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得知来人是谁,瞬即变了脸色,稍为考虑了一下,长身而出,竟拦在百数十人前面,大喝一声。
“呔!给我站住!”
这一声断喝,数百人一齐怔住。
走在前面额系蓝巾的壮汉,立刻抽出兵器,要拿关贫贱。
关贫贱毕竟是青城高手,岂任由他们拿下?当即拳使六路,脚踢八方,将扑来的七八人,打得跌退回去。
勒辔在那“耿大王”身边的两人,其中一人,是满脸胡须,颧高眉粗的赤精大双,虎吼一声,挥舞马刀,便要策马过来,那“耿大王”喝了一声:“云三弟!”那人立刻让住,没有再动。
在那“耿大王”另一边的一名白面书生则叫了一声,“住手!”
这时蓝巾壮汉都停下了手,场中静到了极点,关贫贱贸然冲出去,自己也觉不妥,所谓双拳难敌四和,就算那三个马上的人不出手,只要一声号令之下,蓝巾壮汉一齐冲来,自己也得被践踏而死,不禁心下惴惴,但念及为解青云谱居民之难,便凛然不惧。
那“耿大王”扬鞭笑问,“阁下是元军的把总还是弹压?怎么这地方蒙古人的探马赤军也有阁下这般胆色的人?”语下似大感诧异。
关贫贱只觉一股豪气上冲,早把生死置之度外,大声骂道:“见鬼的蒙古人!我是堂堂大汉男儿,不满你们侵占百姓、凌虐贫民才来的!”
围观的民众,听得此语,却一齐起哄,有人笑道:“见鬼啦!耿大王也会欺负穷人?”
“耿大王是我们穷人的大恩人,快掌嘴吧!”
“小娃儿真不懂事!”
关贫贱顿如坠五里雾中,莫名其妙。
那耿大王却恍然笑道,“原来是侠士。在下姓耿名奔。请教侠士高姓大名?”
关贫贱实在不明它局面因何会变得如此?他稍为怔了一怔之际,那彪形大汉已暴喝道:“竖子!耿大王在问你话!”
关贫贱被这一喝,反而怒气勃发,什么都豁了出去。大声答道:“我不管什么大王、二王的。只要不鱼肉百姓,我关某人就不挡你们财路!”
那粗眉汉子骂道:“你这小子,瞪着眼睛说瞎话!”骑马便冲了过来,那耿奔耿大王想要阻止,另一马上的文士摇了摇首,使了使眼色,耿奔也不再出声,这时那云姓大汉已骑马冲近关贫贱,忽然勒马。
他真个要勒就勒,黑马乍然而止,双蹄高跷,长嗥一声。云姓大汉忽地落下马来,瞪目叱道:“我有马,你没马,不公平,我下马跟你打过。”
关贫贱心中一凛,觉得对方不失为好汉子,心里暗忖:这种人若败了给他,还不致受辱,自己若侥幸胜了,也不可折辱他才是。
那云姓大汉见他不答话,颇不耐烦。手中马刀舞得“呼呼”作响,却不出手,叱道:“喂,姓关的,你想什么鸟事?想完了我可要出手了!”
关贫贱正在沉思之中,没了被这一问,不禁随口便答:“……我在想,纵赢了你,也不会辱你,……”云姓大汉一听,哪还得了,大喝一声!“看刀!”一刀当头削下!
原来这云姓汉子,是有名的“斩马刀”好手,为人十分义烈,在长江一带,没人不知道“阵前第一刀”云天功的。
云天功这一刀劈下,却是粗中有细,攻中带守,也不想杀这青年人,这看来开山裂石的一刀,不过是要把对方的左耳朵削下来而已。好教训他不再胡吹大气,以示儆戒。
关贫贱觑出来势。“刷”地拔剑,一招青城派的“篷草生辉”,“呛”一声,架住马刀。
云天功一刀砍下来,见关贫贱居然接得下,心头已是一惊,他自恃臂力奇大,至少可以将此人震飞,但关贫贱丝毫没退,反倒自己被震得虎口发麻,心知对方不是天生神力,而是内力奇强,当下喝得一声:“好!”
挺刀又上,一刀又一刀砍去,砍得十六八刀,关贫贱也回了十六八剑,刀风虎虎,剑风霍霍,斗得好不酣畅。
两人接近三十回合,云天功恃力大无穷,但亦有用尽的时候,关贫贱的青城剑法轻灵见长,反倒不花气力,两人一个声势强,一个招法高,斗久了,声势便弱了下去,关贫贱“剑吼西风”、“青山叠翠”、“落花飞雪”“星河在天”,一招接一招,逼得云天功几乎喘不过气来。
这“阵前第一刀”已屡见险势,围观的人都替他喝彩打气,云夭功抖擞精神,关贪贱心中却甚是纳闷,自己为这干人出头,这些人怎地不识好歹,反向对方喝彩?
这一分神间,云天功大喝一声,一刀打横扫来!关贫贱暗吃一惊,回剑一拦,但因仓促出剑,蓄力未足,云天功又是全力以赴,这一刀竟震飞了他的剑!
关贫贱此惊非同小可,云天功张开血盆大口,“哈哈”一笑,关贫贱这时在心急之下,了无章法,平日自己练的武功,反倒涌现了出来,在这迅雷不及掩耳般的刹那,他不退反进,和身扑了过去,双手闪电般扣住了云天功的咽喉。
云天功忙使起硬劲,整个脖子都粗得像根柱子,几百条颈筋凸虬一般,关贫贱竟扼不下去。
云天功回刀一格,向关贫贱手腕削去!
这一下云无功是急图自救,眼看关贫贱的手便难保了,连耿奔也呼了一声:“不可!”
但这时局势骤变。“哐当”一声,云天功的刀坠下:原来关贫贱及时捏住了他的喉咙的“天突”、“璇玑”二穴,这二大穴道但是人身大穴:纵令云天功的硬功也禁受不起,当下眼翻白、舌伸长、手足无力,刀当然落地。耿奔的一声“不可”,变成反向关贫贱而发。
关贫贱这时也收手后跃,退后时一手抄起地上长剑,姿势美妙至极,会武的人见了,都不禁脱口叫了一声:“好!”
关贫贱首次出战得胜,心中也着实有些得意,抱剑向摸着自己脖子的云天功道:“承让,承让。”
“让你个头!”云天功连声都哑了:“哪是我让你,明明是你赢了,还在那儿说瞎话!”
关贫贱见这人赢就赢,输就输,是一名好汉子,不禁生了结识之心,却听一人拊掌慢条斯理地道:“好武功!快就应变!不知是不是青城门下?”
关贫贱正要搭腔,那人又加了一句,“听说‘吟哦五子’门下,都是一群好高骛远,不着实际的脓包货,不知是真是假。”
关贫贱一听,可大为震怒,只见说话的人便是白无须的中年文士,只见他摇着折扇,翩然下马,向下行来,微笑道:“在下‘张良计’赞全篇,也来领教关兄神技。”
只见那耿奔在远处,微笑注视全场,似在看一出与自身无关的戏一般。
关贫贱听此人狂言无忌,心中本已有气,暗忖:这干蓝巾贼聚众群集,并非盗窟邪教,所以才得人拥护,而今成为藏垢纳污、打家劫舍之强盗,想必是这人咬教,当下心中主意既定,决意要让这人吃吃苦头,便道:“请。”
那文土赞全篇忽然已到了关贫贱面前。两人相距本来极远,而且话未说完,赞全篇却说打就打,而且身法快到了简直不可思议,这一跃近,关贫贱只来得及心里一凛,赞全篇已出了手。
他的折扇一指,向关贫贱面门戳至!
更可怕的是,折扇未到,戳至半途,“叮”地一声,竟射出一枚飞针,打向关贫贱!
九 无命盗
关贫贱若只在青城学剑习武,一定逃不过这一针之危,但他在青城十年,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训练自己有随机应变,亦即自己和别人交手时的“反应”。
他乍瞥见赞全篇掠来时,已有了警惕;待赞全篇出扇时,他更有了戒备:这时针疾至,他不及拔剑,却不慌不忙,张口一咬,咬住银针。
——他只是用两排牙齿咬住银针,唇舌当然不敢触及针身,因生怕针喂有剧毒。
赞全篇一击不中,满脸堆欢:“好,好,一试之下,兄合果尔……”话未说完,关贫贱已不管他三七二十一,再也不信他花言巧语,“噗”地一声,运气将银针倒喷出去!
赞全篇不防此着,折扇一张,“叮”地震落银针,只见他雪白的扇纸上书有“庸人自扰”四字,他拨落银针,还要说话,关贫贱却防他有诈,如狂风骤雨般的攻势,立时发了出来。
赞全篇白扇翻飞,应付青城剑法,斯文淡定,一面拨开关贫贱的剑法,一面笑:“关少侠……且慢……请听我一言……”
关贫贱因恨他无耻,攻个不停,赞全篇呼道:“哎呀……这一试……可糟了……”
只听耿奔在远远的上马笑骂道:“是不是?谁叫你多此一举试个什么虚实的,——好呀,场子可是你自己挑的。”原来这赞全篇,看来文弱,武功却要比云天功远高,他和云天功二人,俱是耿奔大王的得力助手,一个是阵前猛将,一个是幕后军师,一人运筹帷幄,一人决胜千里。他见关贫贱居然能战胜云天功,又见对方使的是青城武功,便起疑窦,想先经蘸有麻药的银针,制住关贫贱再说,他用意本也无他,关贫贱既在众人面前指名叫阵,又胜了云天功,就算是正道中人,也大大挫了“蓝巾帮”的威风,就是忠义之士,也待擒住了再放他。这跟孔明七擒孟获,没有什么不一样,如果有不一样的就是:他那一针,未擒住关贫贱,反而弄巧反拙。
关贫贱恨他暗算,哪里听他的,一剑快过一剑,赞全篇全身上下,都盖满了白,宛似一只大白蝴蝶,关贫贱就是奈何不了他。
赞全篇笑道:“小兄弟又何必动气……”心里却暗暗有气:小子好不识抬举,不给些厉害你看看,真把老虎当作病猫!当下“刷刷刷”速响,关贫贱只见前也是扇,后也是扇:左也是“庸人自扰”,右也是“庸人自扰”,上上下下,都如一张白色大网,向他罩来。
这一套招法,是赞全篇自创的“庸人扇法”,关贫贱左冲右突,都闯不出白网包围之中,赞全篇暗笑一声:饶似你精似鬼,还是喝老夫洗脚水!当下发动了他的“杀手锏”!
就在这时“庸人自扰”四个字,忽然一变。
变作了“杞人忧天”!
大凡一个人被这白扇子所困,只见扇子东倏西忽,铺天盖地,只好全力以赴,全心突围,全神戒备,这时白扇的字样骤然一变,少说也会运目看去:就在这刹那间,这“庸人扇”的暗藏绝招:“扫叶腿”,立时就可以将敌人的一双腿骨扫折。
赞全篇不想扫断关贫贱的脚骨,不过至少也得要他呼爹喊娘的叫好一会儿——这才可以让这小子知道我的利害!
所谓“庸人自扰”变作“杞人忧天”四字,只不过是将扇子正反两面一调转而已,赞全篇这人极富智计,跟他交手的人,就算武功高过他,也很少不为他所制的。
当字倏变时,关贫贱一震。
他也定睛看去,就在这时,他平素自我的训练忽然使他自问了一句话。
一一为什么在打斗中在要扇上变字?
他的心里立即有了答案:是要我看,至于为什么要我看,更为明显的答案是要我分神。但这瞬间何等之侠,赞全篇的腿已无声无息地扫倒。
在这瞬间,关贫贱的思考也同时想到了:他的扇在上部,他之所以要吸引我眼睛望上看,必定在下部施暗袭——这些如果在平时经思考过后想到,本来不难,只是在高手交手的电光石光间,还能想到就不易了。关贫贱及时想到时,赞全篇的脚也同时扫到!
关贫贱的反应,也可谓快到极点,他提起了右脚,直踩下去!
“噗”地一声,赞全篇的左脚,正好扫中了关贫贱的右脚踝:他心中大为满意,他这一招“庸人扇法”中的“扫叶腿法”,可谓无往而不胜。屡试必中的。
但是他那一扫,关贫贱已有心理准备,所以并未被扫倒。
何况他在茅坑练了十几年的马步,步桩基础扎得甚稳实,赞全篇确是扫着了他,可是未能将他扫跌。
这时关贫贱的右腿已发狠踩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