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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面色红润,喜气洋洋,连声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朕自要为你做主!哈哈,哈哈……”他素性含蓄内敛,此时竟然高声大笑,可见的确是高兴之极。

“程卿,程卿……”皇帝向后呼喊,“快上前来!”

在后面呆若木鸡的程始被小黄门推了一把,跌跌冲冲的走上前去。

皇帝亲热的揽着他的胳膊:“子晟不到十岁就养在朕跟前了,与朕亲子无异,今日朕就暂代父职为他向卿提亲,程卿意下如何呀?!”话虽是在问,但皇帝的声音情感丰沛如泉。

萧夫人看的焦急,正想上前说话,却被几名小黄门有意无意的拦在后面,反倒是万松柏老同志见此情形,连忙扑上来,抓着自家义弟用力摇晃:“……这是好亲事呀好亲事,贤弟还愣着做什么,快答应呀……”

程始被义兄牛蛮力摇晃的头晕眼花,抬眼又是皇帝热切的目光,他不知不觉就道:“臣,臣自是十分愿意的……这么好的亲事……!”

“好!”皇帝大喝一声,宽袖如蝠翼卷云般高高的摆起,心满意足,“这婚事就定下了!”

凌不疑躬身磕头谢恩,又向呆呆的程始行礼,程始被他这样端正的行礼吓的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太子喜形于色,率先向凌不疑道喜,而后是几位皇子和公主驸马……

一片嘈杂声中,萧夫人终于闪开众人,凑到丈夫身边:“我们不是说好了至少要等两个月么?”

“陛下和万家兄长目光灼灼的看着我,我怎敢不答应?”程始已经晕头了。

皇后也缓缓走过去,凑到皇帝耳边:“陛下您不是说最少也要半个月吗?”

“子晟目光灼灼的看着朕,朕怎能不成全?”皇帝欣喜的满脸红光,“这么多年竖子终于肯成亲了,再等半月,当心过了这村没那店。”

“这,这怎么可以……这怎能……?”少商趴在地上满心呆滞,身体僵硬。

凌不疑缓缓的扶起她,她反手抓住他的袖子,低声着急道:“你别……凌大人您有话好好说,怎能一言不合就要娶妻呢!您不想娶妻就不要娶,谁说人一定要成亲的?这都是陈腐无知的观念!单身其实挺好的,清净又长寿,快乐又自在!”

“你……不愿意嫁给我……?”凌不疑眼神落寞清冷。

少商立刻心软了,口气也软了:“也……也不是……只是,这事应当从长计议。”显得她是多么不能忍受空窗似的,真的不用这么紧凑的无缝对接呀!

“我,我今早才退的婚呀!”她真的很抑郁。

“早晚有什么关系。”凌不疑微笑道,“汝父答应我们成亲了,你欢不欢喜?”

少商看着他真挚的眼神,不自觉的点了点头;可她又觉得这件事的重点好像不是程老爹答不答应。

环顾四周,站在门口的五公主和王姈咬牙切齿,神情凶煞的要吃人;踉跄着倒在座位上的四公主和裕昌郡主神色哀怨——女人的心思还好猜,无非就是看得见吃不着而已。

可那些皇子驸马,宦官宫娥,各色眼神或明或暗的都在打量自己,掂量这桩婚事的隐意,少商忽然心头一片茫然,好像踩进了一片未知领域,从此诸事皆不由自己把握了。

  【本卷终】

第三卷 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

第68章

这是一桩令人疲惫的婚事,程家三口在马车上一路相对无言,不知从何说起——程老爹脸色迷茫,紧紧攥着袖口,好似刚被登徒子吃了麻辣豆腐;萧主任神色肃穆,充满了主持追悼会般的仪式感。少商则像只小老鼠般窸窸窣窣的啃着手中的糕点。

萧主任忍无可忍:“才两块糕点,你这么还没吃完?”

少商咽下嘴里的点心:“阿苎给的早吃完了,这是出长秋宫时凌不疑塞给我的。”

程始长叹口气,看着女儿仿佛她吃的是巴拉松。

回到程府已是月悬当中,老的小的都歇下了,唯有程家三兄弟和程姎领了一群引灯的仆从,拉长了脖子在门口等着。萧夫人懒得废话,长袖一挥把几个小儿女都唤去了九骓堂开家庭研讨会顺带宵夜。程始大马金刀的高坐上首,言简意赅的将今日宫中定亲之事跟大家说了。

程家三兄弟都呆了,交换了几个不敢置信的眼神后都去看对面正热情款待宵夜的幼妹,只有为程始夫妇布置食案的程姎和青苁夫人十分淡定,前者根本没见过也没怎么听说过凌不疑,后者见多识广,老成稳重。

九骓堂内一阵安静,只闻少商欢快的咀嚼声,过了良久,程咏才试探着问道:“……阿父,阿母,我们是否该去拜访一下亲家?”

——这也是一桩诡异的亲事,当今皇帝为心爱的养子代行长辈之职,可问题是凌不疑究竟不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人家亲爹娘还好好活着呢!

程老爹一脸茫然:“说起来……”他看看妻子,“我还不认识凌侯呢。”大朝会时远远见过几次,依稀记得那是个长相俊秀举止温和的中年男子。

萧夫人咬了下颚骨,不发一言。

程始见妻子不理自己,转头去看女儿:“你你你,你还吃得下去!”

这时,少商对于食物的热情终于告了一个段落,捧起食案旁的陶樽,舀了一勺清水漱口后,才道:“为何吃不下去,又不是我答应亲事的。”

程老爹的嘴皮子也不是吹出来的,瞪眼骂回去:“那也不是为父私底下结识凌不疑的!”

少商放下陶樽,语重心长道:“阿父,此时追究谁的责任为时已晚,不如想想对策。”

感觉自己无法跟上节奏的程姎犹豫了半晌,才怯怯道:“……大伯父,嫋嫋,既然那位凌大人是个大大了不得的人物,那这婚事不是,不是好事么?你们为何……”

此言一出,除少商以外的程家众人俱是齐齐叹气,不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少商叹完气,问道:“阿母,你跟我说说凌不疑家里的事……我是说,他的身生父母。”

萧夫人没好气的横了她一眼:“我就看不惯现下的小女娘小郎君,镇日在一起亲亲我我腻腻歪歪,什么风花雪月诗词歌赋都谈遍,就是不说到正事上!连人家家里水深水浅都不知道就谈婚论嫁,活该婚后吃苦受罪!”

程始连忙帮腔:“那是,你阿母和为父见面三次,就连你大父远在他乡的祖坟在哪里和两家的存粮都问的一清二楚了!”

程少宫侧眼去看次兄,低声道:“大父老家的祖坟不是被人拔了么,哪里还有……”

“你闭嘴。”程颂也低声道。

少商觉得自己的人品和智商都受到了攻击,赶紧申诉:“阿母此言差矣!第一,我什么时候和凌不疑亲亲我我腻腻歪歪了,我们几番见面都有旁人在场的,我们再守礼也不过了!第二,你和阿父是奔着成婚去的,自要凡事问清楚了,可我和凌不疑都是碰巧遇上的!人家一点没露出那意思,我就追着问东问西的岂不可笑?!再说了,我和凌不疑也没见几回……也就三四五六七八回……”她越说声音越低,见面次数似乎是多了点。不过每次见面,她都以为以后不会再见,何必问人家祖宗八代。

程咏看着幼妹,柔声道:“嫋嫋,你是不是不喜欢凌大人。”

“是呀……”程姎也温柔道,“当初说到楼家亲事时,嫋嫋十分高兴呢。”全不是眼下心烦意乱的模样。

“所以,嫋嫋你心中所爱的是阿垚?可,可他已经……”程颂十分为难。

程少宫撇嘴道:“我不觉得嫋嫋有多喜爱楼垚,愣头愣脑的,嫋嫋说什么就是什么,白比我们大两岁了,还没我有主见有气概呢。”

少商听不得这个,飞去一把眼刀:“行,回头我就给你找个全都城最有主见的妹婿,叫你见了他连坐都不敢坐大气也不敢喘,比看见祖先牌位都老实恭敬,到时你就舒服了!”

程少宫笑道:“你那位凌大人可比祖先牌位有气势多啦,我上回……”

“够了!”萧主任忍不住整肃纪律了,低声呵斥道,“你们俩浑说什么!再有对祖先不敬之言,看我请不请家法!”

双胞胎都是受过棍棒招待的,立刻缩起嘴巴,不敢继续牌位话题了。

萧夫人深吸一口气,平铺直叙道:“凌不疑生父凌侯,素以性情温和为人称道,虽无显绩,但也是最早从龙的重臣之一。其母霍氏,乃是陛下过世的义兄霍公之妹。那年陛下最艰难之时,腹背皆受重敌夹击,全亏霍侯拼死相助,以一座孤城拖住二十万敌军足有半年,这才给了陛下周旋之力,分别击破敌酋,至此方才定鼎新朝基业。可惜,霍侯阖家死于围城屠戮,儿孙尽没。”

少商张大了嘴巴:“全死了?难道老家也没一个旁系子侄吗。”

程咏补充道:“最近的一支也出五服了,连聚居之地都隔着老远。何况,当年霍侯是举家襄助陛下的,没随着他从龙的族人也谈不上什么情分了。”

萧夫人继续道:“其后战乱时凌侯与家眷们失散了,后来好容易找回几个,皆道霍夫人母子已死。隔了一年凌侯就续弦了。谁知数月后霍夫人就携子找了回来,而那时新夫人已怀有身孕了……”

“那就让凌侯休了新夫人破镜重圆呗,人家霍夫人是霍家遗族呢!”少商说的轻巧。

程颂犹豫道:“我仿佛听说,凌侯夫人……哦,我是说现在这位凌侯夫人,她和汝阳老王妃交情匪浅……”

“正是。”萧夫人道,“当年兵荒马乱之际,陛下的叔母汝阳老王妃受了很重的伤病,那会儿又缺医少药的,眼看非死即残,全靠了现在这位凌侯夫人悉心照顾,大半年里日夜不休,不敢懈怠半分,这才叫老王妃挣回性命,肢体周全。”

“原来如此,那老王妃必是要给她撑腰的。”少商撇嘴道,“那就前后两位夫人姊妹相称呗,便宜凌侯了。”

萧夫人摇头道:“我家是后来归顺的,许多事都不得而知。不过我听说这位新夫人倒愿意为妾,偏霍夫人自小就异常暴烈骄悍,对那新夫人喊打喊杀。仿佛休了还不够,非要杀了她才罢休,更别说共事一夫了。”

少商若有所思:“……这么记仇,两位夫人恐怕是旧识,这是新仇旧怨都赶上来了。”

程始赞赏的看了女儿一眼,干脆道:“你阿母好不容易才打听到的,原来新夫人本是凌侯的姨家外妹,霍夫人失散前就她寡居在凌家多年了。”

少商呵呵笑了几声,毫不掩饰鄙夷神色。堂内众人发出不同的咿呀之音,俱是同样心思。

“后来,两边调和不下,霍夫人就和凌侯绝婚了,如今不知住在哪里静养。”萧夫人结束故事,“为此,陛下更觉愧对已故的霍侯。没过多久,陛下就从霍夫人身边将凌不疑带入宫中,亲自教养。”

少商笑道:“这位‘续弦’的凌侯夫人当年依附凌家而居,想来没什么家世。如此看来,凌侯倒是深情之人,那么多高门世族的女子不要,而是娶了自家寡居的外妹。”

“休得胡言。”萧夫人沉声道,“他们都是凌不疑的长辈。”

少商嘟嘟嘴,不说话了。

程始深觉妻子文韬武略,可在收拾女儿这小冤家上就不如自己了,他板着脸道:“好啦,凌家就这么点事,嫋嫋如今也知道了,你对这桩婚事有看法就赶紧说出来,皇帝金口玉言发了话,你若没什么异议,咱们就各自洗洗睡,也别折腾了!”

“不不不,阿父,我有看法的!”少商立刻咬饵,赶紧膝行上前数步。

“那你倒是说呀。”程颂看幼妹慌头慌脑的,笑骂着。

少商小大人般叹气,半刻才道:“这么说,不算凌家那些乱七八糟的,楼家也不见得清净。可是,在我心中阿垚干净剔透,他在想什么要做什么,我都能摸个七八成。他又愿意听我的话,将来我们会过什么样的日子,走什么样的路,我大概齐都有数。可凌不疑则不然……”她斟酌了一下语气,伤感道,“他就如巫山云雾,我看不清也摸不着……”

“摸还是摸过的。”程少宫酸溜溜道,“我听老程顺说,前日还是他拉扯你下车舆的呢。”

少商立刻一点也不伤感了,直着脖子向萧夫人告状:“阿母给我告诉你,少宫他可风流了!您去搜他的箱笼看看,包管能找出许多粉巾绢帕香囊花叶简什么的,都是外面的小女娘给他的,说不得还有示爱书函呢!”

“少商你……”程少宫立刻急了,面孔涨成猪肝,“阿母您别听她的,那都是别人硬塞给我的!嫋嫋她上回去探望凌不疑,他们……”

“你们俩都闭嘴!”萧主任大喝一声,然后闷闷的侧身坐下——本来三儿就算嘴碎了点,还在可控范围内,但自从这对双生子相逢,也不知怎的,就跟揭了盖在千年老妖身上的封印般,一天三顿的来气她!果然当初应该把幺女带上一同管教才是!

程始揉着额头,下结论道:“所以,阿垚听你的话,你就高兴楼家的亲事。凌大人你拿捏不住,你就不大高兴这桩婚事了,对?”

程姎终于听懂了,神奇的望着堂妹:“你竟是为了这个缘故……?”她实在不能理解,让有能耐的人给自己做靠山,听话信任不是一桩福气么。

少商嗫嚅道:“阿父您怎么说的这么直白。不过……”她扭扭身子,不好意思的低声道,“阿母将阿父您拿捏的牢牢的,您看阿母过的多舒心。要是随了凌大人,女儿哪有这样的好日子。”这简直是血淋淋活生生的案例呀!

“嫋嫋!”青苁夫人忍无可忍,暴起大声呵斥,“父母亲长的事你也敢这般议论?!”

这次程始夫妇连气都懒得生了,相对叹气。程颂和程少宫互看一眼,偷偷笑着。

程咏叹道:“凌大人……他究竟看上嫋嫋什么了……?”他没有贬低自家妹妹的意思,但他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论相貌,这些年送到凌不疑身边的美姬争奇斗艳,自家幼妹也不知能否排入前十;论才学,至今幼妹还认不全字,更枉论吟诗作赋了;论性情,那更是一言难尽。

少商闻言,恶狠狠向他道:“我也不懂姁娥阿姊究竟看上兄长你什么了,现在日日窝在家中学着温良贤淑,得体持家呢!”

——程咏摇摇头,看向两个弟弟,眼中神情明白写着‘看我说的没错’。

程颂倒有不同意见:“话不是这么说的。萋萋说的好,少商有情有义,聪敏伶俐,大事来临能扛得住,生可托付荣辱前程,死可托付家小坟冢,天下有几个这么有担当的!”

少商眉开眼笑:“我也觉得萋萋阿姊是世上顶顶好的女子!大气豪迈,心胸宽阔,将来谁娶了她真是天大的福气!以后一定儿孙满堂,白头偕老,团圆和美,万事如意,事事顺心,天下大同!”

“我们嫋嫋真会说话!”程颂笑的见牙不见眼。

“你们也闭嘴!”萧夫人用力拍着食案,然后转头对丈夫道,“我们明日求见陛下,推辞了这桩婚事。”

“啊——?”程始吃惊,“这,这能成么。”

“成成成,怎么不成?!”少商赶紧插嘴,“那什么,上古的皇帝禅让时不还得推辞个三五次的么?凡事不都讲个客气嘛。”

“戾帝篡位时也推辞了三五次,人家也很客气……”程少宫凉凉的泼冷水。

“你能不说话吗!”少商怒目相对。

萧夫人当做没听见,继续对丈夫道:“你看看嫋嫋这样子,你觉得陛下愿意看见这样的新妇?别说陛下了,就是凌不疑,恐怕也不甚清楚嫋嫋的真性情。”

程始迟疑的看向女儿。哪怕不带偏见的看,女儿做人新妇,也是一天三顿打的料。

程咏拱手道:“阿母说的是,我们不妨推辞一下,面圣时将妹妹的性情脾气如实相告。陛下若不愿,那就当这事没有过,若陛下还要这婚事,那以后嫋嫋若与凌大人争执,我家也算有个说法。”

程颂听懂了这言下之意,失笑道:“陛下和凌大人不会见了嫋嫋的样貌,就以为她温顺柔弱,楚楚可怜。”幼妹的长相和性情简直南辕北辙,反差极大,但他看到母兄直认的眼色后,不得不沉默了。

少商看看众人,扭着手指嘟囔着:“我是在家里才这么言谈无忌的,在外面我说话当心着呢,不过……也对,我可扮不了一辈子。”仔细想想,她的确在凌不疑面前表现的特别懂事乖巧识大体。

她抬头望向程始,大声道,“阿父,您想想啊,我若和阿垚争吵打架,楼家顶多休了我。可我若是惹翻了凌不疑,皇帝说不定就给我一条白绫或一杯毒酒,没准还要连累阿父阿母教导不严呢!”

“危言耸听!”程始用力挥了一袖子,然后搔搔发髻,沉声道,“不过,你们说的有理。明日一早我们就进宫求见陛下,推辞了这桩婚事!成与不成,听天由命!”

家主都发话了,青苁和众儿女都躬身应喏。

尤其是少商,莫名觉得一阵轻松,轻快的甩着袖子就回自己居处了——虽然觉得对不住凌不疑,但自己舒服最要紧。凌不疑比较适合做靠山,做老公她会心肌梗塞的!

当夜,程氏夫妇就寝时,萧夫人伏在被褥间睡的半昏半醒,忽闻丈夫胸腔震动,长长一声叹息,低声道:“……元漪啊,我此时才明白你当日所说,‘若是姎姎,我放心将她嫁到任何家中去’。这回若凌不疑想娶的是姎姎,你我欢喜还来不及,怎么会如此患得患失呢!”

萧夫人连眼睛都没睁,沉沉道:“可世事往往就是如此,想来的盼不到,不想来的偏要送上门。我知道你舍不得这门亲事,往好处想,嫋嫋聪慧狡黠,风趣讨喜,闻一知十,没准凌不疑就爱这样的。可往坏处想,嫋嫋性情骄烈,将来若像霍夫人和凌侯似的夫妻反目成仇,我们可没霍家那样深的底气给她撑腰。丑话说在前头,总是不坏的。”

第69章

次日上午既无大朝会也无小朝会,程始夫妇穿戴整齐后正要为愁死人的幺女进宫辞婚,谁知宣旨的小黄门又颠颠的来了,表示皇帝又叫他们一家三口进宫去。

“……不知陛下宣臣等所为何事?”程老爹表示这么频繁的圣恩他有些吃不大消。

“程校尉喜得贵婿,难道不用见亲家的么?”小黄门满脸堆笑,全不复昨日中规中矩的模样,“陛下仁厚体贴,今日也将凌侯宣进宫去了,好叫你们两家亲长见上一见,当着陛下的面把事情说清楚,后面的事就好办啦。”

程始和萧夫人心中俱想:皇帝是有多怕婚事生变,竟连两家自行见面都不许。事已至此,他们只能将还赖在被窝里的女儿挖出来,洗洗涮涮后拉出来给小黄门过目。

被稀里糊涂塞进马车的少商犹自梦呓般的叨叨:“阿父阿母去就好了……为何叫我呀,阿母不是说没学好礼仪之前不要再进宫了么,不然又惹人笑……”

程始一本正经道:“为父改主意了,今日推辞婚事还是应当由汝自行张嘴,父母在旁帮衬一二就是。”

少商立刻清醒了:“我自己去说?这,这合适么,这种大事不是该由长辈出面吗。”

“怎么不合适?”程始道,“又不是为父要退婚的。”

少商赌气道:“我就知道阿父舍不得这门亲事,索性阿父自己去嫁凌不疑好了!”

“若为父是女儿身,凌不疑这样好的郎婿我一气嫁上二十回连个顿都不打你信不信!”

“阿父是糊涂虫,只看见眼前好处!”

“你是不孝女,根本不长眼!”

——这段没营养的互怼照例终结于萧主任的低声喝止。

没等三人开始新的话题,就听见车外宫门开启交接符牌的声音。这次路程如此短暂让程家三口俱是一愣,询问过后才知道,这回并未如昨日一般从南正门进入后再穿整座宫城而过,而是从上西门进入北宫,直达皇后所居的长秋宫。

既绕了近路,少商这回没走几步就再度回到了昨日面圣的长秋宫后殿,跪拜之际她看见帝后俱身着常服端坐上首,殿内除了或站或跪的黄门宫婢外,当中还跽坐着一名样貌风度俱佳的中年士大夫。

那中年士大夫侧头朝程始夫妇微笑颔首,又不着痕迹的细细打量少商,见她行止天真,礼数疏漏,目中不免露出讶异疑虑之色。这种神色少商见过,上回在涂高山御帐之内,皇帝头回见到自己时也是这么一副神气——她立刻就明白这人是谁了。

不知程家没来前君臣之间说了什么,皇帝似有些倦,皇后便微笑着指那中年士大夫道:“这是子晟的父亲,城阳侯凌益……”又指着程家三口道,“这是程校尉夫妇,还有少商……你们彼此见见。”

程老爹连忙和凌老爹相对拱手作揖,萧夫人扯了呆呆的女儿一下,也跟在后面躬身行礼。

“……子晟岁数也不小了,朕的皇子们哪怕比子晟小的也都有姬妾儿女了,子晟却还孑然一身。”皇帝道,“朕始终放心不下,若不能安排好子晟的终身大事,百年后怕是都无颜见霍家兄长。”

凌益低头听着,听见‘霍’字时身子微微一动,赶忙道:“陛下这话真是羞煞臣了,说起来子晟是臣的儿子,本应由臣来操心这些,可陛下厚恩,这么多年来不但悉心教养子晟,还予以重责要职,臣真是感激不尽……”

少商趴在一旁听着,很想说凌老伯您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说的好像皇帝这么顾念凌不疑是看在你脸上似的,人家看在已经死光光的霍氏一族的份上好吗!

估计在座众人也有这种想法,不过皇帝从嘴巴到心灵是厚道属性,嘴唇微动后什么也没说,等凌益说完长篇大论的感激话,才道:“亲事这就定下了,程校尉清正忠勇,智略谋断……”

少商嘴角一歪,心道:程家一没后援会二不是资源咖,连粉群都组不起来,除了一个万年老CP几乎透明一个,皇帝老爷您也只能夸夸程老爹个人素质了。

“人你也看见了,程小娘子讷言仁孝,性悦随和,婚配子晟……”皇帝似乎略略抿唇,少商心里给他接上,您老若是夸不下去就别夸了,硬夸多尴尬,闹的跟钱没到位的水军似的。

“……正堪为子晟佳妇!”皇帝艰难的夸完,然后下结论,“婚事不用你操心,多年前皇后就为子晟预备起来了……”

皇后忍着笑看了他一眼——从养子十五岁起皇帝就眼巴巴的盼着他娶妻生子,开锅煮饭,谁知一年年过去了,灶冷米生,铁锅都锈成万花镂空皿了。这些年为养子攒下的老婆本都够把程氏全家都娶上三回的了!

“……诸事皆有朕看着。如此,你们还有什么要说的。”

凌益心中苦涩,还待抗辩两句:“陛下,子晟的婚事还是由臣……”

“——陛下!”程老爹顶着妻子女儿催促的目光忍了半天,他不敢插皇帝的嘴,只能插亲家老凌头的嘴了,“陛下,臣有事禀告。”

皇帝一愣,挥袖道:“说。”

程始深吸一口气,颤声道:“启禀陛下,臣斗胆……请辞这门婚事。”

此言一出,殿内君臣奴婢齐齐惊诧。皇后都半起了身子,惊异道:“程校尉,你说什么。”皇帝沉着脸色:“程卿此言何意!子晟有甚令卿不满之处?”

圣心不悦,是个人都能听出来。程老爹吓的两股颤颤,肚里大骂女儿小冤家不省心,额头冒出细汗:“不不不,凌大人天人之姿,文韬武略,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好郎婿,臣哪里有不满,简直做梦都要笑醒了!可可可,可是臣的这个女儿呀……”

他长叹一声,语气沉痛,“小女着实顽劣呀!读书不成,习武不行,女德无有,口德不修,昨日臣回去后思来想去,觉得不能隐瞒不报,将来委屈了凌大人,如何对得住陛下的一番美意呀!”

程始一口气贬低完,深觉得自己真是个好父亲,对女儿也是尽力了。

少商被说的脸上火辣辣的,虽然自陈不足本是她的意思,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数落还是有些下不来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