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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啊,照花这两年跟在我身边,眼见也都十七了,她又不是你们王府里出来的人,不必非等到二十五六岁的,该给她找个女婿了。你记得帮忙留意,看看有什么尚未婚娶的年轻官吏,人品靠得住,才貌也出色的。我可跟你说好,我们照花嫁过去可是要做正头太太的,万不能委屈了。”
“知道了。”
“哦对了,说到这儿我想起来一桩可乐的,你见过另一家武陵春的绣杏吧?她以前嫁了国子监的一个小头儿,早几个月下堂了,又回了槐花胡同。前一阵我和几位夫人车盘会,轮流着各家做东打雀儿牌,竟在吏部右侍郎夫人的屋里撞见了她。听夫人说,原是她在南边的大伯子新死了小妾,想再添个人,就托弟弟在京中物色。结果侍郎大人就挑上了绣杏,议定身价买了来,本说择日就送走,怎料过了几天,居然改口说要自己留下来做姨娘,把个侍郎夫人气得是七窍生烟,嗐,可别提了!我倒是只替绣杏可惜呢,据说侍郎大人的兄长在浙江做盐法道,太太早死了,一直就这一房小妾,如今也死了,绣杏嫁过去就和太太差不多,她若拿得住,男人也不一定续弦的,倒蛮好,你说是不是?”
“嗯。”
青田稍有一顿,拽了拽肩头一年景纹样的半旧棉袄,“嗳,我问你,这浙江的也叫‘盐法道’,湖北的也叫‘盐法道’,各地的盐官都叫‘盐法道’,怎么独独就四川的叫什么‘盐茶道’?”
这一问,齐奢倒不再“嗯嗯啊啊”地应付,只把手朝青田的指端一压,挂高了一根眉偏望而来,“咦,长新本事了?准备开始卖官鬻爵?”
青田愣了片刻,随即就把他膀子一搡,“你个小跛子,猴儿精猴儿精的,我还备了一大车绕弯子的话呢。”
齐奢撂开了棋谱,一手横搭过椅背笑道:“什么人呐?”
“叫什么余有年,监生出身,捐了个道员在四川候补,听说那里盐茶道有件参案,在吏部已定下了降级调用的处分,就想趁着还没放别人,补了这个缺。”
“谁托你的?”
“还不就是妈妈。”
青田绕在齐奢椅前的一张矮凳上坐了,拱起两腿,把两手交在膝头处。齐奢弯腰捉住她的手,俯视那一对精灵的黑眼眸,轩然正色道:“这盐茶道是个一等一的肥缺,真要走门路非天价不可,所以一上任,必得变本加厉地捞回来,现任盐茶道的参案就这么来的,勾结盐商、偷漏舞弊。你妈妈替这人许了你多少银子,你只管开虚头,我按数报给你,甭干这些叫人拿把柄的事情。”
青田把嘴一撅,满脸的不高兴,“你也太瞧不起人了,我就那么手轻眼皮子浅?从你开始往怀雅堂跑,到我住进这如园里来,求我说话递条子的人不说一千也有八百,我什么时候向你张过一回口?不过就是妈妈今儿再三再四地央我,说蝶仙和对霞这一走,虽说一下得了两笔赎身款子,可院子里就剩凤琴一个,那三个小倌人到底年纪小,还不能出道做生意,所以想再凑点儿钱,索性把另一家院子盘下来。刚好这姓余的在京里找门路,妈妈就和他搭上了线,怎么也非叫我跟你提一句。我原就跟她说肯定不成的,可把话带到你这儿,我也就算问心无愧,改天回了她就是了。”
齐奢见青田委屈的模样,早已心软。他当然知道她素来极守本分,从不在国政之事上妄加一言,所以这次替人买官求缺定是下了好大一番决心的,一上来就伤了她颜面,确实也于心不忍。遂笑笑地把两手拢住了她双肩,放柔语调:“真对不住,我们段小囡头一笔大买卖就在爷这儿黄了,爷得赔些什么给你。想要什么,皮货还是珠宝?”
青田扑棱着两眼瞅他,俄顷,嫣然巧笑,拿一根手指在眉间敲敲。
齐奢立时就笑了,凑过去,按银戳子似地在那儿按个吻。
青田高扬起头,摇一摇。
“不够?”他问。
她点点头,再点了点自己的鼻头。
齐奢照价付讫,忽又记起什么来,笑得颇诡谲,“嗳,告诉你个好消息。一过年,你那乔家状元又升官了,不到四年功夫,从九品礼部观政到四品户部员外郎,比三月天的竹笋蹿得还快。怎么样,爷没亏待你老相好吧?”眼瞅对方大做愤懑之色,他只呵呵不已,“来来来,爷再赔你,倾家荡产包您满意。”才挨着青田的香腮,隔着硬板夹帘就传入了小信子的声音——
“王爷,孙管家求见。”
客堂里,管家孙秀达坐下了又站起,站起又坐下。当主子终于从屏风后踱出落座,他便猛地站直,又将腰杆一窝,着慌十分,“王爷,周公公被抓了!”
听见这一句,齐奢不免心中骇异,情态却淡然如恒,“怎么回事?”
事情起源于燕九节。燕九节又称阉九或宴丘,在正月十九这一天,相传是道教龙门派创始人长春真人丘处机的生辰,也是在出家之初的这个日子,为坚问道之心,真人绝尘自宫。既然各行各业都有个祖师爷,太监们便选中了这位斩断是非根的奉为祖师。因此每年的这一天,京城西便门外丘真人曾掌院的白云观便会迎来大批人潮,除了持花捧币的香客、卖篆看相的道士、打酒吹糖的小贩……定有结伴参谒祖庭的众貂珰。作为摄政王身边头号大宦的周敦,这天循例有整一日的假,便带着一帮小监去白云观进香。拜观而出,在广场上碰到了一个叫花子。说来倒也不稀奇,因为燕九节例来有个传统叫“会神仙”——已成仙的丘处机会化身为或乞丐或盲叟的下九流人物,度化有缘。故而大家也乐意布施,万一布施到丘神仙,就算不能鸡犬升天,一接福缘也是好的,便有一些流氓泼皮利用这一机会乔装骗钱。周敦倒也不在乎,一路布施,碰到这花子也大大方方赏了一笔钱。谁想这花子十分贪婪,连要了两次还不足意,周敦不愿再给,那花子就大骂起来,满嘴“阉狗”、“断子绝孙”之类的难听话。周敦勃然大怒,当场就叫人动手围殴,谁想下头人没轻没重的一通老拳,乱中怎么就把花子的脑袋撞去了一块大石上,等周敦心觉不妙大叫停手时,花子竟已被活活打死。更叫人想不到的是,这花子还不是一般的市井无赖,而是山东道监察御史诸维雄的次子。
御史共有十三道,虽冠以地方名,其实皆为京官。除了弹举官邪的御史本职外,山东道另兼有稽察刑部、太医院、总督河道、催比五城命盗案牍缉捕之事的特权,正管着地方治安,神机营、刑部、五城兵马司统统要买账。这诸维雄生就一副又臭又硬的脾气,在任六年已参了不下百人。偏他的二公子略有痴呆,十八九岁的人了字也不识得几个,成日价就知道疯跑疯玩。这回也是突发奇想,扮了个要饭的去白云观打秋风,没想到从找乐子变成了找死。一听儿子出事,诸维雄即刻亲去兵马司报案,盯着个副指挥把正在馆子里听曲的周敦连同一干大小太监锁拿,直接打饭桌扔进了拘所。
孙秀达一五一十地汇报完,请示道:“王爷,趁刑科还没下逮捕的驾帖,要不要先把周公公的人给捞出来?”
齐奢哼一鼻子,手往腰下一掸,就起身自嫦娥奔月的七屏风又绕进去了。
被丢下的孙秀达傻了眼,只好把同样被人家丢下的这声冷气捡起,掰开来揉碎了仔细分析,最后决定,王爷的意思是:捞个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