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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爷若真心赏我,我别的不要,只要我们姑娘这一张笑脸,往后我也不能天天伴着姑娘了,只愿她每日醒来都有这样的一张笑脸才好。”
齐奢微奇,“你不伴着你姑娘,做什么去?”
“这贫嘴丫头要出阁了。”青田的长发仍未盘起,蓬蓬松松地只拿一带三色玉珠环系了坠在肩后。她拿手拢了拢,轻声甜笑,“上个月小赵正式向妈妈提了亲,她再过一阵子就要被花轿接走了,我哪里留得住?”
齐奢更是笑色盈面,“是吗?这可是喜事儿。好丫头,三爷想想,回头送你一份大大的贺礼。至于你适才所求,我向你这个新娘子保证,必定待你姑娘‘日日如新妇’。”
暮云欣然一笑,弯腰把猫儿放去地下,自个亦捉裙伏地,“暮云代姑娘谢过三爷。”
“起来起来。”齐奢一手抬了抬,另一手就在榻几上握住了青田的手。
某一角,萃意空攥着自个的两手站在那儿,冷冷地笑一声:“王爷,都这个点儿了,是用早饭呐,还是用午饭呐?”
“还真是饿了。”齐奢的笑眼由萃意的脸上一扫而过,仍只凝视着青田,关切有加,“你有什么想吃的?”
青田娴丽一笑,“我都好,只别像昨儿个动不动就二三十样菜。光晚饭那一道鲍鱼烩珍珠菜,据我所知就要七八天的功夫,前前后后耗费十几道工序才做得出,还有一道煨鱼翅,其汤味之鲜美也不知得用多少的肥鸡陈腿,那碗红烧鳖裙只怕也要费掉一二十斤的鳖,更别提果子狸、猩猩唇这样的珍稀食材。倘若每餐都如此精致铺张,我可真是食不下咽了。其实三四个家常小菜就很好,像油盐炒芥菜、清炖嫩豆腐什么的,我怕还吃得踏实些。”
在御从脚踏上一蹦蹦来了齐奢手边,齐奢把它抱过,纵声大笑,“宫里开一次膳一百来样儿都算少的,爷已经够省的了。再说,你倒是盛德节俭,幼烟、萃意这几个干活儿的还得吃你的剩儿呢,油盐炒芥菜?——非背地里咒死你不可。”
“王爷专会取笑,”与萃意并立于榻下的幼烟两腮含笑,“奴婢们可不敢的。”
“你是不敢,你边上那个怎么样就难说得很了,”齐奢笑着伸臂一点,“背过脸,她连我都敢骂。”
萃意举手掠了掠发帘,绷了好久的面颊一下子笑出了两朵桃花,“又瞎编排人,我什么时候骂过你?”
青田见其一笑一颦间一对眼娇波四流,口气又这样地亲昵不羁,霎时间心中已连转数念,暗望齐奢。
他倒只坦坦荡荡一笑,低下头去挠在御的肚皮,“你们去跟厨房说,娘娘要吃些清淡的,我呢,就照早饭备吧。”
“这是你的‘早饭’?!”
未时初,饭厅,青田愣眼望住桌上的一大盆炖羊肉,大吃一惊。
“啊。”齐奢早抄起了剔刀,拉一条塞入嘴里,“嘶,咱俩没一块吃过早饭?”
青田摇了摇头,“你平常早饭都吃这个?”
“是啊。”
“每顿都这么好几斤肉?”
“干嘛这副样子,又不用你掏钱养我!”
“一起来就吃这样的油重之物,怎么吃得下?”
“嘿!爷一天累着呢,还常常吃不上饭,不早上多吃点儿哪儿顶得住?你尝尝,好吃。”
青田一下向后避开了三尺远,把两手挡在脸前乱摇。齐奢笑着收回手里的一把肉,填进了自个嘴里,“嫌有膻气?”
青田苦笑着点点头,“我还是吃我的炒芥菜吧。”举起瑞兽筷架上的镶金筷捯一卷子菜,细嚼慢咽。刚吃了两口又放下筷子,掏出手绢来同齐奢抹嘴,“你慢些吃,满嘴流油的。”眼中却有比油更亮更浓的爱怜,四面流溢。
齐奢呵呵一声,两腮鼓动地呜噜着:“我今儿回来也得挺晚了,你自个吃,甭等我。然后暮云呐——”
“嗳,”桌边侍膳的暮云从砂锅里盛一碗血粉汤,一头放去青田跟前,一头笑应,“三爷什么事儿?”
“你今儿去怀雅堂跑一趟,把你妈妈,还有你姑娘的几位姐妹明儿都请到园子里来,大家在一道听听戏、乐一乐。”
“做什么?”青田停箸,纳闷非常。
齐奢抓过牛角杯,吞了两口酒,“我明儿有例朝,天不亮就得走,叫她们来陪陪你。民间不都讲究个‘三朝回门’吗?咱只把娘家人请到姑爷这儿瞧瞧,别觉着亏待了她们姑奶奶。”
青田酽酽地凝住他,他也投目向她望来,相视一笑,愿作鸳鸯不羡仙。
阶前响起了一阵靴声,橐橐而近。“奴才周敦叩见王爷、娘娘,愿王爷和娘娘长乐未央、如意吉祥。”
青田转目一张,忙起身回了个礼,“周公公。”
“你赶紧坐吧,”齐奢朝她把手往下压一压,“你这一站,他可起不来了。”
桌围忽一动,只见在御从桌底下拱出个头,大睁着蓝绿两色的鸳鸯眼,翘着胡子哼哼。青田坐了,拣两筷鲜蛏子肉丢去桌下,一壁笑睇着周敦,“公公哪里去了?我才还想问王爷呢,怎么这两天都没见着?”
周敦从地下爬起,笑脸上圆溜溜的大眼睛逸兴神飞,“王爷体恤,放了奴才几天假,让奴才回家去看看。也没能赶上迎奉娘娘入园,娘娘切莫怪罪。”
“对,我不是让你后儿回来吗,怎么今儿就来了?”齐奢向他睃一眼,依然是只管吃。
周敦对之一笑,“奴才心里挂念王爷,在家实在是待不住,腻烦得很,就提前回来了。”
“呦,”齐奢语带揶揄,“这么有良心,对着如花似玉的媳妇还能想得起爷来?”
青田诧异道:“怎么,周公公也娶过亲了?”
周敦一下就忸怩起来,垂下了眼皮子在那儿摸衣,“嗐,就是上年花钱买了个乡下女孩子,人老实,帮着打理打理家务罢了,哪里当成一椿事儿呢。”
厅内的诸人见其神情大不比以往,全暗自发笑,齐奢也一笑,转而泛泛问一句:“你吃过饭没有?”
“多谢王爷垂念,奴才吃了午饭过来的。”周敦如逢大赦,借势就引开了谈锋,“才路上听见说,祝大人和张大人一早上差人去了四五次崇定院,问王爷来没来。”
“嗯,我知道。”齐奢甩手把小刀丢入吃得只剩碎骨残渣的食盆中,“我这就走。”
水马上就从一旁传了来,幼烟端着盆,萃意拿了香肥皂替齐奢搓手,周敦则赶着送上了漱口的小银杯。齐奢反复漱了几回,这头两手已被萃意细细地捻干,便一甩手立起身,“备轿。”
等换好了公服,轿子已抬到寝殿近香堂的殿檐前,侍女、太监都已鹄立左右,青田也站起一边。齐奢反倒几步走来她面前,低首微笑,“那我走了,你自个好好的。”
青田仰着脸,笑着闪一闪眼帘,又含羞带臊地垂下头。
他笑着,几乎如偷偷摸摸一般,当众把她的指尖拉一拉,就回身出去了。
所有人立即一起跪下,“恭送王爷。”
青田望着那顶黄缎大轿在前呼后拥中眨眼转去,浮起澄澄的一个笑。她送走的不是势位至尊的亲王,只是她温存的、亲密的爱人。
裙角被什么牵一牵,她笑着俯低把在御搂进了怀里,拿脸蹭过它雪白的皮毛。
4.
夜里,齐奢当真很晚才回来,睡下只不过两个时辰,青田迷朦里只觉着还在凌晨,他就又悄悄地爬起身,只说外头冷,硬给她揿回被窝里,自个往外间收拾盥洗。青田也实在困,昏淘淘地又睡过去,待得好梦初回,已是午后。
孙秀达来报,说是请来的名角们都已经在戏楼远心阁扮上了,随时可以开锣,暮云也欢天喜地地领了段二姐一行直入堂内。
青田盛装以迎,一身极尽妍丽的大红大金,缀珠挽臂纱,高高的回心髻,髻顶一只六尾六须的金凤钗,眉前环一道十二金珠抹额,如十二个太阳被一根金线所穿,悬于她明媚炫目的双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