嘲风起身,微鞠一躬:“回父尊,近日……多亏夜昙公主照抚,儿臣伤势已然好转。”他刚说罢,立刻就一阵疾咳。
炎方见状,说:“坐下吧,身子不好,便莫再费神说话。”
嘲风再度向他施礼方才坐下。青葵把他面前对伤势不利的吃食全部拿远。
魔后微笑着说:“今日此宴,乃为风儿庆功。但本宫首先还要是敬雪妹妹一杯。”她举杯站起来,说,“恭喜雪妹妹在落微洞养病多年,今日终于病愈,可以四下行走了。”
雪倾心站起身来,举起酒盏,淡淡道:“我在落微洞多年,修身养性,倒是习惯了。若真是让妹妹出来,也不知该去往何处。”
她浅饮杯中酒,炎方立刻说:“这些年,宫内颇添了一些景致。待闲暇时,本尊陪你走走。”
雪倾心搁了杯盏,向他行礼谢恩。炎方将她拉起来,仍是坐在自己身边。虽然只是短短几句话,但其中恩爱之意,却溢于言表。
魔后英招暗暗磨牙,几乎要端不住她的贤淑大度。她说:“尊上莫忘了,这些日子,离光氏的夜昙公主一直在照顾风儿。风儿能够这么快恢复,她可是功不可没啊。”
“嗯!”炎方说,“这些日子,夜昙也辛苦了。”
青葵起身谢恩,魔后笑道:“说起来,我们风儿跟鳞族的璇渊魔姬早有婚约。这声谢,着实应该由璇渊来讲才是。”
青葵背脊微僵,下意识看向嘲风。
——他有婚约?为什么自己从未听说?
不,不对。就算他有婚约,自己又在惊慌什么?
青葵一时失措,璇渊魔姬站起身,恭敬地道:“魔后说得是。”她缓缓行至嘲风面前,替他斟上酒,然后与嘲风站到一处:“我与嘲风敬公主一杯,感谢公主这些日子的精心照料。”
嘲风盯着矮几上的那杯酒——不能不敬。否则殿中诸魔就会认定他肖想未来储妃,觊觎储君之位。刚刚消除的猜忌,又将再度死灰复燃。
他微笑,缓缓握住淡金色的杯盏,说:“母后说得对。这些日子一直打扰公主,嘲风实在愧疚。我……”奇怪,简简单单的一句话,竟也能字字锥心,一笔一画地疼。他深吸一口气,笑容不变,说:“我与璇渊,敬公主。”
“啊。”青葵用了很长时间,才能缓解自己的尴尬难堪。她同样举杯,轻声说:“殿下客气了。殿下为了四界,以身犯险。能够照顾殿下,是……我的荣幸。”
她仰头把酒饮尽,烈酒入喉,辛辣而苦涩,让人有一种,想要流泪的错觉。
多么荒唐。我是谁?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对着一个莫名其妙的人形容狼狈?
她坐回桌前,殿上,魔后的声音忽远忽近,朦朦胧胧:“说起来,风儿也到了成婚的年纪。如今又立此大功,不如来个喜上加喜,成全了他与璇渊的亲事。尊上以为呢?”
嘲风与璇渊并肩而立,魔后的话,他自然听在耳里,他跪在地下,说:“谢母后……”说话之间,他掌心微握,内力直震自己心脉。
“噗——”他一口血喷出来,黑玉般光洁的魔殿,顿时斑斑腥红。
他以手按地,喘息不已。魔尊赶紧站起身来:“这是怎么了?来人,赶紧将三殿下扶进后殿!”
自有魔兵上前,搀扶着嘲风进到后殿。青葵自然也取了丹药,端了水过来,璇渊魔姬微笑着说:“夜昙公主,我来吧。”
青葵于是把丹药和水都递给她。
嘲风榻前,有他的父母、兄弟以及未过门的妻子。
并没有她的位置。
这魔族要迎娶的,原就是夜昙。自己早晚要回天界去。哪有资格伤情?
第一百零四章
第一百零四章
月窝村里,夜昙刚一回来,村民们就围上来。
一个精瘦的老人上前道:“仙长,我是月窝村的村长。有人看见您去找那个妖怪了!您可有办法为我们除此大患啊?”
他才刚说话,旁边就有村民说:“仙长,只要您能帮我们降了这妖怪,我们全村人一定捐出全副身家,酬谢仙长!”
说着话,他们还抬上一个筐,里面放着好些素银首饰、银锞子之类。然而,夜昙却没有认真看,她说:“我知道了,你们先回去吧。”
村民们见她兴致不高,以为她嫌少。村长忙就说:“仙长放心,这些只是临时凑出来的钱财,只要仙长降妖,其他银子,我们随后奉上!”
夜昙说:“知道了,给我送点吃的!”
村长连声说:“有有。我们给仙长带了红枣糕!”
果然,立刻就有村民捧了红枣糕过来。夜昙接在手里,说:“好了,我再去会会它!”
她端着红枣糕向石屋方向走,蛮蛮赶紧追上来,小声说:“难道现在咱们不是赶紧逃命吗?”它翅膀尖儿指指月窝山,“那玩意儿可是无情得很呐!”
夜昙说:“有人顶着呢,你怕什么!”
蛮蛮虽然是只鸟,但想法是很周全的,它说:“讲道理,要是玄商君在,我蛮蛮当然也用不着怕。可是这里只是他一块小小陨石,万一它顶不住……”
夜昙问:“我们的胆量,难道连少典有琴的一片陨石也不如吗?”
蛮蛮愣了。
——不对啊,依照你的品性,不是应该跑得比我还快吗?怎么转生了?
夜昙端着红枣糕,向石屋而来。
石屋面前,依旧热浪逼人、寸草不生。夜昙怕他又搓火球,还没走近就喊:“少典辣目?”她走进石屋,这才发现,这里的石头好些都已经焦黑。
屋子里,少典辣目出来,一看见她就问:“你来干什么?想好剩下的两件事了?”
他态度并不是很好,夜昙却眉眼都带着笑:“我给你带了一碟红枣糕,你尝尝。”
少典辣目垂下视线,果然见她手里捧着一碟糕点。他下意识地伸出手,然而只是刚刚碰到,松软的红枣糕立刻火烤般变硬,最后散发出一股糊味。
少典辣目收回手:“我不需要。”
他又要往屋里走,夜昙问:“你都不用吃东西的吗?”
少典辣目手握着他的葫芦,说:“我无法接触食物,而且味觉微弱,也并不喜欢吃东西。”
夜昙说:“味觉微弱?”
少典辣目说:“嗯。”
夜昙问:“那嗅觉呢?你能看得见吗?”
少典辣目在石屋前坐下,上身后仰,靠在石墙上:“都一样。能闻到很淡的气味,色彩感知也非常微弱。”
夜昙明白过来,他只是少典有琴的一块残石,元神散碎,连感知也异常薄弱。她在少典辣目面前坐下来,低头吃糕点,不说话。
时间久了,少典辣目看她没有离开的意思,倒是问:“你不热吗?”
夜昙头上早就大汗淋漓了,她说:“我在想事情。”
少典辣目说:“你可以回家去想,我并不需要你同情。”
夜昙说:“那太好了,我也不是个同情心旺盛的人。我突然想到一个东西,可能对你有用!!”
她把从少典有琴那里顺来的乾坤袋拿出来,找了半天,终于找出一大块白绫。少典辣目看看白绫,又看看她,顿时一个火球已经在手——什么意思?让我上吊自尽?
夜昙看见他的眼神,赶紧说:“啊啊,这个是天光绫!你听过吗?一种法宝,能避火避水。”她把天光绫放到少典辣目面前,比比划划。
少典辣目显然不习惯有人离他这么近,他侧身避让,夜昙说:“最要紧的是,它的颜色更配你的头发。”
“真的?”少典辣目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触碰面前的白绫。原以为,轻易就会烧出五个洞,可是,这布料并没有。
他小心翼翼地把它握在手中,只觉得丝滑细腻,轻薄柔韧。
“天光绫……”他喃喃念着这个名字,夜昙说:“对呀对呀。你真可是好运,这法宝平时想要织一寸都难得。但是偏偏有个厉害的家伙,织了这整整一匹。我还在想剩下的怎么办,现在正好,给你裁件衣服,再给蛮蛮做个背心!”
她说得高兴,少典辣目问:“此等宝物,你为何送给我?”
夜昙说:“为了拯救我的眼睛!你会做衣服吗?”
少典辣目摇头,夜昙也不气馁,毕竟也不能都像少典有琴一样,什么都会不是?她说:“我给你量个尺寸,找人给你做衣服!你快起来!”
她用天光绫蒙着手,把少典辣目扯起来。
天光绫果然名不虚传,夜昙的手没有感觉到一丝滚烫。而少典辣目却猛然愣住!
夜昙没察觉,只是兴致勃勃地用天光绫当尺子,给他量身高、肩宽、腰围。这身材是真的好啊!少典有琴的身材也是这样的吗?她一边量一边偷瞟,不时还隔着天光绫偷摸一把。
少典辣目低下头,盯着她的脸,眼中震惊溢于言表!
她的手,在触碰到他的刹那,世界在他面前摘掉了面纱。他的视线瞬间清晰。周遭万物,突然之间浓墨重彩。风声过耳,其声飒飒。间或飞鸟低鸣,音似银铃。
原来这个世界,是这个样子。
少典辣目有刹那恍惚,可夜昙的手离开之后,他眼前色彩又倏然黯淡,万物在他眼中重新褪色。他被整个人间隔离疏远。
夜昙不觉有异,她量完了寸尺,说:“你在这里等我啊。我很快就回来!”
少典辣目轻声问:“很快是多久?”
夜昙说:“做件衣服,就算再快,也要两天。你等我。”
少典辣目视线向下,看见她腰间精致的玉佩,玉佩上蓝与金两色交辉,顶珠精美、流苏华丽,他说:“好。”
第一百零五章
第一百零五章
夜昙也不耽搁,拿着天光绫就去找绣娘。
就在这时候,魔族二殿下顶云奉命带着斥候营查探消息。他自出生以来,一直就是魔尊嫡子,魔族储君的不二人选。这次出来执行这样的任务,可算是伏低做小了。
毕竟修补归墟时的胆怯失了脸面,也是没办法的事。
但是这斥候侦查竟也不是个容易的差事。
顶云先是查得少典远岫下界,跟踪了好几天,发现他只是流连青楼妓馆。这个浪荡的东西!顶云大怒,又查到少典紫芜也下了界。他忙查少典紫芜。
可少典紫芜就更不靠谱了!
妖族。
帝岚绝没有心情带紫芜逛街,更无心在魔族兵士面前扮演什么情郎。他直接把紫芜带到客栈里,只要了一间客房——剩下的,就让顶云猜去吧。
紫芜并没觉得什么不妥,说:“我们单独留下青葵姐姐,我总觉得不放心。”
帝岚绝对她可没有什么好脸色,说:“她比你聪明许多,轮不到你来担心。”
这话,紫芜就不喜欢了。她说:“你懂什么?我青葵姐姐为人虽然聪明,但是善良。丹霞上神明明想要陷害她,她却还是感念着丹霞上神的照抚之恩。在丹霞上神被贬下界时,她仍然提出去送丹霞上神最后一程。她这么善良的人,我当然担心她会被魔族给害了!何况这一次,她是为了搭救我兄长才下界历险……这原本是我们应该去做的事,我真是不放心。”
帝岚绝听得“虎躯一震”,他一直就知道紫芜不聪明,没想到是如此的……不聪明。
他说:“你这次回去以后,就不要再来妖族了。”
紫芜问:“为什么?”
帝岚绝说:“因为妖族大都是走兽、花草成精,智商已经很低了!我怕你的蠢再传染给它们!”
紫芜一脸不服:“你这个人,怎么从第一次见面就句句带刺,我哪里蠢了?我的功课,在上书囊可是能排前五呢!!”
那你们天界神族的未来更是堪忧……帝岚绝几乎是想也没想,脑子里就出现了她四肢着地,用嘴叼球来教他捡球的画面。他瞬间又不想跟这天界仙君说话了:“天不早了,你睡觉吧。”
紫芜说:“神族不似凡人,不用睡觉。”
帝岚绝不想应付她,敷衍说:“你到了人间,就要装作凡人的样子。”
紫芜一想,有道理。她立刻上了榻,刚盖好被子,她问:“那你呢?”
帝岚绝来到窗边,就在窗口脱了外袍。然后他关上窗,顺口说:“我留下来保护你。”
有道理!
紫芜盖上被子,假装自己是凡人,睡觉。
唉……妖族少君看一眼这位天界上书囊考评前五的智商担当,不由为神族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外面,顶云也有一口气,不过没叹出来,而是闷在心里!
他跟了少典紫芜几天,然而这位神族公主,她下界竟然只是为了跟妖族少君厮混!!如今,这二人直接在客栈开了个房间,顶云眼睁睁地看帝岚绝脱衣、关窗!
——二人在里面干什么,还用说吗?
神族一向标榜自己坦荡磊落,想不到竟然藏污纳垢!!
顶云在外面耽搁了好几天,被这兄妹俩气得火冒三丈,连月窝村的边都没摸着。
夜昙隐在暗处,看顶云被斥候营的兵士带着团团乱转,她说:“这个顶云,看上去可没有嘲风聪明啊。”
蛮蛮站在她肩头,说:“魔族大殿下乌玳行事冲动,三殿下又是以前的天界雪神雪倾心生的。都比不上这位二殿下根正苗红,所以他很受魔族长老们器重的。”
夜昙说:“真正毁掉一个人,就是让他前半生一生顺遂、春风得意。”
“啊?”蛮蛮莫名其妙。
夜昙说:“他没有经受过多少挫折,心高气傲,却到底没有几分防人之心。这些斥候兵,只想着交差,根本没有认真为他做事。就算真的查到了什么,恐怕也不会让他知道。”
蛮蛮说:“不会吧,他可是魔尊唯一的嫡子。”
夜昙摇头晃脑:“什么嫡不嫡的,依我看,魔族真正的猛兽,另有其人。”
蛮蛮问:“谁啊?”
夜昙说:“雪倾心。”
蛮蛮笑出了声:“怎么可能哟喂,她是以前的天界雪神堕入魔界。魔族一直防备她,将她囚在落微洞很多年了。她的儿子就是三殿下嘲风,现在还在统领斥候营呢。魔族可从来没有哪个皇子被贬去斥候营的。”
夜昙问:“你觉得,魔后对嘲风好吗?”
蛮蛮摇着鸟头,一副高深莫测的神情:“当然不好啦。她堂堂魔后,要真是好,能囚母谪子吗?”
夜昙说:“连你一只鸟都这么觉得,其他人会怎么看?”
“你是说……”蛮蛮吃惊地张大鸟嘴,“雪倾心故意的?”
夜昙说:“能韬光养晦这么多年来走一步棋的人,真是可怕啊。但愿我姐姐没有得罪她。”
魔族。青葵确实没有得罪雪倾心。
现在,嘲风躺在魔尊的榻上,雪倾心守在榻边,突然以丝帕掩鼻,打了个喷嚏。
其他人都离开了,周围安静下来,嘲风方才坐起来。雪倾心倒了一杯清茶,嘲风伸手去接,刚伸出手,就见她自己喝了一口。嘲风缩回手,轻声叹气说:“母妃难道不觉得,这样孩儿会很尴尬吗?”
“尴尬?”雪倾心轻笑,“方才殿上,那位夜昙公主比你更尴尬。真是个冰雪一样的人儿,母妃看了,都忍不住心生怜惜。”
嘲风脸上的笑意,瞬间便散了个干干净净。雪倾心话风一转,说:“但是,就为了这个把自己伤成这样,我不得不怀疑你的智商!”
嘲风说:“母妃,我们是不是应该说说正事。”
雪倾心轻哼一声,问:“少典有琴如何了?”
第一百零六章
第一百零六章
果然是正事,嘲风神色慢慢凝重:“他身上确实没有盘古斧碎片,如今久久没有消息,一定是出事了。”
雪倾心微笑,问:“死了?”
嘲风十分遗撼地叹了口气:“虽然他的死是件喜事,但孩儿总觉得,他没那么容易死。”
雪倾心说:“没有盘古斧碎片,只身入归墟修补蟠龙古印,还能活着?那别人家的儿子,可是胜出我儿许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