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定都定了,还问我好不好!”伴驾的队伍遥遥而随,王氏带着太监吴染一人在前,沿着长长的红墙根边走边嘟囔。

吴染把左臂前伸着与人做搭台,自个弓腰而行,唯唯小心,“主子忍耐些吧,自当年大老爷闹出谋逆一案,老太爷又病榻缠绵,三老爷之所以还戴得稳这顶乌纱帽,全因为西边的从中斡旋。三老爷自己不都同主子说,眼前凡事多靠着西边,忍一时,争千秋。”

“唉!”王氏扯了扯身上的堆花藕丝罗衣,抑郁一叹,“可我最近怎么总觉得,西边好像对跛子三有点儿旧情复燃的意思?你瞧刚才,还特特地叮嘱把周敦从牢里提出来,‘没有个贴心人伺候怎么行?’”捏起嗓子模仿着喜荷,又不屑地翻了个白眼。

吴染不敢造次妄议,只附和两句:“摄政王之前肯接受指婚,又顺从西边的意思不再对老太爷和三老爷咄咄紧逼,是名分上的忌惮,也是情分上的退让,西边可不能不领。所以奴才也觉得,西边虽说现在是极力保存主子娘家的势力好与摄政王抗衡,可其间总有些摇摆不定。”

“她打的什么主意,我看得透透的。从我当皇后时,她这个贤妃就不服我,我这些年待她又严苛,她心里不知有多憎我厌我。十年河东十年河西,现今我娘家失了权势,我再老着脸皮屈就她,她却未必肯屈就我。明年皇帝大婚亲政,她身为生母,岂肯还容我这个东宫太后居长居尊?再说,我三哥虽说和跛子三一样是‘恭办大婚事宜官’,但谁不清楚,这对我三哥来说可不是什么器重殊荣,而是大婚典礼应备之处甚多,一个小纰漏就可引出弥天大罪,介时跛子三借题发挥,随意可将我三哥或贬或放。我们王家可就剩我兄妹两个了,倘若西边再次和跛子三联手,只怕我和三哥不仅不能重振家声,反而要死无葬身之地。原本还有个瘦马王妃挡在中间,可没两天就叫跛子三给活活逼死了。眼下他和我们王家又是月白风清,谁知接下来会不会有什么动作?”王氏把一嘴白银银的牙齿一咬,“吴染!”

“奴才在。”

“我总感觉跛子三说要去怀柔静养,其中必有蹊跷。你派人去跟我三哥说,让他好好查清楚,老三这回离京到底是干什么去。”

“奴才遵旨。”

王氏止步,站定在被两线宫墙所划出的整整齐齐的一块蓝天下,举目长眺,“三哥总说时机、时机,时机之妙处全在西边和跛子三二人,务必要令他们彻底反目,不、共、戴、天。”

天边的另一道重檐下,紫葩瑶草,几株老松,三四只仙鹤悠然剔翎。

喜荷仍坐在先前的椅上,眼神在景物中移来荡去,心神却只纠结于一处。儿子齐宏已越来越像个成熟的大人,但一谈及皇叔就流露出孩童的崇拜与依恋。齐奢也对这孩子赤忱一片,年初起已开始叫齐宏监国理事,毫无霸权不放的迹象。倘若他已做到一个亲生父亲都做不到的,含辛茹苦地替她儿子的王朝卖命,她是否一定要逼着他卖身才满足?喜荷不知道。因而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是,这位嵌着对妩媚笑涡的太后是怎样粗鲁地活在永不可解的恩怨杂织、情理缠斗之中,如一爿光辉同阴暗相映的风景,如满满一把的人消瘦。

喜荷的目光滞留在自己骨瘦如柴的手腕和腕镯上,简直不能够相信当年这腕子和镯子间紧得只能卡住一条龙凤丝帕,后来那丝帕沾染了红色的鲜血与透明的泪,可那血和泪,都只是她一个人的。在这重门道道、把其间的人连同心事一块锁死的深宫内,她没有地方可倾吐,但喜荷实在很想找个除自己之外的人问问看:当一个男人影孤体倦的模样会让你心疼得恨不能把命给他,可一旦你看清他眼中那份无动于衷的骄傲,就心疼得恨不能一刀杀了他时,你该怎么办?

不远处,太监赵胜弓着粗壮的上半身在骄阳下莳弄花草,偷偷地,拿眼窥伺一下游廊内的女主人。她沉静地安坐着,皮肤雪白而发髻漆黑,似尊象牙和乌木的小雕像。而这雕像之所以美得如此不近情理,就是因为雪白的雪白、漆黑的漆黑。

注释:

佛教信徒中,比丘、比丘尼所受的戒律戒品具足,因此称“具足戒”。比丘具足戒二百五十条,比丘尼三百四十八条。

僧尼二众时礼佛时所穿的广袖衣物叫做“海青”。

昆曲《荆钗记》,叙述王十朋、钱玉莲的故事,歌颂义夫节妇、生死不渝的夫妇之爱。

佛教中专修往生阿弥陀佛净土之法门的宗派,汉传佛教十宗之一,祖庭在陕西西安香积寺。

女同性恋之间的性行为别称为“磨镜”。

句出《金刚经》。

“纳征”即男方向女方家送聘礼,为婚俗“六礼”之四。

源自诗经中“绵绵瓜瓞”,瓞指“小瓜”,一根连绵不断的藤上结有许多大大小小的瓜,祝愿子孙昌盛连绵。瓜瓞连绵的图样通常有两种,一种是瓜藤枝蔓,另一种还添上蝴蝶,取“瓞”、“蝶”同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