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鄙视地看着安慕楚,想起上次螃蟹的事。我说,你这人真变态,你肯定也没多喜欢机车,就是看我喜欢,所以就故意买来气我。
安慕楚说,我是那么卑鄙的人吗?我十六七岁时喜欢骑机车,那时也狂热过一阵子,不过后来热情劲儿过了就没再骑过。
那你现在为什么又买辆,还这么贵?我白了他一眼。
那不是你喜欢嘛,我不是配合你嘛。
干吗要配合我,没个性。
因为我喜欢你啊。
噢。
啊?我本身正专心地摸着机车,一下觉得不对劲儿,我反应过来,抬起头看到安慕楚笑眯眯地站在那里特温柔地看着我。我结结巴巴,你…你刚刚乱说什么…
我没乱说,我是发自肺腑地说的啊,我喜欢你。安慕楚满面微笑地又重复了一遍,所以我买了你最爱的机车想送给你啊,可是蒋言说你不会接受,让我说是我自己喜欢才买的。你喜欢吗?
我…我脸爆红地站在原地,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我说,安慕楚你这人真没劲儿,干吗对我表白,我又不是你喜欢的款,逗我玩呢。
说完,我就继续装作看机车,没再理他。安慕楚也没再提这个事,跟没发生似的,仍旧笑眯眯地看着我。
后来,安慕楚说带我去试车。我挺高兴,安慕楚又从车库里拿了个小头盔递给我,他说,你不收车,就把这个头盔收下吧,这个头盔安全。我看玫粉色的小头盔,肯定很贵,但是真漂亮。
安慕楚骑车的技术比我高多了,他还带着我玩了轮漂移。
他那下漂移,让我直到下车都满脸崇拜地看着他,你教教我吧,教教我吧。
安慕楚问我,我聪明不聪明?
我点头。
我帅不帅?
点头。
你喜欢我吗?
点头。
哈哈哈哈。安慕楚大笑了起来,我才发现中了他的圈套。
你去死吧。我一拳捶在他肩上。他却跟我在给他挠痒一样,仍然笑得一脸得意。我真是败了,我觉得他特幼稚,懒得再跟他计较。
其实有时,我有点儿感激安慕楚的出现和存在,如果没有他,我想我现在一定沉浸在失去陆齐铭的悲伤里,不管我可以装作自己多大度,但其实我根本无法大度。我总是对他怀有希望,可他给予了我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我看着安慕楚,我真的觉得,这样也挺好。
起码安慕楚不像陆齐铭那样不爱说话,他不管有高兴的还是不高兴的,都会告诉我,他会冲我吼冲我蹦,也会哄我。我觉得跟他在一起没什么负担。
那一刻,我甚至有点儿想问问安慕楚,你说喜欢我是认真的吗?不如我们在一起试试。
可我终究没有问出来。我觉得这样对安慕楚不公平。
我不能以开始新恋情的方式忘记旧恋情。
那天晚上,在安慕楚家吃饭,安慕楚给我煎牛排。
我觉得难得,现在这个社会好像男女翻了个个儿,我发现男的大多都会做饭,女的却越来越多连炒菜都不知道先放油。
安慕楚手艺真不错,牛排煎得嫩嫩的,我吃得满嘴流油。
我说没想到你还有这一手。
安慕楚说,那是,我以前出去留学,不想饿死,只能自己动手。
我说,你还留过学啊。安慕楚含混地应了一声,只去了半年就回来了。
为什么?
因为我妈妈生病了。安慕楚顿了一下,草草说道。
我看安慕楚神色不好,便没有再问。
快吃吧,吃完我送你回去。安慕楚说。
好。
安慕楚送我回去,在楼下,我小心翼翼地问他,那天我在医院碰到你,你是不是去医院看你妈妈?
安慕楚说,是。她病了好多年了,以前靠药物维持着,身体还好。但最近两年突然恶化,就一直住院。我爸爸,他工作很忙,没有很多时间照顾她,所以我得多陪陪她。她可能时间不多了,我碰到你那次,医生跟我说,让我把她接回家,吃想吃的,玩想玩的。可她不回去,她说回家寂寞,还不如在医院还有病友陪着。我说我可以陪她,她说没事,只要我常来看她就行了。我知道她想要陪的人不是我,是我爸爸。可是我爸爸他一心扑在工作上。他能分出的时间太少了。以前我一直怪他恨他,后来我工作了,有点儿明白他了。我妈妈可能也明白了吧,所以已经看淡了。他每个月去看我妈妈几次,我妈妈已经很高兴了。
我看着安慕楚,他的身上充满了寂寥和悲伤。
我拍了拍他说,都会好起来的。
安慕楚笑了笑,他说,你快上去吧。

【5】齐铭,我不信,这是我与你的告别方式。别让我悔恨终生。
那天晚上我睡得很沉。
凌晨的时候,电话突然响了。我不想接,打电话的人却非常有毅力。
我不得不爬起来,一看来电是千寻。
我接起有气无力地道,什么事?
洛施,齐铭走了,齐铭走了。
去哪儿了?我问。
千寻不吭声。我烦了,我说,千寻你行了,陆齐铭是你的人你就看好他,别找不到他跟我要人。他走去哪儿你都不知道,还指望我知道吗?
林洛施,你真狠的心。千寻说,是不是以后齐铭去的任何地方,都不关你的事了?
我说,是,那是你的事。
他去了天堂。
我握着电话,有一瞬间血是倒流的。我厉声说,阮千寻,你别大晚上打电话来开这种玩笑!
那头千寻也崩溃了,她冲我吼,我开玩笑!我开什么玩笑?!林洛施!齐铭真的去了天堂!你不要他所以他走了!他走了!
电话“啪”地挂断了。那一刻,我浑身冰冷。
我回拨回去,声音都在发抖,我说,阮千寻,你在哪里,我现在就要去证实你的话是谎话!说到最后,我都吼了起来,我说你他妈快说你在哪里!
辛佰医院。
我冲下楼开车,可是我怎么都没法把钥匙插进钥匙孔里。我手抖得不成样子。
最后我直接冲出小区,打车到辛佰医院。
我再次来到夜间的医院,上次,是送陆齐铭来的。
而这次,我一步一步,按千寻给的地址艰难地上了三楼。
我刚走到房间门口,就看到房间里已经围满了失声痛哭的人,我按我印象里一一分辨出,那是陆齐铭的爸爸妈妈,大伯伯母,叔叔阿姨。他们个个哭得跟泪人儿一样,而曾经我印象里一直安静的千寻,也哭得撕心裂肺。我像一个陌生人一样走进房间。
定定地看着床上干净熟悉的面容。他紧紧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一样。我走上去,拉住他冰凉的手,轻轻喊,齐铭…
没人应我。我再喊,齐铭…
仍旧没有人应我。
齐铭!我不相信地大喊一声,腿一软,跪倒在床边。
千寻走上来,她冷冷得道,你这下信了吧,他走了!你再来有什么意义?!他生的时候你不看他一眼,现在他走了,你哭有什么用?!
千寻说着突然发疯似的开始打我,她说,我恨你林洛施,我恨你!你为什么从来不来医院看看他?!你知不知道这半年他过得有多痛苦!你知不知道他常常化疗完了还跑你家楼下等你!你知不知道他不能喝酒,你一回来却开始灌他!你知不知道他有多爱你!我在他旁边三年他从不多看我一眼!林洛施你知不知道你有多幸福!你却从来都不珍惜!
千寻说着又开始放声大哭。
我推开她爬到陆齐铭的枕头边接着喊,齐铭陆齐铭,你醒醒你醒醒…
我不相信他走了。
千寻扑上来一把推开我,你走,你不要来,我不想看到你虚假的眼泪!
我再次扑上去,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落,我说,千寻,求你,让我再看他一眼。
洁白的床上,陆齐铭的脸也洁白得如天上的皓月。我轻轻地摸了摸他的头发,他不会再醒了。
我从没想过,我最爱的人,在他年华正好的这年,走了。
护士推着盖着白布的他,脚步匆匆地推到了停尸房。我跟千寻坐在门外,像两尊守护着他的雕塑一样,守了一夜。
我眼睛已经哭得生疼生疼,千寻也哭得站不起身。
我问她,他,是怎么走的?
胃癌。
胃癌?!我震惊地看着千寻,什么时候的事?!
千寻已经没有力气痛斥我了,她无力地靠在墙上,缓缓跟我讲起了那段过往。她说,三年前,我跟他相亲后,我便会时不时约他出去,我经常跟他借口说我挺想你的,跟他聊聊你的过往,两个人也能相互慰藉。他太爱你了,所以他对我毫不设防,毕竟我们做了四年的闺密,他相信我跟他一样想念你。有次我俩一起在酒吧喝酒,因为聊了很多你的事,所以他越喝越兴奋,最后喝多了。其实,我本身是想把他送回去,虽然我爱他,但我不屑用最烂的手段得到他。但是,路上,他却告诉了我一件事。他说,他其实不想相亲的,可是他查出了胃癌晚期。他不想连最后的日子都不顺父母意,所以他就接受父母安排的每次相亲。他说,其实相了有什么用呢,如果没得病,他会跟父母说,他可以信誓旦旦地跟父母说有喜欢的女孩儿只是出国了,等她进修回来他们就有媳妇了。可是他没料到自己得了绝症。他说,以前他曾失去过爱你的资格,可他觉得他会尽毕生努力去挽回。可现在,他却连挽回的资格都没有,直接被Pass掉。
千寻说,我那时看着他,我觉得心疼。我眼里他一直春风得意,我也不能想象他会得胃癌。我把他送回去,问他确诊了吗?他指着桌上一沓病历单说,你看,我去了几个医院检查,但结果没有一个是不一样的,每个都是胃癌。
千寻说,我当时已经难过得顾不得什么卑鄙不卑鄙了,我只是觉得我一定要为他做点儿什么。后来,我想他是他家三代单传,如果他走了,他家就断后了。所以我瞬间知道我能为他做的事了。我特意查了查手机日历,我发现我那天是易孕期。我当时激动得有些颤抖,觉得这一切都是天意。我跟自己说,如果这个事我做成了,那就说明我们之间有缘分。如果这个事没成,我就不再想第二次。可你知道吗。千寻说,这个事成了。当一个月后我发现我怀孕时欣喜若狂。可是我不能告诉他。我直接说我家人要求我回老家上班,所以以后可能不能再陪他喝酒聊你的事了。
就这样,我换了地方住,用最后的积蓄请了保姆。第二年,生下了熙。我生完之后,第一件事就是给他打电话,我说,我生了你的儿子,你现在把他带回去吧。你知道吗?他当时吓得说话都结巴了。那是我第一次见他出糗。我跟他讲了事情的始末。我说,如果你不想你走了后,父母过度伤心,你还有孝心的话,就把熙带回去。你可以看低我,也可以拒绝我,但你不能不认他。他是你走后,这世上唯一跟你父母最亲的孙子。而且,我说,我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跟你有结果。我知道你喜欢的是洛施,我争不过她,也没法跟她争。我这样默默地爱着你,我已经很开心了。然后他把熙抱了回去,因为熙还小,他把我也领回了家,跟他父母说了我们的事情。他父母没怎么反对,对我好像也还满意。催着我们打证,我们一直拖着。那时他就在父母面前办恶人,说忘不了你,不愿跟我打证。我就唱红脸,我说,没事,我有孩子就行。就这样,我给他生了个儿子,但是是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生的。他也从来没有想过跟我结婚,因为他希望他走了后,熙长大了,我能把熙留给他父母照看,然后我自己再去开始新的人生。但其实他不知道,跟他的这段短暂的人生交集已经是我的新人生了。
千寻说,你知道吗?你在新加坡留学的时候,他曾偷偷飞去看过你,我也是在他手机里发现的,里面有他拍你的照片。我估计是他刚得知自己胃癌的时候吧。你回来后,我一直想把他的病告诉你,我希望最后这段时间,你能陪着他。可是他不要,他不想让你看他病容,也不想让你一天到晚待在床边照顾他。他说你有更广阔的天空,他不想让自己耽误你。我觉得更重要的是,他可能觉得不让你过多地再参与他的人生,以后他走了,你可能就不会那么伤心。你觉得他在你面前演深情。洛施,他不是演深情,他是真深情啊。他不能告诉你的病情,却又想天天看到你。有时化疗完就从医院跑出去看你。我管不住他,也不想管。我觉得他开心就好。他坚持化疗的那些天,无非也希望能多活一天是一天,多看你一天是一天啊。
千寻说完,突然又哭了起来。
我站起身看着她,我说,我走了。
我不想听这些过往,那肯定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不是真的我就不会那么难受了。我穿梭过医院长长的走廊,听着自己寂寞的脚步声走出医院。
医院外,是蓝蓝的天和刚升起的太阳,我抬头望着太阳,刺眼异常。
不一会儿,我就泪流满面。
不,齐铭,我不信,这是我与你的告别方式。
我从来也没同意过你做这样的告别。你就算要走,也给我一个让我满意的交代。

第十章沉默
【1】那是因为你从来没想过,和我有一场爱情。
我一人独自走在街上,在车流人流中,我失魂落魄得像一个鬼。
我一直走一直走,走得两腿发软,走得脚痛,最后我索性脱了鞋子光着脚走,我的脚不停地被玻璃、石子扎伤。我终于体会到安慕楚说的那句,身体痛,心就不那么痛了。这比在鹅卵石上走着痛多了。
我走到迷失时,已经满头大汗,脚上鲜血淋漓。
米楚看到我大惊失色,她说,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我张了张口,米楚。却说不出任何话,只是眼泪不停歇地掉。
怎么了?!你说话!米楚急了。
我说,齐铭走了。
什么?米楚看我张了张口型,没有任何声音。我说,齐铭走了。
可这下我也惊了,我没听到自己发出任何声音,我茫然地看着米楚。
米楚立刻感觉出我的不对劲儿。她一把把我摁在沙发上,给我倒了一杯水说,你休息下,喝杯水,不急不急,有什么事我都在这里。
我紧紧抓住杯子,跟握着救命稻草一样,我不敢再轻易开口,我不停地告诉自己冷静,可是我在不停地发抖,我不停地喝水,直到把一杯水喝完。我再次张口,我喊米楚,米楚,米楚…
我仍旧听不到自己任何声音,米楚也听不到,她一下急了,她说,你这是怎么了,到底怎么了?
我呆呆地看着米楚,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米楚问,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我点头。米楚说,行,你别动。她抬起我的脚,看了一眼又闭上眼。
然后,她下楼喊了店里的服务生上来,一个高高大大的小伙子,她指着我说,送她到医院。
我坐在米楚车里,我没想到自己刚从医院出来,就又被带回了医院。
医生在我脚底取出玻璃片等残渣,然后消了毒,帮我包扎了起来。
可是,脚上的伤能好,我失语的事,连医生也束手无策。
他摇头对米楚说,她是暂时间歇性失语,只能等时间。
什么等时间!米楚气得火冒三丈,大跳起来把医生骂了一遍。
医生可能没想到一看起来挺妖娆的女孩儿脾气这么火暴,最后直接躲起来了。
我拉住米楚,对她摇头,慢慢跟她对着口型说,我没事。
米楚拉住我,急得手足无措,她说,你到底怎么了,到底出了什么事让你糟蹋自己?
我愣了下,那段噩梦般的现实再次撕扯着我的心脏,我从包里拿出手机,打开记事本,在上面打了一句话给米楚,我说,齐铭死了,胃癌。
米楚蒙了。她说,不可能,怎么可能,什么时候的事?!
昨晚。
米楚跌坐在床上,拉住我的手,怪不得,怪不得你这么虐待自己。洛施,米楚心下一酸道,你别这样好不好。
我心说,我也不想这样,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啊。可我无力再打任何字。
米楚说,你最近住我那里。
我摇头,不得已又在手机上打道,不用了,我住医院,帮我请个护工看着,你去忙你的。
我不忙,你还不知道,我天天什么事都没有。米楚说。
可是…我想静静。
米楚顿了下,点了点头。我说,你去我家帮我收拾点儿换洗的衣服,从书架上帮我拿两本书。
米楚点头,帮我安排好病房和护工,她回去了。
我坐在病床上,看着窗外暖暖的阳光。同病房的还有另外两个人,一个是一个十几岁的小男孩儿,一个是一个中年女人。他们身边都有家人陪着,说说笑笑。米楚要给我安排独立病房,我没让,我说,我怕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