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贫贱断未料到对方会忽施杀手。——自己跟对方并无深仇大恨,对方一刀砍下来,竟是要取人性命的必杀之法。

关贫贱一愕。青城派众人不料到对方一出于便是杀着,都不及出手相救。关贫贱人虽震愕,意由心生,心有避意,身形便已动了。

“砰”地一声,跟着是“哗啦啦!喀登喀可”等杂响,那原已翻倒的桌子,被一劈两爿。

见关贫贱早已闪过一旁。众人才舒了一口气,那人狂吼一声,回身又一刀劈去。

这次青城派有的人怎能容让这人造次,牛重山“刷”地抽剑,那眼眉高低的青年“嗖”地抢了出去,想截关贫贱的后路,但徐鹤龄眼快,“睁”地拔剑拦住。

那红衫青年不慌不忙,喊了一声,“老二,小心背后!”

牛重山本来想绕过去前面替小师弟挡架的,但听人那么一喊,自己岂不变成了背后偷袭,自己并无此意啊!就这一呆之间,那“二师弟”已狂吼回刀,一刀向牛重山那牯牛般的身体横扫过来!

这一刀简直是拼命杀法,连牛重山这等杀性特强,好斗的人也为之心寒,但他毕竟是青城派的好手,沉剑一拦,一招“拦山截水”,出手稳实至极!

“呛”一声,刀剑相交,两人震得虎口发疼,各回刀剑,退开三步,重新枯量对方。

那边双眉不平的青年,手拿金鞭,跟徐鹤龄已斗了起来,打了个十七八招,不分胜负,那红衫青年始终在观战,并未动手。

牛重山跟那人中有痔的青年,久久交手一招,兵器相接,立刻身退,对峙再战。双眉高低的青年跟徐鹤龄则死缠烂打,打得砰砰砰砰,好不灿烂,两人头上身上衫上,因在地上翻翻滚滚,沾了不少菜肴,两人只顾得拼命,都无及抹拭。

围观者的嫖客和妓女,自然对徐鹤龄这一边大感兴趣。但青城派和红衣衫人的注意力,却都在牛重山战团这边,因为看来这两人一招一式,一发即收,其实是最危险的高手相博,两人不但衣衫尽为大汗所湿,而且一旦招架不住一招半式,立刻就要身首异处。

寿英见对方虽然人多,但后面一群大汉,乃空心老倌、却边看边往后退缩,生怕牵涉进去。如此说来、明明是自己这方人多势众,既然如此,何不占个便宜?看来这班家伙必是什么恶少剧盗,自己若能领功,说不定能引起武林前辈的注意,予以提携未定?当下心意已决,悄悄地拔剑,就在掩至那使大刀的青年背后去扎他一剑。关贫贱见着,心里大急,一把拖住他衣袖道:

“三师兄,怎可如此!”

寿英立时变了脸,骂道:“你作死是不是!别人砍了你,你还当他作娘亲哪?你看不见牛师兄殆吗?想吃碗面翻碗底是不是?”

关贫贱一听这连珠炮般的问话,哪里禁受得起,呆了一呆,寿英发力一扯,就扯开了关贫贱的手,正准备一剑刺去,忽闻“忽勒勒”一阵急风,头上一暗,他仰头一望,只见红衫人已到了头顶,此惊非同小可,忙一剑挑上,红衫人一伸手,竟以手抓住剑身,寿英心慌意乱,一失手剑便被他夺了过来。

红衫人安然落地,叱道:“怎可暗算伤人!”

寿英跄跄踉踉退出几步,关贫贱怕三师兄有险,连忙扶住,寿英的脸子可丢大了,脸上发烧,便反手“啪”地掴了关贫贱一掌,戳指骂道:“一天都是你,害我失神,窝里反的家伙!”

关贫贱着了一巴掌,脸上热辣辣地发烧。众人本全神贯注于场中四人搏斗,忽见红衫人蓦然出手,寿英弃剑暴退,关贫贱挨了一巴掌,都莫名其妙地笑出声来。

那人中有痣的青年,这才发觉有人自背后偷袭,回首向寿英瞪了一眼,尽是凶狠之色,寿英心里打了一个突。有痣青年大吼一声:挥刀就上,这时红衫人和徐虚怀都不约而同地喝了一声:

“住手!”

两人因同时,都有些错愕,看了对方一眼。两人都想待对方先开口,于是顿了一下,徐虚怀道:“阁下可是……‘长春剑派’的什么人?”

那红衫人抱拳笑道:“若在下没有看错,兄台神风英朗,必然是‘青城派’首徒名侠徐虚怀徐兄了。”

徐虚怀见这人居然识得他,心底里好生高兴,所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徐虚怀于是也还了一揖,间:“阁下是……”

那红衫人点点头笑道:“我是‘长春派’第三代弟子……”

徐虚怀倒抽了一口凉气,截道:“便是外号人称‘红辣椒干’劫飞劫?”徐虚怀为表示他对江湖上一般人名,也十分熟悉,便抢着道。

红衫人道:“正是在下。”

众人闯江湖未深,面面相觑,不知是谁,徐虚怀更是得意,张手一引,故作豪态说道:“他们都是我师弟。”

红衫人一一向他们抱拳为礼。众人只得勉强还礼,牛重山重重哼了一声,显然十分不情愿,“长春派”在武林中的名望,并不在“青城派”之上,众人不知徐虚怀因何对这红衫人这般尊敬,更不了解为何这劫飞劫外号“红辣椒”三字后,又加一“干”字,诘屈聱牙,甚为难听。

原来这劫飞劫的“长春派”,在武林中地位虽不如“青城派”,但这劫飞劫的武功,却很不弱。他曾三度下山,争取“武学功术院”之“侠少”名头而不得,但也确在江湖上闯了一翻声名出来,所以徐虚怀识得。他的外号之所以叫“红辣椒”,是因为他的人出名的难惹,出手狠辣,是以名之。至于为什么多加一个“干”字,乃是因为当年女侠“红辣椒”郑佩佩太出名之故,为识别起见,所以多加一“干”字。

劫飞劫笑着引介那人中有痣的大汉道:“这位是岱宗刀派高手秦焉横,”又向那眉毛高低不平的青年介绍道:“这是华山派掌门之子:饶月半。”

众人一听,甚是震愕,原以为这三人是无赖之徒,却不料竟是岱宗和华山的门人。这两派是名门正派,单论华山,名声要比青城还大得多了。

只听劫飞劫笑道:“这位秦焉横,刀法犀利,在武林中有‘横刀睥睨”之称。饶老弟更了不起,他的‘咤叱鞭’,更是得华山精传。”

饶月半见劫飞劫夸大,有些不好意思,也道:“他是我们的老大。我们三人早已结义为兄弟,我是老三,”并指着那人中有痣的秦焉横道:“他是老二。”

秦焉横横了青城派的师兄弟一上,才道:“我们三人,又称为‘横贯三侠’。”他顿了顿,反问:“诸位怎么称呼?”

这下人家可是有名有姓的,自己总不能连个字号都没有啊!青城派诸人稍稍迟疑了一下,牛重山首先按捺不住,干咳一声道:“我姓牛,牛重山……”

寿英最是机灵,目光一转,随即接道:“牛师哥是‘天狮镖局’‘吼天狮王’的令郎,外号‘天牛剑客’。武功,嘿嘿,可高强得很

遂而又向徐氏兄弟嘻嘻地介绍道,“这徐虚怀徐大哥,人称‘末天骄剑客’,这位徐二哥嘛——”他本来想想一个“无敌一剑”但随心一想,这“无敌一剑”的名头,冠在自己身上,岂不更好,给那瘦小子拿了,实在心有不甘,当下有些期艾,道:“徐二哥嘛,他……他一……江湖人称,人称‘一剑……”

徐鹤龄见寿英说不出来,自是大急,徐虚怀也有急才,即按道:“咳,这个,我弟弟绰号‘一剑定江山’……这位寿师弟人称‘扭计潘安’……”

徐虚怀这么一说,名字虽不坏,但总没提到自己的武功多了不起,寿英心里有些不悦,但又不敢当面发作,只听徐虚怀又道:“那是盖胜豪师兄,外号‘九死一生’;”

徐虚怀这般一说,众人为之怔住,怎么有”九死一生”的外号?徐虚怀自己也怔了一怔,正无法自圆其说;他本随口说来,而“九死一生”只是盖胜豪最擅长的一种拳法而已。

这时,他弟弟机警不下于他,立即截道:“这九死一生,便是武林中人,认为同盖兄交手,只有‘九死一生’的份儿……”

劫飞劫等人这才明白,青城派的人也松了一口气。

饶月半看看关贫贱和滕起义两人,道:“这两位是……”

滕起义知道自己乃是家仆之子,绝不可能与徐氏兄弟等并列,但又要面子,故道:“我是徐公子的书童,常得徐公子教导,江湖上给了我个名号,叫‘春天剑客’”。

这一来也等于捧了徐氏兄弟一下,并且也自高身份,徐氏兄弟听得心里高兴,徐鹤龄道:“对对对,他虽是我们的奴仆,我们待他,始终如兄弟一般,他在湘西一带,可大是有名。”

劫飞劫听着暗自心惊,原来他们以为对方只是一样无赖之徒,在武林中却大有名气,只是自己孤陋寡闻,不知道而已。三人都暗自庆幸,将自己的名头说得甚响亮,否则这番可真教人瞧扁了。原来这三人中、只有劫飞劫真有绰号外,其他两人,根本还未闯出万儿来。

青城派的人,你给我“江湖人称……”我给你”武林人谓……”的,轮到关贫贱,他觉得欺骗总是不太好,于是他道:“我叫关贫贱,他们都叫我‘小贱’”。

一时间,他们都怔住。寿英横了关贫贱一眼,忙指了指他额头部位道:“这人脑袋有些……那个”

劫飞劫等三人一齐明白地笑将起来。秦焉横原来对关贫贱较好感,因为刚才曾反对寿英的暗狙,而今却听他自道姓名,原来是愣小子,好生失望。

劫飞劫这时笑道:“看来刚才的事,的确是一场误会。”

徐虚怀也笑道:“的确是误会……”

劫飞劫道:“幸好大家都没受伤。”

这时围观的人见没热闹可看,打斗的人已握手言和,便纷纷散去。

徐虚怀、劫飞劫等便叫“燕子居”的仆婢过来打扫收拾,再重新整席饮酒。这些“燕子居”的奴仆们,对花大少爷的打打杀杀,早已司空见惯,所以刚才也没报官。

这下劫飞劫站起来敬酒道:“刚才的事,多有误会,来来来,我来敬大家一杯,算是赔罪。”众人都说自己的不是,互相敬酒,关贫贱因不会喝酒,所以呆坐一旁。酒过三巡后,劫飞劫带醉着问:“咱们不打不相识,现在酒后吐真言:敢问诸位兄台,可是‘下山’来的么?”

这“下山”二字,是当时的术语,指的便是在“武学功术院”里图个功名,再设法挤上“振眉师墙”当“侠少”的意思。这些青城剑客们都懂,劫飞劫这一问,他们都是噎住,但又不能瞒,只得答“是”。

只见劫飞劫三人脸上,都有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其实三人心里都松了一口气,心里暗忖:原来对方,不论多大名气,不过也跟自己一样,还只是自封的“少侠”,还不是武林中公认的“侠少”。

 

 

六 背叛师门

 

寿英为人最是机灵,他眼珠一转,当即反问了一句:“不知三位,是否也为‘侠少’而来?”

劫飞劫、秦焉横,饶月半三人脸上都闪过了一丝尴尬之色。

劫飞劫打了个于哈哈道:“不错。不错。咱们原来是同一道上的人,真是!哈,哈哈,哈哈哈……”

众人心知肚明,但又心照不宣,一齐笑了起来。

笑了一阵,劫飞劫又问道:“刚才我们闯入诸位席中时,这两位兄台好像正在争执中,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青城派诸人知这“红辣椒干”果然非同小可,确实难惹,一方面也想向这老江湖的人请教,于是将事情大略说了,徐鹤龄愁眉苦脸地道:“咱们不怕打架,只怕没架可打!这年头……想出名真难。”

劫飞劫听了,哈哈大笑,笑声极为刺耳难听。他笑了一会几,斟酒自饮,然后又笑,如此一饮一笑:再饮再笑。青城派五人不禁心中羔怒,盖胜豪“霍”地站起来,戳指道:“姓劫的,你取笑咱们!”

劫飞劫笑声一歇,沉声后道:“如果诸位兄合不介意,能相信在下,在下保管教诸位在短期间大大有名;”劫飞劫目光凌厉,电一般圆扫全场,将手往后面一十几个人一引,道:“这些人都是来自各个不同的小门小派,但都是心甘情意,跟随我的,却是为何,你们可知道?”

他这几句话,无疑吸住了全场,众人都等待他说下去。劫飞劫故意停顿了半晌,才道:“实不相瞒,我劫某人跟大家一样,都是未经‘武学功术院’认可的人。但我毕竟参加过三年‘侠少’,首先要在江湖上扬名,方才受人注意,如此才有望被选人‘武学功术院’的‘侠少’名衔去!’

众人都听得眼睛里充满了希翼的神采。

寿英不禁问:“但是……我们该作些什么事呢?”

劫飞劫笑道:“第一,我们先团结在一起,人多了,做事比较方便,做的事才比较大宗,所做的事才会惹人注意。”然后他又故意用那锐利的眼神扫视众人,来显出他那领袖群伦的俨然位置:“第二,要做行侠仗义的事,而且要拣轰动伟烈的做……比如……不出一个月,即可名震八方。”

众人都不住点头,觉得他所说有理,觉得前途充满美景。劫飞劫心中也得意万分,暗暗为自己叫绝,当日之时他游说那两个入世未深的秦焉横和饶月半投靠他,也是靠这三寸不烂之舌。只要越多少侠支持他,他自然就是“侠少”了。这次再入“武学功术院”,少说也要捞个“侠少”名衔,还有望角逐“侠少”之冠:“墙主”,以偿他这三年来落榜之辱。他想着想着,嘴里便有一丝得意的笑容,却听徐鹤龄一声叹息,问:“最近武林太平,哪里有什么轰动天下的大事?”

盖胜豪也喃喃道:“至于一帮一派一堂,又断断惹不来,江湖上还有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