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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淳更是大声附和:“程娘子说的好!”心想难怪自家女儿斗不过人家,他是凌不疑,也会喜欢这样活色生香有胆有智的小美人。

少商薄嗔带笑,一副小儿女模样:“王将军真不厚道,我说自己不会持家,你还说我说得好,回头我告诉凌大人去!”

王淳朗声大笑:“好好好,是我说错了话,回头我也备份大礼向你赔罪。”又向皇后道,“这孩儿讨人喜欢,难怪娘娘和子晟都喜欢她!”

皇后终于露出笑容,笑瞪了少商一眼:“就你会说话。”

五公主见无人帮自己,气的脸色发青,冷声道:“四姊好福气,舅父舅母和善,外兄又是老实人,宣家富甲天下,我就没她这样好的……”

少商笑眯眯的打断道:“五公主将来嫁去越家也很好啊,以后想要骏马就不用麻烦王将军了,别说乌云盖雪,就是白云盖砚台都有!”

此言一出,就是端庄的皇后都忍俊不禁笑出声来,王淳咧开两排后槽牙哈哈大笑,翟媪笑倒在皇后身后,始终愁眉深锁的王姈此时都笑了出来:“……白云盖砚台,哪有这种马啊。”

五公主大怒:“你能嫁的好郎婿,自然高兴了,几位阿姊都嫁的不坏,只有我……”

“公主!”骆济通用力拉五公主的胳膊,眼露警告,“殿下的婚事是陛下定的,您要和陛下理论吗。”

五公主骤然清醒,气呼呼的扭过身子不再言语。皇后看女儿这样,眼神复杂,既不忍又不悦,最终没有说话。

王淳在岳丈乾安王事败后还能混到今时今日,也是乖觉之人,眼见殿内气氛不好,赶紧出来打圆场:“哈哈,言归正传,娘娘,臣今日带着阿姈进宫,一是随宣侯和夫人提前为您贺寿,二是替犬女向娘娘道谢。说起来,若非娘娘在陛下跟前美言,江夏那里人生地不熟,仓促间臣还真找不到好郎婿呢。多亏了娘娘,容臣多些时日择婿,今日特来禀告娘娘,亲事有眉目啦!”

皇后微笑道:“哦,是哪家郎婿啊。”

“回禀娘娘,是荆州望族蔡氏。”

皇后一顿,佯恼道:“我问是郎婿人选,你们男人就知道看门第。”——少商微微侧头看了皇后一眼,随即回头。

王淳拱手告饶,笑道:“娘娘责备的是。不过娘娘放心,臣就阿姈一个女儿,也舍不得委屈她。已遣人细细打听了,未来郎婿是蔡氏族长的幺儿,虽受父母疼爱,但小小年纪就上了白鹿山读书,几月前刚下山……书读的怎么样不算,到底是有上进之心的。”

皇后看了眼一旁低头的王姈,点头道:“白鹿山门下的,不会差到哪里去。”

王姈忽抬起头,泪眼汪汪道:“娘娘,我真不想离开都城啊。您能不能跟陛下再说说,就让我留下吧。我再不会在外胡言乱语了,少商,我也求求你,以前是我对不住你,是我狭隘刻薄,你去求求陛下……”

“孽障,胡说什么呢!”王淳扭头低斥女儿,又回头笑道,“娘娘,你别理她,她就是在都城里待惯了,看哪里都是乡野蛮荒之地,实则江夏也算富饶了……”

皇后叹息着摇摇头,其实王姈也是她看着长大的,不过皇帝亲自发话要王淳将女儿快快外嫁,就是立意给养子做脸,杀鸡给猴看——别说程少商是官宦人家的女儿,父母以军功立门;哪怕是个平民女子,只要凌不疑想娶,皇帝就不容旁人啰嗦。

果然,这几个月来,都城中再无人敢置疑程少商。

王姈咬咬嘴唇,直愣愣的看向少商:“其实,我阿父这回得来的骏马是次一等的,最好的是月前凌大人得的那批。当时五公主向他讨要,他没答应,可转头就亲自挑出六匹给你!”

此言一出,五公主倏然直起身子,满目淬毒的看向少商。

王淳心道不妙,飞快的朝女儿甩了一个巴掌,怒吼道:“孽障,你说什么呢!”随即又向皇后告饶,“都是臣的不是,是臣口风不严,在家顺嘴说出去的!都是臣的过错!”说着连连磕头。

王姈呜呼一声,哭着捂脸奔了出去。

少商惊的不能言语,良久才道:“王姈阿姊胡说,明明才两匹!”就算是真的,数量也不能错。

翟媪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给她。

王淳苦笑道:“的确是六匹,这我还能不知道吗。两匹送去程府,两匹送去徐郡给了万老兄,还有两匹送去你叔父任上,连专司饲养的马奴都一道送去了。唉,那才是日行千里迅疾如风的好马呀,哪怕是千军万马包围,都能逃得性命,行伍之人的心头肉啊……”

五公主再听不下去了,怒气冲冲的一下起身,愤愤向少商踏去几步,骆济通见势不妙,一把抓住她,连声赔笑:“公主,公主您不是一直惦念要一头猎鹰,这回西北那儿送来的聘礼里头,就有一头极雄伟高阔的,已经训好了,逮狼扑虎都不在话下。我让春笤带进宫了,就在林园里,咱们去看看,去看看……娘娘,妾与五公主先告退了啊……”一边说着,一边使出浑身力气将五公主拖出殿外。

宣侯夫妇已经被吓傻了,还是王淳看他们不知所措的可怜,告退时顺手拉上他俩。皇后看着弟弟弟妇这幅老实巴交的样子,心里也是不胜烦扰,挥手准了他们告退。

呆子发呆不稀奇,皇后转头间,却看见素来伶俐的少商也在发呆。

她伸指推了推女孩,少商才幽幽道:“……我之前跟他说过,万伯父腿脚不好,却总爱四下乱走,三叔父任上的那个县也不算太平,偶有暴民作乱。若出了事故,也不知他们能不能利索的跑回城门里。”

“他什么都没告诉我。”

他固然没告诉她他的决断,可也没告诉她他对她的好。

第95章

皇后看女孩低头沉思,将手伸给她:“你扶我回内寝吧,我有些疲惫。”少商依言行事,轻轻托着皇后的胳膊往里走去。

皇后的内寝宛如其人,布置的清淡幽丽,疏落雅致,哪怕少商硬是端来一尊彩绘着迤逦飞凤的双耳陶瓶,再插上明媚浓烈的桃花枝,谁知皇后随手摆弄修剪两下后,顿时一股悠然淡泊之意迎面扑来——少商觉得自己已经努力过了。

皇后疲倦的躺到胡床上,挥手屏退留侍在内寝的宫婢,只留少商一人在身边,才道:“我身边养过好些孩儿,不止我亲生的,还有越妃生的。那些年她随陛下东征西讨,生下孩儿就送到我处,直到陛下无须御驾亲征了,她才将孩儿从我这儿领走……”

少商双目囧囧:“哇,越娘娘心挺大的呀。”

皇后笑笑:“我知道你最不爱听‘你以后就知道了’这句话,可一个人哪是几句言语就能断定的。有人可以既忠诚又凉薄,也有人可以既奸佞又孝顺,你要学会自己去看。”

少商想了想,点点头。这种课程以前没人教过她。

“不过,这许多孩儿中,我最心疼子晟。”皇后叹道,“旁人都说我于他有养育深恩,可我心里清楚,这些年来,他为我做的,为太子做的,早就远远报答了。”顿了顿,她又道,“你既和子晟打了一架,五公主的事自然都知道了……”

“没有打架,没有打架!”少商连忙道,“哪有的事!”

皇后忍笑:“你俩都快将我的宫室拆了,还不算打架。”

“娘娘冤枉啊,是凌大人先动的手,哦,他还想动嘴,后面一路压着我打,我哪有还手之力啊!就算拆了宫室,那也是他一人所为!”少商觉得自己冤死了!

皇后忍笑的腹痛,柔柔道:“程娘子过谦,你也不遑多让,将子晟气的不行,他出去时遇上了裕昌郡主,也不知说了什么,郡主是哭着跑出去的。唉,这些年,女莹为子晟可流了不少眼泪啊……”

“……”少商,“其实吧,时不时哭哭,对身体好。”

皇后终忍不住,笑的敲了女孩的额头一记——这个动作在她几十年斯文端庄的言行史上几可大书一笔了。

少商抱着脑门:“娘娘,您别扯远了,接着说凌大人呀,咱们别东拉西扯了啊……”

“都是你东拉西扯,还敢说我东拉西扯!”

皇后笑着瞪她,顺过一口气,才沉声道,“其实五公主这事,原是有心人刻意隐瞒,等事情闹大了,将来好拿到太子面前。看他处不处置胞妹。多亏了子晟及早发觉,先一步禀告了陛下,才叫太子脱了干系。”

少商先是点点头,又觉得疑惑:“可不是还有太子妃的庄园……”

皇后摇了摇左手:“太子妃那事不打紧,子晟早就囫囵周全了,拿不住把柄的。”

少商挨着胡床抱膝而坐,看看皇后,欲言又止。

皇后道:“想说什么就说吧。”

“妾奉娘娘令常去越妃娘娘处,不止一次听见她训斥皇子公主。四公主和五公主一样已在外建府,可她依旧常住宫中,尽孝越妃膝下。说实话,我觉得四公主未必是自愿的,不过是不敢违逆越妃娘娘而已。娘娘啊,您怎么不……”少商没说下去。

皇后看看她,道:“你想说,我为何不学越妃那样,时不时敲打儿女一番?”

少商傻笑数声,这个疑问她藏好久了。

“越妃性情明朗爽利,坐立起行,叫人见之生羡。可一人有一人的活法,我做不成她,她也做不成我。”皇后转回头,看向床尾处悬挂的一副绢帛。

“年幼时,我常看阿父阿母凑在一处诗文作伴,形影不离。我们宣氏原籍是个好地方,春日采薇,夏夜烤鱼,秋有肥粟,冬雪莹莹。那时,我以为日子能这样天长日久下去,却不知外面已经乱相四起了。”

少商叹道:“娘娘是生在好人家了,家产丰厚,父母恩爱,长辈温厚,又无须照管庶务。像我阿父阿母,就常说他们年少时天下就开始不太平了。”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总好过反过来。”皇后略自嘲的笑了笑。

“我不到十岁阿父就病故了,好在当年阿父将全副家产让与叔父后……”

“什么什么!”少商原本满心怅然的听着,此刻陡然惊醒,“宣太公将全幅家产让与娘娘的叔父了?!那什么……我记得翟媪说太公是嫡长子呀……”这是什么宅斗操作!

皇后掩口轻笑,似乎觉得女孩这幅样子尤其有趣:“你呀你,就跟夺了你的家产似的。这有什么,孝悌乃为人之本。再说先父不善经营操持,只爱读书交友,亡母也是一般性情,索性将家产让与叔父,由他好好管理,岂不甚好?”

“那也不用让出去呀,让叔父大人管就好了嘛!”少商觉得心口发痛,决定待会去数数宣侯送的金银财宝恢复一下情绪。

皇后正色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操持一份家业,管束宣氏一族几百口,何其辛苦。让有才干的叔父殚精竭虑,费尽心血,然后父亲坐享其成,这岂是仁义所为。”

少商无话可说了,“那……也行。那后来呢,宣太公过世了,娘娘的叔父待你们好吗?”

皇后看到女孩关怀的目光,笑道:“你别老把人往坏处想,不论父亲身前身后,叔父待我们都是一般的好。实则父亲过世后,他还想将家产让回给阿弟呢,还是阿母严词婉拒,说不能堕了父亲的名声。”

“嗯,那样大一笔家产说让就让了,宣太公的名声自是好的不行。”对这种行为,少商也不知道该敬佩还是嘲讽。

“可天下终究是乱起来了。那些自称英雄好汉的路过了,动辄勒索钱粮人丁。叔父左支右拙,仅能守成。舅父心疼阿母,就遣人将我们接过去了。”皇后幽幽叹道。

少商道:“是呀是呀,听说那时还有索要人家美貌女儿的,说什么结秦晋之好,将来给乡老做靠山,呸,他们也配,真是可恶极了!阿父说,他聚集乡勇练兵的最初因由,也只是为了保护乡里不受侵害。”其实萧主任那位当三老的爹当年也是这样做的,可惜遇上歹毒的贼人,弄的身死家败,还好有个厉害的女儿重振家业。

皇后看女孩一脸自豪的趴在床沿,一双大眼亮晶晶的,便笑道:“程校尉端是条好汉,英雄了得。”

“哪里哪里,区区小事,不足挂齿!”少商傻笑着谦虚了几句,追问道,“去了乾安王府之后呢,乾安王待娘娘一家好吗?王府里的其他人呢?”

皇后沉默片刻,满目清怅:“这几年,看着诸位皇子公主,我总想起以前的日子。舅父虽将我们护在羽翼下,可究竟是寄人篱下。然而我们一家三口彼此体贴,过的融洽满足,无有不足。骨肉至亲之间,有时连话都无需说,只要母亲责备的看我们一眼,我和阿弟就羞愧的无地自容,自省过错。”

少商似有所悟。

“……我记得,有一年,阿母大费周章托人从家乡弄来些野菜肉脯——那是阿父在世时家里常做的。我和阿弟欢喜极了,分做好几顿才舍得吃完。阿弟还偷藏了一小块在枕头下,想日后拿出来孝敬阿母。谁知后来霉坏了,不能吃了,他还哭了许久。无论乡里还是王府里,无论阿母能不能为我们姐弟谋得什么,我们都一样的敬爱她,心疼她。”

“可你看看五公主,金羹银莼犹自不足。还有长公主,可比她妹妹聪明多了,在我面前恭谨守礼,可每每‘孝敬’过后,总有几桩提请。还有皇子们,生于宫闱长于权势,稍稍长大些,就都有自己的心思了……”

“有时候,我都不知道他们到底是在孝敬我,还是在孝敬我手中的权势,我的位置。”

少商静静看着皇后——难怪皇后总这样不开心,在她内心深处,追求的是一种纯粹的情感,像她父母一样纯粹的夫妻之情,像他们母子一样纯粹的亲子关系。不论富贵贫贱,权势荣辱,始终干净无瑕。

想起往事,皇后目中隐隐泛起水光,少商轻轻递去一块雪白的绢帕,轻声道:“即便在王府中有些不如意,娘娘也从未抱怨过。”

“为何要抱怨,又不是王府刻意亏待我们。舅父姬妾众多,舅母忙着周旋还来不及,她也是尽力了。”皇后接过绢帕,轻拭眼角。

“一路走来,我遇到的都是好人。阿父阿母是好人,叔父叔母是好人,舅父舅母也是好人,……陛下和越妃,更是好人。想想留在家乡的几位堂妹,再想想王府里的外姊妹们,不是四散分离,不知死活,就是所嫁非人,仓皇度日。如今只剩下文修君一人,还得以时常相见。烽火连天的年月里,能活命且不容易,我,我已是命最好的了……”

少商帮皇后捋捋鬓发,轻轻抽出她背后的隐囊,服侍她缓缓躺平,低声道:“娘娘,你别说了,过去的事越想越伤怀的。我以后我不会再说不懂事的话了……您歇歇吧。”

正因为皇后遇到的都是好人,几十年来犹如置身温软的海绵中,是以从无机会养成尖利刻薄的性情,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不,你说的话,其实我自己也想过。”皇后侧过身子,躺着看向少商,“我艳羡过越妃的性情。她总能旁若无人,自得其乐。前些年她和汝阳老王妃闹的更凶,可不论当面说过多难听的话,转个身,她就能若无其事的说笑,把老王妃气个半死,看的我好生解气。”

“可我不成。我若和人撕破了脸皮,我就再难跟ta共处一室了。我若厌恨了一个人,我是一辈子都不愿再见ta了。可是,我往往又下不了那样决绝的心意……”

皇后幽幽道,“孝顺父母,礼待尊长——哪怕是无权无势的尊长,这么简单的道理,难道五公主的傅母,夫子,还有许多曾去劝她的人没说吗?能听进去早听进去了,听不进去多说也无益。算了,这回圈地的事陛下已经有了处罚,等她回去就知道了。反正我说什么,她也是阳奉阴违的……”

“适才你说四公主不情愿留在宫里,越妃难道不知。我觉得儿女大了,强留有什么意思,可她不管这些,唉,其实这样才活的痛快……”皇后声音愈发低了。

少商看见皇后眼睛渐渐阖上了,端庄柔美的面庞满是疲惫,心中生出几分怜意——皇后要的是心甘情愿,越妃却是说不服你打也要将你打服,反正我儿女多,废掉几个也无妨。

这世间,总是心硬的人更能成事,心软的人,不但往往一事无成,还容易落的满身埋怨。若是以前的程少商,作为丛林法则的信奉者,她必然对皇后这种人嗤之以鼻。可就像皇后说的,一个人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评断的,要自己去看,去想。

少商深知,这几月来皇后是多么耐心温和的的包容自己。自己时不时出言无状,暴躁,没耐性,林林总总的许多不足,换个容嬷嬷都可以戳断两打钢针了,换成越妃估计已被讽刺成筛子了。可自己在长秋宫一直过的很安全,很舒适。

少商拉来被褥给皇后盖好,纤细的手指轻轻按压其头部,皇后闭着眼睛发出惬意的叹息,很快就沉沉的睡去了。

……

次日一早,阖宫都忙碌起来,张灯结彩,驱虫熏香,庖厨那片更是人行川流不息,炉灶烟气如柱。骆济通被皇后指派去盯牢五公主,大长秋曹成忙的脚不沾地,少商和翟媪上午陪着皇后接见了一堆前来贺寿的命妇贵妻。

从亲王妃到公侯夫人,足足站满了整间正殿,虽是娇声细气,然齐声贺寿的声音仍可传至半里开外,还收了一屋子大大小小的贵重礼物,翟媪指挥宦者搬动运送至内殿,少商则在旁摇着笔杆子将诸如海珠珊瑚树犀角香玉玲珑之类的珍稀一一记入账册。

她此时终于明白了皇后不愿意大肆铺张生辰的用意了。好吧,不铺张她都抄的她眼花手酸了,若是铺张一些,她估计得装义肢了。

饱饱睡过午觉后,得知皇后被皇帝召去前殿接受几位心腹朝臣的贺寿,少商与翟媪终于清闲下来,对坐着饮果露,吃点心,悠闲的说八卦。

上辈子初高中的图书室管理员都是鸡汤文爱好者,收齐了几百册知音读者故事会,少商改邪归正后和道上的姐妹断了关系,在校内也没什么朋友,闲来无事就泡在图书馆,如今讲起这类狗血故事简直信手拈来,云霞满天。

——翟媪尤其爱听,可她没有这么庞大的故事储备,为了投桃报李只能将早年旧事趣闻陆陆续续抖出来,以示礼尚往来。

这日少商要结束一个已经连载了七日的虐心酸爽故事——‘妻子为照料瘫痪丈夫坏心婆母含泪改嫁然后同屋共渡人生’。

时间跨度前后三十年,人物涉及了近四十人,其中包括女主与前夫的孩子,女主与后夫的孩子,后夫与前妻的孩子,前夫初恋当年珠胎暗结的孩子,前夫初恋结婚后的孩子,后夫前妻再嫁后的孩子,后夫前妻现夫与他前妻的孩子……

翟媪听完大结局,抽抽着赞美‘真是荡气回肠,催人泪下’,少商喝口果露润润嗓子,看看周围聚了一圈的听众,见他们各个如痴如醉,不能自拔,对效果表示满意。话说,才这点程度就把她们感动成这样,若她祭出古代版意难忘长秋宫还不泪流成河啊。

正在众人央求少商在说书业继续发光发热之时,骆济通的贴身侍婢春笤过来找她,说有事相商,少商不疑有他,宛如天皇巨星般微笑挥手告别忠实听众们,然后潇洒的起身出门。

两人是旧识,边走边聊,少商很八卦的问:“……济通阿姊的嫁妆都收拾好了吗?”

春笤是个身形略高壮的女孩,笑起来却很机灵:“程娘子您是问着了,这几日家里忙的饭都顾不上吃。要去西北那么远的地方,女君唯恐我们女公子不便,恨不能将碗箸夜壶都带上呢!”

少商哈哈大笑:“说实话,我满心同情你们女公子,都致仕还乡了,谁知娘娘怕五公主在这几日有什么不当,活活又将济通阿姊捉回来做。诶,对了,春笤,你也要去西北吗?”

春笤小小的叹了口气:“听说西北都是沙子,谁都不想去,可女公子待我那么好,我怎能不去。女君也说了,我身板好,有力气,去西北最好了。”

少商想想也是,看看四周:“怎么还没到啊,我以为就在宫外说两句呢。”

春笤眼神略有闪避:“快到了,就是前面的湖畔亭。”她手指向前方人迹罕至的镜心湖。

少商脚步微微慢了一下,随即又迅速跟上,“哦,那我们走快些。”随即又继续打趣道,“济通阿姊未来的郎婿,你们见过吗?”

春笤似乎松了一口气,赶紧笑道:“唉,别说我们了,就是女君都没见过。只有我们女公子,前年去西北时见过,偏那次我病了,没跟去。嗯,听说未来的郎婿生的还不错。”

少商故作不满的笑道:“你怎么这么肤浅,要紧的是人品。喂,那人品性如何?”

春笤慢慢放下戒备,笑着摇头说不知。

这时少商忽打了一个喷嚏,然后又连打两个:“哎哟,快入冬了,我出来时没披风兜,还是先回去拿罢。”说着就要回头。

春笤急了,连忙拦住她。

少商叉腰瞪眼:“我身体如何你是知道的,你家女公子更知道,回头我受寒生病了,你们赔啊!”

秋末冬初的傍晚,寒气渐浓,春笤的额头生生急出汗来,只牢牢的抓住少商不让她回去。

“真是要紧事,女公子吩咐一定要和您说……”春笤神情慌张的压低声音说。

少商听了这话,无奈的点点头,谁知此时又打了两个喷嚏,便无论如何也不肯继续走了,最后提议自己在原处等着让春笤回去取,春笤体力好腿脚快,快去快回不耽误事。

春笤看看少商毫无防备的骄弱面庞,咬咬牙答应了,迅速回头跑去。

少商微笑着挥手送春笤离开,直至她背影不见了才冷下面孔,然后果断的转身离去。

——不论春笤有没有问题,哪怕是自己多心了,但小心驶得万年船。湖畔亭她是决计不去的,还要赶紧去人多的地方。

她迅速绕过镜心湖,从西侧的圣光湖边一气走回长秋宫,谁知迎面撞上一队嘻嘻哈哈的华服公子,当头一个正是昨日刚被凌不疑捉去作证的五皇子。

五皇子一看是她,顿时眉开眼笑:“哎哟哟,这是谁呀!”

少商懒得搭理这纨绔,本想扭头就走,忽的心头一动停住脚步。她转过身子,看了五皇子半天,然后笑了起来。

第96章

五皇子看看自己身旁一大帮人,再看看对面女孩形单影只,无形中底气足了几倍,油腔滑调道:“这不是我们盖世英勇天纵奇才的凌大人未来的新妇吗?!哟,程娘子您今日怎么一个人晃悠啊?”

事实证明翟媪说的没错,五皇子脑子的确不大好使。他不说少商的身份还好,后面那帮公子哥正一个个用轻浮油滑的目光吃豆腐,以为少商也属那位与五皇子有肌肤之亲的丰腴女孩之流,虽家里有官身,但力量不值一提。结果五皇子一说少商是凌不疑的未婚妻,那群公子哥的脸色和目光齐刷刷变了。

有八卦者窃窃私语——‘这就是凌不疑要娶的小娘子,相貌倒是不错’,‘我看不怎么样,身量都未足’,‘你真俗气,身量可以慢慢长,脸蛋标不标志才要紧’,‘你不俗气,你盯着人家身上看半天了’……

有好事者蠢蠢欲动——‘好勒,今天有好戏看了’,‘姓凌的平素不可一世,哼哼,也有他吃闷亏的时候’,‘就是就是,反正都算在五皇子头上,咱们看好戏就是’……

有警醒者立觉不妙——‘待会儿五皇子要为难她,咱们帮一把手吧’,‘正是,别闹的不可开交,我们也落不了好’,‘凌子晟发作起来,说不得会牵连我等’……

有胆小者已开始挪动脚步了——‘我们还是别掺和了,凌不疑不好惹啊’,‘可是五皇子……’,‘凌不疑和五皇子,你愿意得罪哪个’,‘趁无人注意咱们先避了吧’……

少商已经看见这帮公子哥各异的举止,可惜背身的五皇子毫无所觉,犹自油嘴滑舌道:“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何日见许兮,慰我彷徨……”

少商皱眉道:“这不是司马夫子的赋嘛,殿下是不是少背了两句啊。‘思之如狂’后面不是‘凤飞翱翔’吗?”

后面传来嗤嗤数声轻笑,就是想溜之大吉的也暂停了脚步。

五皇子涨红了脸:“你知道什么,我这是借咏,借咏!”——这回倒不是五皇子背漏了书,其确是时下流行的一种修辞方式,可惜遇上个不读书的半文盲。

“原来如此。”少商低下声音,“是妾缺少见识了,请殿下继续诵读吧。”

五皇子被打断了一下,哪里还朗诵的下去,只好酝酿情绪,轻佻一笑:“程娘子别来无恙,数月不见,容色倒更见秀美了……”

“数月不见?昨日我们不是才见过么。”少商又十分‘热心’的打断,“殿下忘记了吗,就在长秋宫中,那时您正被……”像条死狗一样被提溜着进去问话。

“不要说下去了!”五皇子厉声喝止,又羞又恼,倒将身后那群不知情的公子哥们吓了一跳,浑不知究竟为何。

少商臻首轻垂,一脸温顺无辜:“是妾多言了。妾容颜鄙陋,愧不敢当殿下适才之谬赞。殿下请接着赞……哦不,请接着说吧。”

五皇子深吸几口气,觉得自己肝都被气颤了,偏又无从发作。顺了几口气后,他冷冷一笑,“你原来家世单薄,不过裨吏之女。可自打攀上了凌不疑,镇日趾高气扬,全不将我看在眼里,没想到今日会撞上到我跟前吧!”一边说一边阴恻恻的冷笑几声,以加重威吓气势。

后面那群公子哥们俱想,就算撞上又如何,你顶多嘴上调戏两句,难道还真敢在凌不疑头上栽绿荫不成?!不过殿下您若真干了,兄弟们会敬您是条汉子,然后逢年过节燃几炷土香,也算尽了酒肉共乐的情分。

少商没有回嘴,只是神情愈发低落,郁郁不欢:“……有来必有去,有因必有果,当初之喜,今日之苦。老天爷总不会白白让你得了好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