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夏彤嘟着嘴巴不说话了。

曲蔚然也蹲了下来,和她并排蹲着,眼神和她看着同一个方向,那边,正是夕阳西沉,太阳的光辉一点一点地从天边消失,渐渐地,只剩下一点点橘色的边缘,天边的鸟儿从橘色的晚霞中飞过,两个孩子由蹲着变成坐着。

他们并排坐在危险的竹扁上,双脚在空中微微晃悠着,扬起头望着远方的落日。

夏彤呆呆地问:“你说,日出是不是也这么漂亮?”

“不知道。”曲蔚然没看过日出。

“唔……”夏彤有些失望,转过头,又盯着日落看。

过了好一会儿,感觉身边的曲蔚然动了,她转头看他,只见他从书包里摸出一只银色的笛子,夏彤的眼睛满是惊喜,她急急地问:“这是什么笛子?”
“这不是笛子,是口琴。”

“口琴?”原来这叫口琴啊,她终于知道了。

“嗯。”曲蔚然笑笑,将口琴递到夏彤面前,“要试试吗。”

夏彤睁大眼,看着他手中漂亮的银色口琴,抿着嘴摇头:“我不会吹。”

“没关系的,口琴即使胡乱吹也很好听的。”

“胡乱吹我也吹不来。”夏彤不好意思地看他,可看到曲蔚然鼓励的眼神时,她又忍不住抬手接过口琴,在手中玩把了一会儿,在唇边,轻轻地吹了一下,口琴发出破裂的单音节,很奇怪,很难听。

“哦,好难听。”夏彤吐吐舌头,将口琴放下,用手心在她吹过的地方使劲地擦着,当她觉得银色的琴身变得干净后,抬手递还给曲蔚然:“还是……你吹给我听吧。”

曲蔚然接过口琴,微微低下头来,白皙的双手扶着银色的口琴,轻轻一吹,悠扬的琴声倾泻而出,在高楼的上空盘旋,随着风,飘向远方。

夏彤认真地看着,认真地听着,她贫乏的词汇量里,不知道如何去形容现在这种感觉,她只觉得,这男孩,漂亮得好像随时会飞走,这声音,干净得不可思议,这一刻就像被赋予了魔法,闪着点点光辉,永久地烙印在她的心里。

自从夏彤认识曲蔚然之后,每天放学都在外面游荡很久,一直到天黑了才不得不回家,每天在黑暗的夜色下敲响家门,总是需要她鼓足很大的勇气。

 

夏彤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终于抬起手,轻轻地扣响房门,门还未打开,房间里就传来叫骂声:“你还知道回家啊,小野种,你死在外面好了。”

随着叫骂声,沉重的木门被猛地打开,林欣冷着眼怒骂道:“现在都几点了!你还知道回来啊?”

“你不要摆这副死样子,你以为我想骂你啊!我看都懒得看你一眼!你要不想回家,你就永远不要回来!你什么意思啊?每天这么晚回来,觉得我对你不好是吧?我虐待你了!是不是啊!”

“啊!说话!!”

夏彤低着头,一声不吭地站在家门口,林欣越骂越激动,拉扯着夏彤,将她往门外推:“不想回来就滚哪,快滚,你还赖在这里干什么!”

夏彤也不辩解,只是用力拉住门把,不让林欣将自己推出去,她又何尝想回这个家,可是除了这里,她还能去哪呢?夏彤抬眼,眼神望向坐在客厅里的爸爸,眼中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没察觉的祈求。

“好了,先让她进来吧!”夏文强终于坐不住了,从房间里走出来,将林欣拉开,一把将夏彤扯进家门,啪地将房门关上:“有什么事关上门说,你怎么回事啊,老是开着门大吵大闹的,是不是怕人家听不见你在骂人啊?”

“你宝贝女儿,我一骂你就护着,她一天到晚和那神经病的小孩在一起,迟早有一天被杀掉你都不知道!”

“什么神经病!我看你快成神经病了!”

那西院的小男孩!姓曲的,他爸不是神经病,他妈不是婊子啊,整个院子也没小孩敢和他玩,你宝贝女儿不得了哎,天天和人家在一起,真是物以类聚,婊子的孩子和婊子的孩子一起玩!”

一直沉默的夏彤听到这里,猛地睁大眼,愤怒地瞪着林欣,眼里的愤怒和仇恨毫不遮掩,林欣怒了起来,抬手就是一巴掌:“你还敢瞪我!现在胆子大了,还敢瞪我了!给你吃给你穿,对你太好了是吧!”

夏彤的脸被打得撇到一边,她缓缓抬手捂住脸颊,使劲地瞪着眼睛,她不觉得疼,真的不觉得,因为她心里压抑已久的愤怒与憎恨已经将她完全燃烧了起来,她再也忍不住了,她扬起脸,狠狠地盯着林欣,林欣被她盯得心中微微一颤,她愣了一秒,又抬起手来甩她一巴掌:“你还敢瞪我!你再瞪就把你眼珠子都挖掉!”

“好了,小孩子说两句就可以了!你干什么呢?你打给谁看啊!”夏文强一把拉过林欣的手,怒骂道,“林欣你怎么变成这样,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我不是怎么样啊?”林欣猛地推了一把夏文强,“你说我以前是怎么样的啊!”

“至少你以前不会像泼妇一样地叫骂。”
“我妈妈才不是婊子,才不是!你凭什么骂我妈妈?你有什么资格骂她!明明是你抢了人家的丈夫,是你破坏了我的家,你才是第三者,你才是……”

“啪”的一声,夏彤的脸上又是一痛,耳朵里一阵嗡嗡作响,骂人的字还没说出来,就被打了回去,夏彤捂住脸颊,有些不敢相信地抬起头,看着夏文强,一脸的茫然。

“爸爸……”夏彤忍不住叫。

“我说过别叫我爸爸。”夏文强冷硬地说,“我说过让你别惹你阿姨生气。你要是再惹你阿姨生气,我就把你送回去。好好的日子,都给你破坏掉了!”

夏彤愣愣地看着自己的爸爸,眼泪就这么落了下来,她好久没哭了,她也告诉过自己,不要轻易的就哭,那样的眼泪会很不值钱,可这一次,她又轻易地哭了出来,眼泪像关不住似的,一串一串地往外落。

夏文强转身哄着林欣说:“好了好了,我教训过她了,你就别生气了,你一向大度的,怎么在这事上老是计较呢?”

“我计较?”林欣冷笑,甩开夏文强的手开始辩解。

他们说了什么夏彤听不清楚,耳朵被打得一直嗡嗡地响,脸上火辣辣的疼,她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低着头,从家里走了出去,在房间里争吵的两个大人谁也没注意她,也不想注意她,也许在他们的潜意识里,更巴不得这个孩子走丢了才好。

夏彤的书包还背在肩膀上,她拖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地走着,她自己也不知道要去哪,在这个偌大的城市,她谁也依靠不了,有的时候她会想,如果她离开这个家,她会饿死路边吗?如果她一个人回去找妈妈,会忘记回家的路吗?

夏彤在四合院里缓步走着,等她再次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站在了曲蔚然的家门口。

她望着厚实的木门,没有动,只是静静地望着,她想敲门的,想去见见他,哪怕只是像以前一样偷偷看一眼他的笑容也行。

夏彤在门口沉默地站了很久,最终还是没有敲门。可当她转身想走的时候,门却忽然从里面打开了,夏彤惊奇地回头,只见一个高瘦的男人站在门口,那男人相貌极其普通,先是微微吃了一惊,然后轻轻扬唇一笑,那一瞬间,他那普通的面容忽然变得温和俊雅起来。

夏彤微微一愣,心里猜想,他一定是曲蔚然的爸爸吧,虽然长的不一样,可笑起来,却一样的漂亮。

“小朋友,你是要来我家吗?”男人蹲下身来,亲切地望着她问,“咦,你怎么哭了呢?”

夏彤低着头不说话。

男人耐心地又问了一遍:“小朋友,你是要来我家的吗?”

夏彤呆呆地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

男人笑得眯起眼睛:“你是在点头呢?还是在摇头啊?”

夏彤抿抿嘴唇,轻声说:“我……我来找曲蔚然。”

“哦,找曲蔚然啊,他在家呢。”男人好像很高兴,拉着夏彤往屋子里走,进了房间,他高声叫,“曲蔚然,你朋友来找你玩哦,快出来呀。”

里面的房间忽然传来很大的动静,房间门猛地被拉开,曲蔚然跑出来,一脸震惊地看着夏彤。

夏彤被他看得有些窘迫,低着头小声说:“我……我来,我来问问今天晚上的数学作业是什么?”

曲蔚然看着她,眼里有着一种夏彤看不出的情绪,像是害怕一样,他慌忙跑过来,将夏彤往门外推:“走!你赶快走!回家去!”

夏彤被他推得措手不及,一下子就被推到了门外。

曲蔚然连给她反应的时间都没有,一把将房门关上,在屋子里面说:“以后别到我家来了!”

夏彤维持着被他推出来的姿势,愣愣地站了好久后,才说:“哦,知道了。”

 

 

房间里的男人站在门后,一副疑惑的样子望着眼前的男孩,男孩低着头,双手死死地按着门把,男人轻轻一笑:“这么紧张干什么?不请小朋友进来坐坐吗?我刚刚看到她在哭哦。”

男孩转过身来,漂亮的面容上有一丝紧张,他低着头,垂下眼睛,有些小心翼翼地从男人身边绕过,轻轻地说了一声:“不用了,和她不是很熟。”

“哦。”男人依然眯着眼睛轻笑,他抬起手想揉一揉男孩那柔软的头发,可男孩一见他抬手,瞳孔猛然放大,身子条件反射一般往后一退,男人的手静静地停在空中,那只手苍白、修长,他看着将双手高高举起、护在头部的男孩,眼睛慢慢地睁开,温和的笑容缓缓地僵在脸上,他低下头垂着眼睛望着曲蔚然,轻轻地弯下腰来,对着他的眼睛问:“曲蔚然很怕我呢?”

曲蔚然没说话,低着头慢慢地后退着,一步一步,房间里的空气不知为什么,忽然变得异常让人窒息,好像连呼吸一口气都很困难一般。男人低着头,轻轻搓揉着双手,喃喃自语道:“真是越来越不可爱了。”

说完,他忽然抬起双眼,眼里的神色像是不清醒一般,满是一种病态的迷茫,他的身影跟着曲蔚然后退的脚步,一步一步地上前,一直到将他逼入墙角,将眼前的男孩完全挡在阴影里,男孩抬起头,眼里的恐惧与慌张,让人心惊胆寒……

第二天清晨,夏彤一如往常,早早地在四合院外的小道上等着曲蔚然,可她等了很久,曲蔚然也没来,她不时地对着四合院里面张望,却怎么也盼不到那熟悉的身影,一直到上学的时间已经快到了,她才不得不独自往学校走去,可她每走几步路总是会回头看看,看看曲蔚然会不会忽然从后面追上来,可每次回头看,换来的都是失望。

 

 

夏彤撇了撇嘴,拉紧书包带子,低着头不安地想,是不是还在生气呢?因为昨天她去了他家吗?如果是这样的话,那等一会儿和他道个歉吧,她以后再也不去他家就是了,只是希望,他可千万别不理她呀。

夏彤就这样焦躁地想了一路,可那天,一直到上课铃打响,夏彤也没有看见曲蔚然,她以为他迟到了,可是他第一节课没来,第二节课没来,一直到放学也没来。

第二天没来,第三天也没来。

夏彤坐在教室里,呆呆地看着第一组最后一排的空座位,心里慌慌的。他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可是那天晚上见他,明明就是好好的呀。

夏彤烦躁地皱着眉头,犹豫着晚上是否要去曲蔚然家里一趟,看看他,可一想到他那天晚上的那句话,她又却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