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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羽既不在长安,也不在祖籍,当时他正带着新婚妻子游山玩水,得到亲友传讯后他原本可以逃之夭夭的,可家中的老弱妇孺正在遭到追捕屠戮,他怎能独善其身,于是安置好妻子后,他就领着府兵回原籍救人了。

这一去,袁家免于灭顶之灾,泰半的幼年子弟得救,可梁夫人的郎君再也没回来。

对于很多人来说,戾帝残暴,不过是史书中短短的几句话,但对袁家而言,却是血海沉沦的往事,对于梁夫人来说,更是半生鸳鸯梦碎,一世生不如死。

而袁沛的游侠儿也做不成了,因为比他年长的同龄的亲兄弟从兄弟全死光了,他是袁氏主支中仅剩的豪勇善战的子弟了,看着家中那些还未及冠的单薄少年,还有一群更加年幼的孩童,袁沛知道自己的江湖梦到此为止——尽管他已遇到了心心相印的女子,尽管他已与她盟下誓言,要仗剑江湖,永不分离。

与此同时,曲氏也因为自家产业被戾帝侄儿垂涎而不断受到打压陷害,曲泠君的两位叔父被扣了个莫名其妙的罪名死在狱中,曲氏老家主吐血气死。

只有梁家看似暂时无恙,然而刚上任的家主梁州牧果敢睿智,他断言,若梁氏坐视袁曲两家姻亲灭亡而无动于衷,那么很快也会轮到自己。

在某个风雨雷鸣的夜晚,袁梁曲三家家主相聚一处,歃血为盟,决意举义旗反戾帝——不过造反不是请客吃饭,光靠手指上几滴血还不够,需要加上春秋诸侯纷争以来就最古老的一种保险,姻亲之盟。

当时梁州牧的妻子正是曲家女,可是梁夫人却刚守了寡,正是心如死灰行尸走肉,于是梁家老父苦苦哀求女儿大局为重,再嫁一回袁家子弟。

在尸山血海和死亡面前,什么悲伤难忍都显得矫情,袁沛不能眼睁睁看着家族覆灭,梁夫人也不能无视老父的哀求,于是他们都妥协了。

做好一切准备后,三家召集所有家族势力覆盖的人丁兵卒亲友拥趸,起出累积了数十甚至上百年的兵械粮帛,数日间杀光了戾帝在胶东地区的爪牙,驱逐了心向戾帝的官吏,占据两郡数县之地为堡垒。比较讽刺的,他们的旗帜依旧是‘清君侧’。

——这仅仅是当时戾帝暴政下一个地区的缩影。

三家无心称雄,只想扛住戾帝的迫害,在乱世中找到合适的‘主君’——数年后,他们遇到了意气风发的皇老伯。袁沛与梁州牧比较幸运,立下军功后得授高位,而相对势弱的曲家就倒霉了些,家族中最有才干的几名子弟不是死了就是残了,因而无法入仕。

“那女子,就是适才那位壮士的妹妹么?”少商从年龄猜测。

梁夫人点头:“她叫第五合仪。他们兄妹俩自幼相依为命,情分甚笃。”

“第五姑娘是怎么死的?”少商追问。

梁夫人道:“那年,我生下阿慎后还未出月,某日第五合仪忽然来找阿慎的大人,不知两人在书房里争执了些什么,第五合仪忽然拔剑相向,更一路闯入内寝,抓着襁褓中的孩子逼迫阿慎的父亲跟她走。”

“呃,这个……”少商不知该做如何表情。

“响动闹大了,惊动了重病中的君舅(袁沛的父亲),他一怒之下让人抬他出去,先哄骗第五合仪放下阿慎,然后喝令弓弩手数箭齐发……”

“啊!”少商惊呼一声。

梁夫人叹道:“第五合仪万箭穿心而死,阿慎的父亲原本不想活了,可是君舅当夜就自尽了,留下遗言‘为父给你的心上人抵命,你给我好好护着袁家’。”

少商惊骇无比:“袁公子的祖父,一开始就这么打算的么?”

梁夫人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说:“袁家才刚从戾帝手下挣出一条命,城池要守,明君要寻,前头有千万难关要过,怎能让一个江湖女子带走年青有才干的家主呢。”

三个家族都保全了,在之后的漫长岁月中缓慢疗伤,恢复元气。

然而袁沛与梁氏的心已经死了,他们的躯体还在为家族尽义务,可他们所有的爱恨与热情都留在了过去,留在最青春美好两情相悦的逝去时光中了。

直到漫步在五彩斑斓的灯市中,少商才渐渐回过神来,她觑着身旁板着脸的袁慎,小声问道:“伯父还是放走了那人么?”

袁慎沉声道:“父亲无论如何也下不去手,只能由得第五成一回又一回来刺杀了!”

少商看了会儿袁慎俊秀的侧脸,忽然有些理解他了——为什么他对皇甫夫子怀念桑夫人那么不耐烦,为什么他听到那些情深意重的传说故事不是冷言嘲讽就是吐槽取笑。

在他成长过程中,最重要的三个人,父亲,母亲,恩师,全都沉湎过去不能自拔;袁沛与梁夫人虽然并未疏忽对儿子的培养和照料——给他找了最温柔敦厚的傅母,指派最可靠可信的随从,拜了最好的老师(们),营造出少年睿智的声势……但以袁慎的聪慧,恐怕早就察觉父母心不在焉了吧。

少商现在明白了,袁慎为什么讨厌‘执着不悔’的情意了。她嘴上生痒,忍不住问道:“若是你早死了,你想来不反对我改嫁吧。”

袁慎憋了一晚上的闷气犹如被扎穿的气囊,噗的一声瘪了;他无力道:“你能不能也不要老把事情往坏处想,说不准我活的比你长呢!”

“可我比你小七岁啊。”

“若我活到六十七,难道你六十岁还要改嫁?”

少商摸摸脑门,觉得这个时代六十岁改嫁的确惊悚了点,估计皇帝要找她谈话了。

袁慎忽然停住脚步,指着前方一处道:“我们就是在那里遇见的。”

少商举目望去,宾客满席的酒楼下悬了长长一排圆形灯笼,映着路人的面庞都缤纷各异。

“从那年元宵你我初识算起,如今已是第七年了。”袁慎叹道,“桑夫人等了老师七年,然后嫁了你叔父,你我也蹉跎了七年……少商,你不要学我阿父阿母,你要向前看。”

少商没有说话,而是继续往不远处的杂耍台子走去,袁慎默默跟上。

杂伎台子后侧方十丈左右处,有一排安静暗沉的铺子,少商站到铺子旁,抬头看了看布满星辰的深蓝色夜空,然后抬手指向另一边灯火通明的商楼。

“你看,当年霍不疑就站在那楼屋檐下的走马灯旁。”她轻声道。

袁慎顺着她的手臂看去,忍不住发酸:“然后你一眼就看中他了?”

少商摇摇头:“我根本没看清他的脸。其实吧,你们俩的脸我都没看清。”

“什么。”袁慎奇道,“我站在你面前说了好些话,你怎会看不清我。”

少商笑道:“袁公子,你难道没察觉自己当时是背光站的么?”

然后转过头,她看向那屋檐下的走马灯,“他倒没有背光站,不过他个子高,脸被灯挡住了。所以……”

“所以如何?”袁慎嘴角上翘。

“所以我回去就把你们俩忘了。”少商也很无奈。

袁慎轻笑,看着女孩眼中隐隐的泪意,忽道:“少商,你要过去看看那盏走马灯吗?”

少商往前那盏走马灯走挪动,走了几步后停住,忽然蹲下身子,将脸埋入手臂中。

袁慎在后面静静的看她,没有去扶。

过了良久,女孩缓缓站起,回头时眼神干净,她微笑道:“再过一年多,霍不疑的责罚就期满了,陛下定会召他回都城,我们应当待之如老友,你们同殿为臣,总不好闹的太僵。”

袁慎缓缓笑起来:“这倒是。”

“以后我在家中宴请济通阿姊,总不能只许她一人来吧,到时你好好招待人家郎婿。”

袁慎听出这个‘家’显然不是程家,而是袁家,于是眼中笑意愈发浓了:“那是自然。”

少商走过袁慎身边,扯着他的袖子,坚定的往前走去:“善见,你去我家提亲吧。以后我们一起变老,最后葬在一处。”

袁慎安静顺从的由女孩扯着走,满心欢喜,犹如静谧沉闷的夜晚推窗见月,清风扑面。

他低低应了一声:“嗯。”

第148章

元宵宴的宿醉未醒,程老爹就捂着脑袋被萧夫人从床榻上揪起来,尽管从头至尾他并无点头摇头的权力,但仍必须危襟正坐接待来提亲的袁家冰人,活像个头大无脑的吉祥物。

事后他忍不住怼妻子:“这回你倒是一口应了,当初嫋嫋和霍子晟定亲时,你前前后后打听了多少霍凌两家的旧事。”

萧夫人怅然道:“善见和子晟不一样,他总要等到有十成把握才会出手;五年前,我本以为他和蔡家退亲后会立刻来提亲,谁知一待至今。而霍不疑……他是事不关心则以,一旦有所牵扯,必定是奋不顾身。”

提起前任准郎婿,程始也是一阵默然,撇开害女儿伤心伤身不算,那竖子倒算个性情中人。半晌后,他才道:“算了,过去的人,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呃,对了,我们还要办定亲宴么?”

此言一出,夫妻俩面面相觑,脸上同时浮起难色——第三次将亲朋好友原样请来,原样招待,再原样热络的介绍新任郎婿,连程始的脸皮都有些顶不住。

于是他叹道:“姎姎是落霜的白菘,摘下一涮就能吃,嫋嫋却是咬不动嚼不烂的牛蹄筋,炖了这么久也不知能上案了不。”

“别这么说。”萧夫人反斥道,“咱们应该这么想,喏,万家兄长那么多女儿,十二次定亲成婚咱们全赶上了,韩将军也有四五个女儿呢,咱们纯当是多生了几个女儿,每个都要认郎婿嘛,也不算是贪了人家的礼金!”

程始喊冤:“你以为是财帛的干系吗,是眼光,眼光!他们几个看我时都满眼怜悯,我就是吃了败仗都没这么过!”

萧夫人无语,其实她也被平日交好的亲眷贵妇们沉痛叹息过好几回,她觉得哪怕自己丧夫再次改嫁,也不过如此了。

……

少商在家中足足休息了七八日,期间去班家看了看程姎的工作环境和搭伴关系,宴请了袁慎的父母一回,然后送别了二叔父夫妇和三叔父夫妇,最后她驮着好几包袱干菜肉脯糖梅等零嘴回宫了。程少宫怏怏不快的一直跟她到宫门口,最后啥也没说——这货仿佛对她和袁慎的亲事有意见,反复问了几遍‘你当真么’,然后又说不出个三六九来。

在宫巷中少商不小心遇到了坐步撵的太子子端,他照例抬起下巴,开始说教:“程氏,孤听说你与袁侍中已订下婚事,如此甚好。从戾帝大乱到如今天下一统,历经数十年兵祸,百姓中伤亡以及病饿而死之人不计其数,是以正当休养生息,安抚民生。婚姻乃人之大伦,关乎繁衍人丁之重……程氏,你在听孤说话吗!”

后半句他不满的提高声音,少商连忙摆正脑袋,恭敬道:“听着,妾一字一句都听着呢……不过,妾怎么觉得这话有点耳熟啊。哦对了,前年四皇子成婚,殿下仿佛也说过这些话!”

太子子端不悦道:“难道这话孤说的不对?”

——不成婚怎么繁衍人丁,不繁衍人丁怎么恢复生产,不恢复生产怎么国泰民安普天同庆,真是不懂事的小丫头!话说现在的年轻人越来越不知所谓,尤其他那亲如兄弟的霍不疑,拖拖拉拉推推搡搡,耽搁至今尚无子息,霍家那么好的血脉筋骨,不生它十个八个怎么对得起人间正道!

“对对对,殿下说的再对没有了!妾一定谨遵殿下旨意。”少商哪敢有异议,没封储君前她就不敢惹这位仁兄,何况现在人家已正位东宫了。

回到永安宫,少商还在疑惑太子适才的语气,不过她此时顾不得琢磨这些,快有半个月没看见宣太后,她有一肚子的话要说。在永安宫内,她受到了归国华侨般的欢迎,怎么说呢,虽然她的体质常常招惹事故,但有程少商在的地方永远不会冷清,哪怕抓个私下斗殴的都能把检讨会搞成乡镇联欢会。

宣太后坐卧在榻上,听少商讲述这些日子来的趣闻——

三年前程萧夫妇要给程少宫说亲,谁知程少宫给自己一连卜了十几卦,都说自己红鸾星未动,此时成婚会遇恶妻,一天打三顿还不给饭吃,死活不肯答应相亲,是以耽搁至今。

万老伯春心萌动又想纳妾,被老母和妻妾全票否决,‘反正用不着你生儿子了,还纳什么妾,省下钱帛给孩儿们娶妇吧’,老万泪牛……不过这不稀奇,世上的父母多的是有了孙辈就忘了儿女的,老伯节哀。

尹姁娥头胎生了女儿,对比万萋萋一举得男,伤心的大哭一顿,程咏只得哄她‘我们家就缺女儿,嫋嫋带旺父兄升官发财,哪家儿子比得过’,尹姁娥于是破涕为笑,不过数年后她才知道,丈夫当夜就对着月亮一气磕了几十个头,祝祷‘嫋嫋太可怜了,宁可父兄不升官发财宝贝女儿也要顺顺当当的嫁人生子啊’。

万萋萋是嫁回自家的,每天过的欢乐无比,谁知徐郡当地有位自幼爱武的豪族之女,她仰慕阿颂哥的武艺人品,自愿为妾,万萋萋抄刀而出却打不过人家,最可恨的是自家爹娘不但不撑腰还挖墙脚;万老伯不用说了,觉得男人纳妾就像吃饭喝水一样天经地义,万夫人虽疼爱女儿,但感念程家恩情,也觉得不该过分约束儿子;万萋萋气的直哭,后知后觉的阿颂哥这才知道后院起火,就去找那姑娘比武,放言‘你打赢了我就纳了你’,那姑娘自然打不过,捂着伤口泣问难道万萋萋打得过你,阿颂哥的回答很奇葩,‘我喜欢萋萋,打不打得过都娶她,我不喜欢你,你打不过我干嘛还要委屈自己’——嗯,逻辑没问题。

……

宣太后一直笑吟吟的听着,外面春光渐好,然而她连起身去廊下坐坐的力气都没了,少商看在眼里,努力不去想这件事,依旧嘻嘻哈哈的过着日子,有时永安宫的庖厨做了好吃的,便装一碗放食盒中遣人给袁慎送去,以示自己是个十分尽责的未婚妻。

每每看到这种情形,宣太后都会露出一种怅然的神情:“……记得以前,你连外头下雨了,都不会惦记子晟有否带雨具。”或者是,“有几回我打发你去尚书台送东西,其实是想叫子晟能看见你。”

头几回少商忍下了,然而终有忍无可忍之时,她不满道:“娘娘,你干嘛老提他。”

妈哒,这不就是前任定律吗——当他幼稚冲动不懂关心时,我陪伴他,开解他,纠正他,当他终于成为一个成熟包容有责任心的优秀男人时,他身边的女孩已经不是我了。

很好,现在她也可以无缝带入这条定律,霍不疑是那倒霉可怜付出良多的前男友,袁慎就是那下山摘桃子的。

“我一直在提子晟吗?”宣太后恍然,“哦,年纪大了,记性不大好了……可是,除非袁慎辞官归隐,或者你闭门不出,不然你与子晟以后总会碰面的啊。”

少商嘟着嘴,道:“娘娘放心,我早想好了,若是真碰上了,就好好的打招呼,不怨不怼,客客气气。何况,还早呢!”等霍不疑回来时,说不定她都抱一个怀一个了,见面时事过境迁相顾怅然,撑死了算是皇甫老儿和桑夫人的翻版,还能怎样。

“你真能做到不怨不怼,客客气气?”宣太后坐直身体。

少商断然道:“自然!”

“也好。”宣太后又软软的靠了回去,“只是我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定下了……”

少商道:“看娘娘说的,我生平最恨磨磨唧唧,既然想好了,何必拖延犹豫。”

“是呀……”宣太后慢慢阖上眼睛。

宣太后的衰弱是肉眼可见的,侍医换过一轮又一轮,得出的结论都差不多,不过是数着日子过罢了,少商照实到长秋宫禀告这些,帝后沉默良久。

“……终究是到了这一天。”皇帝对前妻的身体状况早有心理准备,但事到临头依然难以接受。

少商道:“陛下莫要悲伤,娘娘说过,虽不能与寿星比,但自己也算不得短寿了。”

皇帝迟疑道:“神谙……是不是在怨恨朕。”

少商想了想,柔声道:“陛下,人这一生哪有一点埋怨都没的。妾跟了娘娘这许多年,算是知道娘娘心事的,说实话,娘娘心中埋怨的人可多了——她埋怨过宣太公为何那么早过世,留下她们孤儿寡母无人庇护;她埋怨过陛下为何与乾安老王爷是同宗,不然联姻哪会轮到她;她也埋怨自己,为何不能泼辣勇毅些,为何非要听话的嫁人……陛下,在这许多人中,您是她埋怨最少的。娘娘常说,她幼时见过饥馁兵乱,见过万里白骨,她知道陛下若只是为了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肯别妻另娶的,然而千千万万条性命所系,一切都是没法子的。”

皇帝被女孩说心头发酸,侧过头去:“你说的好。”片刻后,他又转回笑道,“阿姮,你还记得少商刚进宫那会儿吧,连行礼都行不端正,说话做事毫无章法,就是个野丫头。没想到,如今已经长成大人了。”

越皇后点点头,道:“少商,宣太后是否怨恨过我?”

少商笑了下:“皇后娘娘,宣娘娘心中埋怨过许多人,可是唯独没有怨过您;您,信吗?”

越皇后看了女孩的眼睛一会儿,缓缓的笑了:“……我信。”

皇老伯吊起的心落下了,松口气道:“好好,少商,这些年来,你将淮安王太后照顾的无微不至,朕和皇后都看在眼里,下个月子晟回来,宣太后要在永安宫中设宴……”

少商两耳嗡的一声,后面都没听清了,良久才道:“陛下,霍大人下个月要回来了?”

皇帝惊异道:“你竟不知!朕虽未昭告众人,但宣太后是知道的。”

“可,可是,妾记得还有……一两年啊?”少商结巴了。

皇帝眼睛一瞪:“子晟是镇守边城,又不是去坐监,有事当然能回来!”他是老大,拥有一切敕令的最终解释权。

越皇后推了他一下:“少商,是宣太后说自己时日不多了,走前想见一见子晟。”

从长秋宫出来,少商一口气奔回永安宫质问上司,宣太后不慌不忙的回答:“没错,正是我向陛下请求让子晟回来的。”

“这是为何啊!”少商哀叫。

“陛下难道没告诉你?我时日无多,临走前想见见子晟啊。”

少商觉得生命一直在跟自己开玩笑,每当什么好事只差临门一脚时总会旁生枝节。她坐到宣太后面前,好声好气:“娘娘,咱们好好说话。几年前……呃,是三年前吧,我记得娘娘有一日半夜哭起来,还说‘子晟这没心肝的竖子,予再也不愿见他了’。娘娘您都忘了吗?”

“因为东海王自辞储位后病了一场,那是我的迁怒之言,做不得数的。”

少商也是女子,但此时她真想吼一声‘女人真TM善变啊’。

“娘娘是什么时候跟陛下求这件事的,我怎么一点不知。”她振作精神,从头问起。

宣太后道:“就是你离宫回家那阵子,我闲来无事,想起了子晟,就跟陛下说了。”

“娘娘当初还说再也不见陛下呢!”少商感觉有点控制不住情绪了。

“所以说嘛,迁怒之言——尤其是女人的迁怒之言,做不得数的。”

少商无力的撑着地板,觉得生命何止在跟自己开玩笑,简直是明晃晃的调戏了。

宣太后挨着隐囊,朝女孩招招手,拉她坐到自己跟前,“这些日子你不在我身边,我想了很多很多,想了我这一辈子,我做过的事,见过的人。小时候阿父常教导我要懂得感恩,感激神明赐我们肢体康健心智明朗,感激风调雨顺,吃用不愁,唉,这些年来我都忘了。人不能只记得自己失去的东西,还要多想想手里有什么。”

她笑了笑,“这五年我虽幽居永安宫,但幸而有你陪伴,时时引着我玩耍嬉戏,仿佛叫我又回到了阿父健在的岁月,我还未向你道一声谢……”

“娘娘不是赐了我一座好大的庄园么,抵得过我家两座加起来了。”少商咕哝。

宣太后逗弄她:“袁氏一族的庄园更大更多,累世的积攒啊,延绵两三个县不止,你还看得上我给你的那些?嗯,不过……”

她越说越兴头,“可惜你当初没嫁给子晟,不然你就会知道他有多少产业了……啧啧啧,丰县霍氏本就豪富,这也不提了,你不知道陛下这十几年中又赐了他多少吧,说出去朝臣该上谏书了。近来听说陛下正和大臣们商议着要度田,呵呵呵,到时你就知道了。”

“怎么好端端的又提起他了。”少商头痛——随着侍医的诊断结果越来越差,宣太后反倒越来越开心,时不时的拿自己快死了打趣耍赖,连翟媪也没招了。

“好,咱们说正事。”宣太后道,“少商,子晟那竖子虽可恶,可他用自己的命拼出了一个众人皆明的结论——东海王能将一切托付给子晟,任他作为,将来登基为帝,也能将一切托付给别人,到时江山易主,也未可知。”

少商疑虑道:“是以,娘娘全不责怪霍不疑了?”

“不怪啦。”宣太后叹道,“和这亿万黎民相比,和这江山稳固相比,我们皆是蝼蚁。人会死,可人们不会死。我们会成齑粉,可日月星辰长存。人生短短数十年,我不再记恨子晟了,你也一样,放过他,也放过你自己。”

少商听出她话中的豁达之意,可想到这是将死之言,又高兴不起来,只能嘟囔道:“我也看开了,是看开了才要嫁人啊。”

宣太后微笑了下:“那就好。”

“不过娘娘……”少商忽想到一事,“这事您为何没告诉我啊!”

“反正见面时你会客客气气,不怨不怼,说与不说有何分别?”

“故人回城,总该知道吧!”

“兴许是我忘了说吧,哎哟我头疼,翟媪,快端药来……”

少商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永安宫出来的,她绕着宫前的小湖稀里糊涂的走了七八圈,终于等到袁慎从尚书台过来找自己。

袁慎听少商说完前因后果,脸色发沉。

少商忍不住埋怨道:“我是被人有意瞒着,你天天在尚书台,怎么也不知道啊!”

“因为陛下召回霍不疑之事从未昭告众臣。”袁慎沉声道。

“为什么?啊……”少商明白了。

霍不疑到底还有一年多的‘刑期’,皇帝若是早早昭告群臣,免不了有人啰嗦,等到霍不疑人已在都城时再把宣太后的意思拎出来堵朝臣的嘴,就万无一失矣。

妈哒,果然搞政治的都不省油!她又去觑袁慎,心想这也是个‘搞政治’的,片刻间就明白了皇帝的意思。

“现在你打算怎么办?”袁慎抬起头。

“怎办?见面道声别来无恙,告辞说句好走不送,邀宴时说贵客多用,罢席时问问要不要助消食的陈皮酸梅汤,可要加糖?不然还能怎样……”

袁慎忍俊不禁,板脸道:“我还当你一听故人回返,立刻就想退亲呢。”

“你想退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