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星汉灿烂幸甚至哉上一章:第34章
  • 星汉灿烂幸甚至哉下一章:第36章

少商害怕的牙齿打战,眼泪都快掉下来了,都快退到山崖边了:“凌大人,兄长,我真的不会说的,你要相信我……”

“兹事体大,稍有不慎,多少颗人头落地,我不能只凭相信你就作罢。”凌不疑淡淡道,说话间,他已经抓住了少商的手臂,只消轻轻一推,可以直接完成杀人毁尸两个步骤。

少商双手牢牢扯着他的衣袖,哭的稀里哗啦,飞快的辩解:“……不,不是,我又不认识那两人,不对,我都没见到他们的脸,我怎么透露你的行踪呀,难道我满营去喊一通么?!再说了,程家根基薄弱,既非豪强世族,也不是起初就跟着陛下打天下的股肱重臣,这,这储位什么的,我们掺和什么呀……您真的可以相信我……!”

天呀地呀,她的人生为什么这么悲催,上辈子运气不好归不好,总算还安稳的活着,这辈子却要卷入国家阴谋,跳过社会版直接上政治版,老天爷呀,用不用这么器重她呀,她的资质其实连混个俞镇十三妹都勉强的!

凌不疑听到这里,缓缓放开右手,后退数步,一言不发的转身坐到山崖边的一块光滑平整的长形方石上。

少商是见过凌不疑本事,知道逃跑无望,还不如将力气都用到哀求上,眼看有戏,赶紧连滚带爬的挪到凌不疑身边,哭哭啼啼道:“……我和阿垚都那么敬重您,仰慕您,怎么会坏了你的大事呢……”

这话不说还好,说了之后,只听‘啪’的一声,凌不疑左手直接从身下方石上掰下一块来,少商立刻被吓住了,牢牢闭上嘴巴,不敢再啰嗦。

凌不疑缓缓从怀中拎出一枚玉饰,少商定睛一看,竟是半块玉珏,碎裂处还留有一个‘弱’字,她惊慌的连忙去摸自己腰间,果然发现腰际空空——这是程老爹给她的玉珏,上面还亲手给她刻了一个‘嫋’字。

“还有半边呢?”少商呆呆的。

凌不疑道:“已叫那些人捡去了。”

少商脑子飞快转动,立刻明白了。

适才凌不疑趁乱扯下她的玉珏,将之对半捏断,然后将刻有‘女’字的半边玉珏丢出去,让厢房里那两人捡走,剩下一半则自己留下。都城里名中带有‘女’字的女娘多了去了,只凭那半边玉珏是猜不出谁的,但若有另半片玉珏,只要玉石纹路对上,就能打听到自己了。

凌不疑微笑道,“我也想相信你,不过……还是这样好些。”

少商心头的怒火熊熊燃起:“你居然要挟于我?!”

凌不疑淡了脸色:“那我还是杀了你。”

“别别别……”少商立刻软了,扑上去巴着他的袖子,苦苦哀求,“您还是要挟我!”

凌不疑微不可查的弯了下嘴角。

“总之,今日之事你不许和任何人说,包括你之双亲手足,还有楼垚,倘若叫我察觉你走了口风,我立刻将这半片玉珏丢出去,顺带提醒那些人程家有女,乳名嫋嫋。”他道。

少商气结,无奈道:“你既然知道那些人是谁,干嘛还来偷听,做这样大阵仗?!”

“你不答应,那我还是杀了你。”

“不不不!我答应,我答应还不行么!”少商死死抱着凌不疑的胳膊,她知道自己很没骨气,但活下来最重要。

说完这番,两人全都安静下来,少商精疲力竭的坐到方石的另一端,垮着肩膀脑袋发空。一时心累一时放松,既失望于曾经以为高风亮节的偶像破灭,又忿忿于自己处处受制的窘境。算了,以后少见这人就是了!

凌不疑看着女孩的神情,将那半片玉珏紧紧握在掌心,淡淡道:“我早知道,你若看见了我真正的样子,就不会喜欢我了。”

少商转头看去,漫天晚霞下他的侧脸俊美而忧伤,充满自厌之意,她没来由的心软了,挪过去坐到凌不疑身旁,柔声道:“没有没有,我没有不喜欢你。”

咦,她之前有喜欢他吗,不管了,先哄好再说。同时开始自我安慰——人家做大事的比较谨慎也是可以谅解的,何况只要自己不多嘴,那就什么事都没了。

“是么?我刚才看你神色不快,难道不是在心里暗暗骂我。”凌不疑侧过脸来,下颌线条完美无瑕,“你以前看我时的神气,不是这样的。”

“哪有?!”虽然被猜中心事,但少商岂能承认,“若非是你,我早就被匪贼煮着吃掉了,必是惨不堪言,之后你又屡次帮我,足见你心性仁厚。就是适才……适才……若非是你,那厢房里的人早就捉到了我,估计就是灭口的下场!如今,我若只为这么一点小事就对你生了恨意,那岂非忘恩负义!”

她越说越理直气壮,越想越觉得不该责怪凌不疑,人家只是吓唬吓唬她,威胁威胁她,差点要了她的命……而已,其他什么也没做嘛!

凌不疑终于笑了出来,随即又沉下目色,面色阴郁,忽道:“我是真的想放过你。”

少商心中哀叹:那你就当没看见我不行吗。

“……前阵子,太子殿下失窃了一枚印信,闹出了许多事,应是太子府中宾客所为,是以我设了个局,只等着对方入毂。我大致知道对头是谁,但不知埋在太子府中的细作是哪些个,只盼今日不要打草惊蛇。”凌不疑缓缓道。

少商又惊又怕,强笑道:“这些机要大事我哪里懂得,大人您不用告诉我的!”

凌不疑犹如清水般的目光扫过来:“适才,我只断断续续听了几句,听不大清。你听清他们的声音了吗?”

少商何等机警,连忙道:“没有没有,我也没听清。”

凌不疑看了她良久,才道:“那就算了。”

少商犹自心惊胆战,忽听凌不疑道:“天色快要全黑了,你可想好我们回去后的借口?”少商连忙摇头,表示完全听凭吩咐。

凌不疑伸手握住女孩的左小臂,他手掌宽大,指节修长有力,女孩手臂纤瘦,这样一握竟然五指全部合拢。

他道:“待会儿我折断你的手臂,再撕几条你的衣裳挂到那山崖边,就说你贪看风景,不慎滚落下去,是我路过救了你……放心,我只轻轻捏裂你的臂骨,很快会好的。”

少商抱着自己的胳膊瑟瑟发抖,她心知这是好主意,却实在舍不得自己的骨头!

凌不疑看了她一会儿,女孩美丽的脸颊犹带着绒绒之意,显得稚弱可怜,此时惊恐之下,花苞般的唇瓣轻轻颤动,好像一支细细的羽毛撩到他心头。

‘咔’的一声轻轻闷响,少商睁大了眼睛,凌不疑用右手握断了自己的左小臂——她是见识过这条左臂的力量的,曾单臂抡起金乌般辉煌的长戟将那悍匪连人带刀劈断。现在,却因为他的不忍,生生被折断。

“算了,换你来救我。我们再套一套词。”凌不疑苍白着脸色,微微而笑。

少商瞬时流下眼泪,好像心头被狠狠砍了一刀似的。

她一下扑到凌不疑腿边,哭到稀里哗啦:“我听见那两人的声音,我记得的,以后我帮你去认出来!你……你疼不疼,疼不疼……”

这次她哭的没有任何伪装。

第59章

从任何角度看,这都是一次再寻常不过的群臣宴饮。

皇帝依旧温煦和睦,皇后还是仪态万方,虞侯照例深情诵赋,吴大将军照例舞刀助兴,宣国舅照例第一个被灌醉,也照例又滚到食案下去了。二皇子照例看不顺眼三皇子,席间冷言冷语的不住撩拨,惹恼了四皇子险些要动手,太子赶忙出来劝架,转头低斥二皇子。

三皇子不慌不忙,对四皇子摆手示意不必,接着就手法很熟练的拎出二皇子的伴当们至今未归之事。皇帝起初不在意,谁知片刻后飞骑回报那些伴当年少气盛,竟然违抗圣意,自行进山行猎去了。

皇帝当时就沉下了脸色,二皇子偷鸡不成蚀把米,慌里慌张的跪倒请罪,太子只好转劝架为求情。五皇子插嘴道:“今日误了宴席的难不成就这几个,想来还有不少。”

于是以此为始,皇帝索性查问起所有误过赐宴的人。一番鸡飞狗跳后,成果喜人——六七个下午醉酒未醒的儒生,四五个赛马会上摔断腿的莽撞少年,三个窝在帐中赌钱的诰命贵妇,外加两对在林中幽会迷了路的野鸳鸯。

平心而论,今上并非严苛的君主,若是情有可原,误了御宴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于是皇帝抬抬手饶过了那几个倒霉断腿的,其余各有处罚:醉酒儒生赶出太学;赌钱贵妇每人罚钱三万,褫夺诰命,其郎婿各降官秩两百石;至于那两对野鸳鸯么……一对是使君有妇的中山侯和新寡的成侯夫人,一对是虎贲田郎官之子和太学里的欧阳博士之女。

皇帝素性清正,当即不悦道:“朕本不愿理睬这等风月之事,可成侯几月前才战死沙场,其妇就算要改嫁,然在孝期与有家室之人行淫,一来可见全无夫妻恩义,二来辱没亡夫英明。当罚!”

说完,就敕令将成侯夫人逐出都城,发还娘家,一应夫家财帛均不得分领,中山侯则直接抹成一张白板,夺爵撤官并逐回原籍自省。

群臣见皇帝神情怫然,俱停了推杯换盏和嬉笑闲聊,安静的坐在席间以待君主发落,此时田郎官和欧阳博士已跪倒在御帐中央,不住磕头请罪。前者称辩‘小儿女不懂事迷路,并非有意轻慢御宴’,后者却涨红了脸硬咬‘吾女已许配人家,都是田家竖子引诱’!

坐在御帐角落的程始惴惴不安,赴宴前萧夫人派人来告诉他女儿至今未归,他还以为女儿和楼垚私会游玩去了,结果适才进帐前见楼垚好端端的坐在外面勋贵子弟的席位上。

其实皇帝哪有闲功夫管个中等武将家的女孩来没来赴宴,那三个贵妇也是赌钱的阵仗闹太大才被人发觉,而成侯夫人和欧阳娘子是在卫士搜寻中山侯和田公子时被捎带上的。

程始小心的望了对面的楼太仆一眼,心中叨叨着祈求西方昆仑圣母和东方元始天尊,保佑女儿千万莫要撞上这风口浪尖。

田郎官和欧阳博士此时已涨红了脸,互扯着衣襟争吵起来,皇帝正要开口发落时,一名小黄门忽然匆匆进帐,在御座前低头轻声禀报了两句。

众臣不知那小黄门说了什么,只见皇帝的脸上竟有几分讶然,目光还往帐内角落的几桌席面射去。五皇子离得近,隐约听见了个‘凌’字,贱格发作,赶忙道:“父皇,说起来,十一郎今日不是来了么,怎么到此时都没赴宴呀?”

皇帝沉沉看了他一眼,道:“今日进山行猎的一干竖子,每人去廷尉处领十鞭,冀州北边不是还乱着么,将他们发送过去效力,有功才能回返。”

二皇子哀嚎一声:“父皇?!您,您三思呀……”那些伴当都是他日常结交的朝臣子侄,这一下子可破了他数年之功哟。

皇帝纹丝不动,继续道:“二皇子约束左右不力,和五皇子一道也去领十鞭子。”

五皇子正在得意微笑,忽闻此言,呆道:“父,父皇,您您是不是说错了……?”

皇帝懒得理这两个活宝,低声吩咐那小黄门将人领到一旁的偏帐,然后离席往后走去,众臣和皇子们也起身拱手相送。皇帝才走几步又驻足,回头道:“程校尉,你随朕来!”

众臣的目光瞬时齐刷刷的射了过去,程始哪怕天纵奇才也想不明白这高深莫测的圣意,此时也只能顶着灼灼目光,缩着脖子上前随驾离开。

待皇帝离去之后,帐中犹如蜜蜂嗡嗡一般吵杂起来——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我适才听外头的侍卫说,十一郎回来啦!”

“回来就回来,陛下为何变了脸色,陛下总不会治十一郎的罪!”

“听说十一郎受了些伤,被人扶着回来了。”

“甚么?!何人能伤到十一郎!扶着回来的,想来伤的不轻呀!”

这些话程始统统听不见,他实在不知皇帝为何单独召他,心里想着自家女儿就算迟到宴席也不至于引起这么高规格的关注,他亦步亦趋的跟着皇帝,心里不住盘算近来朝堂之事,皇帝忽开口道:“程卿,你膝下有几个儿女。”神色十分和悦。

程始呆了下,机械的回答:“臣有四子一女。”

皇帝顿了下脚步,皱眉道:“只有一女?”

程始心里打鼓,茫然不知所措:“是。臣只有一个女儿。”

皇帝皱着眉头:“已许配了楼太仆的侄儿?”

“正是。”程始心道,陛下您不是还给我家颁旨赐婚了吗。

皇帝看起来一点也不和悦了:“卿怎么只有一女?!”言下之意似乎很不满意。

程始一头雾水。只生一个女儿也有错?!

其实适才那小黄门只低声说了一句话——“凌大人左臂受伤,被程校尉家的女公子扶着回来了。”

皇帝觉得这短短一句中,简直每个字透着诡异。

首先,自己养子是什么人他会不知道吗?伤了手臂又不是伤了腿,为何要人扶着?就算是伤了腿,当年他三刀六个洞还能直挺挺的从凉州走回都城,且不露半分痕迹。

其次,还是个小女娘扶着回来的!哪怕今日祭祀山神,忽然显出个灵仙来唱支小曲,都不会更让皇帝吃惊了。

当初有人谗言凌不疑不近女色是因为好龙阳,他嘴里怒斥枉言,心里却七上八下的,吓的两宿没睡好。直到后来不知哪个不长眼的给养子送了几个颜色姣好的僮儿,被狠狠打将出去,他才放下一颗心。

穿过十来尺的营地,来到一座略小的金顶御帐之中,未等小黄门掀开帐帘,皇帝就听见里面有个温柔软糯的少女在哭,自家那位孤僻闻名的养子正在低声劝慰。

皇帝叹口气,叫小黄门通报后大步进去,后面跟着脸色发白的程始,他也听见了。

进帐后,只见凌不疑坐在火炉旁,正由侍医以木制板条固定左臂然后包扎,旁边跪坐着一个小小女孩,虽然哭的脸如花猫一般,但仍旧看得出容貌娇美,稚气荏弱,玉雪堆成一般。

——所以,养子其实喜欢的是这一款?皇帝暗忖,难道以前没人送过这样的美姬。不会呀,从养子十五岁开始,应该花红柳绿各色各型都送过了呀。

“阿父……”少商扯扯程始的衣摆,眼泪朦胧,好不可怜。

程始心知女儿的安危不会有事,有事的怕是女儿是姻缘,当下低声道:“陛下问什么,你就说什么。”

少商点点头——按照两人套好的说辞,她骑马至山崖,因想攀折崖边鲜花,不小心滑了下去,幸亏吊在了山崖边的那棵歪脖子树上,幸好凌不疑此时经过,听见呼救声赶来,扯她上来时折断了左小臂。

听见呼救就过去了?皇帝十分想转头,好好提醒养子‘可记得当年虞侯家十一女落水,你居然踹断了一截木桩丢过去让人抱住浮着’,不过虞侯也明白了你小子的意思就是了。

程始听完这段,心头一松,心想只是这样就最好。当下连忙叩首,连连感激凌不疑搭救女儿之恩,又大声向皇帝告罪。

皇帝点点头,心想,程始这人倒没任何攀附之意,看来还是可用的。

“程娘子与十一郎,之前见过?”不论心里如何翻滚,皇帝脸上不会露出分毫。

少商低头看着垂落在地毯上的朱玄二色的冕服衣摆,不由得掌心冒汗,生平第一次看见国家大BOSS,怎能不紧张。

皇帝看她慌慌张张的行礼,行的竟是家中对长辈的礼仪,而非面圣之礼,可见教养匮乏,强忍着没有皱眉,又看了凌不疑一眼。

凌不疑浑然不觉,托着包扎好的左臂,跪下行礼,道:“臣与程娘子见过数次,自不能见之不理。”

皇帝不去理他,继续问:“程娘子,你在哪里见过子晟。”

“这些事陛下不如都问臣。”凌不疑脸色苍白,却依旧笑着。

皇帝又问:“程娘子,子晟乃股肱重臣,国之栋梁,你连累他受伤,可知罪?”

少商正要张嘴,凌不疑又抢了先,笑着说:“早知陛下想吓死她,臣适才就不用舍了左臂去救她了。”

皇帝终于忍不住转头,正想板脸数落养子几句,却看见凌不疑眼中的哀恳之意,他暗叹了口气,就挥手让程家父女退下去了。

程始拉着女儿的胳膊,连声叹气,一边走一边数落:“你这是又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阿父不是都听见了吗。”少商也顾不得仪态了,扯着袖子去擦满脸的泪。

“你你,你怎么又和十一郎扯到一块去了!”

“凌大人高仁厚义,回去后我要找阿垚一起登门道谢!阿父,你给我好好备一份礼啊。”

程始匪夷所思:“就这样?”

“还能怎样。”少商奇怪的回望程老爹。

人家救了你的命,你狠狠道谢,以后有机会回报就是了,有什么问题吗。至于雁回楼上的事情又不能说。

程始:难道是自己想太多了?

……

那边厢,楼太仆听到了些消息,将侄儿扯到僻静处,低声道:“适才十一郎受伤回来了,你可知扶着他回来的是谁?”

“侄儿知道呀。是少商嘛。”

“啊!”楼太仆反应不及。

楼垚一脸光明磊落,直白道:“适才少商叫身边的婢女都来告诉我了。凌家兄长救了她的命,等回去后,我和少商一道上门道谢。”

“就这样?”

“还能怎样?”楼垚觉得自家伯父很奇怪。

楼太仆:难道是自己想太多了?

……

偏帐里,皇帝绕着凌不疑转了一圈又一圈,欲言又止:“你和程家小娘子……?”

“陛下想说什么?”凌不疑托臂凝神。

皇帝直起身子背手缓走,换过话题:“那日给楼程两家下赐婚旨时,朕记得你就在一旁。”

“是呀,臣就在一旁。”凌不疑淡淡道。

皇帝瞪了养子半天,有一种无处下嘴的感觉。

凌不疑看了旁边的小黄门一眼,那小黄门会意,小声提醒道:“陛下,外面的筵席……”

皇帝烦躁的挥挥手,留下句‘你好好养伤’就大步回了主帐筵席,在上首坐定后,看见田郎官和欧阳博士犹自气呼呼的对视,他叹道:“罢了,少年钟情不易,欧阳爱卿,你回去后预备嫁女入田家之事。”

欧阳博士张口结舌:“陛,陛下,可小女已经定亲了啊。”

见皇帝神色疲惫,吴大将军雷鸣般的吼起来:“成了亲还有绝婚的呢!你废什么话!”

虞侯捻着儒雅的文士须,微笑道:“欧阳博士,今日这么多人看见了,想来令嫒原本定亲之家也不乐意再续前缘了。这并非田家夺婚,而是小儿女两情相悦,陛下有意成全,你何必执拗?”

欧阳博士颓然倒地,不敢再反驳,田郎官满脸喜色,大声叩谢圣恩。

皇帝心思飘移:难道真是他想太多了?

第60章

皇帝此时已过天命之年,但身姿依旧挺拔矫健,只要马上鞍弓上弦,整座都城中能做他对手的不逾一掌之数,其中头一个就是他亲自教出来的养子。

打天下焉有不死人的,这个道理他起事之初就懂了,与他一道血海里拼杀出来的心腹重臣哪个没有家人亲友或死于战阵或亡于牵连。包括他自己,同胞三兄弟如今只剩下皇帝一人了,同胞三姊妹也只剩长姊一个了。

可那些从龙之臣哪个也没有霍家来的惨烈,为了替自己拖住重兵霍家几乎全族殆灭,如今凌不疑已是霍家兄长留在这世上唯一血脉了。

皇帝有时欣慰于凌不疑端厚果决,高光清扬,但有时又不乐见他太过卓尔不群。皇帝常想,养子要是和寻常勋贵子弟一样就好了,或像自己的那些儿子们,热爱权势财帛,热衷于美酒游猎,蓄姬纳妾。如果这样,皇帝也许会有些失望他不那么像霍家兄长,但好歹这些东西他都能赐予。

可凌不疑偏偏不是,他仿佛游魂一般忧郁清冷,既不结交亲贵重臣,也不蓄养宾客门人,除了对亲长手足(这里皇帝指的是自己和太子)的眷爱,这世上似是诸事都不放在心上。

皇帝知道如今都城佳婿榜上头一名就是袁州牧之子袁善见,然而从榜首往下数直到一百都没有凌不疑的名字,倒不是凌不疑有什么不好,实是这竖子行事莫测,裕昌郡主和虞侯之女接连碰过钉子后,没几户人家敢再上前自讨没趣了。

大丈夫立世,不爱骏马烈酒,不爱美姬名利,非要去纠缠人家的未婚妻吗。

当然,程家小娘子一开始并不是人家的未婚妻,根据适才询问养子扈从得知,他与程氏之前已见过数次了——万家初见,东郡救命,滑县郊外的驻跸别院再会,哦,城门外又匆匆见过一面,然后就是今日。

皇帝心思慎敏,迅速得出两个结论。

其一,凌不疑在猎屋时就存了心意,谁知楼程两家就跟着了火似的,动作如此之快,等他回过头去得知心上人已定下了婚约,至此死心,不再强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