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格长出一口气,收回了目光。他试着伸展了一下背后的羽翼。蓝翼刚一展开,就是一阵剧痛袭来,让罗格头脑中又是一阵眩晕。此刻的胖子已是疲累之极,全身上下的力量早已消耗得干干净净,只能勉强支撑着飘浮在空中。

罗格闭目片刻,精神力慢慢伸向了四面八方。随着他对魔界规则的逐渐熟悉,力量又一点一滴地回到了他的体内,背后的蓝翼也渐渐舒展,重新焕发出蒙蒙的蓝色星芒。

魔界与天界的战争已经结束,可是罗格的战争还未完结。

他睁开双眼,转头望向了远处的圣峰。魔皇与洛迦立在圣峰上,也在望着他。

罗格的战争并不轻松,魔皇的力量浩如大海,正在缓慢地恢复着。而洛迦竟然在她力量的巅峰状态,就如刚刚那一场大战完全没有消耗她一分一毫的力量。只是罗格需要神格,而他们拥有神格。此时洛迦暗黑魔神代理人的身份已清晰非常,因此她力量诡异而强大,但神格反而不如魔皇强大。

罗格凝望着立于圣峰上的魔皇,五指一根根张开,火焰巨剑慢慢从他手中滑脱,落向了魔界的大地。

巨剑在空中急速下坠,划破了空中的风,轻易地刺穿地面上一个健壮魔族战士的身体,深深地插入大地。随即,一圈淡淡火焰扩散开来,瞬间就将沿途所有可以引燃的东西燃成了灰烬。

杂乱而凄凉的战场上顷刻间出现了一块圆形的空地,空地的中央插着那一把火焰巨剑,剑柄仍在微微地颤动着,发出阵阵呜呜的鸣叫。

罗格将右手伸向前方,五指慢慢张开,在他的掌心中,浮出一枚神秘而美丽的手镯。

“有人让我将这个东西还给你。”罗格道。他的手,指向的是洛迦。

从拿出这枚手镯的那一刻起,罗格就知道它的主人是洛迦。至于为什么会知道这一点,罗格并不清楚。这个想法完完全全是自己出现在罗格的意识之中的,不知是这个手镯附加的奇异能力,还是教皇预先放置在他意识之中的想法,又或者真是罗格掌控一切的力量带给他的礼物。

不论是哪种答案,这样一个未知显然不在罗格的掌控之中。不过胖子已经受过太多次这样的打击,所以这一次只是在心中痛了一下,外表上完全没有半点异状。

洛迦小手一招,那只手镯即自行离开了罗格的掌心,越过长空,落入了洛迦的手中。

她将手镯举到了面前,双眸化成了淡淡的黑色,仔细地观察着手镯纹路中隐含着的无数魔族雕像,片刻之后,忽然怅怅地叹息一声。

洛迦抬头望向罗格,缓缓地道:“他有什么话说吗?”

罗格道:“他只是让我将这个东西交还给你。”

洛迦微微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在这一刻,从小小女孩子模样的洛迦身上,罗格忽然看到了岁月流逝的痕迹。

洛迦脸上甜甜的笑容已然消失,皱眉苦思着,似是在做着一个极为艰难的决定一般。魔皇则立于圣峰之上,如沉渊停岳,只是不疾不徐地恢复着力量,既不战,也不逃。

直到此刻,罗格才得以认真地观察魔皇。魔皇身材高大,足有罗格三个那么高。他一头灰紫色长发笔直垂落,似乎每一根发丝都极为沉重,然而两道足有半米长的长眉却在空中缓缓漂浮。魔皇面容清隽中透着些温和,不过从轮廓上看,似乎与埃丽西斯和艾德蕾妮完全没有什么血缘关系,而埃丽西斯和艾德蕾妮之间,也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魔皇颀长的双眼低垂,从中隐隐透出淡紫色的光芒。他身体上覆盖着重重深黑色半透明的甲胄,偶尔会有一道灵动的光芒在甲胄中闪过。

罗格一眼望去就已知道魔皇身披的并非是真的盔甲,而是身体上形成的天然护甲。那些护甲时时散发出的零星讯息告诉罗格,魔皇身体的防御力极为强大。以罗格所知的神器中,极少有能够破开这些甲胄的。而单从身躯所蕴含的力量上来看,魔皇是一个武力非常强大的存在,可是刚刚的大战已经表明,魔皇的技艺更应该说是一个控法者。然而他对于魔族最重要的意义,是在于他的领域既可以抵御天界领域的侵袭,也可以大幅度增强魔族战士的战斗力。

至此,罗格终于明白了为何当年埃丽西斯会说魔皇一脉是整个魔界的希望。不过单只是这一点的话,似乎又有些牵强。

但现在罗格并不愿去细想埃丽西斯话中有什么含义,他只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双眼中渐渐地泛起了湛蓝的星辰之光,遥遥盯住了魔皇。

还有人在等着他,等着他回去。

魔皇的双眼徐徐张开,温和地看着罗格。一道道魔法光带从魔皇身体中飘出,不停地在魔皇身周织就层层防护结界。随着魔皇力量的恢复,这些结界的力量还在不断地增强。

魔界的风停止了流动。

就在这气氛越来越凝重的一刻,洛迦突然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小手一翻,将那神秘的手镯收入了掌心中,然后向罗格苦笑着道:“他总是这样,自以为自己站立在凡俗不能踏足的高峰之巅,心胸中装满了无数个位面,并且喜欢以一个神的视角来考虑事情。为什么在他的心中,位面和那些卑微存在的生存总是要强过自身的存在呢?他选择在这个时候将这个浮生手镯还给我,还真是会挑时候啊!几十年了,几十年的时间在我们魔族来说不过是短短片刻,而对于永生的我来说,更不过是眨眼间的一瞬。可是在你们人族来说,这就是一生的时间。他…唉,他既然选择了大预言术,现在已经快老死了吧?”

罗格微微一怔,心中自然而然地浮现出教皇那副风烛残年的样子。可是教皇在罗格的眼中,永远是一片看不清、理不透的黑暗,他每次发动大预言术,其威力都堪称惊天动地,因此罗格心底始终认为教皇是一个非常可怕的存在,自然就会忽略教皇的老态。

可是听洛迦这么说,难道教皇的苍老并不是伪装,而是真的已如风中之烛?

在接触到天界诸主神之前,教皇就是罗格一生中最大的敌人。此刻知道教皇已经来日无多,罗格本应是心生欢喜才是,可是不知为何,此刻,他心底悄然泛起的却是一阵苍凉。

洛迦突然近乎于歇斯底里地尖叫一声,那清澈、凄厉的呐喊声贯穿了魔界的天与地,将那无法宣泄的悲郁撒播在魔界的每一个角落!

此时此刻,云天如火,大地伏尸,悲声泣血。

洛迦长发飞扬,小小的身体徐徐升起,就此向着远方的天际飞去。她的身体中不住向外透射出光华,光华越来越亮,到得后来,她竟似是化成了一颗灿烂之极的流星,划过漫漫长空,随后在天际骤然大放光华,而后,就此消失。

罗格有些恍惚,他四顾,忽然醒觉,拥有多个位面的广阔魔界,此刻还活着的,只是他、魔皇和重伤垂死的米罗。

罗格还没来得及问米罗芙萝娅怎样了,可是就算问了,也多半于事无补。

罗格的蓝翼慢慢张至最大,他双手在身前虚握,在双手之中,有一点湛蓝的星光逐渐延伸,最终化成一枝半透明的长枪。

魔皇忽然问道:“你想要我的神格?”

“是。”

“那就来拿吧!”魔皇微笑着道。

罗格盯着魔皇,举起手中战枪,蓝翼一张一合间,身体开始慢慢前进。

罗格一声长啸,速度越来越快,转眼间就已如一道闪电,冲入了距离魔皇不足千米的距离!

在罗格与魔皇之间,存在着一道无形的分界线。当罗格踏过这道分界线的瞬间,千般痛苦同时袭来,他忍不住狂吼一声!

他若一只在暴风雨中奋力前冲的飞鸟,每一时每一刻,都要承受雨打风吹!诸种千奇百怪的伤害铺天盖地般向他袭来,几乎每前行一寸,罗格身体内外就要添上无数伤痕!

这即是魔皇的领域!

风雨之中,一片片蓝羽从罗格双翼上脱落,在他的身后,标记出一道清晰的轨迹。

当最后一蓬蓝羽在空中炸开时,罗格终于冲到了魔皇的面前。他大吼一声,无形的力场在魔皇的领域中瞬间扩张,笼罩住了魔皇的身体。

瞬间,所有的领域都已崩溃,惟有罗格手中战枪晶莹依旧。

胖子右手持枪,如风如电,刺向魔皇的胸膛!

在领域崩溃的刹那,魔皇垂落的长发根根断裂,他似是完全没有想到会是如此一个结果,一时间吃了一惊,而且领域崩溃瞬间产生的巨大冲击就连魔皇也难以承受,他的甲胄上立刻布满了细密的龟裂!

罗格枪去如电,转眼间已要点上魔皇的胸膛,而魔皇虽已动弹不得,但他的右手突然伸长,甚至于比罗格还要快上一分,直接插入他的胸口,握住了他的心脏!

而就在此时,罗格后腰上忽然一紧,被人一把抱住,冲势不由得略略一缓。就是这片刻的停顿,在魔皇与罗格之间突然多了一个窈窕的身影!

罗格根本收不住枪势,他也不想收,瞬间的耽误,魔皇就有可能恢复行动能力,躲开他的攻击,所以他反而在战枪上附加了最后的力量。

于是还未来得及辨清来人是谁时,罗格的战枪就已破入了她的胸膛!

那一声低沉而沙哑的呻吟是如此熟悉…

战枪穿过了她的胸膛,破开了魔皇的盔甲,深深刺入魔皇的肌体,但在堪堪触及魔族心脏之时,战枪终于耗尽了力量,停了下来。

“艾德蕾妮!你…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的!”看着那平淡、温和、大气的面容,罗格的声音开始颤抖。

艾德蕾妮温柔一笑,道:“我怎么说也是魔族中的天才,总有些你不知道的本事的。父皇是魔界惟一的希望,我不能让你杀他。”

她的声音一如以往的温柔,完全看不出她已然被战枪破胸。

这一刻,时间似已凝固。

罗格闭上了双眼,过于巨大的冲击瞬间使他的脑海中变得一片空白。

有多少事,有多少事是他不得不做的啊!

可是为何,可是为何它们的完美结局总是不能共存?

罗格不知道。

但他知道,艾德蕾妮的生命正在急速地流失,事实上,她早已死去。

或许是受到的冲击过于巨大的缘故,罗格的灵魂中忽然浮出了无数极为古怪奇异的想法。他突然向艾德蕾妮问道:“你的脸,一直就是这个样子的吗?”

艾德蕾妮先是一怔,然后微微一笑,柔柔地道:“这个啊,就是不告诉你…”

她的声音慢慢地低沉了下去,越来越是飘渺,到得最后,只有若隐若现的几丝余音随着魔界的风——

远去。

罗格怔怔望着宛如沉沉睡去的艾德蕾妮,又回头望去。

从罗格背后环抱住他的是米罗。此刻,米罗已永远不会再动,可是那双臂膀依然环扣如铁。

罗格抬起头,望向魔皇。

魔皇那颀长的双眼也在望着他,紫色的目光宁定平和,就如一切都未曾发生一样。

“是你召唤他们回来的?”罗格问。

“不,他们要做什么我也不知道。”魔皇答道,他微微叹息一声,又道:“就是天界那些诸神也不是无所不能的,我又怎么可能做到全知全能?正如现在我不知道艾德蕾妮为何能够出现在这里,当年…当年我也没有想到埃丽西斯会那样做。”

至此,魔皇那始终从容淡定的声音也有了一丝波动。从这一丝波动中,罗格听到了隐隐约约的痛苦,那是被埋藏在心底最深处,几乎要被遗忘的痛苦。

罗格盯着魔皇,道:“你并不是魔界惟一的希望…”他伸手向遍布圣峰周围的百万魔族战士伏尸一指,一字一顿地道:“他们才是!”

说罢,罗格战枪一挺,刺穿了魔皇的心脏。魔皇则淡然一笑,手一紧,也捏碎了罗格的心脏。

这一枝湛蓝的星辰战枪,就这样,将四个人凝固在魔界最后的圣山之巅。

不论魔界的希望是魔皇,还是已死的百万魔族战士,至此,魔界的历史都已终结。

天与地,此刻浑然一体。

当日,罗格踌躇满志地想和埃丽西斯共同前往魔界时,他没有预料到结局。这一次的结局,他同样没有猜对。

罗格惟一知道的是,天正暗下,夜已到来,天会复明,而晨在前方。

有晚上,有早晨。

第六日 救赎

这是一个绿色的世界,安静而和谧,听不到一点声音。

整个世界仿佛都沉浸在水里,淡淡的,柔和的波纹一道道、一波波地拂来荡去,将从上而降的柔和光线折射成七色彩虹。

在水世界的中央,有一小团意识正在成形。它仿佛一个婴儿,在获得自己意识的刹那,立刻充满好奇地睁开了双眼。尽管这个碧波荡漾的世界对于他来说是一种全新的体验,不过自意识苏醒起,记忆就一点一滴地回到了他的心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想起了一切。

碧波中央的意识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开始扩张,然而这个世界也仿佛无穷无尽的广大,意识飞速地扩张着,但就是无法包容住整个世界。也不知扩张了多久,意识终于触到了这一层空间的极限,经过一番反复的较量,意识摸清了这一空间的所有奥秘,于是奋然扩张,突破了无形的空间限制!

刹那的喜悦,一如不死鸟从火中重生。

空间之外还有空间。

然而意识本身是不受约束的,它惟一的限制,就在于过往经验留下的无形烙印。

在这个奇妙的世界里,不知道是否有时间在流动。无限扩张着的意识终于又触到了一层无形的限制,它有些兴奋地颤栗着,开始试图解构这全新的世界。

突破,未知,扩张,探索,掌握,突破。

周而复始,似是永无休止。在这看似没有尽头的循环中,意识已经不知道突破了多少空间,多少极限,也不知探究尽了多少位面空间的秘奥。那起始的碧波世界,此刻想已成为意识中一个完全无法分辨的微小存在。

罗格终于睁开了双眼。

他茫然地看着天花板,许久许久,才似是隐约听到两声极微弱的呼唤,就似是从九天云外传来的一样。直至这时,他才从刚刚那奇妙、吸引,然而却是十分凶险的记忆中回过神来。

罗格的双眼中渐渐地有了生气,只是此刻他正处在一个非常奇异的状态中,一切都要重新学习,包括指挥自己的身体,甚至于转动一下眼睛都是如此。而且他还对刚刚的体验十分的怀念。

他直觉地知道,那并不是梦或者幻觉,而是真实的体验。罗格又有些想要回到梦中,回到那幻觉里,继续去体会无休无止的探索和突破。

“快醒醒!别再睡过去了!”

这一次罗格终于听清了天空中飘荡而下的呼唤内容。不过呼唤的声音飘渺不定,听起来仍然十分吃力。与此同时,他感觉到脸上传来一阵强烈的刺激感觉。

罗格又清醒了些,他已经想起,这种感觉叫做痛。

慢慢地,他那双木然的双眼中终于有了一丝神采。在他的耳边,传来一声欢呼,又有一声低低的吐气声。

“他已经醒了,你是不是…”那声音清冷柔美,听起来十分的熟悉,似是冰冷的语声中透出一线关切。

“不行!一定要彻底把他弄醒才可以!”同样悦耳的声音,可是坚定声音的背后隐隐有些别的什么。

罗格脸上又是一阵剧痛传来。

就算暂时无法控制身体,早已饱经风霜的他也不会把肉体上的痛苦当一回事。可是脸上传来的痛如一根利针,直接刺入了他的灵魂,这又岂是人所能忍受?不过这痛也有些奇怪,只是痛而已,完全对他的肉体和精神没有伤害。

罗格一声呻吟,终于恢复了一点神智,清醒了过来。在他的眼前,那张笑得邪恶的绝色面容自然是奈菲,而那清冷若冰的,就是小风月了。

他试图支撑起身体,可是每动一下,都是无比的艰难。最终还是风月悄悄扶了他一下,这才得以坐直了身体。

“这是…哪里?”罗格的思绪仍然极为缓慢,看了半天也没反应过来自己身处何方。似乎在刚刚的异境中意识扩张得越快,现在他的思维就会变得越慢。

“这里是圣堂啊!”奈菲道。

“果然…是圣堂…”过了半天,罗格才喃喃地道。他慢慢地将自己的身体从床上挪下来,动作僵硬得简直比一具新生成的僵尸还不如。不过跟刚刚比起来,这已经是巨大的进步了。

他皱紧了眉头,在奈菲的搀扶下反复试了数次,这才能够自己站立。直至此刻,他的意识才初步恢复正常,过往的记忆开始慢慢涌上心头。

罗格向窗外望去,此刻尚是清晨,从窗户中可以看到远处巍巍的光明大神殿。在晨曦下,光明大神殿披上了一层淡金色的外衣。他凝望着光明大神殿,片刻才道:“我怎么会在这里?”

奈菲耸耸肩道:“这个我怎么知道?你去了哪里也没有告诉过我们啊!反正几天前教皇派人把你送了回来,送来后你就一直睡着,直到今天我们才把你叫醒。”

罗格盯着奈菲看了半天,这才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奈菲笔直地迎上了罗格的目光,毫不退缩,只是那双碧绿的眼中多了一点狡黠。胖子心知肚明,刚刚那阵痛得异乎寻常却又对他一点伤害都没有的痛楚,必然是奈菲搞的鬼。

她这是在报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