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芜左手举着法宝引路,右手抱着已经化为原形的小老虎帝岚绝。引路的辉光令失智发疯的野兽不敢上前,但她也走不出去——这四面八方,黑漆漆一片。入目所见,皆是猩红兽瞳。

该往哪里走嘛!

紫芜胡乱行走了一气,周围却是碎石荒山。而怀里的帝岚绝,毫无恢复的迹象。

“帝岚绝!”紫芜将下巴抵在帝岚绝的脑瓜顶,眼泪跟珠子一样,一颗一颗滑进他的皮毛里,“你怎么还不能恢复人形?你该不会死掉吧?”

帝岚绝使劲扒拉她,紫芜说:“你是在安慰我吗?你会好起来的,对不对?”

小老虎在她怀里,一个劲地乱拱,一不小心,拱到她的胸。紫芜愣住,许久说:“你是饿了吗?”她慌乱地看向左右,“可这附近也没什么吃的啊!”

黑暗中,一个声音喊她:“紫芜?”

紫芜一凛,立刻听出是夜昙的声音,她提着灯、抱着虎就向夜昙冲过来:“青葵姐姐!你快看看帝岚绝,他是不是快死掉了?”

梅有琴剑如寒光,将扑过来的野兽都绞成碎片。碎肉飘然而下,远远一观,竟如落英翩跹。听见紫芜叫夜昙姐姐,他问:“她是你妹妹?”

夜昙无言以对——她是你妹妹……

她一把扶住扑过来的紫芜,说:“大小姐,你能不能告诉我,你身上有这么多护身法宝,怎么会在区区一个兽狱混得如此狼狈的?”可不是吗?紫芜满身血污和泥灰,提灯抱虎,哪里还有半分神族公主的样子?

紫芜说:“妖皇将我们打入兽狱,帝岚绝又受伤了。他把内丹给了我,自己却化为原形,我喂了好些丹药,却怎么也救不回来。你快看看他!”

帝岚绝就在紫芜怀里,仍旧拼命地拱她胸口。夜昙捏起帝岚绝的嘴筒子,看了一眼,说:“我觉得吧,他不能恢复人形,可能是因为你没把他的内丹还给他。那颗内丹,你是不是放胸口了?”

呃……紫芜惊得张大嘴巴,呆若木鸡。好半天,她终于从胸口掏出那颗内丹,讷讷地说:“怪不得它一直拱我胸口,我还以为他想吃奶呢。”

……连梅有琴都忍不住回身看了一眼她。

帝岚绝吞下内丹,好半天,终于从紫芜怀里跳出来,化为人形。他长吁一口气,指着紫芜,虎牙都露了出来。紫芜心虚地往夜昙身后躲,夜昙说:“你们怎么被罚到这里来了?你没跟妖皇透露你的身份吗?”

紫芜说:“妖皇不肯听我单独回禀,我若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身份,岂不给父神、母神丢脸?”

夜昙气得:“你身上这么多法宝,哪一样不能表明身份?你就单把这盏引路呈上去,他只要眼睛不瞎,就能认得出上面乾坤法祖的印章!整个天界,哪个年轻女仙能够手持乾坤法祖亲自冶炼的法宝?”

“啊?”紫芜惊呆,“还、还能这样吗?”

旁边,帝岚绝更吃惊,说:“父皇会因为她是神族而宽宥我们?”

夜昙抚额:“真是两个傻子。我救你们出去,紫芜把这法宝呈递上去。”

说着话,她回身看梅有琴,说:“我们走吧。”

梅有琴问:“钱呢?”

夜昙往他脚上狠狠一跺:“回去就给!”

梅有琴的剑果然是快,他带着三个人一路杀出兽狱,竟也没费什么力气。

妖族,皇宫。

帝岚绝立刻安排心腹把紫芜的法宝呈给妖皇帝锥。屋脊上,夜昙和梅有琴趴在琉璃瓦上,揭开瓦片向下看。妖皇帝锥手里握着紫芜的琉璃灯,反复查看。

帝岚绝和紫芜站在殿中,一脸紧张。

帝锥指腹轻轻摩挲,琉璃灯上乾坤法祖的印记,这天地四界,再无人敢仿制。

——能持有乾坤法祖亲手炼制的法宝,在天界神族的地位绝不会低。

帝锥虽然性情暴烈,但绝不愚蠢。

面前的女子看上去十分年轻,修为也并不深厚。她为什么会持有乾坤法祖的法宝?理由只有一个,就是她身份尊贵。整个天界神族,有哪位女仙的出身,能令乾坤法祖都觉得尊贵?

——天界小公主少典紫芜。

他何等智慧?知道此时点破,神族和面前的女仙都会难堪,故而也不明说。他略作沉吟,神情虽然严厉,声音却缓和许多:“姑娘既然是岚绝的朋友,真应该早些表明身份。今日这场误会,倒显得我妖族失礼,实在不是待客之道。”

屋脊上,夜昙喃喃地骂:“老东西,还会玩变脸呢。哼。每次见到我就要打要杀,骂我个狗血淋头。看到紫芜,就一脸和颜悦然。虚伪!”

殿下,紫芜也意外——原来不是所有人的智商都需要把话挑明的啊!她上前施礼,说:“先前人多,不便明言。还请妖皇陛下恕罪。”

帝锥说:“哪里的话,你难得来一趟妖族,就让岚绝陪你四处走走,也好领略一下异域风光。”

这与当日所见,简直就是判若两人嘛!

紫芜向他施礼,说:“是。”

帝锥这才把琉璃灯递回给她,说:“好了,你刚从兽狱出来,定也累了。先随岚绝回少君府歇息吧。”

紫芜一头雾水地答应一声,帝岚绝也是一脸茫然,带着紫芜离开。

眼看二人都走了,夜昙也准备带着梅有琴离开了。

殿中,另一个人却转出来——是帝岚绝的母亲,妖后。她说:“陛下看仔细了,确实是乾坤法祖的法宝吗?”

帝锥说:“孤王反复确认,不会有错。”

妖后面露喜色,说:“这天界神族的小公主,身份尊贵无匹。若是她与岚绝能结为连理……神族一定会支持岚绝。届时,帝爻哪怕再如何蛮横,也不敢公然对抗神族。”

帝锥嗯了一声,说:“只是这个逆子,他一直心系离光氏那个贱婢。对这神族小公主反而只是朋友之谊。也不知道那个贱婢哪里好,寡廉鲜耻地卖弄风情,勾得这个逆子神魂颠倒!”

屋脊上,夜昙一脸愤愤不平:“老畜牲,居然还敢骂我!!”

殿中,妖后却轻声说:“那个丫头已经嫁去了魔族,他再无指望。也许能回心转意也不一定。只是此事还需保密。天界神族极重颜面,天帝若是知道自家小公主私自前来妖族,定会雷霆震怒。”

帝锥说:“正是。明日,孤王得想个原由,先赦了这小公主。让她安安心心地客居妖族。”

妖后一脸担忧,说:“只怕帝爻不会善罢甘休。”

帝锥叹了一口气,也沉默了。

屋脊上,夜昙咬牙切齿,梅有琴说:“他们已经睡下,走吧。”

夜昙冷哼:“走?这个老家伙,一对势利眼。我非给他点颜色看看不可!”

第一百三十章

第一百三十章

妖族,少君府。

夜昙和梅有琴回来得有些晚了,帝岚绝和紫芜已经换了干净的衣裳。这几天在兽狱中折腾,两个人都已经很累了。但见到夜昙,帝岚绝却是高兴的。

他说:“你去了哪里?我一直在等你。”

夜昙一脸心虚,说:“我……我去干了点伸张正义的事儿。你等我干什么?呀,看看你这一身伤。”

帝岚绝身上可不一身是伤嘛?

他挥挥手,自有侍从奉上伤药。帝岚绝理所当然地说:“替我上药。”

夜昙不接,说:“你这满院侍从,凭什么让我上药啊。”

帝岚绝不高兴了:“小爷就要你上药,听见没有!”

紫芜看看他,又看看夜昙,说:“你别麻烦姐姐了,我来替你擦药。”

帝岚绝推开她,说:“关你什么事?走开!”

紫芜也生气了,她虽然性子好,但是堂堂天界小公主,哪里受过这等气?她怒吼:“现在不关我的事啦?当初你在天界的时候,我给你擦屁……唔唔……”

帝岚绝一把捂住她的嘴,脸都绿了。夜昙忍着笑,带着梅有琴出了少君府。

行不多时,帝岚绝追出来,拦在她面前。夜昙问:“你干什么?”

帝岚绝说:“我只是要告诉你,我跟她根本什么事也没有。”

夜昙耸耸肩:“那关我什么事?”

帝岚绝说:“你但凡有一点良心,也应该知道,我对你……”

“帝岚绝。”夜昙打断他的话,说,“这不可能,你知道的,这不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帝岚绝握住她的手腕,说,“父皇和母后不允许我娶人族,我就不做这少君。我带着你逍遥山水,去过与世无争的生活。”

夜昙目光如水,软软含笑,说:“真是让我感动。可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我从小落魄怕了,什么山川湖泊我见多了,也从未喜欢。帝岚绝,我就爱锦衣玉食、位高权重、一呼百应。”

帝岚绝眼中的温度渐渐冷却,他轻声说:“你骗我。”

夜昙说:“你愿意这样想也行。不过你正是大好年华,还是别想着空谷垂钓的清闲了。好好修炼,承继妖族才是正途。”

说完,她携着梅有琴,一路离开少君府。

走了没多久,蛮蛮就从一根枝桠上跳下来,落在夜昙的肩头。它说:“你不应该这么说,少君会很伤心。”

夜昙说:“不然呢?我该怎么说?”

蛮蛮扇了扇翅膀,说:“他是真心的。”

夜昙长叹一口气,说:“蛮蛮,我相信他的真心。但是他携我离开,会成为整个妖族的耻辱。他父皇年老,体力渐渐衰退。帝爻虎视耽耽,只等着侍机夺位。我和他逍遥山水的时候,他父皇定会独木难支,死在宫廷政变之中。到了那个时候,今日纵情山水的承诺,是不是依然能令他快乐?”

蛮蛮惊呆,夜昙摸摸它头顶的呆毛,说:“蛮蛮,人在能力弱小的时候,谁也爱不起谁。”

蛮蛮鸟头低垂,一脸沮丧。旁边梅有琴没耐性了,说:“给钱!”

夜昙气得:“梅有琴,你难道连欠债的是大爷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吗?竟然还敢催你大爷。等看完这场戏,我就带你去赚钱!”

第二天,第一缕晨曦抖落人间。

妖族皇宫蓦地发出一声怒吼——妖皇帝锥被人剃了个光头!!帝锥看见铜镜里自己光秃秃地虎头,差点没昏死过去!

旁边,妖后同样一脸惊恐。妖族兽类,视皮毛重逾性命。那是它们的颜面和尊严!可如今,是何人如此胆大,竟然将妖皇的虎头剃成这样?!

“来人!”妖后刚喊了一声,帝锥就阻止了她。他化为人身,说:“不能让人知道。”妖后愣住,帝锥回头看她,说:“不能让任何族人知道,孤王已经年老至此。”

妖后满眼泪水。确实不能让人知道,威风凛凛的妖皇,连被人剃了虎头都不知道。这在以强为尊的妖族,意味着行将就木。

妖族皇宫大殿,臣子齐聚。帝锥戴了帽子,有益掩盖自己的头发。众妖倒也没发现异常。

帝爻站在中间,说:“陛下,臣弟听闻,昨日你已经将帝岚绝和那个妖女释放了?”

“是又如何?”帝锥神色更为森冷。

帝爻怒道:“帝岚绝如此荒唐浪荡,妖皇竟这般便轻纵了他。我等身为臣子,实在心中不平!”

帝锥冷眼注视他,问:“什么时候孤王的旨意,还需要你来指手划脚了?”

帝爻心中衔恨,仰首怒吼!他比帝锥年轻,此时虎威逼迫,其他臣工纷纷下跪。帝锥心知此时绝不能退却,他亦长啸一声,威压直逼帝爻。

帝爻咬紧牙关,拼命强撑。

这是虎群中挑衅首领时常有的事,谁若失败,也没脸再领导虎群了。

帝锥再提一口气,威压全面爆发。帝爻嗷地一声,化作一头白虎。它还要强撑,然而突然之间,殿中所有臣子都忍俊不禁,指着它哈哈大笑。

帝爻一脸莫名其妙,还是殿中,他的拥趸指了指它身上。帝爻用爪子摸了摸自己的额头,顿时嗡地一声,虎血上头——有人在它额前的“王”字下面,又添了两笔。

是个八字。

不止如此,它背上,还被人剃出了个“奸”字。

它本就是头白虎,这毛一剃,显眼无比。堂堂白虎亲王,顿时像被人扒去衣裤、公开处刑!他化成人身,嗷地一声,逃蹿而去。

帝锥紧握的右手,到现在才缓缓松开。

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自己今日就要惨败于此。

他忍着喉间的一口血,缓缓离开正殿。

大殿的屋脊上,夜昙眉开眼笑,问旁边的梅有琴:“好不好玩?”

梅有琴冷冰冰地说:“还钱!”

夜昙叹了口气:“梅有琴,我真怀疑,你这一生,到底有没有做过哪怕一件有趣的事。”

妖族宫外,顶云带着亲卫,埋伏了一夜。

眼见夜昙和梅有琴溜出妖族皇宫,他眉头紧皱:“少典有琴明明中了我一箭,如今却安然无恙。神族到底搞什么鬼?”

旁边,烛九阴说:“不管怎么样,先擒下他和这个人族公主再作打算。”

顶云点头,说:“你小心抵御那丫头手上的五雷珠,我去应战。”

烛九阴穿戴好护体的法衣,说:“二殿下放心,只要我们有了防备,五雷珠也不足为惧。”

二人准备万全,蓄势待发。

但他们却忽略了夜昙的无耻程度。

妖族皇宫的宫墙上,夜昙小声说:“有个魔族的仇家追上来了,很厉害。我们打不过他,你要配合我说几句话。”

梅有琴问:“你的仇家?”

夜昙气得:“你的仇家!”

梅有琴说:“不说。”

夜昙再度深呼吸,说:“梅公子,梅大爷,他的箭很厉害,你的一个前辈已经吃过亏了。你就不要再倔了好不好……算了,一句话一百两银子。你就说‘本君封印修为,佯装诱敌,量他不能察觉’就行了。”

梅有琴说:“一个字十两!”

夜昙想了想:“行吧,反正也没几个字。”

她拉着梅有琴出来,压低声音问:“你说,顶云真的会上当吗?我觉得法祖这个办法挺悬的。”

隐在不远处,正准备动手的顶云猛地愣住,他示意烛九阴暂停动手,侧耳细听。夜昙说:“他埋下如此重兵,难道顶云不会发现吗?”

烛九阴自然也听清了,他与顶云互看一眼,眼里都是震惊。

梅有琴一边思考一边说:“我觉得乾坤法祖的办法会有效果,顶云一定会以身犯险。他擒杀本君心切,必不会放过这样的良机。本君假装受伤,连修为也有意封印,就是为了看起来更逼真。再说,这次法祖派来的人都是神族上神,以他的修为,如何察觉?他虽是魔族皇子,然而头脑简单、目光短浅……”

好家伙,他这嘴一开,顿时如滔滔江水,延绵不绝。

夜昙听得差点吐血,原来你平时惜字如金,不是不擅言辞!胡乱灌水凑字数罪该万死啊!

梅有琴哪里把她的悲愤看在眼里——一字十两呢!他绞尽脑汁,把话说得那叫一个啰嗦。暗地里,顶云和烛九阴越听越是一脸阴云。

想不到天界神族依然这么阴险卑鄙。

——还有,玄君商为什么嘴碎了这么多?!

第一百三十一章

第一百三十一章

顶云和烛九阴没敢动手,眼睁睁地看夜昙挽着梅有琴,一路离开了妖族皇宫。

烛九阴说:“天界乾坤法祖老谋深算,若他真有什么布置,恐怕防不胜防。”

“本座何尝不担心。”顶云脸色阴沉,“可母后尚被禁足宫中,嘲风母子正春风得意。我总不能放着眼前这天大的功劳不去取。”

他二人犹豫不决,夜昙挽着梅有琴,却走得从容。

——顶云啊顶云,就你这瞻前顾后、犹豫不决的模样,本公主遛你个三年五载毫无压力。

妖族长街上,妖来妖往。直到确认魔族没有再跟来,夜昙才停下脚步,抬手擦了擦额上冷汗:“谢天谢地,幸好来的是顶云。”

她身边,梅有琴直到这时才住嘴,还顺便提醒了夜昙一句:“五千六百字了,还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