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贫贱心中又气又急,这杀师仇人就把他背在背上,他又偏偏连动一只手指之能都没有,心里直是后悔,为何在今天琴心馆救小初之战时不把这疯汉杀了?
这时忽听舍长房间:“我火起来,就要杀人。你可知为何我不杀你?”
关贫贱“哑穴”被封,自是回答不出来,但闻这人一面俯身急驰一面如常开口说话,呼吸虽然粗重了些,但也可说是真有过人之能,心中也不由不佩服。
只听舍长房自己答道:“馆中交手,你本有机会……胜我,却留了一手……小小年纪,肯让人一条退路……嗯,不可多得……”说到这儿,停了下来,问关贫贱:“你干吗不说话呀?”
只见关贫贱双目尽是怒火,气愤难平地望着他,这才省起、搔首笑道:“我忘了我点了你穴道了。”扬指之间,便替关贫贱解了穴道。
穴道一解,关贫贱“呸”了一声,骂道:“我恨不得杀了你!”
这下舍长房忒也恼火了:“不杀我是你现在还能活命的福气,你气个屁呀!”
关贫贱早把生死豁了出去,大骂道:“你杀我恩师,恩将仇报!”这时地下离琴心馆已远,任他们张直嗓子大骂,也没有人会听到。
舍长房一副省悟的样子,嘻嘻一笑,指着自己鼻子道:“我杀你师父?呸!他那种人,送给我,也不屑一杀哩!”
关贫贱气得七孔生烟,如果不是穴道受制,早就大不了跟舍长房拼个一头撞死。大概舍长房也看出他目中恨意,才比较庄重起来,反问道:“刚才你们那个什么掌门的误会你弑师,你有什么感觉?”
关贫贱怒道:“我没有杀师父!”心中一股郁愤,几乎忍不住要哭出来。
舍长房就说:“你刚才的心情,跟我现在的心情一样。”
关贫贱奇道:“你……”
舍长房摊手作状呼道:“冤枉啊,我没有杀你师父。”
关贫贱不信:“真的?”
舍长房这下恼了:“大丈夫惜言如惜金,我舍长房七尺之躯,说话算话!”
关贫贱不由问:“那杀我师父是谁?”
舍长房口中吐出了三个字:“魏消闲。”
关贫践当然不信。舍长房光火道:“好,你不信,上面还热闹着呢。你要还不相信,我带你回原地听听去。”
舍长房背负关贫贱回到琴心馆地下,径听一会儿,寂无人声,知众人已离琴心馆,舍长房料众人定必在狭谷琴心馆前空地上,便带关贫贱掩过去看,不料一打开机关,一个人就出现在面前!
舍长房自是吓了一大跳,却见那人春腮乍喜,不是小初还有谁!关贫贱正要叫出声来,小初轻轻掩往了他的口,柔声道:“我就知道你会回来。”
关贫贱心中气她冤枉自己杀死师父,但见看她,心里又喜欢,也怨责不起来。只听小初向舍长房杏国含嗔、道:“二叔,你为老不尊,爹命你派人去包围谷口,你又回来了!”
舍长房苦着脸,慌忙谣头摆手解释道:“不是呀,大小姐,这……这小子不相信我,说我杀死他师父,我……一我是被人冤枉不得的,只好……只好就带他回来看个清楚罗。”
关贫贱见二人关系,舍长房不但丝毫没发神经,而且身为平家庄的二当家,居然还似很怕婢女身份的小初。
小初微微一笑,道:“我早知如此。谷口那儿,我已叫王三哥布置妥当了,您就别担心了。”原来小初趁平一君揭露真相之际,便去部署一切,并已经料定悄悄溜回琴心馆被人冤枉不得的“神经刀客”舍长房,会折回头来;所以她就在馆里等他带关贫贱出现,果尔被她一一料中。
舍长房嘻嘻笑道:“是不是……我早说,你大小姐一定呀在盼个郎回来了,我舍二叔将他给带回来,却还要挨骂……”
关贫贱更听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小初脸一红,不去理舍长房,径自跟关贫贱道:“关大哥,我们一起去听听也好……不过,无论什么情形,任何变化,你都要答应我,声张不得,免坏了大事。”
舍长房笑道:“把他哑穴封了,不就省事。”举手间又点了他穴道。
于是小初就带关贫贱伏在檐上偷听,居高临下,枯林外发生的一切,两人自然瞧在眼里,舍长房好管闲事,也在一旁。
小初本来胸有成竹,胜券在握,关贫贱几次都要不顾一切扑下去相助青城,无奈他动弹不得,又作声不得,但局势急遽直下,红袍老怪出现了。
接下去劫飞劫、饶月半都亮出了身份,青城派平家庄占尽了劣势,然后是平婉儿死、小初知情势危急已被包围,而平一君与邵汉霄联手决战冒大飙,小初即低声道:“现下当前之急,是解一线天的伏兵之危,我从地道下去,联络赞先生,自后掩扑回去,歼灭他们,但地道直通山腰,再翻回庄来,要一段时候,舍二叔,你见爹爹和邵大侠危殆,即解关少侠穴道,下去救授……我,这就去了……”说着眼圈一红,望向关贫贱,这下是面临大敌,顾不得儿女私情,两人纵有千言万语,但一个说不出来,一个也不说。
两人只那么深深地望了一眼:
小初毅然向舍长房道:“二叔,记住,不到必要,不要出去,免枉送性命……”说着时大眼睛都注满了一层泪影,但一瞥场中险恶现状,即飞掠而去。
冒大飙武功虽高,但以为入口已被他所控制,三面峭壁,飞鸟难入,便没留意馆内动静。平一君、邵汉霄等就算觉察到有人,也断不会叫破。冒飞劫、饶月半等的武功,远所不如,就根本未曾警觉馆里有人了。
按照舍长房豪迈的性格,要他赖在屋檐上不出手,那是万万不可能的事,只不过他见冒大飙的“偷天换日魔功”,以一敌二,却令人无法插得下乎,舍长房一直抓不到机会,及至舍守硕以一敌二,力不从心,显然被冒飞劫、饶月半攻得抵挡不住,舍长房关心爱儿,哪里能忍,伸手解开关贫贱的穴道,扑向舍守硕那儿的战团,一刀向饶月半劈了下去!
饶月半在巴楞活佛前立了汗马之功,眼看大局已定,正是趾高气扬,全力将舍守硕搏杀、好再加一道封赏,不料半途杀出个程咬金,舍长房如天外飞将,一刀将之了帐!
关贫贱这边,血气一活,立即窜了出去,他见冒大飙狂态毕露,又听他侮辱青城,自是怒极,恨不得去替青城派争回口气来!但他又觉着猝施暗袭,非好汉所为,纵然万一得手,也教冒大飙瞧扁了青城,所以猛冲向前只掴了红袍老怪一记耳括子。
其实以关贫贱的武功,虽猝加偷击,亦未必能击中冒大飙,但他的“神手怕蚊”,全无劲道,得个快字,反而教人无处闪躲,冒大飙清脆地挨了个耳光,是他横行江湖数十年流过血流过汗但未逢到过的事情,一下子,也不知是羞是怒,是惊是愤,抚脸望着这雄赳赳、理直气壮的年轻人,愣了一阵。
冒大飙见来人只是个青年,此次可谓奇耻大辱,却忽然笑了起来。
“小兄弟,你就是把青云谱闹得天翻地覆,把庞一霸股匪打得七零八落的关少侠不成?”
关贫贱听他提起那两场惨绝人寰的杀戮,而且又是自己一手造成的,痛心疾首地戳指向冒飞劫道,“都是你儿子,使我们犯下了这滔天罪孽!”
冒大飙瘦小的身子却非常坚定地点头:“对了,小伙子,你这是替皇上立了大功哩,你自己知不知道,我奏上去,保你大大封赏!你年纪轻轻的,正是前途无量,大有可为,被人误蹈歧途,也没什么要紧!你可要择善而从啊。”
邵汉霄和平一君见冒大飙被掴了一巴掌,不怒反而向关贫贱拉拢,机心深沉,老谋深算,不以个人喜怒影响大局,心中大感震悸,心知蒙古人手下这种人物很是不少,汉人要推翻蒙古人之前,不知还要流多少血汗?
只听舍长房哗啦哗啦笑道:“红袍老鬼,你当平家庄没有人。现在平家庄又出了一个我!我当青城派都死光光,此刻青城也有了一个他!”
他一刀劈了饶月半,剩下一个冒飞劫舍守硕还挺得住,舍长房便也不想倚多为胜,横直大刀,大步走了过来。
冒大飙衡量局势,冷笑道,“你就是外号人称‘疯癫箭、神经刀’的舍长房舍兄么?”
舍长房没好气地道:“我就是舍长房,你称‘神箭大保、神经刀客’就是我!我既没有疯,也没有癫,既不认贼作父,也不打扁了鼻子骑在马上认老爹!”
原来蒙古人大半鼻子比较扁陷,但普遍都骑术高明,舍长房这番话是骂他认贼作父骂出面了。
冒大飙也不生气,打个哈哈道:“当年‘吟哦五子’加一霸一君七大高手,围攻我一人,还是拼得个两败俱伤!”
邵汉霄冷冷地加了句:“是你落荒而逃。”他有意激怒冒大飙。
一个人只要在震怒中,所说的话,所做的事,所下的决定,所出招式,难免会大受影响,虽然有些人在愤怒中更有英雄本色,怒震三军,但也易犯错误,有疏忽,生死相搏中,一丝小小的失算,都足以致命。可是,冒大飙一点也没有生气。
他立即就更正道:“不错,是我败逃,但七位也杀我不着,也带了伤……这伤不轻,到如今还能见疤吧?”他说的是事实,平一君、邵汉霄都不能反驳。
冒大飙笑问:“如今,就凭你们两个受重伤的人……再加一老一少,就是我对手了么?”
平一君心忖:这一战,只怕还是凶多吉少!简直是连半成胜算也没有!就算关贫贱武功能高到与自己义弟舍长房不相伯仲,而舍长房的武功亦如当年自己,自己和邵汉霄两人加起来当一个没受伤的人,充其量其对抗阵容不过是昔日以七战一中之三!
这一战,乃是必死之战。
邵汉霄所想的也是一样:只是他还多了一层隐忧他本以为关贫贱已逃了出去,没想到还是跑回来赔上了多一条性命,白丧在这里。
舍长房却大声道:“难道每逢决战之前,都非要先罗嗦一番不可,打就打,不打就不打,有啥说的!”一说完,一刀劈了过去!
这一刀刀势之猛,连冒大飙也不敢硬接,红袍一闪,好像一件长形物体被吸了过去一般,舍长房一刀砍了个空!
舍长房再想砍第二刀,蓦然有一刀当头向他砍来!
这一刀威猛无比,力可开山,舍长房猛吃一惊,对方竟也会用这么猛烈的刀法么,忙闪身一让!
但当他闪身之际,刀势忽消失于无形!
只听冒大飙夹住一股阴风,卷了上来,阴阴笑道:“这就是‘偷天换日’,你没见识过吧?”
舍长房惊出一身冷汗,运足劲力,连连进攻几刀,但都被对方借力找力,走位改向,将刀势转回,反而等于砍了自己五六刀。
舍长房一面要出击,一面要闪开自己攻出去的刀法,很是狼狈:平一君、邵汉霄在旁全神贯注,要摸清冒大飙的诡异武功路子,顺便运气调息,以备再战。
舍长房砍了十来刀,全等于砍向自己,再也吃不消了,忽见冒大飙手上无刀,他灵机一动,哈哈一笑道:“还不给我识破?全是障眼法!”当下猛砍一刀,对方果然将刀势拨了回来,他却不闪不避,对准冒大飙,“霍”地又斩了一刀!
舍长房为人直肠直肚,实心实眼,他见冒大飙手上无刀,那么刀影必定是虚幻的,他胆大过人,决定搏上一搏,所以不理那一刀反劈回来,又攻出一刀;但刀确是虚幻的,只是招术却是实的!
刀化作了冒大飙的手!
“砰!”舍长房被击中了一掌,如一只破碗似的旋飞出去!
但是冒大飙也吃了一刀!
按照道理,以冒大飙的武功,不可能挨上一刀的,只是他逗着舍长房戏战,本就没把他放在心上,不料这人因实心眼儿,又胆大过人,反而觑出了破绽,拿命来拼,再砍一刀。这下是晴天打雷,冒大飙没防着,他被刀锋砍着,立即发力,将舍长房直推了出去,才保住了一条胳臂!
这下冒大飙保住了手臂,舍长房也因此保住了性命,他“叭”地跌在地上,半晌爬不起来,平一君过去相扶,只见他灰头土脸的,闭上了眼睛,唇边溢血,急叫道:“二弟……”
舍长房忽睁大了眼睛,虎地跳了起来,一副龙精虎猛的样子:“我斫了那老怪一刀!我一个人,斫了他一刀!”
平一君这才放了心,说道:“是,是,你一个人,就砍了他一刀!”
冒大飙没料居然吃了这憨里憨气的莽汉道儿,这下涵养再好,也不由得不火滚,正要全力将之搏杀,但关贫贱已拦在前面,施展青城剑发,跟他斗在一起。
换作平时,冒大飙也真没把这些人放在眼里,但他一上来已吃了两个憨人的亏,再也不敢轻敌,关贫贱的剑法精奇,招式独创,却近不着冒大飙的身子,反而他红袍闪动,将关贫贱发出的招式,一一反击回来。
但是关贫贱的招式,也非各家各派所能有,泰半是适势而创,冒大飙捉摸不着,只能见招拆招,单打独斗,就算自己未曾受伤,也未必能胜之,而见关贫贱这剑法武功,灵动飘忽,周旋自在,时细腻微具,时大开大阖,令人无法捉摸,只看他剑招生招,似有似无。虽没及曾太师祖千年剑猿之神妙,但已微具蔺俊龙当日之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