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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大夫人紧紧攥着衣袖,愤怒不能言。

眼看和楼大夫人的话谈不下去了,二房婆媳连忙请萧夫人母女去己方院里说话,少商觉得这里憋气的很,再也待不下去了,就吩咐楼垚好好养伤,然后自己先行告退回家了。

第63章

少商黑着脸,径直走出楼府,老管事程顺领着家仆早在侧门套好了安车。少商瞪眼:“为何不在正门上车,你家女公子这还没跟楼家退亲呢?!是不是楼家人为难你们?”

周围的楼家仆众低头躬身,一声都不敢出。程顺笑笑,好像看着一个用跺脚扔泥巴来发脾气的三岁娃娃:“女公子,我等就是从正门进来的。”

少商脸上一窘,又大声道:“那我们何为不从正门进来?!”

——“因为从程家出来这样最近,若走正门还得绕过东坊,多费一炷香功夫。”一个熟悉到令人讨厌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众人回头去看,只见一位高挑俊秀的公子款款走来,后面跟着两名侍卫和一名僮儿。

少商一见这人就不想说话了,转身就往门外走去。

袁慎身高腿长,两步追上至门外,笑道:“许久不见商君了,在下送你回府罢。”

少商突兀的一个回身,瞪着对方:“我自可乘车回家,为何要你送!”

“你们母女一车而来,你如今坐车走了,过会儿汝母怎么回去?”袁慎道。

少商一时语结。

桑菓上前一步欲为主家辩驳,程顺拉她不及,只听忠心老实的小侍婢道:“女公子不必担忧,适才我听道楼家二少夫人吩咐人另去备一辆车给咱们女君呢。”

少商心头一宽,转头横了袁慎一眼,高傲道:“既如此,就不牢袁公子您费心了。”

这时,程家的驾夫已吆喝着一双黄鬃膘马将安车缓缓停了过来,一旁的家仆从座下将踏凳取出,少商刚要抬脚踩上去,谁料袁慎再度抢先一步跨上马车。

“袁公子这是作甚?!”少商扶着莲房的胳膊大声道。

“在下今日是骑马过来的,此时忽感不适,就请女公子送在下一程。”袁慎屈身缩在车门口,说话时抬头笑着,旭阳如沐,眉眼秀丽雅致,身上浅蓝色锦缎的曲裾深衣在日头下泛着银丝线绣纹的光泽。

站在后面的桑菓忍不住拿眼睛去看一旁的袁家侍从数人,眼神明明白白写着:你家公子好像一个登徒子欸。

两名侍卫面无表情,一言不发;那僮儿年幼,忍不住细若蚊啼的说了半句:“……我家公子,平时不这样……”真的,他拿人头发誓,自家公子平时儒雅客套,脸上如戴了面具般的风度翩翩。也不知怎的,一见到程家小娘子就成了这幅模样,到底是哪里开始出的错呢。

“这不大合适!”少商小小的面庞一派词严色厉。

袁慎奇道:“这有何不合适?”说完他就自来熟的钻进车厢了。

桑菓不忿,立时就要上前理论,这次程顺总算及时拉住了她,并用眼神示意她不许动。

老管事又回头看看已闭上的楼家侧门,他心中自有主意:眼看煮熟的楼家郎婿要飞了,还不许他们程家赶紧预备起来么。更何况安车的前后左右一大群人跟着,能出什么事。

少商看着晃悠悠合上的车厢门帘,深深吸了一口气。她忽然觉得这时代的风气可以再稍微保守一点,别跟现代社会似的,相识的男女说两句就能搭车顺道送回家了!

登上车后,莲房本要跟上去服侍,袁慎这回不矫情了,直接道:“我与你家女公子有话要说,你先退下。”言语虽十分和蔼,但手上已不容分说的将车门阖上了,阻隔了外面小婢女的哎哎之声。

“袁公子请注意礼数。”少商板着脸,随即去推车壁上的窗格。

袁慎回过头来,笑道:“你这人真奇怪,适才你将楼家大夫人训的跟龟孙似的,现在倒来跟我讲礼数。”

少商抑郁,她就知道这货刚才什么都听见了。她无奈的叹口气,停止推窗,压低声音:“有些事,暗着可以来,明着不能做。嘴上痛快完了,以后还要见面呐。”

袁慎挑了挑眉:“适才楼垚都要并娶了你和何昭君了,你还对这门亲事不死心?”

少商赶紧转身,辩道:“若阿垚知道并娶之事对我是多大的羞辱,他还敢张嘴说好,我非两巴掌拍死他不可!可他不知道呀。他以为并娶就如同虽只看中了一柄剑,可碍于人家百般纠缠,他就再多买一把好了。”

“你就这么笃定?”

“自然!”少商正色道,“阿垚就是这样的人,在滑县时他看见遭了匪患的孤儿寡母可怜,他就拿出身上所有的钱,却不知孤弱之家得此横财更会招来祸事。我心里清楚,倘若阿垚知道并嫁之后我会有何难堪,他是断断不会答应的!”

“可楼垚如此无知无能,这样的郎婿你要来何用?”袁慎不悦了。

“无知我可以告诉他呀,至于无能……”少商正色道,“谁生下来就有大能耐的。譬如适才那事,我说这样直白愣登的给人家钱是不成的,阿垚就去询问县衙里的老吏,我们再一起合计,终于妥善的将人安置好了。临离滑县前我们还去看过呢,那寡妇与后夫男耕女织,和睦相处,两家的孩儿在一道玩耍,与嫡亲手足无异。”说到这里,女孩一脸骄傲。

袁慎心中一动,静静的看了她一阵,终于恍然道:“……楼垚这样的郎婿,才能叫你安心,是不是。”

“你这是什么意思?”少商心生警惕。

“没什么意思,随口说的,你别跟扎了刺似的,好好坐着。”袁慎低着头,纤长玉白的手指拨弄着腰间用浅绯色绸绳系住的金玉环佩,声音轻渺,“……说实话,若叫我择妇,我也想找能叫我安心的。可这世上,有几个人能真叫人安心的……”

少商阴阳怪气道:“袁公子还找什么安心的,您应该找合心的呀,要做袁氏宗妇嘛,什么照拂族人,礼数周全,哪样都不能少了。”

袁慎叹道:“楼太仆的夫人也是都城闻名的贤良练达,如今看来,心胸狭隘,伪作矫饰,还不如你这样恶言相向的呢。”

“话可不能这么说,我也心胸狭窄的很,若我处于楼大夫人的位置,未必不想把好的都扒拉到自己亲儿的碗里。”少商故意唱起反调。

袁慎叹气,无奈道:“……你究竟对我有甚不满,怎么和我回回见面都夹枪带棒的。”

终于说到这个了,少商一眼瞪过去,道:“你自己摸摸心口,从头回我家筵席见面起,你于我有甚好处么?除了要挟,还是要挟,至多给了我一罐药不对症的药膏!”

她本以为袁慎会生气,谁知他凝神想了想,居然点点头:“你说的也有道理。那好,我今日就给你送些好处罢。”

“好处……?”少商满脸狐疑。

“我今日来跟你讲讲这回何家之事的来龙去脉。”袁慎双臂舒展,轻轻拂开锦缎袖袍,“令尊令堂虽然精明能干,但常年在外,于都城里许多人情世故未必清楚,未免你行错事说错话,有些事我得跟你说说。”

少商神色一肃,老实端正的坐好。

“当年肖家虽被陛下困住,但他们主动来降,着实消免了天大的一场兵祸,朝堂也能腾出人手去收拾别人。因此,陛下是实实在在想让肖家善终,对他们许多僭越的举动视如不见,尽量不撕破脸,而是,而是……”

“而是设下许多箍子,慢慢消磨肖家的势力。这个阿母跟我们说过。”少商接口道。

袁慎笑了笑,一字一句道:“与何家的这桩婚事,就是第一道箍子!”

少商一惊,手指紧紧嵌进衣袍中。

袁慎继续道:“何将军为人,不敢说尽善尽美,但忠勇敦厚,不贪图名利却是真的。其女何昭君与楼垚自幼定亲,随着何将军愈发受陛下看重,你以为没人动过何昭君婚事的主意。若说何将军贪慕权势,那之前有王爷皇子示意,何将军为何尽皆婉拒?从去年肖氏父子进都城面圣,到何楼两家退亲何昭君另嫁,不过短短四个月。肖家难道真有什么滔天权柄,短短四个月就能叫何将军改弦易辙?”

少商十指交握,小小的指节微微发白:“……这,其实是陛下的意思?我听说何昭君极受何将军疼爱,他就这样将女儿推入火坑?”

“陛下未必说过什么,但何将军追随陛下日久,如何不知圣心。”袁慎苦笑道,“何况,只要肖家不起异心,肖氏一族根深叶茂,肖世子英俊倜傥,这未必不是一桩美满的婚姻。君臣同心,赐肖氏以荣华富贵,笼络以重臣爱女,只盼着能慢慢感化他们父子。”

少商喃喃道:“就是说,何将军既嫁了女儿,又要监视亲家……”马的,这也太TM忠心耿耿了,“而肖家父子顺水推舟,是想着能将何将军拉拢过去?”

袁慎默认,眼中尽是赞赏之意。

“……即便如此,”少商愤然低喊出来,“难道何昭君只有嫁给楼垚一条路?!都城里这么多皇子亲贵,这么多豪强世族的公子,阿垚又不怎么出挑,怎么就非盯上他了!对了,是何将军不知道阿垚已经和我定亲,如果他知道……”

“就算何将军知道,怕还是会留一样的遗言。”袁慎冷冰冰的打破幻象。

少商气呼呼的瞪向袁慎。

“经此一役,何家的老底去了一半。”袁慎神情自若的说下去,“这还只是小事,可叹何家成年男丁皆去,等那位何小公子成人及冠,少说也要十余年。眼下满城皆赞何氏忠勇,可十几年后,人走茶凉……这,这……”

少商心里一片雪亮。十几年后,连皇帝在不在都还两说呢,到时新皇帝能不能继续厚待何氏,重用提拔何小公子,就未必了。

“择婿楼垚。一来,楼太仆兄弟不是忘恩负义之人,楼垚又忠厚老实,心地仁善,何昭君将来的日子不会难过。二来,楼氏子弟,除了楼垚,尽是儒生文官,这么着,何家的遗部就能尽可能多数的传给何小公子了。”

少商不理解:“这是什么意思?是说何将军剩下的部曲吗。”

袁慎嘴角露出一抹耐人寻味之意,道:“不止部曲,还有庄园,屋堡,族人遗孤……楼氏兄弟虽私下有些小计较,但大体还是光明磊落的,并不贪婪。将来楼垚暂掌一切,等何小公子大了,姐姐姐夫再行归还,合情合理。此事说来简单,可在何小公子长大成人这十几年间,变数太大了。楼垚,是最‘周全’的选择。”

“可是,可,可……”少商觉得气都喘不过来,眼眶发红,“可是阿垚不喜欢何昭君呀!”

袁慎看她这样,心中生出怜意,柔声道:“你们定亲才几个月,楼垚也好,你也好,慢慢都会过去的。”

少商低头绷脸,不发一言,忽道:“说到底,何将军也是记着那份恩情,不然,我就不信全城没有第二个心地磊落且感佩何氏忠义的人家愿意接纳何昭君!”

“你说对了,何家如今赞誉满天下,何昭君嫁妆丰厚。但会贪图这些的人家,何氏信不过;不贪图这些的人家,又不愿自出头。楼家当年受了何将军大恩,至今不曾报偿,他们接手也是顺理成章。”

少商觉得宛如置身于流沙之中,无论如何挣扎都翻不出去,她心头既慌乱又忿忿,心有不平却发泄不出,忽瞥见袁慎一副悠然洒脱的模样,脱口而出:“……不如你去娶了何昭君罢。你也不贪婪,你家也不会吞没何家的东西,你的才干学识相貌又胜过阿垚百倍,你要是开口,何昭君必然会……”

话还没说完,袁慎已变了脸色,冷声道:“迎入何昭君这样的新妇,怠慢不得,轻忽不得,今后还要倒贴许多人力物力帮扶何家再起。商君可真看得起在下!哼哼,今日天色不早了,我与商君就此别过,不送了!”

少商自知说错了话,灰头土脸被赶下马车。

程顺见安车停了,连忙上前问道:“女公子,您怎么下来了?”他们只听见车厢里时高时低的争执声,却听不清内容。

少商见到自家老管事才反应过来,忙转身朝车内大喊:“这是我家的安车!”

车厢的门帘被气势汹汹的一把掀起,少商被吓的噤声缩身。袁慎一个撑手翻身下车,一言不发的接过侍卫手中的缰绳,利落的直身跃马,疾驰而走。

少商呆站着那里。她第一次发现,这货居然身手这么矫健。

见此情形,副管事慢慢凑到程顺耳边,低声道:“这位……怕是不成……”

程顺白了他一眼,低声喝止议论主家之事,心里却着实得意:这位袁大公子,且有戏呢!

第64章

某名人说过,小孩子才分对错,大人只分利弊。

于是,当少商还窝在屋里生闷气时,萧夫人满面春风从楼府告辞,楼家二房婆媳连说带笑的将人送到门口,二少夫人甚至还乘上马车一路‘送’萧夫人回府。回了府犹自不够,二少夫人还受邀进府饮酒叙话,两人谈笑风生,相逢恨晚。

少商躲在内院门口张望,只见萧夫人送二少夫人一路出去,举止亲近——

“你君姑柔善和气,阿垚天真未凿,楼郡丞和二公子又都在外面,如今你们房头可全靠你撑着了……”

“今日与夫人一谈,胜读十年书。如今看来,也是我眼界浅薄,才在内宅中纠缠些蝇头小利,却不知外面天高海阔。”

二人边走边说,情投意合,就差来个拉拉版的十八相送,少商缩在门后不住的腹诽,冷不防被回程的萧主任抓个正着,提溜着回九骓堂教训,“……你也记住,以后不论与阿垚的婚事成或不成,都不要与楼家翻脸成仇。”

少商冷笑一声:“翻脸就翻脸,大不了以后老死不相往来就是。”

“小儿之言。”萧夫人端坐的纹丝不动,“你常说自己运气不好,怎知将来不会走霉运去求当年得罪过的人?”

“阿垚的大伯母是个虚伪的混账!”

“她是个虚伪的混账,但不要说出来,心里知道就行了。”

“我可不愿忍气吞声,人活一口气!”

“许多人都爱说‘人活一口气’,可人往往只有忍下一口气才能活着。将来若姎姎活的比你长,那我是一点也不稀奇的。退一步海阔天空的意思,不是让你忍气吞声,而是让你退出囹圄困局,抬头看看外头和旁处。”

少商豁然起身,双足重重踏在溜光精滑的地板上:“母亲请恕孩儿先行告退!”

“你去哪儿?”萧夫人问。

“——去看看外头和旁处!”少商道,“找找有没有活久一些的法子!”

“今日你别出去了,我和二少夫人说好了,午后阿垚会过来。”

少商不敢置信的回过头,用力盯着萧主任:“……阿垚的腿还瘸着呢!”

“楼家不缺仆从,抬着来就是了。将来你们婚事若不成,你愿意和他此生的最后一面是用力拍打他的伤腿么?”

“谁说的,我与阿垚最后的话明明是‘你若不反口,我绝不退缩’!”

“这两句你还是忘了的好。”萧夫人扶着一直低头忍笑的青苁夫人,款款起身,袅娜的从侧边往里走去,“将来你和阿垚若成了,小夫妻会有更多的山盟海誓。若不成,你还想把这两句背诵给你未来真正的郎婿听不成。”

少商看着萧主任窈窕的背影,气的乏力坐倒。她深觉,这场嘴架不是智商之争,而是一个人生阅历丰富的成熟女人强势碾压小女生的结果,非战之罪也。

下午楼垚果然被抬着来了。

婚约摇摇欲坠的小两口好声好气的谈了一场,前嫌尽消,可同时又双双对眼前的困境束手无策。即使少商有些混不吝,但也知道不能真的什么都不管不顾,毕竟在这个时代她也属于拖家带口的。至于楼垚,父亲远在兖州最东郡,信使一来一回绝非几日可及,他更加茫然了。少商至少还能撂两句别致的狠话,他连狠话都说的毫无新意。

原本关于这件八卦的物议愈来愈烈,好在大乱过后诸事待理,如何处置叛臣降将,如何抄家杀头,如何归置目前权力真空的冯翊郡——这些可是实打实的名利热镇,总算缓和了众人对万楼程三家婚姻纠葛的关注。

到了第三日上,长辈们犹在气定神闲的拼比耐性,楼垚忽听闻一个消息,顿时迸发出一个对他而言几乎智商破表的‘好主意’,他赶紧来找未婚妻。

“……何昭君一行昨日抵达都城了。”少商起初并未弄懂,“我们主动去劝她?”

“对!这叫釜底抽薪!”楼垚兴奋的额头冒汗,“只要她自己不愿意嫁给我,别人又能说什么。那样,就麻烦全无了!”

“那她肯吗?”少商十分怀疑,前几日刚听袁慎讲了一大堆道理因果,听起来那何氏简直是扒牢楼垚了。

“她又不喜欢我!”楼垚却觉得把握很大,“她的脾气我最清楚,到时我摆出一副对她嫌弃厌恶之极的样子,她定然受不得激!”

少商将信将疑,不过还是决意死马当做活马医,她想起萧夫人的告诫,又赶忙道:“我们可要客气些,安成君刚死了全家,我们若是太过了,免不得被人说是上门欺凌的!”

小两口叽叽咕咕的合计了好半天,便领上几名家丁护卫,套上少商那辆金红色的小轺车出了门,二人并坐,相对无言,对茫茫前途都是忐忑。

车行不到一个时辰,遥遥看见何氏大宅的屋顶上高高飘扬的素色招魂幡,两个怂货互看一眼,犹犹豫豫的待在原地不敢上前了。没过多久,忽见一辆裹着重素的安车从何府门口驶出,一路向这个方向而来,少商连忙将小轺车挪挪让出点路来,谁知那安车经过他们一行人时停了下来。

众人正在狐疑,安车里探出一张毫无血色的瘦削面庞,少商和楼垚齐齐往后缩了一下,这人正是许久不见的何昭君!

“……原来是你们。”何昭君神情平静,曾经婴儿肥的脸颊已瘦的凹了进去,一双眼睛又大又亮,泛着幽冷的光芒。

楼程二人莫名一阵心虚,好似做了贼被当场拿赃了。少商尴尬的干笑数声:“呵呵,这,这……我和阿垚正要来找你呢……”

“来找我做什么?”

二人一阵语塞,适才套好的话现在一句都说不出来。

看他们欲言又止的为难神色,何昭君似乎明白了什么,冷冷一笑,道:“我正要去办件事,不知程小娘子愿不愿意上车与我同行?”

少商立刻警惕的打量何家安车,楼垚十分义气的挺胸挡在前面,大声道:“同什么行,你和少商又不熟,有事冲我来!”

何昭君看了眼纤弱柔美的少商,自嘲的一笑:“阿垚,你不是一直想要一匹有汗血种的良驹么。父亲给你从西北商队那儿弄到了,原打算让五兄带回来的,谁知就出了事……”她越说声音越低,“回头我叫人给你送来。”

楼垚犹如戳了根钉子的气球般,立刻瘪了。

何昭君又道:“我不会加害程娘子的,你若不信,我可以先父之名立个誓?”

楼垚继续瘪着嘴没话说。

少商心里冷笑,来哀兵这套,欺负她没见过世面么。她甜甜道:“阿垚啊,她以前有加害过什么人么?”

楼垚活过来了,立刻道:“有!去年初她还把三嫂的表妹推入池塘里,水上还有薄冰呢。”

少商一愣,听到这个技术等级,她反而有些放心。

何昭君道:“程小娘子,你要和我抢郎婿,却不敢上我的车么?”

少商拦住正要张嘴的楼垚,将驭马的缰绳和竹鞭交给他,自己从小轺车上下来,抬头看何昭君,道:“你不用激我,我本来就打算和你谈一谈。”

楼垚着急的要阻拦,少商作势又要拍他的伤腿,楼垚吓的急急后退。

少商忍俊不禁:“你别啰嗦,我带着家丁呢。再说了,我要真出了事,就没人逼你娶她了,也算帮了你一把!”

楼垚想了想:“这样,我坐步撵回去,你把轺车带上,一看情形不对赶紧坐车跑。”

少商瞥着一旁脸色不佳的何昭君,故意笑道:“你放心,安成君再厉害,也不是妖魔鬼怪。不过轺车给我也好,待会儿我还要坐回家呢。”说着,就麻利的爬上何家的安车,程府家丁立刻聚到车后,小心戒备起来。

何昭君还提着车窗的帘子,盯着楼垚艰难的由自家仆从扶着下了轺车,忽道:“她难道不比我厉害?你挑来挑去,就挑中了这么一位。”

楼垚摇摇头:“少商和你不一样,她有时虽然也凶巴巴的,但很讲理。不论她多么不愿的事,只要道理站得住,她都会认的。我什么都能和她商量,有些傻念头,我与父母兄姊都不敢说,却愿意说给她听。”

看着何昭君惨白的脸色,抬着窗帘的手指微微颤抖,楼垚继续道:“我最不喜欢斗鸡,可那年你为了跟人斗气,硬要我去,我不去你就又哭又闹。我不得已重金买了一只雄鸡,可最后还是输了,你就怪我丢了你的人,尖酸刻薄的骂我无用。这样的事,你我从小到大,有多少件。”他抬起头看着何昭君,“我不明白,你这样看不上我,为何还要嫁我。”

何昭君浑身颤抖起来:“……我是为了你,他们说你文不成武不就,是楼家最无用的一个,我是想让你上进,让你博得名声!若是斗鸡走狗你不喜欢,我曾特意设宴让你跟人比射箭,赛马,刀术,投壶……”

“可我就是无法名列前茅。”楼垚平静道,“我只是中人之才,然而只要我不如你的意,你就对我吵闹不休。这样的‘为我好’,我不喜欢。”

何昭君看着自小伴大的少年,个子高了,肩背也变的宽厚有力,说话再不如以前急怒暴躁,而是有条有理,不慌不忙。两人才分别短短数月却,仿佛经年未见。

她闭了闭眼睛,放下窗帘颓然往后倒去。

楼垚略感惊奇的望着阖上的车窗,若是以往,这位前未婚妻不知还要强词夺理的叫骂多久,非要逼着自己认错不可,怎么现在……?!

车轮滚动,何家的安车渐渐驶远了,楼垚还在原地遥望不走。

何昭君从窗缝里看了一眼,转头对车内的客人道:“阿垚倒是惦记你,你们才几个月的情分,却胜过我和他十来年了。”

“不是年头长就是情分的,还有积年恩怨呢。”少商摇头,这女人肯定不知道‘竹马青梅永远打不过天降’的宇宙哲理。

何昭君靠着车壁,缓缓道:“不过他跟着你,倒比和我在一处强。说话做事都有分寸了……他,他长大了。”

少商觉得这点最令人吐血。现在的楼垚可比当初在尹家后院和何昭君吵嘴时强多了,这可都是她辛辛苦苦教着哄着培出来的!可现在有人要下山摘桃子,天理何在!

何昭君似乎也和她想到了一处,神情疲惫道:“当初头回见你时,你正撞见我和阿垚吵架,那时我无论如何都想不到有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