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光旸看看左右,终于问:“青葵……你们把她们姐妹二人怎么了?”

少典宵衣沉声说:“她二人早已投向东丘枢!离光旸,你难道不该对四界有所交待吗?”

离光旸长叹一口气,许久才说:“地脉紫芝确实曾在朕手上,二十年前,朕夜游御花园,突然发现花圃里多了一株奇花。”忆及往事,他叹了口气,说:“这花,朕并不认得。只是见其半株漆黑,半株雪白,甚为奇异,这才上了心。可惜无论朕如何照顾,这花株却日益萎顿,眼看就要枯死。朕遍查典籍,终于在一卷残篇中发现了这花的来历。原来,这就是上古世界所遗留的,唯一一株花草。我怜其稀有,虽然知道危险,却无论如何不忍丢弃。”

少典宵衣皱眉,问:“地脉紫芝乃上古遗花,只能在混沌中存活。你如何培育它,又如何使它开花?”

离光旸略微犹豫,后来把心一横,也就直说了:“多年以来,离光氏有一宝物。从不知哪代先祖开始,就将其镶嵌在玺印之中,在君主之间历代传承。”

不用他说出宝物的名字,其他三界已经心知肚明。少典宵衣轻声叹气,说:“盘古斧碎片。”

离光旸默认,众人心下暗自叹息——谁能想到,第三片盘古斧碎片,居然在离光氏。

“岂有此理!”魔尊炎方怒道,“如今盘古斧碎片和地脉紫芝又在何处?你还快将其交出?!”

他的话,也是其他人最关心的事。如果有一片盘古斧碎片在手,四界合力,说不定还能除掉东丘枢。又能毁灭地脉紫芝,又能战服东丘枢。

最后这片盘古斧碎片,几乎是四界唯一的希望。

可是,东丘枢显然要让他们失望了。

他说:“没有了。”

“什么?!”在场所有人同声问。

东丘枢只得道:“就在几个月前,一个午后,有人偷走了地脉紫芝,还有……盘古斧碎片,也随之下落不明。”

“胡扯!”帝锥再顾不得妖皇的身份,怒喝,“如此荒唐的谎言,四界谁能相信?!”

归墟之畔,其实有一个人是相信的。

——玄商君。

玄商君抱着玉盆,前来归墟取土。养花是个技术活,土壤更是关键。地脉紫芝乃上古遗物,除了离光旸,天地之间谁也没有种过。如今眼看着白花气息奄奄的模样,他只能找归墟的土壤试试。

他挖了一捧土,培进花盆里。

果然,参杂着混沌之炁的土壤一进到玉盆,双花的根系立刻伸过来。黑花茁壮,很快就将混沌中的浊气吸食得一干二净。白花略显柔弱,但也很快把清气吸进脉络。

眼看着白花好像精神了些,玄商君受到鼓励,小心翼翼地换土。

不远处,步微月隐在暗处。在目之可及的视线中,她只能看见玄商君不断地挖取归墟的泥土。多年以来,他天生好洁,垂虹殿终日纤尘不染。

可是今天,他在归墟畔忙碌,满手泥污。

《星落凝成糖》 正文 第二百九十九章

第二百九十九章

归墟之畔,玄商君不断地培土。浑浊的泥土弄脏了他的衣角,他难以顾及。黑花健壮,很快就吃饱了,根须也不再追着土壤吸取养分。

趁玄商君蹲下来挖取泥土,它垂下硕大的花苞,正搁在玄商君肩头。玄商君微微偏过头,柔软的花瓣便扫过他的脸颊。他轻触花苞,心中温软,也大约明白为什么离光汤会将它们抚育至今。

而藏识海。

东丘枢一直在四处寻找地脉紫芝的下落。可是如今,他身份曝露之后,手下可用之人太少。可信任的更是一个也没有。

——丹霞上神、步微月、英招、夜昙、青葵,现在再加上一个嘲风。谁是真心助他的?

这里面任何一个人得到地脉紫芝,也不会献给他。所以他自己在外寻找的时间甚多。

今日清晨,人间下了第一场雪。白雪将整个藏识海覆盖,世间银妆素裹,万里无瑕。

东丘枢当然不会放弃寻找地脉紫芝,他带上英招为助手,一大早就出了门。临走之前,夜昙追上去,不由分说开始拍马屁:“东丘先生,您如此辛苦,我实在看不下去。我帮您找找啊?”

东丘枢哼了一声,虽未言语,也算默认。

眼见东丘枢走远,夜昙这才对嘲风说:“如今,你有何打算?”

嘲风抓了一把雪,但很快,雪在他掌中就变成了刺目的红。噬魔之虫在他的血液中蠕动,夜昙都不由自主地离远了些。嘲风却是一脸云淡风轻,说:“青葵身体日渐好转,我倒是略微放心。现在最担心的,就是东丘枢找到地脉紫芝。”

夜昙颇有把握,说:“他找不到。”

嘲风一惊,说:“你怎么知道?”事情并不复杂,他稍微一动脑筋,立刻反应过来,“地脉紫芝不会是……在你手上吧?”

夜昙小声说:“我们总不能一直任由这老家伙摆布。地脉紫芝肯定不能交出来,但他如今手握两片盘古斧碎片,也不好对付。”

她一说到这个话题,嘲风就气不打一处来:“你若是留下少典有琴,有他这个冤大头,事情总要好办些。如今只剩你我,如何对付这老鬼?”

夜昙不想听见这个名字,怒道:“离开他,我难道就不活命了吗?依我之见,等姐姐伤好,我们就带着她,逃离藏识海。东丘枢再怎么厉害,毕竟只有单枪匹马,不足为惧。只要他找不到地脉紫芝,也找不到最后一片盘古斧碎片,那他顶多横行四界,既别想毁天,更别想灭地。”

嘲风微怔,思来想去,终于叹气道:“此举虽然不失为一计,但恐怕从此以后,我们都将东躲西藏,难有宁日。”

夜昙显然早就想过此事,她说:“东丘枢的身体,并不能完全驾驭盘古斧碎片。何况两个碎片的力量,只会加重他自身的腐烂衰亡。我们只要拖着他,大约再有个几十百来年,他呜呼哀哉。我们自然不战而胜。”

“妙啊!”嘲风拍手,“你姐姐近日好得差不多了,已经可以下榻行走。你找个时机,悄悄取出地脉紫芝,姐夫带着你们亡命天涯去。”

他话音刚落,夜昙就给了他一个白眼:“我为什么要信任你啊?万一你跟神魔两族串通一气,来诓本公主的花和碎片呢?!”

“这……你还不信我呢!”嘲风气得差点心梗,“那你想如何?”

夜昙可是早有盘算的,她说:“花和碎片自然由本公主保管,你就不要操心了。你只要带着我姐姐,我们一起离开藏识海,再找个荒无人烟的地方,好好住下便是。”

“你……本座怎么感觉像个工具人呢!”他嘟囔着道。

夜昙说:“你知道就好。我姐姐该醒了,还不快去。”

嘲风没办法,只得回到竹舍。临走前他仍不放心,又交待了一句:“一定要藏好地脉紫芝,万不可被东丘枢夺去。”

“我还用你操心?”夜昙翻了个白眼,“不知道本公主做事天衣无缝、百密不疏吗?做你的事去!”

她既然这么说了,嘲风也无甚可说,他返回竹屋。青葵果然已经醒了,嘲风将她扶起来,说:“今天外面下雪了,为夫抱你赏雪去。”

说着话,他弯腰抱起青葵,一路来到崖边。眼前就是瀑布垂悬如银河,迎客松绿意盎然。雪花抛撒,在水雾上跳跃舞动。

青葵左右一望,艰难地打着手势,问:“夜昙呢?”

嘲风柔声说:“夜昙出去了,不过她临走时亲自煎了药。你先喝一点。”

说着话,他把药盏端来,青葵看了看药,摇摇头,半天终于又打了个手势,意思竟然是——夜昙煎的药,不能喝。

嘲风愣住,心中震惊,说:“她……对你真心一片,不像是会下毒的样子。”说着话,他自己亲自喝了一口。青葵待想阻止,却到底烧伤严重,行动不便。她手还没抬起来,为时已晚。

嘲风咂了咂舌,半天说:“这药……是有一股怪怪的味道……”话音刚落,他只听自己肚子发出咕噜噜的声响。

“这……”嘲风瞪大眼睛,好半天,他怒骂一声,捂着肚子,匆匆向后山深草乱树中跑去。

……

夜昙辞别姐夫,当然是要去看看地脉紫芝。

她一路来到离光氏皇宫。而这原本威严的宫殿,如今却只有几个老弱宫人在清扫打理。没有了巡逻的卫兵,更没有了行色匆匆的朝臣。那些名贵的陈设、金银器皿,都已经被搬抬一空。

它们都随主人躲到蓬莱仙岛了。

夜昙行走其间,以前她怕人发现,总是轻手轻脚。现在,这些宫人年老耳背,只怕她大大咧咧地从他们面前经过,也没有人会盘问。

原本欣欣向荣的人间,突然就现出几分萧条。

夜昙不是个能感悟众生喜乐的人,她跳进饮月湖,直奔那个记忆中的防汛洞。明明不该再有什么牵绊拉扯,可是脑海里,还是会有隔着天光绫的那一吻。

往事历历浮现,她却加快脚步,挥挥手,像是想要拨开蛛网般缠绕的一切。

饮月湖早已被翻查了无数遍,但那个防汛洞还在。

夜昙跳进洞口,伸手往里面一摸。

她脸上的所有表情,都瞬间凝固。

——洞里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有人抢先一步,取走了地脉紫芝!

夜昙被之前在嘲风面前吹过的牛皮狠狠打脸,整个人都有些懵——是谁取走了这花?!夜昙只觉得喉头发紧,心跳也开始加速。

——现在嘲风肯定是不知道的,东丘枢若是得了这花,早就会将盘古斧碎片铸成盘古斧,从而破坏归墟。他没有,显然地脉紫芝也不在他手里。

少典宵衣、炎方、帝锥,这几个人中任意一个找到地脉紫芝,也一定会毁坏。自己和姐姐也早就一命呜呼。

显然,地脉紫芝也不在他们手上。

自己父王离光汤若是寻得,可能不会交出。但他现在也去了蓬莱仙岛。按少典宵衣等人对他的怀疑,也一定早将他搜了个干干净净。

那会在谁手上呢?

夜昙如游魂般在离光氏的皇宫中游走,那些宫人看见了她,然而个个避让,并没有人上前。人间大雪盈膝,寒冷到滴水成冰。夜昙满腹心事,脚步没了意识,却带着她,失魂落魄般来到另一个地方。

《星落凝成糖》 正文 第三百章

第三百章月窝村,石屋。夜昙愣住。为什么还是会回来?这个地方,本应该在回忆的角落里无声坍塌,化为尘埃。可是现在,它蛛网密布,荒草丛生。夜昙缓缓走近它,它背靠月窝山,窗如眼窝,眉目深深地凝视她。积雪白了它的头发。夜昙缓缓走近,许是觉得这里平平无奇,算不得什么资产,天界神族并没有接管它。夜昙拨开蛛网,石屋里,石桌、石凳、石床。她从窗口向外望,只见天地之间,雪花簌簌而落。她伸出手,接得一手落雪。可雪积了又化,水沿着指缝滴落。最后凭窗眺望的人,一无所有。我这样的人,本也不配拥有。夜昙缩回手,眼眶微热,她深深吸气,让寒意如针,刺入肺腑。于是将坠未坠的眼泪也就此吞落。地脉紫芝丢了,就找回来。东丘枢强大,就拖死他。四界要铲除地脉紫芝,就与全世界为敌。我要离光青葵活着,为了她,这世界一切皆可背弃。可少典辣目,为什么我还会思念呢?为什么我还会反复回想我们的相遇,为什么分别很久,我仍不敢呼喊你的名字?那些自己选择的路,本该落子无悔。可我还是会重回旧地,任回忆抖落,风雪加身。雪越下越大,风呼呼地刮。低矮的屋檐下,垂挂着长长的冰棱。天色更加灰暗。夜昙知道,自己该离开了。她回望四周,刚要走,突然,远方雪地里,一个身影由远及近,向此而来。夜昙愣住,眼看着他的身影在漫天大雪中渐渐清晰。刹那之间,寒风骤停,天地隐没。苍茫暮色之中,只剩下他,衣袂飘飘、踏雪而来。松软平整的雪地,被他的足迹踏出伤口。夜昙脑中空白,她推门而出,快跑几步,猛地抱住了他。原来,寒风并没有停。雪粒被风刮起,拍打在她的脸颊,她却只听见他的呼吸。雪地里,玄商君同样愣住。风雪之夜,不能重游故地。否则寒气如刀,会割开不能示人的伤口。他双手无措——又是心魔吗?已经这样严重了吗?应该击碎她,远离她,从此再不触碰。他知道。可是,怎么能不触碰呢?这个人抱在怀里,如此美好。令人明知虚假,却仍忍不住沉沦好梦。这一刻,归墟混沌都不存在,四界生灵都是虚妄。他轻轻回抱她,这个人依然温暖、柔软。何为心魔?他将怀中人打横一抱,在她腰间,危月燕光芒熠熠。——我才是心魔。自虚无中来,也终将归于虚无。他抱着夜昙,推门而入。简陋的石屋其实挡不住凛冽寒风。可是伊人美唇如火、桃腮带赤,自能御寒。玄商君将她放到石床上,伸手解她腰间衣带。什么时候他变得如此热情了?夜昙推拒,说:“你怎么……”可惜话只问到一半,玄商君倾身过来,微凉的唇封住了她的唇瓣。他身上好闻的墨香扑面而来,淹没了她。夜昙唇齿微张,他的唇尖立刻寻隙侵入。“夜昙……”他低低地喊,那声音含含糊糊,并不清晰。可在那一刻,思念喷薄而出,理智溃不成军。夜昙任由他山岳般压上来,刹那间天地动摇、红尘雪乱。夜昙解开他的腰封,扬手掷落。然而他雪白的里衣上,伤口竟又被血染。这么多天,他的伤口一直在流血。夜昙轻按那伤处,面前的人轻哼一声,疼痛刺激了他,他指尖微凉,轻抚着她每一处轮廓。夜昙热烈回应他,一边飞快地剥开他的上衣。就在他胸口,美人刺留下的伤口像一张狰狞的笑脸。“你的伤……”夜昙犹豫着道。“我……能行。”玄商君声音哽在喉间,含糊不清,双手只是继续解她衣带。美人衣带,系结复杂。他解了半天,依旧不得其法。夜昙指腹轻按他的伤口,还是怕他反悔,说:“这……可于礼不合啊。”“嗯。”玄商君的回应之后,是浓眉紧皱,更加专心地解她衣带。可因为先前的慌乱,衣带已经打成死结,根本解不开。夜昙气得,指挥道:“你就不会拿刀把它割断呀?”玄商君抬起头,轻轻触摸她的脸。夜昙愣住,问:“怎么了?”我哪里说得不对吗?还是太心急了?她满腹怀疑,玄商君却血液冰凉——不,不是心魔!心魔只会魔魅,只会诱惑。只会在他心神失守时,给予他最伤最痛的一击。面前的人,真的是他痛恨……却也思念着的人。可是自己在做什么?!他回身捡起衣衫,几近慌乱地披好。待要逃出石屋,石床上,夜昙轻声喊:“有琴。”少典有琴仓惶回头,榻上的人长发散开,如珠如云。她轻轻解开紫色的衣带,衣裙散开,露出颈窝深深、锁骨奶白。少典有琴整个人如被重击,愣在原地。夜昙素手轻扬,紫色的丝带轻若微风,在他的视线中,划出一道长虹。他下意识伸出手,这紫色衣带搔过他的掌心,那般柔软滑腻的触感,却引得他神魂悸动。他鬼使神差地回头,石床上,夜昙遥遥地向他伸出双手。他逃不掉的。这才是他的心魔,他的劫数。因为心之所系,只能听从命运摆布。他握住那双柔荑,指尖探进紫衣下。耳畔风雪未停,不知压断了哪一树枝桠。玄商君却只能听见她低低的呻吟。夜色更深了,窗外雪大如席,覆盖了行人的足迹。夜昙似梦似醒地睡了一会儿,她觉得有些冷了,拼命从身边的人身上汲取最后一丝暖意。玄商君将她抱在怀里,两颗心隔着胸腔跳动,恍若一人。这是此生,最为亲近的时刻。他紧紧抱着她,感受着她的呼吸和脉博。夜昙与他交颈相拥,默听风雪。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她终于说:“地脉紫芝是不是在你那里?”“嘘……”玄商君摇摇头,将她搂得更紧,恨不能嵌进自己的血脉里,“别说话。什么也别说。”可是,就算什么都不说,好梦也终将会醒的。风雪声声,穿过紧紧相拥的人,吹开了浓夜与星辰。当第一缕天光入窗,茫茫积雪连成一片惨白的颜色。玄商君默不作声,起身穿衣。他散乱一地的衣衫,被整理得平平整整、干干净净。夜昙半倚在床前,安静地凝视他。他身材高挑却清瘦,白净的肩、背上,粒粒红痕仍能看出昨夜的热情如火。夜昙微笑,说:“少典有琴,我们走吧。不要再管什么归墟和四界。我们带着地脉紫芝和最后一片盘古斧碎片,逃到谁也找不到地方。从此隐匿山林,恩爱白头,可好?”玄商君双手微顿,僵硬地回头。她说这话的时候,面带微笑,双瞳闪亮,如盛朝阳。隐匿山林,恩爱白头。玄商君双手紧握,又缓缓舒展。他继续系好腰封,许久之后,说:“蟠龙古印已经破损,混沌外泄。从此以后,天地四界无数生灵都将染病而亡。”他抬起头,烟灰色的长发遮住了他的表情。只有他的声音,字字冷静、清晰,也……一如往常的坚定。他说:“天地四界,不能为了离光夜昙而牺牲。”夜昙眼中的光芒如烛火,在无边风雪中熄灭。她轻声说:“也是。”玄商君打开门,风夹着雪扑了一身。他迎着风雪而行,用尽全身的力气,才忍住没有回头。他一步一步,远离自己这一生所经受的、唯一的一次诱惑。脚下破裂的冰雪,耳边呼啸的寒风,封冻着行经此地的问道者。信念坍塌,道心动摇,绿洲都变成了沙漠。

《星落凝成糖》 正文 第三百零一章

第三百零一章妖族。随着混沌外泄,世间人、兽,以及花鸟鱼虫都开始染病。清衡君、帝岚绝带着胡荽和紫芜正四下分发着丹药。可是人间生灵不计其数,先发给谁?帝岚绝皱着眉说:“丹药根本不够。”胡荽擦了擦额上的汗,说:“那可怎么办?世间人和妖数量太多,神、魔就算日日炼丹,也是杯水车薪呀!”紫芜看看左右,周围走兽呻吟不绝,妖族对混沌之气更为敏感,很多走兽都出现了腐烂之状。而随着时日渐久,人族染病也是早晚的事。她说:“不仅是炼丹速度跟不上,药材也会不够。以后……恐怕清气和魔气也会减少。到了那个时候,神、魔两族自顾不暇,只会越来越糟糕。”正在此时,路边焦黄的草丛里,一只鸟钻出来:“炼丹本来就是个蠢办法,你们学人类,熬汤啊!一粒丹能熬多少汤?一碗药汤能救多少人?!神族就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大家转头看去,紫芜率先惊叫出声:“蛮蛮?!”她飞奔过去,一把将蛮蛮抱起来,问,“这些天你去哪儿啦?”蛮蛮呸去嘴里的草籽,说:“别提了。你们撤到蓬莱了,四界无人管制,天下大乱。我蛮蛮差点就变成了肉汤。”它拍拍独翅,轻车熟路地跳到帝岚绝肩上。刚一站稳,它就开始卖惨:“少君啊,我蛮蛮为了寻你,那可是像风跋涉了千万里啊……”帝岚绝拍了拍它,脸色也有点不好看——问题的解决办法居然是一只鸟提出的。他说:“化丹成汤。”手下的兵士立刻准备架锅,胡荽拍着蛮蛮说:“蛮蛮你好聪明啊,我去帮忙啦!”蛮蛮叹了口气,说:“我聪明,你们却真的很傻啊。你们在这里架锅,要多少水,烧多久?!妖族不是有口温泉,叫酌春泉吗?你们直接把丹药撒到水里,由水温化开。所有的妖兽都去那里喝水,不就行了吗?唉,看见你们的智力,我是真的想念昙昙了。”清衡君和帝岚绝面色黑如锅底。酌春泉。帝岚绝等人把丹药倾倒下去,很快便有各路鸟兽前来饮水。紫芜站在帝岚绝身边,一把抱过他肩上的蛮蛮,一边替它顺毛,一边可着劲儿夸它:“蛮蛮,你真是我见过的最厉害的鸟了!”蛮蛮哼了一声,说:“聪不聪明不重要,关键不要忘了我的媳妇儿就行。”清衡君摇摇头,余光一扫,猛地发现紫芜居然贴着帝岚绝而立。他顿时沉下脸来,有生之年第一次也摆出兄长的威风,说:“那里是你应该站的地方吗?”紫芜微怔,左右一看,才发现自己与帝岚绝几乎肩贴着肩。她红了脸,赶紧后退两步。清衡君看见她脸颊腾起的彤云,不由心中生疑,再一想,他问:“上次兄长下界、母神被掳之后,你去了哪里?”紫芜一愣——她当时留在妖族,根本没有返回天界。她一双眸子东转西转,说:“我、我拜托妖族查找母神的下落呀!难道要我返回弄晴阁,什么也不干吗?”这话听起来好像有道理,但清衡君也不是那么容易被忽悠的。他瞪了帝岚绝一眼,警告道:“无知走兽,离我妹妹远点!”帝岚绝双手一摊:“求之不得。”好家伙——这难道还是单相思?!清衡君简直了,头顶上都要喷出南明离火来!他怒道:“少典紫芜,你以后紧紧跟着我,胆敢离开半步,打断你的腿!”紫芜怕少典有琴,但对这个二哥,她可没那么畏惧。她说:“我、我都长大啦!我知道我在做什么!”清衡君恨铁不成钢,一把将她揪到自己身边。帝岚绝不想看他训妹,当先转身,返回蓬莱。“阿彩!”紫芜喊了一声,帝岚绝没有回头。“行了!”清衡君放开她,怒吼,“人家对你根本没那意思,你看不出来吗?你堂堂神族公主,在一个妖族面前如此低声下气,简直让整个天界蒙羞!从今天起,你随我返回蓬莱,不准再踏出一步!”紫芜理理被他攥皱的衣衫,说:“你们不要总管着我行不行?!从小到大,你们总是说这也不让做,那也不能做。有没有人真正考虑过我喜欢什么,我想做什么?”清衡君指着她道:“那是因为你还小,太容易犯糊涂!神族从不外嫁,你跟着他,难道还能去往妖族,剔骨成妖吗?!”紫芜愣住,久久不语。清衡君伸手拉她:“跟我回去。”胡荽第一次看见清衡君发这样大的火,跟在他兄妹二人身后,一句话不敢说。三人同行,走了好一阵,紫芜突然问:“二哥,如果我现在还小,那我什么时候才算长大呢?”清衡君愣住。一个人什么时候才是长大呢?哪一年,哪一月,哪一日,哪一刻,才算是长大呢?酌春泉边,少年们都走远了,嘲风从花树后走出来。“小孩子的烦恼啊。”他老成地叹了一口气,坐在泉边。人间风雪未歇,唯独此间仍然温暖如春。大雪尚未入池,已经被水汽消融。嘲风盯着雪花,喃喃地道:“这个人,几时也如此不守时了?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两个字尚未出口,就见远处,玄商君乘风踏雪而来。嘲风站起身来,刚要说话,突然愣住。眼前的玄商君衣袍整齐,但是他烟灰色的长发未束,如丝如银般垂散于腰间。长风拂乱了银丝,令他一扫往日的严谨古板,凌乱且张狂。“你……”嘲风退后一步,好半天才试探着问:“走火入魔了?”——少典有琴其人,一向最是注重礼仪。几时有过这样披头散发的时候?嘲风心中暗惊,手上自然也有了防备,他握住自己的战镰贪念,只待玄商君一出招就全力对抗。然而,玄商君对他的话……不,应该是对他整个人视若无睹。他行至酌春泉,一言不发,却一头扎进了水里。眼见水中涟漪圈圈,嘲风不由上前几步:“喂,你没事吧?”酌春泉中,玄商君瞬间被温暖的泉水吞没。他却没有动,随水沉落。昨夜的一幕幕,都在脑海中浮现。她的呼吸、她的心跳,她的每一缕青丝,那些凝固在最深处的每一个画面,都是醉人的烈酒、悸动的诗篇。离光夜昙,哪怕就是念着这个名字,他也神魂皆醉,相思无边。

《星落凝成糖》 正文 第三百零二章

第三百零二章岸上,嘲风全神贯注地等了许久,水下一直没有动静。他手握贪念,脑子里已经将玄商君走火入魔之后,可能使用的招式全都过了一遍。突然水面波澜四起,玄商君破水而出,烟灰色的长发紧紧贴在他颈项,他双手抹脸,衣袂滴水。嘲风不由自主地握紧战镰,已是防御的姿态。——这家伙今天实在不正常,是疯了,傻了,还是被东丘枢附体了?他在心中做了千万种猜测,已经准备接受任何结果。然而玄商君仍然一语惊人:“我已经想到了对付东丘枢的办法。”“对付东丘枢的办法……”嘲风将信将疑,问,“想到这个办法,你用得着一脸春心荡漾吗?”玄商君没有理会他的无礼,继续说:“我想仿造一株地脉紫芝,如果足够相似,或可以假乱真。”“仿造地脉紫芝?”嘲风微怔,心里却迅速地盘算。玄商君说:“东丘枢如今求之心切,必会上当。”这倒是很有可能的。嘲风问:“这有什么用?他早晚会发觉地脉紫芝是假的。到时候他手握两片盘古斧碎片,我们照样不是对手。”玄商君说:“不止地脉紫芝,还有第三片盘古斧碎片。东丘枢肉体损耗已经相当严重,得到第三片碎片,一定不会全力试探其真假。如果第三片盘古斧碎片,在功力发挥到极致时会反噬他,那……”嘲风眼睛一亮,说:“那他必死无疑。”计划是个好计划。嘲风思量许久,说:“听起来……真是令人心动。”玄商君道:“此事关乎四界存亡,你必须说服魔尊,全力配合。还有,此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安全。”“我会让谷海潮送信。”嘲风答应一声,又问:“地脉紫芝落到你手上了?”玄商君微怔,终于也意外,问:“何出此言?”嘲风就站坐在酌春泉边的青石上,黑色的披风垂散下来,飘飘风雪落下,却很快融化。他说:“你把大致计划都说了,唯独没有提及,如何仿造地脉紫芝,才不会让东丘枢生疑。那显然,你必定已经见过地脉紫芝,而且是在近期。”玄商君对此人的智力终于也生出两分敬意,说:“此事,你不用担心。”嘲风说:“若花在你手上,我倒是确实可以不用担心。”说罢,他又喃喃道,“起码比在我小姨子手上靠谱。”他提及夜昙,玄商君的神情瞬间有些微妙。嘲风目光又移向他,说:“昨夜她没回来,怎么,你跟他……”他拉长声音,上下打量玄商君。玄商君垂下视线,很快恢复成了面无表情的模样。嘲风一指他脖子,说:“所以你脖子上这块,也是我小姨子啃的?”!!玄商君迅速抬手捂住脖子,临水而照,结果发现他衣领捂得极为严实,根本不可能看出什么痕迹。青石上,嘲风哈哈大笑:“少典有琴,你也有今天!”泉中,玄商君抬头,面色冰冷的凝视他。这个人,一贯开不得玩笑。嘲风了解他,却也不惧他,一副你奈我何的模样。玄商君右手一挥,地脉紫芝凭空而现,在水面上舒展着枝叶。那厚实而硕大的花苞垂落下来,叶片如玉般干净通透。异香清浅,随风而来,转瞬消散。嘲风凝视许久,说:“真在你手上?”他飞扑上前,准备抢夺。谁知玄商君手疾眼快,早已将玉盆接在手中,退开丈余。嘲风无法,只得道:“那个……青葵被南明离火烧伤,你记得多照顾她些,别光顾着你的心肝肉儿。”可惜,他的话,玄商君无动于衷。嘲风叹了一口气,没办法,他双手一抱拳,向玄商君深深一拜:“我错了,行了吧?”玄商君这才冷哼一声,一挥袖收起地脉紫芝。嘲风的目光追逐着这奇花,一直等到再也看不见,仍然恋恋不舍。“这株花生于混沌,如今归墟应该最适合它们生长。你有空记得多带过去。还有,要多浇水,多晒太阳。我虽然没种过它,但养花大抵都得这么干。对了,还有土,你可千万别随便用土培进去。实在不知道,你向岳父取取经。要知道她们姐妹二人一清一浊……”他絮絮叨叨、喋喋不休,玄商君沉声说:“闭嘴!”嘲风有什么办法?他立刻手捏着自己的双唇,从左往右一拉,一言不发。玄商君这才道:“你要尽快说服魔尊,仿造地脉紫芝的事,必须神、魔两族全力配合。”嘲风唔唔有声,用力点头。玄商君这才跃出泉水,踏草上岸。嘲风仍然望着他怀中,眼看他转身要走,终于忍不住,说:“少典有……”刚喊了三个字,意识到自己有求于人。他换了语气,说:“少典哥哥……您可千万要一视同仁,不要偏心啊。需要什么尽管开口,千万别饿着白花。还有,天界气候如何,不会有虫子吧……”少典有琴头也没回,大步向前走。嘲风忙追上去,一把握住他的手腕:“少典哥哥,小弟往日多有冒犯之处。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千万不要……”话说得有点急,风灌进口中,他不由捂住嘴,轻轻咳嗽。玄商君目光一扫,只见自己衣袖上,一抹淡淡的血红正缓缓化开。正是方才嘲风所握之处。“你受伤了?”他从不给魔族诊病,但毕竟如今也是同盟,还是问了一句。嘲风以袖掩唇,咳了半天才说:“吃了一条噬魔母虫。这玩意儿你该听说过吧?”“虫!!”玄商君闻言,下意识退后几步,再看看自己衣袖上浅浅蠕动的肉虫,简直寒毛倒竖!嘲风咳完,待再要说话,一见他脸色,不由也看了一眼他的衣袖,好半天,嘲风终于反应过来:“你不会是怕虫吧?!”玄商君已经将清洁诀施了一遍又一遍,噬魔之虫是不会对神族造成伤害的。但他清洁了半天,终于忍不住,一把脱了衣袍,竟是连这法衣也不想要了。嘲风这可逮着理了,他猛地扑上去,一把抱住玄商君:“少典哥哥,你可千万记住我的话。青葵伤着,白花你一定要多加照顾……”玄商君气得,头发都要竖起来:“放手!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