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身边还架着无数的摄像机,听到喊卡,姜初宜迅速从宗也的怀里退出来。
她默默地用余光偷看他。
宗也依旧站在原地, 好像还沉浸在戏里,完全忘了自己该干什么。
副导清清喉咙,出来打了个圆场, “宗也,你这样怎么行?来者不拒啊!”
旁边替他们收音的小哥也笑了, 声音暧昧:“得亏是在拍戏, 宗老师要是现实里对每个小姑娘都这样, 得伤多少人的心啊。”
宗也默了几秒, 解释, “不好意思,我有点没反应过来。”
导演愤然发言:“你这还叫没反应过来?要不是我喊卡, 你都亲上了!你想什么呢?”
“是我……”
说完这两个字,宗也停住。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导演的质问。
姜初宜屏住呼吸。
明明跟自己关系不大, 她却有种奇怪的内疚和担心冒出来。
很快,她听到宗也说, “是我反应过度了。”
毕竟西暴这几个都不是专业的演员, 也没接受过专门的训练。有些情绪细腻,需要深层次的表演片段, 还不如让他们在不知情的状况下给出真实反应,是拍摄中一种简单快捷的方式。
本来,在原先的预想中, 宗也忽然被异性抱住, 这个人甚至还想吻他, 正常人最基本的反应, 应该是愣神,然后抗拒,或者尴尬,但碍于拍戏,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推开。
导演想捕捉的就是这几秒属于角色和现实交触的本能反应。
谁知道宗也他既不尴尬,也不抗拒,愣神倒是愣了几秒,反手就把人接入怀中。
这一段宗也给出的情绪明显不符合剧情需要,不得已重拍。
休息十分钟。
宗也独自坐在集装箱上,手里捏着那页新的剧本。他头低着,零碎的额发遮住了表情。
姜初宜端着保温杯,飘到他旁边。
察觉到有人靠近,宗也侧头。
姜初宜略带一丝歉意,忐忑道:“刚刚没撞疼你吧?”
“没有。”他低声回答。
她点头,重复两遍:“那就好,那就好。”
其实她想问的是,有没有吓到他……
凛冽冬日,零下几度的气温,宗也身上只穿了件单薄的黑色毛衣。他一边跟姜初宜说着话,随手把丢在旁边的外套拿起,盖到自己腿上。
察觉到他心绪不佳,姜初宜乖乖站在几米远处的地方,不再靠近,“那你再琢磨琢磨剧本,加油。”
“好。”
鼓励完,她又飘走了。
宗也望着她的背影,收回视线,随手捡起箱子上的一截枯树枝。
很快,脆弱的枯枝在他手心断成两截。
他重复着这个机械的动作,把断开的细枝又一次折断。
王滩很重地咳嗽了声。
他回神。
王滩双手插兜,在他身边坐下,吊儿郎当地问:“干嘛呢兄弟?”
宗也表情匮乏,“吹风。”
“下这么大雪,你吹风也不至于脱外套吧?刚刚拍了个亲热戏,让脑子冷静点是吧。”
宗也不置可否,丢开手中的碎枯枝,继续看剧本。
王摊刻意地向下瞥了眼,撞了撞他腿上的外套,“啊”了声,“原来不止脑子需要冷静。”
宗也表情平淡,仍旧没应声。
这算是默认了。王滩啧了声,小声嘀咕,“就抱了一下,至于么。”
……
……
这场雪地里的镜头是姜初宜和宗也的杀青戏。
休整完毕后,后半段镜头重拍。
姜初宜轻呼出一口气,抱住面前的人。
她的手绕过他的腰,头埋在宗也胸口的位置,看不见他的表情。
导演一直没喊停,姜初宜就不能松手。
积雪被踩在脚下,进入拍摄状态的片场很安静。她甚至能清晰地听到面前这个人的心跳。
她又闻到了那股淡淡的柑橘香,和宗也衣服上混合的干净味道。也许是带入了角色的情绪,也许是他的怀抱在这个寒冷的冬天显得格外温暖,让姜初宜在某个瞬间,内心真的涌起了一丝不舍。
宗也的手垂落身侧,半分不敢动。手指微微蜷缩,最终还是没有抬手碰她。
过了半分钟,导演喊卡。
姜初宜倏地清醒,微微抬起头,感觉阳光落入眼底。
宗也静默不语,还保持着原本的动作。
她主动放开他,退开一步。
在工作人员围上来之前,姜初宜轻声对他说,“辛苦了。”
忽然有阵强风灌来,混合身上的汗意,让宗也觉得有点冷。他说:“杀青快乐。”
姜初宜:“嗯,你也是。”
……
……
下戏之后,姜初宜回到自己休息的地方,将小钟递来的羽绒服披上。
她收拾好东西,把手中的几本剧本装进袋子里。
有些人过来道喜。
剧组的一个工作人员给姜初宜送来一束白色桔梗,说不知道是哪个粉丝谁订的,卡片上写了姜初宜的名字。
姜初宜道谢,接过来。
在片场等了一会,辛荷跟冀凯、伏城的片段拍完,也杀青了。
宗也正在听导演他们讲话。
今天来了一些群演,他们聚在一起商量了会,有个人过去,问能不能合张影。
宗也略点了下头,答应。
他为人随和,没什么架子,几乎来者不拒。
就这样,在场大半的人,包括灯光、道具组的一些工作人员,都跟宗也照了相。
姜初宜还坐在休息椅上跟小钟聊天,见她忽然就闭住了嘴。
顺着助理的视线望去,姜初宜才发现宗也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身边。
“什么事?”她问。
“要一起留个影吗?”
这几乎是每部戏杀青后的惯例,演员之间只要关系不太差,总会互相留个影,方便日后营业。
姜初宜立刻放下手中的暖宝宝,站起来,“行。”
帮他们照相的是宗也的助理阿席。
两人在空地上站好。
在阿席举起手机的一瞬间,宗也很自然地抬手。
她一愣,抬头去看他。
很快,意识到在照相,姜初宜重新去看镜头。
幸好羽绒服的袖子很长,她握紧的手能缩在里面,不被发现。
他的手轻轻搭在姜初宜的肩上,隔着略厚的衣服,感受到她有些紧绷的身体。
宗也笑了笑。
咔嚓几张,画面定格。
阿席磨磨蹭蹭地换着角度,拍了好几张后,终于朝他们比了个ok的手势,示意拍好了。
宗也把手拿下来。
姜初宜几不可查地松了口气。
身边有穿梭来往的工作人员,她压着声音说:“你到时候把这些照片微信发我?”
“行。”
*
第三天,戏份已经结束的姜初宜可以不用去片场。她只需要等今日拍摄全部结束后,晚上一起和剧组的人去吃顿杀青宴。
中午起来时,雪已经停了。
姜初宜和那位叫曲准的粉丝约好出门。
她带着姜初宜去了附近的一条步行街,在一条小巷子的尽头,一个老旧的家常菜馆里,她们吃了顿饭。
曲准今天休假,吃完饭,就跟姜初宜一起逛了逛。
姜初宜陪着她买了杯奶茶后,想起什么,便问:“附近有什么纪念品店吗?我想挑几件礼物。”
曲准想了想,告诉她,“我知道有个手工店,里面一些小东西很精致,不让我带你去看看?”
“好。”
曲准带她来的这家手工店装修风格很复古,门口的架子上摆放着一些旧唱片和相机,还有店长自己雕刻的收工。
曲准好奇:“初宜,你是要送给剧组的人吗?”
“对。”姜初宜笑笑,也不隐瞒。
她这一个月在剧组受到的照顾很多,在即将分别之时,想着送点东西。但是他们也不缺什么,她只能挑点小礼物,聊表心意。
姜初宜在店里转了一圈,替尔尔挑了个画册,又给辛荷选了盏台灯和眼罩、玩偶,给伏城拿了一个精致的话筒立麦模型。
最后轮到宗也。
想起之前远在国外,他送自己的蛋糕。姜初宜停在某个展物架前,抽出一盒明信片,拿在手里看了看。
姜初宜把挑完的东西全部装好,又去找店员咨询了一下。
按照对方指示,她拿好工具,走到坐手工的区域。
曲准就坐在一边陪她。
她撑着下巴,看到姜初宜手中的音乐盒渐渐成型。盒子顶端还有个坐在长椅上的小男孩,手里抱了一把吉他。
曲准立刻猜到:“这是要送给宗也的吗?”
姜初宜专心雕刻着,吹掉木屑,嗯了声。
“想不到,你们关系还挺好的……”曲准感叹。
听出她语气不对劲,姜初宜停了停手中的动作,“怎么了吗?”
“没什么。”曲准咬了下唇,“我不是想八卦你私事啊,也不想说一些让你不开心的话,就是……”
“没事,你说。”
“就是,我这几年也一直关注你的动态嘛。前段时间你和宗也那个热搜,我也看到了。”说起这个,曲准就语气愤愤,“然后很多粉丝就开始骂人,我看到那些话好难受。”
“那些粉丝说什么你不配之类的,我气的觉都睡不着,在我心里,你就是最好的人!可能是亲妈眼吧,我还觉得宗也配不上你呢。”
说着,曲准警惕地往附近看了看,生怕被西暴的粉丝听见。
姜初宜叹口气,很多内幕不方便细说,只能安抚她,“我们俩是朋友,没有谁配不配的,粉丝骂一阵就过去了。其实宗也是个很好很优秀的人。”
做完音乐盒,时间还早,姜初宜又去拿了一套工具,准备给曲准做一个。
“还有我的份?”曲准讶异。
“当然。”姜初宜笑,“你也是我最近认识的朋友嘛,知道还有你这么喜欢我,下部剧拍戏都有动力了。”
曲准支吾着,感动的话都说不出来。
她渐渐红了眼眶,哽咽道:“初宜,你这么好的人,就是值得被喜欢啊。以后你肯定能被更多人看见,不止我,还有很多很多人都会喜欢你。”
“好。”姜初宜抽了张纸,替她擦掉眼泪,答应她,“那我努努力,等我成功了,来北京,你能再请我吃顿饭不?”
曲准一边笑一边掉眼泪,用力地点头。
……
……
晚上杀青宴时,姜初宜把包装好的礼物分给剧组的人。
到后面,她才发现宗也不在。
冀凯说:“他昨天拍完戏就去苏州那边参加一个代言活动了。”
姜初宜哦了声,不由想,他真的好忙,一天到晚连轴转的工作就没停过。
她把手里的包装袋递给冀凯,“那你到时候帮我转交给他?”
“行。”冀凯刚准备接过,手就被王滩打开。
两人一齐看向他。
王滩不急不忙开口:“姜老师,送礼物还是得自己送才真诚嘛,等会晚上宗也就回来了,你们在酒店还能见最后一面。”
闻言,姜初宜只能把袋子又拿回来,“好吧。”
“对了,姜老师,你干嘛搞区别对待?”
“什么?”
王滩扬了扬手里的唱片,质问道:“我就一个唱片,宗也的礼物凭什么有袋子装。”
“你这个可比他贵呢。”姜初宜认真解释。
“行了,不逗你了。”王滩啧了声,“谢谢你的唱片啊,我会好好收在家里的。”
*
回酒店,小钟马不停蹄开始翻工作群,把一些重要的通告记在备忘录上。
整理完,小钟告诉她九月进组的时间大概是春节后,在厦门拍摄。
姜初宜感叹:“好快啊,又要过年了。”
“对啊。”小钟口渴,跑去开了一瓶牛奶,顺口接了一句,“西暴今年的巡演也要开始了。”
“什么时候?”
“1月13号。”
“1月13?”姜初宜觉得耳熟,细想了会,想起那天好像是宗也的生日。
“他们巡演一般要开多久。”
“大概半年左右。”小钟喝着牛奶,嘟囔着,“票太难抢了,黄牛简直炒成天价了。”
洗完澡后,姜初宜坐到书桌前,拧开台灯。
她拿出今天下午买的一盒明信片,拆开,从里面挑了一张,写上四个字,便停住。
坐在椅子上冥思苦想之时,高柠跟她打了个电话。
“你那电影拍完了?”
姜初宜:“拍完了。”
“你这个电影拍摄完,包括后期剪辑制作大概需要几个月,最多下半年,就能定档了。”
姜初宜手一滑,字迹乱了。
她不得已,又换了一张明信片,重新开始写。
“听说IM找了几个赞助商,打算给西暴出个真人秀,到时候配合你们这个电影一起宣传。”
“嗯。”姜初宜漫不经心地应。
高柠忽然道:“说不定你到时候能上呢。”
姜初宜狐疑:“我能上?”
“对啊,说了配合电影宣传,你也勉强算得上是主演之一嘛。”
“我这也太勉强了。”姜初宜没放在心上,“西暴的综艺,就算要请嘉宾,应该也要请热度高的。”
“不好说。”高柠叹了口气,“听说讯飞那边对这个综艺也很感兴趣,打算塞几个艺人上去。到时候我再去打听打听,要是你真能去录几期就好了。”
“再说吧。”姜初宜劝道,“你最好别抱太大希望。”
挂了电话,她拿着手机,顺手翻了一下微信。
宗也刚刚给她发了条消息。
宗也:「听冀凯说,你有东西要给我?」
姜初宜:「对,你回来了吗?」
宗也:「回来了,我先换身衣服。」
姜初宜眼神落到桌上,看着自己写到一半的明信片,给他回消息:「不急,我这儿还有点事,大概十五分钟。」
宗也:「现在12点57,1点15我过来,可以吗。」
姜初宜:「好」
放下手机,姜初宜咬着笔沉思。找小钟拿了张白纸,在上面打了几版草稿后,看了眼时间,她把明信片剩下的一半内容写完。
放在旁边晾了几分钟。
全部弄好后,姜初宜把明信片和音乐盒一齐放进袋子里。
一点十五,门铃准时响起。
姜初宜提着东西,跑过去。
见门开了一条缝,宗也后退两步。
姜初宜先是探出头来。
他好像刚刚洗完头来的,黑发半干不湿,戴着细银框的眼镜,五官清秀英俊。
姜初宜侧身出去,反手把门轻轻带上。
宗也低头瞧她。
她今天穿着毛茸茸的玉桂狗睡衣,应该是房间内暖气开得很足,脸蛋有点红。看着很温暖。
姜初宜把手中的袋子递给宗也,“这是送你的礼物。”
宗也接过来,“什么礼物?”
“你不是快生日了吗。”姜初宜憋了会,说,“那时候你们应该在开演唱会吧?我提前把生日礼物给你,就当是谢谢你在意大利送我的蛋糕。”
宗也没有否认,只是问:“你怎么知道是我送的?”
“那个卡片上的字是你写的。”姜初宜看着他,“你忘记了?我看过你的字。”
“这样。”
宗也不知道想起什么,笑了笑,“你1月13号是没时间吗?”
“什么?”
“我生日那天。”
姜初宜:“我不确定诶,怎么了吗?”
两人相望,宗也嘴角还挂着温柔的笑,“想不想去看演唱会?”
姜初宜:“啊?”
“第一场在上海。”
她不说话。
宗也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半晌,又说,“你可以跟辛荷一起去,除了你们,应该还有很多人会来。”
几秒的犹豫后,姜初宜轻点头,“那行,到时候我有空的话,一定去支持。”
“好。”
事情说完了,姜初宜不好再耽误他时间。她指了指身后,“那我先进去了?”
宗也嗯了声。
走到门前,刷房卡时,她又回头瞧了他一眼。
见他站在原地不动,姜初宜再次道别,“拜拜。”
宗也颔首。
她捏紧门把手,加了句:“晚安。”
宗也笑,低低应了声:“晚安。”
姜初宜不敢多看他,匆匆推门进去。
目送着她进去,等房门咔哒合上后,宗也又站了会。
他不急着走,倚在墙上,去看袋子里的东西。
长长的走廊,只有他一个人,恢复了安静。宗也把那张明信片拿出来。
这是一张橘色调的明信片,印着大朵类似晚霞的云团图案。
一墙之隔,他隐约能听见她跟助理说笑的声音。
宗也把背面翻过来。
黑色水笔写的几行字,字迹清秀工整:
你好,宗也:
提笔许久,不知道从哪开头。
本来的打算是想写几句台词给你,但又不知道你是从看了哪部电影知道的我。
所以最后,我还是决定给你写一张生日贺卡,这样算不算是特别的签名?
希望你别介意。
我不小心知道了一个关于你的秘密,在那个跨年的夜晚。
因为你喝醉了。
我不太确定,我好像看见了你的眼泪。
今天逛街挑选礼物时,店里正在播放一首歌,忽然就想到了你。
歌词大意是,
总有一片晚霞会落在你身上。
总有星星会听你把故事讲完。
尽管我不知道你曾经经历过什么,又遇到过怎样难忘的人,让你如此遗憾。
但人生不止遗憾。
总有一天,
夕阳会落在你身上,你也能快乐一场。
姜初宜/2021.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