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蝶仙有一瞬幽幽的落寞,却又转为爽朗的一笑,“死了也好,只当是解脱了,剔骨还父、割肉还母,再也不用给那对猪狗不如的父母还债了!去年姐姐被赶出如园的消息还是对霞告诉我的,我们凑了一笔钱托人多方打听,想知道姐姐究竟被送去了哪儿,还没等到个结果,对霞就先去了。直到上年十月,我才仿佛听说姐姐是在扬州出了家。我还想着这回私逃出去,哪儿也不去,就直奔扬州,没准儿能探知姐姐的下落,可刚到松江就被捉住了。”她提肩一笑,吁口气,“好在世事难料,姐姐含冤得雪,竟叫咱们在这里相会。”
青田的头上裹着一块黑里银透纱,耳下垂一对白玉小坠,眉眼不曾画,只唇上点一抹轻杏红,淡得似仕女图里的剪影,有几痕旧愁。“亏你还说,怎么这么糊涂,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做什么又和那些唱戏的搅缠不休?”
“好好的日子?”蝶仙的口吻充满了讥嘲,“姐姐你可别站着说话不腰疼,自我被迁出了知府家的大门,那日子可就是‘白露后的庄稼——一天不如一天’。我进府的时候,二爷杜可松的正房奶奶就把我看做了眼中钉,不过怕人说她不贤良,才勉强忍下了,明着不敢将我如何,等着我一出来,这可好,头几天还是细米白饭、绫罗绸缎的,虽无聊些,也将就熬得下去,再过几天可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每天厨房送上来的东西,鸡鸭鱼肉是再也找不着了,连些像样的热汤热茶都没有。我问起下人来,个个都有的说:‘姨奶奶,咱们原就不是花轿抬进府配给二爷的,眼瞧着又被老爷赶了出来,能有吃有住就不错了,那是二爷心好,若是二爷狠狠心真把您丢在外头,死不死活不活的,您又能怎么着?杜家规矩大,是不许少爷们有外家的,咱们安生些也就罢了,天天吵着闹着再传进了府里,怕老爷一生气,您可存身不住了呢!’”
蝶仙夹着嗓子,极尽腔调地学过一回,又冷然一笑,“那些下人原就都是杜二奶奶派来的人,看着我不如意,争先恐后地糟践我,那话说的一句比一句难听。我告诉给杜可松听,他倒是护着我,把那些人好好责打了一顿。结果第二天他走了后,房里一整天冰锅冷灶,茶炉也封了,火盆也不烧了,偌大的宅子根本找不见一个人,弄得我又饥又寒,有苦无处诉。连着这么两回,我连状也不敢告了,只能由着那起子小人猖狂。杜二奶奶又不知在府里放出了什么风,老爷子把杜可松看管得越来越严,轻易再不能到我这儿来一趟。空房之苦还在其次,杜可松人不到,那些下人就更变本加厉,年纪大些的婆子隔过一道墙就敢明目张胆地管我叫‘脏货’、‘婊子’。我只怕再过几个月,等杜可松忘了我,那杜二奶奶一使手腕,我就像对霞那般被白白弄死,也没人能替我说句公道话。姐姐你说,这日子我可过得下去?”
青田憬然动容,但又怒意难减地一声:“那你也不能又和姓査的混去一起,你忘了那年他怎么设套害你的?”
蝶仙的唇角露出一丝颇有些落拓的笑,“姐你真当我在乎姓査的?跟你说吧,他在松江被处斩的时候,我连泪都没掉一滴。我不过把他看作匹种马,骑着舒坦,那就先骑着他带我离了眼前之地再说。那活死人墓似的鬼地方,我可一时一刻都待不下去了。”
“种马”二字,挑起了青田眼中的笑晕,“你还是这张利嘴,说出来的话一句是一句,真叫人够受。”
蝶仙自己也吃吃而笑,“我敢打赌,现今‘段娘娘’身边再也找不出这样说话的痛快人了吧。”
屋中半开着一扇窗屉子,有只飞雀落在其上叽喳着。青田朝那边望一望,回眸捉了蝶仙的手,“那你现下有什么打算?”
“去南京。”她一分迟滞也没有,一看就是早已深思熟虑过的,“我已经得罪了杜家,身上又背的有案子,北京是待不得了。我想着改个名儿,去南京投奔妈妈她们。”
“你不是不知道她们的落脚处吗?”
“嗐,秦淮河也就那么长,挨着一家家院子问过去,还能问不着?”
“这样说来,你是打定主意要重落风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