晚上八点四十七分。
姜易还没回来。
她的嗓子有些干,也懒得开口说话,就又随手扯了张纸下来,在下面写了一行字——
【嗓子哑了,所以就写给你们看吧。】
【不是男朋友。】
她停顿了几秒,视线落在电脑左侧立着的相框上。
里面姜易的一张证件照,即使是最普通的发型,最规矩的动作和表情,看着都异常赏心悦目——
这是姜易怕她又把他给忘了,故意放在她电脑跟前让她天天对着的。
池烟把视线收回来,睁着眼睛就瞎写:【随便画的,没有原型。】
与此同时,陆靳声在发完那条弹幕之后,刚刚把屏幕偏了下,以确保姜易能看见。
女孩子的字依旧清秀,只是不比以前工整,多出了几分随性来。
姜易只看了一眼,就把视线给撇开。
陆靳声添油加醋:“池烟啊……这是嫂子?”
他跟池烟以前没有任何交集,最近的一次还是在昨天,姜易跟他提了一次池烟所在的剧组,陆靳声之前没见过她,所以就多问了几句关于她长相上的特征。
这人当时是怎么说的来着。
长得最好看的就是。
而现在,姜易眼里长得最好看的那一个,说上面的他是随便画的。
姜易把合同合上,没理会陆靳声,推门下车。
门被关上的同时,陆靳声把视线收回来,屏幕上头赫然又多出了一行字——
【好看吗?】
不出片刻,弹幕被刷炸,几乎盖过了那行字。
陆靳声随手关注了池烟,然后发了条私信过去:【嫂子,我四哥喝多了。而且心情好像不太好。】
·
九点整,池烟退出直播间。
整杯热水都喝得干干净净,嗓子也不见好转,她拧着眉轻咳了一声清嗓子,然后直接跳过了几百条的消息,把电脑关了机。
头昏脑涨,今天实在是没有精力去看。池烟把笔记本放在一边,一头倒在了桌子上。
池烟做了一个梦。
梦里面,她的视野里没有任何鲜艳的颜色,满目的黑和白,沉重而压抑——那是她舅舅的葬礼。
也就是在那天葬礼结束之后,池烟被池家的人接到了其他城市生活。
生母未婚先孕生下她后不知所踪,而生父,更是很早之前就组建了新家庭。她姓池,也真的回到了池家生活,但是池烟自始至终都知道,那里不是自己的家。
充其量,只是暂时借住的地方。
无论是梦里还是现实,她都太清楚这个事实。
所以她才觉得压抑,呼吸一轻一重,眼泪不断从眼角滑出来。心里难受得紧,可是又无论如何都清醒不过来。
姜易推门进来的时候,池烟就趴在桌子上,左脸贴在桌面上,皮肤白的似乎能透过一层光来,秀气的眉头微皱,眼角湿润。
女孩子身上带着淡淡的香味,应该是刚刚才洗过澡。
姜易把领带扯下来,然后轻抱起她放到了床上,拿了换洗衣物进了浴室。
·
池烟醒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在床上。
浴室里有哗哗的流水声传出来,她揉了揉有些酸胀的眼睛,然后拿过手机看了一眼。
九点半。
池烟打开微博看了几眼,粉丝增长的数量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打开评论才知道,原来是大名鼎鼎的陆靳声关注了她。
池烟捏了捏额角回关,然后看到了陆靳声的那条私信。
与此同时,浴室的门被打开,姜易披了件睡袍走出来。
他明显是没心思去整理睡袍,衣领还大敞着,锁骨突出性感,胸口的肌肉线条流畅有力,水滴顺着头发滴下来,沿着他的下颌滑下去,拖出了一条细细的水渍。
不出片刻,果然如陆靳声所说,有浓烈的酒味钻进鼻息间。
池烟皱了皱眉,她不大想动,但还是强撑着身体起了身,趿拉着拖鞋要去楼下给他弄醒酒汤。
喝这么多,要是直接睡觉,保不准明天会头疼成什么样。
池烟捂着嘴连着打了几个呵欠,刚走了几步,手腕就被姜易握住。
男人掌心有些烫,灼灼地覆在她腕间,不轻不重,食指沿着她的细腕内侧轻轻摩挲几下。
“池烟?”
池烟没听出他语气里的异常来,倒是能听出他的声音不大正常。
带着很明显的沙哑,完全不同于平时。
池烟皱了皱眉,然后踮起脚试探性地摸了摸他的额头。
果然,是烫的。
应该是被她给传染的。
池烟脚落地,刚要把手收回来,就被姜易抬手握住放在嘴边,他的嘴唇同样很烫,带着一层温热的呼吸,悉数落在了她的掌心和手背。
她抬眼去看他。
男人的眼睛很亮,带着薄薄的一层光,里面还映着她的影子,不大,但是占据了他整个幽黑的瞳孔。
池烟手心是痒的,连心都跟着有些发痒,愣了几秒以后,她把手从姜易手里抽回来,快步出了房间。
池烟煮了一杯醒酒汤,又冲了一杯感冒冲剂。
不是多复杂的事情,她却迷迷糊糊地做了十来分钟。
端着两个杯子上楼的时候,姜易正站在落地窗前打电话。
男人的声音好听,低沉清朗,池烟听得想睡觉。一屁股坐到床上,等姜易打完电话过来,她把醒酒汤先递了过去。
半分钟后,她重复之前的动作,把感冒冲剂也递了过去。
姜易接过去,这次却没直接喝。
他站着,池烟坐着,两人的身高差一下子拉大,池烟由弱势一方变为了底层弱势一方。
她歪了歪头,解释:“感冒冲剂。”
姜易洗了个澡,身上酒气虽然浓,但是酒意已经醒了大半,他挑眉看过来,要笑不笑。
池烟干巴巴地解释:“真的只有感冒冲剂。”
解释苍白无力,毕竟池烟是有过案底的人。
姜易上大学那会儿,身后头跟着无数的小尾巴。
池烟是唯一明目张胆的一条。
第一次把某个姐姐的礼物转交给姜易的那天,池烟被他瞪了一眼。
不是恶狠狠的,而是凉嗖嗖的。
池烟觉得自己没做什么坏事,平白无故被他面无表情地瞪了一眼,心里异常不平衡。
正好赶上姜易那几天感冒,晚上给他冲感冒冲剂的时候,就报复性地顺带混进了其他药进去。
她身子虚,所以来例假的时候要吃不少补药,在姜家那段日子她身上就一直带着中药味,倒是不难闻,和着她身上淡淡的沐浴露香,意外地和谐。
姜易喝那杯加了补血中药的感冒冲剂时,池烟就站在他对面。
小姑娘那时候没现在高,也就一米六的个子,比他矮了一个头还多。
整杯见底之后,她问了一个让姜易终身难忘的问题:“好喝吗?”
姜易下意识勾唇,弧度还没完全扯开,就像是有把火从身体某一处架了起来一样,浑身燥热。
“姜易哥哥,你流鼻血了。”
池烟一本正经,眼睛亮闪闪的,像只小白兔,要多无辜就有多无辜,浅粉色的嘴唇轻抿了下,带出了一层水光。
一张一合间,姜易的鼻血留得更欢了。
池烟:“我要去告诉阿姨,你居然对着我流鼻血。”
姜易当时脸上没有多大表情,他扯了几张纸把鼻子堵住,然后抬眼看她,浓黑的眼底有火光跳跃起来。
池烟说到做到。
姜易当天被沈文馨以“觊觎未成年少女”的名义,苦口婆心地教育到了十点多,第二天还错拿了池烟素描用的铅笔去解剖小白鼠。
不过池烟还是低估了姜易。
她算计他一次,他就能用无数种方法来治她。
那时候网络尚不够发达,池烟每次拿着高中题目问姜易,那人就拿着笔尖在纸上轻点:“叫哥哥。”
他那时候就喜欢听池烟叫“哥哥”。
而且比现在还要变本加厉,语气不对了不行,表情不对了也不行。
可是池烟偏偏要为了数不过来的数学物理题目屈服,每天都要变着语气换着表情的叫他“姜易哥哥”几十遍。
池烟的演艺天分,完全是被姜易给开发出来的。
有一次她被欺负地狠了,眼圈发红声音发颤,结果那人不仅不为所动,反倒低头轻轻笑了一声。
池烟那时候只以为这人不懂怜香惜玉,直到上了大学认识了白璐,她被白璐拉着看某类教育片,电脑屏幕上头,里面的女主角也是要哭不哭地叫了声“哥哥”。
池烟仿佛看到了自己。
她的脸瞬间爆红,白璐打趣她:“烟儿你这么纯情啊?”
白璐的声音似乎还在耳边绕,池烟下意识捏了捏耳朵,结果一抬手,脑袋就重重地一落,身子也跟着往前栽了过去。
没栽到地上,但是还不如栽到地上。
池烟脸就贴在了男人两腿之间,半晌没有动,直到头顶上方姜易的声音响起,低低哑哑:“池烟。”
池烟还没反应过来,抬眼去看他。
她的眼睛特别亮,似乎是还没从混沌中清醒过来,眼底像是蒙上了一层镜面,反射出了层层的光。
“想被我上就直说。”
池烟依旧没反应过来,直到下巴被某个灼热的物体轻顶了一下。
明明是严重缺血的时期,她却能明显感觉到源源不断的血液冲向下巴,扩散开了一大片的红晕。
池烟条件反射一般往后一靠,由于动作太猛,脑袋一下子撞在了墙上。
她两眼发花,和着小腹处传来的绞痛一起,眼泪和脾气都一起被撞了出来,脑袋一热,她抬手晃了晃脱口而出:“我宁愿被我的手上,也不想被你上。”
说完抬脸看过去,两人的视线一对上,池烟立刻后悔没过脑子就乱说话了。
姜易的眼角微微眯起,他随手扯了把椅子过来坐下,两条长腿交叠在一起,腿部线条的弧度异常修长好看。
视线相平,池烟看见他轻扯了下唇角。
半分的晦涩,半分的兴味。
他开口,一字一顿:“上啊。”
顿了顿,男人薄唇轻启,又轻吐了几个字出来:“用你的手,上给我看。”
第七章
池烟第一次见姜易这种人。
多不要脸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都能带着一本正经的味道。
池烟抱着被子不说话,视线似有若无地往男人腿间瞥了一眼。
这种姿势坐着,根本无法看出他身体的变化来。
她晃了晃神,没敢再乱说话。
姜易用手术刀给小白鼠开膛破肚的样子她不是没见过,连眼睛都不眨一下,不拖泥不带水的干脆利落。
她就怕姜易哪天一个不高兴,也把她变成小白鼠。
因为刚才哭过,池烟的眼周还有些泛红,姜易舌尖在牙齿左侧轻抵了下,知道这丫头是当真了,他抬手在腿上轻敲几下,然后把空调温度调高了些,转了话题:“下午淋雨了?”
他的语气明明没多大变化,倒是池烟就是能听出他不高兴来。
她突然想起陆靳声那句“心情不太好”来,到了这会儿,她能清晰地体会到。
池烟迟疑了几秒,“就十几分钟。”
她没说谎,只不过那十几分钟也够难熬。
换做平时还好,关键这次感冒和大姨妈双面夹击,池烟甚至觉得自己没晕倒在片场都是自己体质过硬。
姜易没说话,只伸手摸了摸池烟裸露在外面的脚踝,细腻光滑,是凉的。
比他掌心的温度不知道低了几个度。
姜易把被子往下给她拉了拉,然后起身出门:“等会儿再睡,我去给你找药。”
一楼客厅里,沈文馨还在看电视。
听见他的脚步声,她连头都没回,喝了口水之后开口:“小烟睡着了?”
“还没。”
“那丫头身子弱,你有点分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