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自然是不可能的。玄商君头也没抬,说:“不必,我也是医者。”

旁边,蛮蛮用翅膀扇自己的头,说:“我说……你们好像应该考虑今天晚上在哪里过夜吧……还有,你们现在形同凡人,是要吃饭的……”

诸人七嘴八舌,没个正形。只有胡荽左右看了看,问:“公主,清衡君不是和您一起出去的嘛?他怎么没回来?”

夜昙一个头两个大,说:“他已经回天界了。你也快回去吧。”

胡荽睁大眼睛:“什么嘛,这个人,回天界也不说一声。公主,我不回去了,我就跟着您和君上。从此以后,我挑水来我织布,我耕田来我浇园。”

这话异常草率,她却说得很是认真。夜昙没好气:“那你们五辛族的荣华富贵,你不要了?”

胡荽想了想,说:“反正我做不到,也会有别的族人做到的嘛。你知道吗,从小到大,我们都是由胡蒜族长抚育的。族长每天都耳提面命,说我们五辛族人微言轻,我们要夹着尾巴做人。就算是受了委屈也得忍着。我从来没想过,您会为了我去找步青瓷出气!这次的事,都是因我而起,以后我就跟着公主,以后公主吃糠,我就咽菜,哪也不去。”

唉。旁边嘲风倒是高看了她一眼:“看着小草一棵,倒是忠诚。”

夜昙说:“如果是为了本公主,那你更要回去了。”

“啊?”胡荽一头雾水。夜昙提点她:“你回去之后,就勾引清衡君。以后万一他要是当了天帝,你在他耳边吹枕边风,那我和君上,肯定还能回天界混个一官半职。对不对?”

胡荽想了半天,恍然大悟:“有道理!公主放心,我一定不辱使命!”

话落,她光速消失,想是追逐清衡君而去了。

嘲风目瞪口呆,蛮蛮站在夜昙肩上,扇了扇翅膀,问:“你真这么想的?”

夜昙回身,看着面前几个人,也是叹气:“主要是挑水浇园、耕田织布这样的事,有嘲风干就可以了。没必要多养活一口人。”

嘲风:“……”

天界。蓬莱绛阙。

清衡君入得殿中,只见殿内诸神齐聚,人人神情严肃。

“父神。”清衡君俯身下拜。少典宵衣一看见他,就是一腔怒火。他斥道:“是谁准许你擅离穷桑,去到人间?”

清衡君知道自己会被问责,他磕了个头,说:“父神息怒,是儿臣担心兄长,这才前往人间查看。”他握了握手里的盘古斧碎片,将它举过头顶,呈到少典宵衣面前。

少典宵衣微怔,诸神目光一扫,顿时齐齐屏住呼吸。

清衡君没有抬头,也能想到大家的反应。其实,兄长估计得不错。他骤然反叛,神族大乱。如果这时候自己献上盘古斧碎片,定会让整个神族刮目相看。

在这样的关头,他如果想要承继大位,就应该用盘古斧碎片邀功。

哪怕这件事,自己毫无功劳。

他抬起头,看向座上的少典宵衣。

太阳星君已经将盘古斧碎片呈了上去,少典宵衣握在手中仔细查看。虽未言语,然而脸上怒色却收了不少。

清衡君慢慢垂下头,一字一句,道:“父神,兄长下界后,找回了盘古斧碎片。他时刻都在为天界神族着想,还请父神宽宏大量,饶恕他!”

他额头重重叩在蓬莱绛阙的宫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身边,诸神轻声叹:“果然还是君上找回了此物啊……”

这话一出,立刻响起无数应和。

没有人再将目光凝聚在他身上。玄商君才是诸人注目的星辰,而他是日月背后的雾霭。人们的眼睛,注定了只看得见光芒璀璨。

清衡君默默行出蓬莱绛阙,外面却已经有一个人在等。清衡君一眼看见她,就愣住:“胡荽?我以为你会留在人间,陪伴你们家公主。”

后面的话,他没说出口——也是,好不容易开启灵智,谁会舍了一身修为,去追随另一个人啊?

他继续前行,胡荽说:“是公主让我回来的啦。她说我只要把二殿下勾引到手,以后就能帮她和君上向二殿下吹枕边风了!”

“……”你也太实诚了吧!清衡君心上尘霾都被吹散,问,“所以你便在此……准备勾引我?”

胡荽认真地道:“一开始是这样的啦,不过现在,我是来向二殿下表达敬意的。”

“敬意?”清衡君莫名其妙。

胡荽说:“当然是敬意啊!二殿下明明知道盘古斧碎片是多么了不得的宝物,仍然愿意诚实地说出真相,毫不居功。在我看来,这种品格,就足以跟君上媲美!”

“哈哈。”清衡君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很好。少典远岫接受你的敬意。”

说着话,他径直往前走,走了一阵,发觉胡荽还跟在她身后。清衡君停下脚步:“你还有事?”

胡荽认真地说:“我表达过了敬意,当然就要想想怎么勾引二殿下啊!”

清衡君本想将她赶回天葩院,但想想上次碧穹喂她盐茶的事,他说:“那你跟在本君身边慢慢想吧,别还没想到,就又被人给害了。”

“真的?”胡荽乐得一蹦三丈高,“我这就成了二殿下的窝边草啦?”

这……唉。清衡君一脸无奈——这种智力,真不知道是怎么活到现在的啊。

《星落凝成糖》 正文 第二百四十四章

第二百四十四章

而现在,碧穹却也没有心思害谁。

她生病了,就在重墨台,病到卧床不起。

这要在之前,丹霞上神还在时,当然是件了不得的大事。但是现在的天界,先是水仙花令使步青瓷被害,后是天妃身份存疑,最后玄商君还带着夜昙杀出了天界。

天界一团乱麻,哪里还顾得上碧穹?

文曲星身为大师兄,倒是向垂虹殿报备了几次。但是连玄商君都不在,向垂虹殿报备还有什么用?就连丹霞上神,近几日也是闭关养伤。

最后,还是飞池实在看不过去,带了丹药过来。

重墨台。

飞池进去的时候,心中都是一惊。碧穹就躺在床上,脸色蜡黄。她好歹是丹霞上神的女儿,又一直身在天界,灵气充裕。飞池真是很难相信她会病成这样。

“你这……侍候的仙婢呢?”他环顾左右,果然连一个小仙蛾也不见。

碧穹睁开眼睛,好半天才认出面前的人是谁。她说:“飞池,你怎么来了?”

飞池提着丹药,说:“我再不来,你得病死。”他用手背贴了贴碧穹的额头,说,“怎么虚弱成这样?”

碧穹视线一垂,看见他手里的灵丹,问:“师尊让你来看我?”

“师尊?”飞池这才反应过来,这些日子她一直病着,还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他说:“水仙花令使步青瓷被害,所有证据都指向未来天妃。君上带着她……逃出天界了。”

“什么?”碧穹惊得坐起来,这倒也不怪她,整个天界谁不震惊呢?

飞池说:“先别管外面的事了,来,先吃药。”他把灵丹塞进碧穹嘴里,碧穹自然知道,这是玄商君亲自炼制的丹药,精纯无比。

她刚一咽下去,飞池立刻运功替她催化。

碧穹毕竟是神族,清气化开,她就觉得好受了些。

飞池等她吸收得差不多了,才说:“君上开了不少方子,我捡了个跟你对症的抓了药来。你这也没个仙娥。”他说着话,自己以修为凝了个透明的药罐,开始熬药。

热气带着微微的清苦在空中化开,沾染了这些日子毫无生气的重墨台。碧穹透过袅袅青烟打量他。

这只兔子,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修为居然还不错。

飞池眼看着药汁翻滚,心思却显然不在这里。

——君上,碧穹生病,好歹还有我送来灵丹。你人间又有谁照应呢?

人间,妖族。

玄商君没人照应。不仅没人照应,一群人被赶出缤纷馆,甚至连住处都没有。

最后还是蛮蛮弱弱地说:“我知道这附近有个破庙。”

“我就知道!一落魄,就离不开这么个地方!”夜昙翻了个白眼,看看玄商君的腰伤,知道也由不得大家挑来捡去,说:“还看什么?走吧。”

郊外,破庙。

这庙是真庙,可破也是真破。

夜昙站在垮塌的神像前,看了半天也不知道这里供的是哪位神仙。

“不管是谁,我们都应该拜一拜他,感谢他为我等提供一个容身之处。”青葵拉着夜昙,示意她跪下来。夜昙一脸不满地嘟囔:“拜什么啊,没见他自己都快没容身之处了吗?”

青葵无奈,只得自己拜了拜。她一边拜,一边郑重道:“神灵在上,信女青葵,祈愿神、魔两族不因我们姐妹二人的事,而向人间发难。愿父王顺遂安泰,离光氏风调雨顺,百姓无灾。”

说完,她郑重再拜。夜昙跪在她旁边,有模有样地合手参拜,说:“神灵在上,信女夜昙,祈愿我自己一生平安喜乐。如果我命中有什么委屈,就让我姐姐青葵去受。她受得了委屈。如果我命中要受穷受苦,就让少典有琴去受,毕竟他习惯贫穷。如果我要经历什么九死一生的危难,就让嘲风上。毕竟他恶贯满盈、罪有应得。切记切记,莫忘莫忘。”

玄商君、嘲风:“……”

《星落凝成糖》 正文 第二百四十五章

第二百四十五章

坍塌成泥的神像,当然是谁也保佑不了。庙里也不知多久没有香火,神台上早已积了厚厚的一层灰。青葵挽起衣袖,准备清理。

嘲风哪舍得她动手,只能帮忙擦拭神案。夜昙也上前帮忙,她一低头,呼地一吹,灰尘应声而起,扬了嘲风一脸。嘲风用衣袖一抹,整个人顿时成了嘲花喵。

青葵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嘲风一脸幽怨:“你就由着她欺负我吧。”

青葵忍着笑,掏出香帕为他擦脸。嘲风顿时十分愉悦。夜昙气得眉毛都要竖起来:“我手也脏了,你怎么就顾着他?明明说只对我一个人好,重色轻妹!!”

这话里酸味都要溢出来,玄商君轻揉着自己的腰,无奈道:“过来!”

夜昙嘟着嘴走到他面前,还不忘恶狠狠地瞪嘲风。玄商君脱下轻薄的外袍,轻轻替她把手擦干净。夜昙这才略消了火气,哼了一声,不再计较。

旁边,蛮蛮看得想死:“你们就尽情地矫情吧。我看你们下顿吃什么!”

它话音刚落,几个人的肚子就不由自主地咕噜了一声。

……

而此时,天界神族,水仙花殿。

步青瓷已经化作劫灰,花仙的劫灰,最后都会被当作花肥,撒入花田。以求回归本源。步微月亲自主持她的葬礼,一脸悲痛的模样。丹霞上神跟在她身边,轻声说:“恭喜啊。”

步微月沉声问:“我门下弟子新丧,喜从何来?”

丹霞上神说:“水仙花令使新故,陛下当然要重新委任。你渡劫失败,本应再历红尘,重修机缘。如今,恐怕是不用苦等六十年之久了。”

步微月没有说话——面前这个人,也是千年的狐狸。多说无益。

“丹霞上神目光长远。”步微月淡淡问,“那不知对眼下情形,有何高见?”

丹霞上神说:“主意当然是有。就看花令使是否敢为了。”

步微月脚步微顿,手捧着水仙花状的水晶盒。她亲手将步青瓷的劫灰撒落花田,说:“愿闻其详。”

丹霞上神素手微抬,将一粒樱桃般红润的果实搁到她手中的水晶盒里。

步微月一眼认出这是何物,顿时愣住:“灵修禁果。此物一向由神后保管,任何人领取都需要有正当名目。上神自何处得来?”

丹霞衣袖一拂,冷笑:“我掌管霞族这么多年,并没有虚渡光阴。”

水晶盒中的灵修禁果,光泽细腻,温润如珊瑚。步微月沉吟片刻,问:“上神是说,我们用此物,让君上回心转意?”

丹霞上神说:“我知道,这是个不入流的法子。但眼下君上被那个妖女迷了神智,劝说已是无用。君上的为人,你比我清楚。他就算再喜欢那个妖女,一旦与你有了肌肤之亲,也必然怜惜你。更或者,你有本事怀上他的骨肉。”

步微月美目流转,这场景似乎已在眼前。她说:“以有琴的为人,他一定会承担成男人的责任,娶我为妻。”

丹霞上神说:“君上一直以来,就是个正人君子。君子欺之以方。他现在下界,修为尽失。正是你下手的良机。”

这样的法子,步微月当然心动。但她也不傻,她问:“上神有如此妙计,为何不帮助令千金,反而襄助于我呢?”

丹霞叹了口气,说:“吾儿痴愚,陛下对霞族又早有戒心。如今我身无神职,就算是碧穹得手,以她的心思计谋,又怎么算得过花令使你呢?倒不如献计给你,一旦功成,还请花令使保我回到天界,免受人间疾苦。”

她这话说得真诚,步微月缓缓盖上水晶盒,向她袅娜一拜:“上神这份恩情,微月领受了。”

二人相视一笑,颇有默契地同出水仙殿,直奔人间。

《星落凝成糖》 正文 第二百四十六章

第二百四十六章

妖界,小破庙虽然还是很破,但已经被打扫得干干净净。

夜昙在地上铺了干软的稻草,青葵采了几味药,将其捣碎之后用布包好。这样一个简单的膏药就做成了。玄商君敷着这别致的膏药,剧痛略略消散,困意就涌上来。

——法祖观外,他可是守了整整一夜。

他以手掩口,难得地打了个哈欠。夜昙说:“你困了就睡会儿,我们去找点吃的。”

玄商君不放心:“如今神魔两族动向不明,你切不可乱走,否则……”

他还没说完,夜昙就挥手:“知道啦!”

话音还没落呢,人就跟小鸟一样,飞远了。

夜昙一跑,蛮蛮和青葵自然就会跟上。嘲风身为这里唯一一个勉强还能动弹的男人,当然也得随行保护。虽然以他现在的战力……算了,他现在也没什么战力。

三个人一走,破庙里瞬间安静下来。玄商君躺在稻草上,平生第一次发现,原来稻草硬得扎人。他倒也不是计较这些的人,只是夜昙和青葵本是人间公主,二人这般娇嫩,睡在这里实在委屈。

还是得尽快好起来啊。他很快阖眼入睡。

而破庙外,两个不速之客飘然而来,正是丹霞上神和步微月。

“他……竟然住在这里?”步微月看着这斑驳零落的破庙,伤感溢于言表。

丹霞上神毕竟理智许多,她说:“此时此刻,还是果断干脆得好,以免夜长梦多。”

步微月点头,抬手将那枚鲜红的灵修禁果纳入口中,说:“有劳丹霞上神为我守住门口。”

丹霞上神道:“这是当然。”

步微月不再多说,悄悄进到庙中。只见神台上泥像倒塌,四壁都是烟火薰缭的痕迹。虽然打扫得还算干净,然而实在是难掩其落魄潦倒。

而玄商君一身羽白,就睡在神台之下的稻草上。像是尘埃废墟中的一粒明珠,与这破落古庙格格不入。

步微月轻声叹了口气,你就真的愿意为了那个贱人,将自己作贱成这样。

她缓步来到玄商君面前,因为失去了灵力,玄商君并未有丝毫察觉。

步微月也是第一次这样近距离地看到他的睡颜。他睡着的时候,睫毛长长地盖下来,少了平时的清高冷淡。给人一种容易亲近的错觉。

步微月想要伸手触摸他的脸,又怕将他惊醒,指尖将触未触,只等他受灵修禁果的影响,自己清醒。

原以为,他现在没有灵力,应该很容易被灵修禁果所蛊惑。但……好像出了岔子。

步微月看看自己,又看看仍旧毫无反应的玄商君——难道丹霞上神给自己的灵修禁果是假的?不,不可能。她虽然不曾申领,但也是见过的。

不像有假。

那这是为什么?

药效不够?

庙门口,丹霞上神等了不多时,就见步微月出来,脸色阴晴不定。她看看步微月,再往庙里看看,问:“这么快?”——怎么玄商君竟是个中看不中用的吗?

步微月神情古怪,说:“他全然没有反应。好像灵修禁果对他毫无影响一般。”

“这怎么可能?”丹霞上神挑眉,半晌,她说,“也许是君上定力超凡,一颗没有效用。你再多服几粒。”说着话,她从广袖中又掏出几粒。

步微月到了现在,也不再犹豫,一仰头,全部服下。结果,当然的。玄商君仍然丝毫不受影响。

这次,可就由不得步微月不怀疑了。她问:“上神这灵修禁果是真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