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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骓堂内余下的众人脸色各异。程姎是满面敬畏,从头到脚的艳羡。程母撇嘴不言,甩甩袖子拉着胡媪回屋去了。

程少宫叹道:“没想我们手足中,最早得到陛下嘉奖的居然是嫋嫋?!”

程颂捶了他一下,笑道:“你日日看谶书,可有算出这一卦?”

程少宫道:“没有。只说我们家这些年不宜嫁女,只该娶妇。”

“胡说八道!赶紧扔了那些乱七八糟的。”程咏看了眼一旁的程姎,又对少商道,“观楼太仆行事,可知楼家对这桩婚事的诚意。你以后待阿垚好些,别老使唤他!”

少商笑嘻嘻道:“阿垚说他最爱听我使唤了,我一日不叫他做点什么,他就连饭都吃不下了!”

“你也胡说八道!”程咏板着脸,深觉当初母亲怀这对双胞胎时定是撞了什么不妥当的。

事情过了明路,欢天喜地的楼垚开始了日日来程家报道的日子,还回回手上不落空——昨日是楼氏庄园送来的鲜果猎获,今日就是楼府工匠新织造出来的锦缎细布,后日还有一坛楼家府库里贮藏的陈年好酒。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程家阖府上下都对这位未来郎婿赞不绝口,连素日对少商阴阳怪气的程母摸着身上精美的新衣也缓了语气,私底下对胡媪道:“结亲就该像嫋嫋一样,像阿息这个不争气的东西,嫁一回我贴一回嫁妆,真是跟我讨债来的!”

少商也在跟萧夫人念叨着:“这么好看的锦缎,这么绵软的细布,给叔母送些去呗!阿垚说了,这是他们累世家养的工匠独门手艺,外面买都买不到。”

萧夫人默不作声的看她一眼:“……你倒惦记你叔母。分完你和姎姎的,就没剩多少了。”

“那就将我的那份给叔母好啦!”少商嘴快,看到萧夫人神色不悦,连忙道,“不是不是。我的意思呀,这长相平平的才要穿的好呢,像我和阿母这样的相貌,套口麻袋也是美人哪!不信,您问问阿父去!”

萧夫人失笑道:“你居然敢这样编排你叔母,当心我告诉她去。”难得她不想训斥女儿没规矩。

少商无奈的叹了口气:“我早就打趣过啦,叔母一点不往心里去,还怼我呢,说我相貌比她好有什么用,她每日对着用膳的人比我将来要对着吃几十年饭的人好看多啦!”

萧夫人噗嗤一声:“这的确是她会说的话!”心里却想凌不疑可比程止美貌许多了,若是你能把那人弄到手,别说程家,就是都城里也任你横着走了。

人心真是世上最奇怪之事,若是之前什么都不知,萧夫人那是想也不会去想的,可如今她却忍不住想上一想。不过她究竟是果决之人,无益之事想过便撩开手去,再瞧女儿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叹过一口气后,便加倍用心的筹划婚事。

按着此时的习俗,定亲之后两家便要各自设宴,延请各家的亲朋来聚,顺带将未来的郎婿/新妇拿出来亮亮——按照少商的理解,这年代没有灵便的通信手段告之天下,从定亲到成亲又要隔不短的一段时间,万一有人不知道(或者装作不知),半道截胡呢。

程家在都城亲友不多,连同僚带上司外加万松柏拖来的添头,另几个心腹部曲及其家眷,也不过凑了台四五十人的中等筵席,连楼太仆的都没能灌醉。待楼家设宴那日,看到楼府门前车舆比肩顶盖如云的繁盛景象,程始忍不住叹口气:“瞧人家这气派,这声势!”

谁知一旁的万松柏大声叹了口气:“都是为兄的不好!”

啊?!人家家族兴旺,跟您老有毛线关系?——万程两家人齐齐去看他,只听大腹便便的万大将军面色沉痛,道:“早知今日,为兄就不把那十几个女儿东嫁一个西嫁一个,若是都嫁在都城周围,此刻将郎婿们凑起来,前日也能替贤弟家壮壮声势!看不灌死那姓楼的”

众人一呆,片刻后尽皆大笑起来!

萧夫人擦着眼角笑出来的泪水,转头低声对少商道:“真正能守望相助的挚友何其难得,如你万伯父这样的,有一个足矣。”

少商点点头。

楼府前院有两列极为宽阔的排房,相对而建,中间由茂盛繁密的花木分隔,并有一条细长的直廊连接两边,俯视便如一个斜斜的H形。女宾在左列排房,男宾在右侧。

楼大夫人便如忘记了那日的争执般,热情的拉着少商母女满屋转悠,一会儿引见几个本家的亲戚,一会儿拜见几位德高望重的老妇。少商岁数和辈分都小,几乎见人就拜,躬身弯腰到头晕眼花,总算前头来了一个八十余岁的白发老翁。楼大夫人忙带着少商走到廊上去叩拜,嘴里呼着‘老舅公安好’。

这位颤颤巍巍的班老侯爷与楼垚过世的祖母是兄妹,也恐怕是整座都城里最高寿之人,平日宫里赏赐食药,皇帝总不会忘了这老人一份。

班老侯爷年纪看着有些糊里糊涂的样子,等少商行礼起身后打量了半天,然后咧着不剩几颗牙齿的嘴大笑,拍着身旁楼垚的肩膀,道:“阿狗呀,你这新妇甚是貌美!我早与你说过了,娶个貌美的新妇比甚都要紧,你看看阿猫娶的那妇人,所以才走那么早的……”

楼垚满面通红,拱手不敢辩驳,搀扶着班老侯爷的白面少年无奈道:“大父,这是楼家的阿垚外弟,不是过世的父亲!”

楼大夫人苦笑着不住叹气,楼二夫人却喜笑颜开,连声夸老人家真有眼光!为防止老头继续说出不应当的话来,楼垚连忙和班小侯爷一道扛着老人离开。

各种行礼完毕,少商,程姎和万萋萋照例被婢女领去了偏厅小女娘处。

程姎心下惴惴,扯着少商的袖子,道:“今日若有人再编派我们,我们直去找大伯母就是。你可千万莫发急呀!”

万萋萋不满道:“怕什么!大好的日子,哪个敢错生了狗眼欺侮我们,你们不用动,看我的!”

少商叹口气,道:“堂姊放心,今日我绝不吵嘴,更不会打架了。萋萋阿姊,你也不许动。就你的本事,那一屋子女娘还不够你打的呢。”

走进偏厅,满室穿红着碧的小女娘都眼不错的望来,少商笑眯眯的走了过去,左右两手拉着程姎和万萋萋,端正的给众人见礼,众女孩纷纷还礼。坐在角落的楼缡慢了一拍,不甘不愿的也还了礼——显然那日后被收拾的不轻。

最惊奇的是,她身旁的王姈居然笑容满面的上前挽着少商的手,满口‘当日是场误会,都是阿姊我的不是’,少商倒有些佩服这小姑娘的心理素质了。

今日估计是少商自‘出道’以来,最平和宁静的赴宴之行了,众女孩吃着喝着,谈笑风生,绝不会说任何不痛快的话,也绝不会出现任何不适当的话题。少商很满意,本来嘛,她也不想出去一回就闹腾一次。

心情一好,当万萋萋吹嘘自家把子横笛吹的好时,少商便顺着女孩们的起哄,从袖中摸出心爱的青竹横笛,凑兴吹奏一曲——笛声宛如空谷和风,春日细雨,饱含着柔缓温存的情意,令听者不禁微微而笑,仿佛想到了最温柔美好的童年往事。

笛声传至隔间正厅,妇人们纷纷放慢了手中动作,神情柔和的倾听,朝萧夫人露出比适才寒暄时真诚百倍的赞赏之色。

一曲终了,堂内女孩们看少商的眼神都变的善意起来,她们心中俱想,能吹出这样动人曲调的女孩如何会是传言中那般可恶可笑。

少商低头抚笛,微微而笑。

她第一次意识到,也许不仅仅是程太公的天赋遗传,也许自己本来就有那么一点点音乐基因。只是,上辈子的她,过的粗野荒蛮,激进愤慨,除了目的性极强的读书读书再读书,她从未享受过其他美好的学习,乐器,歌声,画画,舞蹈……她一样都没试过。

单纯的,发自真心的,仅仅为了热爱和美好而学习,而这些曾被她嗤之以鼻的东西,原来能让人这样快乐。

“……咦,这不是十一郎么?!”不知哪个女孩喊了一声。女孩们犹如追逐光源的萤火虫,倏然聚到东面窗台栏杆上。

少商也起身,透过女孩们头颅间的缝隙,她看见对面排房的露台上,凌不疑衣袂飘飘,孤身遥遥而站。隔着几十丈的直廊,并不能看清那位年轻俊美的将军的神情。但他颀长如松枝的身姿,在春日骄阳下,风姿烈烈,绮丽如梦。

一位少女按着胸口,娇叹一声:“我心痛煞!十一郎这模样,我便是嫁了人也永生不会忘的!”另一个少女目含清泪,哀婉道:“我就是嫁三回人也还是要心痛的!”

“我嫁十回也不忘……”——女孩们纷纷哀怨起来。

这时,沉默不语的王姈忽抬头,笑道:“少商,你呢?”

“让我想想啊……”少商用手指一个一个按着袖子笛子的音空,假作抚胸惊呼,“我说我怎么不痛心呢,原来是我变心了!”

此言一出,哀怨的小女娘们纷纷大笑起来,落寞一扫而空。

众女孩再次落座,大约是发觉彼此饭的都是同一个爱豆,此刻笑谈起来比适才似乎更加畅快自在。程姎终于放下担忧,和新结识的一位同样害羞腼腆的女孩聊了起来;万萋萋对着三五个才十岁出头的小妹妹们吹嘘她某次独力痛打四名宵小之辈的传奇往事。

少商捧着一碗粟米热汤,微微出神。

其实,这世上有那许多美好的事——按住音孔时发出美妙音律的横笛,春风飘荡时如雪花般的杨柳飞絮,廊下那块一踩上去就会微微翘起的青石板台阶,被自己调戏而无法回击时楼垚的红脸……还有,凌不疑。他是个很好的人,能这样远远看着真是太好了。

神游天外不知多久,莲房忽从外面小步进来,轻轻悄悄的伏在少商身旁,压着耳朵低语了数句。少商懵懂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啥?他要见我?!

这年头美男子都这么不按套路来的吗,难道他不该像袁善见一样,静静的在山石旁池水边等自己吗,居然就这么大咧咧的让婢女传话?难道自己是跟他有私情之人,不要脸的在未婚夫的家中和旁人幽会?!

莲房低声道:“凌大人还有三句话。第一,他是真的有话要和您说。第二,他叫女公子放心……他……凌大人说,他不会害您的,请,请您相信他。”

少商怔了一下,再次伸手进袖中去抚笛孔,从第一个摸到最后一个,然后轻轻一笑。其实,她是相信他的,不过嘛——

“我不会去的。你去跟他说,此事不妥当,还是算了。”可惜,她的浪漫细胞不足以支撑她去冒险,她又笑问,“对了,不是三句话吗。第三句呢?”

小侍女神色纠结,为难道:“凌大人说,你若不去,他就自己来找你。到时惹出大事来,您就等着退亲嫁给他好了……倘若您不去,他就当这是允婚之意!”

少商微张着嘴,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睛。

第56章

少商只犹豫了九又四分之三秒,随即托言更衣,扶着莲房的手微笑着退出偏厅,相比脸色发白的小婢女,少商连指尖都没颤一下。

萧夫人说,真正可以守望相助的人不用多,一个足矣。这句话很有道理,少商不愿意为自己的执拗而在未来道路上失去一个强大的助力。她自然可以寻找种种巧妙的借口来推脱,甚至去找楼垚一起过去,但像凌不疑这样厉害的大人物,最好的相处之道就尽可能真诚,而非使用一堆‘聪明’的伎俩。

少商原本还踟躇着如何过去,谁知凌不疑提供的办法简单有效,只用两件寻常的薄绸斗篷遮盖住主仆二人的头脸,就这么堂而皇之的走去便是。今日园内小女娘众多,路过的仆从们又不会上前盘问。没走几步,主仆俩来到一条偏僻的花树夹道,只见一个高挑颀长的锦衣公子双手负背,静静的独自站在那里。他听见身后有脚步声,随即回头转身。

少商心里叹气,脸上却堆着十分标准的笑容,躬身作揖:“不知凌大人……”

话还未说完,凌不疑忽道:“你是听见我找你就过来了,还是待你的婢女转述我的第三句话才过来的?”

少商笑容一僵,立刻正色道:“凌大人不但与小女子有救命之恩,还屡次相助,这般热心仁厚,小女子自然……”

“嗯,那你就是听了第三句话才过来的。”凌不疑不缓不急道。

少商:……

“你口口声声恩德难忘,可行事又如何?”凌不疑面上还带着微笑,言语已然发冷了,“可见,跟你讲情分毫无用处,非要听到要挟之言才肯来。你就是这么对待恩人的。”

少商的额头隐隐发热,急道:“不是不是!我并非忘恩负义之人,凌大人您若跟我万伯父一样的岁数和长相,我会立刻飞奔过来的!大人你长的这么好看,又英年……啊不是,又年纪这么轻,我……我哪敢随意凑上来!你不知道,刚才你在对面那么一站,堂内的小女娘们都跟疯了似的,要是让别人看见我跟您一处,我怕看不见明早的日出呀!”

凌不疑道:“嗯,你平日早晨都能看见日出?”

少商又一次:……

“张擅说,那几日清晨你要领人开拔车队,起身出来时脸色比见了十窝匪贼还难看。你怕是不常早起?”凌不疑眼中已带了笑意。

少商有心辩解是因为舟车劳顿旅途不适的缘故,但想想程府车队从都城出发都一个多月了,这个借口太牵强,只好讪讪道:“张将军看起来很沉默寡言的……”怎么这么碎嘴子!

“女公子看起来也是很知恩图报的。”凌不疑淡淡道。

少商急的脑门冒汗:“我是知恩图报的!当日救命之恩历历在目,我,我……”她情急之下,再度开怼,“凌大人,人家真豪杰大丈夫都是施恩不图报的!”

“我叫你上刀山下火海了么。不过屈尊一见都不可得,将来我若真有难处,上门求助,怕是连你家的门都进不去。”

凌不疑生的容颜无双,辞风却厉如刀剑,丝毫不留情面。

少商气结,终于嘴逢对手,甘拜下风。她躬身作揖,道:“凌大人,小女子错了,真的错了!我应该一听到您的召唤,二话不说飞奔而至的。”这真是划时代的一幕,算上幼儿园,小初高中连带大学,她都没这么诚心诚意的认过错。

“若是再有下回呢?”凌不疑道。

少商向天拱手,大声道:“就叫坏人将我煮着吃了!”这对她而言是最可怕的毒誓了。

凌不疑静静了看了女孩一会儿,笑中却带有郁郁之色:“你陪我走会儿。”

少商揩了把汗,连忙点头,上前随行。

莲房远远在后跟随,那位凌大人虽然生的好看,可却吓人的紧,哪怕笑着说话,也隐含一股肃杀冷漠。自家女公子也算有胆色了,不但敢辩驳抵赖,还敢赌傻咒。

这条花树夹道甚是僻静,蜿蜒曲幽。凌不疑身高腿长,却有意放慢脚步,让女孩能和自己并行。少商走在他身旁,侧首抬头看去,只觉得他肩膀宽阔,背形像山脊一样延伸,面庞的轮廓深邃俊美。他就这样一言不发的慢慢走着,眉头深锁,仿佛心事重重的样子,好像油画里远古时代沉默的神祗。

他虽和袁慎一样年岁,但少商总觉得他比他们都年长,她敢跟袁慎打嘴架,却从不敢在凌不疑跟前造次,大概是因为,他是一个真正意义上‘成熟’的男人。

走的再慢,也有到头的时候。“凌大人,没有路了。”少商一愣。

原来这花树夹道是条死胡同,向左一拐便是尽头,此处摆放着一张小小的雕程虎踞形的石桌,外加两只石墩。

凌不疑轻轻嗯了一声:“是呀,到尽头了。”他沉默片刻,自提衣摆坐到石墩上,“你陪我坐会儿。”

少商赶紧也坐到石墩上,四下张望一通,发现此处幽冷,仿若置身百花深处般,花芬沁人,寒意不觉。

两人无言,未坐片刻,凌不疑忽的沉声道:“有人来了。”

少商大惊失色,慌张的站起身来:“这,这可怎么办呢?!怎么办呢?”难道是来捉奸的?!可这里是死胡同,逃都没地方逃呀。

“不用怕,你和婢女躲到那里去。”凌不疑往角落的花墙处一指。

少商定睛一看,暗叹好地方;然后立刻拉着手脚冰凉的莲房,猫腰钻了进去。

片刻后,只听脚步急促,少商透过浓密的枝叶看去,只见两名华服少女手拉手气喘吁吁奔了过来,竟是王姈和楼缡。

“十一郎,真的是你?!”王姈喜出望外,一边忙不迭的整理衣衫头发,“适才阿缡家的侍婢说看见你往这里来了,我还不信呢。”

楼缡跑的脸颊红扑扑的,眼珠子牢牢盯着凌不疑:“……不是说,你和两个女子往这里来了么,她们人呢?”

凌不疑冷冷的看了她们一眼,目如利剑,楼缡被吓的不敢说话。

王姈立刻拉了楼缡一把,示意她闭嘴,再转头笑道:“定是侍婢看错了,十一郎独自在此躲清静呢。”

凌不疑道:“既知我在此躲清静,两位就此离去。”

王姈和楼缡十分尴尬,不知该说什么,总算王姈反应迅速,笑道:“姨母最近老念叨十一郎你呢,说这又过了一年,你还孑然一身,叫她十分记挂呢。”

“这话是皇后说的?”凌不疑冷声道,“若是皇后没说这话,王娘子可知罪。”

王姈人都傻了,赶紧道:“不不不,我日常陪着宫中,姨母虽嘴里没说,但我知她心里的意思!姨母和陛下都盼着十一郎娶妻呢!”自家姨母总不会要推外甥女去领罪。

“娶谁?王娘子你吗。”凌不疑连坐姿都没动一下。

王姈顿时面红过耳,她自有这个意思,可却不好意思说出口,谁知一旁的楼缡赶紧道:“那有何不可!阿姈姊姊才貌过人……”

“我喜欢美貌的。”凌不疑忽然打断。

王姈一傻,楼缡嘴巴一快,道:“难道阿姈姊姊不美貌么?”

这话一问出来,花墙后的少商差点笑抽筋——这果然是亲堂兄妹,和楼垚一样的呆头呆脑。

果然凌不疑就直接问王姈:“你自以为十分美貌么?”

王姈顿时周身冰冷,深觉受辱。她自是认为自己长的不差,但也经不住这样的盘问呀。

楼缡自知失言,却不肯服输:“十一郎此言差矣,娶妻娶贤……”

凌不疑不去理这小姑娘,再次直接问王姈:“你自以为十分贤淑么?”

王姈再不能忍耐,羞愧难当,忍着泪水跺脚飞奔离去,楼缡愤愤的瞪了凌不疑一眼,也跟着跑去了。

等她们跑远了,凌不疑才道:“出来,别忍了。”

莲房首先跨脚出来,扶着笑的满脸通红的自家女公子,脸上还留着用手牢牢捂嘴留下的印记。少商本就不是什么好人,王姈又都跟自己不对付过,是以没有生出半分怜惜之意。那日楼缡意图羞辱自己之后,楼垚虽也曾责骂过堂妹,但少商觉得这会儿才算真正解气!

过了好半天,少商笑够了,才平复下情绪,端正的坐到石桌旁。

“跟我说说你小时候的事。”凌不疑神色温和。

少商顿时冷了神色,她最不爱回忆童年:“我小时候,运气不好,其余没什么可说的。”

凌不疑静静望着女孩眼中的冷漠尖锐,嘴角微微弯起:“太巧了,我小时候也运气不好,也没什么可说的。”

“那不如说说凌大人研习文武时的趣事。”少商没话找话。

凌不疑道:“习文习武都苦的很,发狠的学,发狠的练,有什么趣事可说的。”

少商默默道:太巧了,她也觉得读书苦的很,一点都不有趣。

两人又默默相坐了片刻,久到一旁的莲房都快哭了,这种沉默好吓人呢!

“你将来打算做什么?”凌不疑道,“我是说,除了嫁人。”

少商的眼睛亮了起来,这个她有很多计划:“我想汇集许多医者,将众人的医术和见识都合起来编成册,兴许能造福世人。我还想改造那些笨重的农具,不但能省下人力,还能多打好些粮食。您不知道,纯用人力耕田真是太苦了,许多农人年轻轻就浑身是病,人还没老就直不起腰来。还有还有,我还想建一座工场,不用很大,我画了些有趣的东西,想看看能否打造出来……”

她停住不说了,因为凌不疑正一瞬不瞬的看着自己。少商不好意思道:“小女子太狂妄了,叫大人见笑了。”

凌不疑摇摇头,仿若玉山倾侧般俊秀:“你接着说。”

少商察觉到自己适才忘形,赶紧扭回正经,道:“还有相夫教子,孝顺长辈。”

凌不疑冷了脸色,白皙的右手轻扣在石桌上:“庸俗!”

少商吐槽道:“适才你还吓唬我的婢女说要娶我呢!这会儿觉得我庸俗啦!”

凌不疑一本正经道:“嫁给我就不庸俗了,嫁给别人都很庸俗。”

少商掩着袖子呵呵笑了起来,笑的眉眼弯弯,愈发像只喜庆的玉娃娃了。

凌不疑挑眉,笑问道:“你又怎知我是吓唬,兴许我真有此意呢。”

少商无奈的叹了口气,道:“凌大人,纵然您再忙碌,今日之前总不会没有时机向陛下提起婚事的。既然没提,您自是无意了,您就不要打趣小女子了。”

“……你说的很对。”凌不疑淡了神色,忽又道,“也许我只爱偷香窃玉呢。”

少商眨眨眼:“那,那陛下说不定会高兴的。”最好偷香窃玉出成果来。

凌不疑难得一愣,想明白后朗声大笑,过得片刻,才笑道:“你还敢提陛下,我都没跟你算账。你自去订婚,却害我被陛下一通数落,什么‘人家儿郎多省心,到了岁数就自己找到心爱的小女娘,偏你这样不开窍’,还斥责我不孝!”

少商想象那场景,莫名有种出了气的感觉,抿嘴而笑。

凌不疑看她笑的开怀,一字一句道:“少商,你是我见过的,对人生最热忱最奋勇的小女娘,不论前方有何艰难阻碍,你总要披荆斩棘的走过去。”

他见女孩满脸的不信,又道:“我自小在宫廷长大,见过不少女子,也很热忱很奋勇,不过她们是对名利热忱,对权势奋勇。不像你,想的却是这些……”他生平最厌汲汲营营之人,可耳闻目睹着眼前女孩各种积极的算计,他却不讨厌。

少商有些疑惑,这是在夸她么。她干笑一声,道:“宫中也有淡泊名利之人。”

凌不疑淡淡一笑:“除去走不了,真正淡泊名利之人,待在宫廷做什么。”

少商莫名听懂了这话,低声道:“名利谁人不爱,不过我生性不讨人喜欢,有些路子是天生走不通的。”

凌不疑微笑道:“谁说的。你已经讨了很多人的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