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学校里,我不是那种按部就班好好念书的女生,贴在我身上明显的标签便是逃课和谈恋爱。我身边的男朋友隔月便换一茬儿,关于我的流言飞语更是层出不穷,都带着桃色性质。
所以,我和蔚云海在一起时,整个一中差点没翻腾过来。都说是棋逢对手。
七朵却说,一个是浪子回头,一个金盆洗手。
我说我好歹也是一美女啊,怎么到你这里就跟一不良职业人似的,金盆洗手……
七朵嘿嘿笑道,那就换成美女从良吧。
你去死!
安慕楚来叫我逛街时,昨晚回来晚、又思念了半个通宵蔚云海的我正睡得不知天上地下。
看着一脸耍酷的安慕楚依在我家门边,我恶狠狠地问他什么事。
他搓着手说过几天是他女朋友生日,让我帮他选个礼物。我斜睨着他,最后他终于妥协说请我吃麦当劳里的一个套餐,虽然不甚满意,但我对一个铁公鸡不应该有太高的要求不是吗?
但是事实证明安慕楚绝对是一孙子。买完礼物,他捏着手里的二十块钱谄媚地说,林谣,要不,你请我吃顿饭。我这钱,打车送你回家。
我上下扫他了无数眼,企图从他身上找到惭愧这两个字,他却理直气壮地看着我嘻嘻笑。最后我只得喟叹,安慕楚的“人生字典”里压根都没这俩字。
我抱着空空的肚子,妥协请安慕楚吃了顿必胜客,安慕楚大呼,林谣,你真是多啦A梦,你怎么知道我想吃必胜客?
但是如果我未卜先知地知道吃完必胜客安慕楚说的话,那我绝对会带他去吃三块钱一份的凉面,不,甚至凉面都不会给他吃。
酒足饭饱后,我和安慕楚刚走出必胜客的门口,安慕楚就迫不及待地说,林谣,你看今天天气可真凉爽,要不我们散步回去吧。
一个下午的忍耐到了极限,我脸色铁青地吼道,安慕楚,你给我滚!
说完我便拎包转身走人,安慕楚迅速地拉着我,谄媚地说,哎呀,林谣,你别急啊,打车就打车嘛。说完他立刻就招手拦了一辆出租车。
直到坐在车里,他还在念念叨叨,你这脾气可真得改改,总是这么急躁这么倔,以后可得吃亏,你看我那些女朋友,哪个不比你温柔……
我说你歇口气行吗?你不累我这个听众还累呢。再说了,谁说我没安静贤淑的时候。
我跟蔚云海在一起就挺安静贤淑的。
蔚云海吃饭,我是饭友。蔚云海放学,我是路友。蔚云海上网,我是网友。蔚云海打球,见朋友,望着天空忧伤,去KTV,我就是一标准女友。
而蔚云海也如他所说的认真,表现得旗鼓相当。我饿,一伸头,饭在眼前。我渴,一张嘴,杯子在嘴边。就连去卫生间,我俩都跟连体婴似的。
这就让一中所有预测我两三天就分手的同学恨不得拿放大镜把我俩当标本给研究了。
安慕楚斜睨着我问,最近怎么没见你们连体了?
切,连小别胜新婚这个道理都不懂啊。这几天我们各自有各自的世界,等过几天再在一起时,就会比以往更好。我慢慢悠悠地跟安慕楚解释。
[3]
但我的话并没有让安慕楚信服,因为就在几天后,我正在上自习,便接到七朵的电话。
她说,林谣,你快来学校旁边的琳琅咖啡厅!安慕楚和蔚云海打起来了!
在听到蔚云海名字的那一刹那,我的心剧烈地跳了起来。蔚云海,他和安慕楚碰到一起了……
我急匆匆地收拾了书本,边走边假装不明事理地问七朵,怎么回事啊,他们俩有什么深仇大恨啊!
七朵说,安慕楚看到蔚云海领了个女生在吃饭,就气势汹汹地跑上去替你出头,然后两个人不知道说了什么就打了起来。
我挂了电话,叹了口气,纸包不住火。安慕楚那个傻子。我迅速朝咖啡厅赶去。
刚到咖啡厅,就看到就看到咖啡厅门外停着警车,紧接着,就看到安慕楚和蔚云海双双走出来。
后面跟着七朵,以及一个脸圆圆胖胖的女生。
安慕楚看到我,立刻就奔了上来,他说,林谣,你来了。他的左脸还是青紫一片,但看到我就灿烂地笑了起来,我皱着眉头问,你搞什么啊。
他张了张嘴,不吭声,回头看蔚云海,以及脸圆圆胖胖的女生。我心里明了一切,我拉了他一把,轻声说,你这个傻子,有些事我还没跟你说清楚,我和蔚云海早分手了。
安慕楚像个木偶一样突然呆愣在了原地,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我,我不理会他,走到蔚云海面前,低声说,你欠我的事现在可以还了,我要他一个小时后完好无损地出来。
说完我没看蔚云海的表情,转身离开了。警车载着他们两个呜呜而去。
七朵走上来问,怎么回事啊?她是谁啊?她的手指着脸圆圆的女生。
我冲女生欠了欠身,拉着七朵朝学校走去。
在路上时,我告诉七朵。她是蔚云海一直喜欢的女生,是那个背叛过他,又回头的女生。
七朵说那你呢?
我是他的前女友。我淡淡地回答她,我们两个已经分手了有段时间了。
是的,我和蔚云海其实早就分手了。因为我和他在一起了一段时间,踹了他的女生就突然又回头了,她说她还是舍不得他。蔚云海也很没出息地原谅了她,站在我面前,底气不足地跟我提分手。
我明白,再优秀的人,也过不了情关。
其实我跟蔚云海在一起的日子,我们没吵过嘴,没做过任何一件让对方不开心的事,连蔚云海自己都说,我是一个百分百,无可挑剔的女朋友。
但台湾才子李敖一见钟情胡茵梦后,就决定跟她在一起。胡茵梦问及其女朋友怎么办。
李敖就回去对原来的女朋友说,我爱你还是百分之一百,但是现在来了个千分之一千的,所以你得暂时避一下。
而现在,蔚云海的千分之一千回来了,我这个百分之百的没道理再自取其辱。所以答应了分手。
但碍于面子,我一直没有告诉过七朵和安慕楚,甚至对蔚云海理直气壮地说,在我没接受前,不准告诉别人,否则有失我从未有过失恋纪录的面子。
[4]
蔚云海的爸爸果然有本事,只半个小时,安慕楚便颠颠地奔到了学校。
他说林谣,你为什么啊。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啊,害得我兴奋地以为替你出了头,又可以吃顿必胜客了。
看着安慕楚不在乎的脸上隐藏的关怀备至的表情,我突然觉得有点难过。我拖着他说,干吗什么都要告诉你啊,瞅你脸丑得跟动物园跑出的大猩猩一样,走,去医务室上上药。
安慕楚切了一声说,吃顿必胜客就变回原形了。
我白了他一眼,想得美。
一路上,安慕楚都絮絮叨叨跟我说打架的事,他说他本来拖七朵去帮咖啡厅定位给女朋友过生日的,没想到会看到蔚云海和别的女生在一起,就上前理论,但蔚云海在他女朋友面前又态度强硬,所以没说两句,俩人便动起手来了。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直到走到医务室门前,他忽然按着我的肩膀微笑地问,多啦A梦,你不快乐吗?
瑰丽的夕阳光从侧面折射过来,安慕楚的脸上有点点的光影,我仰起脸看着他,我说,安慕楚,你以后别这么冲动了。
安慕楚愣了一下,眼睛里有不可名状的物体晃动了一下,然后他黯然地点了点头。
我靠在医务室门外的栏杆上看远处,夏风淡淡地吹起我的头发,安慕楚不知所措地站在旁边,像一个犯了错的小孩。
很久之后,当我再想起这样的画面,我就会心疼得厉害,因为我明白,自安慕楚之后,再也没有人,将我如此放在心上,百般疼爱。
我明白安慕楚肯定委屈得厉害,一时不能接受平时嘻嘻哈哈的我怎么突然变得这么生疏。
虽然安慕楚一直都小气吝啬,但是他仗义善良。
就像我和他初见时,其实他是以我的救命恩人的身份出现的。
那时,我正被几个混混男生拦在胡同里打,安慕楚只是个陌生人,却单枪匹马地跑过来救我。瘦得只剩皮包骨头的他却是个打架好手,虽然浑身青紫,却也把那几个混混撂倒了。
但紧接着,就被看到的路人报警后赶来的警察带进了派出所。
是了,想来,这已是安慕楚第二次为我进派出所了。我低头笑了下。自己真是祸害他不轻。
我抬起头时,安慕楚正莫名其妙地看着我问,心情好了?
我说,你先进去上药吧。
我在医务室门外接了个电话,电话里一个声音说,林小姐,你现在可以到医院一趟吗?
我说,好的。
安慕楚从医务室出来时,我淡淡地说,没事我就回去了。
安慕楚说,我送你。
我说,别,你今天还要给女朋友过生日。我自己回去就行。
说完,我头也不回地快速离开了。
假如那时我回一下头,一定可以看到安慕楚眼里有一种叫心疼的东西。
但是,如果回了头,只会让我更加在劫难逃。所以,不回头,是决心离开一个人时下的第一个、也是最艰难的决定。
[5]
病床上的男生脸色苍白,在洁白被单的映衬下,更显得羸弱。
刚刚护士的话语还响彻耳旁,她说,如果这几天交不上医药费,恐怕就要停止用药了。护士为难地看着我,我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说,放心吧,这两天我就交上。
我拉起床上男生的手,突然便红了眼圈。
七朵曾问过我,林谣,为什么你不管和谁在一起,总会透着心不在焉。
而我,不想告诉七朵,因为我的心,早已丢失在了十四岁那年的夏天,再也找不会来。
从十四岁那年,我便失去了爱一个人的权利,因为眼前这个男孩,我便没有过多的时间像同龄女生一样去好好地、全身心投入地爱一场。
他的睫毛像小刷子一样长,唇红齿白的模样让人心跳。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善良的男孩。
我擦了擦从脸上静静滑落的眼泪,呜咽地哭出声来。这一世的孤独已经被我背负在身,我动弹不得,所以心甘情愿地承受。可是,我只希望你能醒过来。
我从医院出来后,接到安慕楚的电话,他说你在哪里呢?
我行走在华灯初上、车水马龙的街头,低落地说,在家。
他说,林谣,你说谎话时打下草稿啊,你们家汽车可真多,到处都是鸣笛声。
我说,哦。
他说,你到底哪儿呢,我请你吃饭。
我说,我马上到家。
我走到家门口时,看到安慕楚站在我家门口的花树下,我说,怎么没跟女朋友过生日啊?
他说,我们分手了。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他问吃饭没?我说吃过了。
他说,喏,礼物没送出去,就给你得了。
他的手里,是一副亮亮的耳环,是我陪他逛街选的那副。他开玩笑地说,你当时选的时候是不是就料到了这天,耳环还能转回你手里啊。
我说,安慕楚,无功不受禄。你收着吧。
安慕楚突然就急了,他说,林谣,你别这样啊。不就失去一男朋友吗,我刚好也单身,要不我把这个空位替补了得了。
看着安慕楚小心翼翼的眼神,我笑了笑,点起脚尖,附在他的耳朵上,轻声说,安慕楚,这个位置谁都行,就是你不行。
说完,我便走进了家门。
很久之后,安慕楚说,林谣,你每次都会头也不回地从我身边走开,我有时候就想,你如果回一下头,看到站在原地像雕塑一样凝望你身影的我,会不会感动一下。不,我也不希望你回头,那样,你就不会看到我伤感软弱的模样。
[6]
我又开始和不同的男生谈恋爱了,每场都谈得风生水起,轰轰烈烈的仿佛要把整个校园都掀翻。
晚上依旧经常一群人去吃饭,唱歌。热热闹闹。和蔚云海的那场爱情,没有伤及任何筋骨,他不过是我众多爱情中的一场,而我,也是他爱情中的过客。
七朵说,安慕楚现在还挺老实的,连个女朋友都不交了。不知道是不是上次和蔚云海打架打坏了脑子。
而喜欢安慕楚的那个女生,要死要活地纠缠着他。所以安慕楚忙着应付她,也颇少时间和我们聚了。生活仿佛回归到最开始的样子,没有遇到过安慕楚,也没有遇到过蔚云海。
只是在每次晚上醉酒后,七朵送我回家时,我总会想到那个蹭车的男生,我会对七朵嚷,那个小气鬼呢,他怎么不蹭车了。下次再蹭车,就让他付车钱。
第二天早晨七朵告诉我这些时,我又固执地不承认。
我不愿意承认,我在喝醉的时候,会想起安慕楚,想起他微笑的脸。
我好想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状况,将一个人轻轻地就放到了心上。
但这样的情况让我恐慌,因为我是一个没有资格的人。
我在一个阴天接到一条陌生号码发的短信,他说,放学天台见,我有话要对你说。
我奇怪地打过去时,电话那边一直响,无人接听。
放学时,我就打电话给现任男友,告诉他我今天有事,让他不用等我,先去吃饭,晚点我过去找他。因为最近一段时间一直过得乱乱的,不在状态,所以我每走一步就像踩在棉花上,终于爬到了七楼的顶层。
但是到楼顶后,我就奇怪了,因为那里站了一个我不认识的女生,她扎了一个马尾,脸色白净。
我迟疑地问道,是你找我吗?
她看到我的那一刻,显得有点激动,迅速地走上前抓住我的衣领,尖声说,林谣!你那么多男朋友,别死拽着安慕楚好吗!
我瞬间明白了情况,这个可能是安慕楚的某位女朋友。我愣怔片刻,就见她拿起电话拨了个号码,然后对着电话冷笑道,安慕楚,如果你一定要分手,我就把林谣从七楼推下去。
说完,她就对着电话哈哈地笑了起来,声音尖锐,脸色苍白。
她挂了电话后,我淡淡地问道,你很爱安慕楚吗?
她斜了我一眼,当然,你这个只爱自己的人,是不懂这种感受的。
我微微笑了一下,不再说什么,我知道过一会儿安慕楚便会赶来。或许,这是一个好机会。
果然,没几分钟,安慕楚就气喘吁吁地赶了上来,他的身后,还有一脸惊疑不定的七朵。
安慕楚推开天台的门,气急败坏地喊道,晓染,放开林谣。
揪着我衣领的叫晓染的女生笑了下,她的笑容里带着窒息的绝望,她说,安慕楚,你担心的还是她。
安慕楚定了定神说,晓染,我现在给你两个选择,一是你把林谣推下去,我会把你全家都杀了。二是你放开林谣,我们有话好好说,可能还有合好的机会。
安慕楚说这话时,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冷冷的坚定,晓染迟疑了下,揪着我衣领的手松了下。
在我眼神的暗示下,她慢慢地,慢慢地,松开了手。
松开手时,她的眼里已经充满了泪水,一看就知道她平时其实是一个乖巧的女生,不过是被逼急了。
安慕楚看到她松开我后,立即跑了上来,拉着我问有没有事。我冷淡地说,没事,好好安慰她吧,别再随便伤人心了。
安慕楚看着我愣怔了下,又低下了头。我知道,或许他又想起那天晚上我说过的话。
但我不再理会,和七朵一起下了楼。
[7]
我刚下楼,电话就焦灼地响了起来。
我接起,里面护士说的话仿佛一记响雷,将我震得头晕眼花,她说,林小姐,请你快点来医院,你哥哥出事了……我再也听不到身后七朵的叫喊,飞快地朝医院冲去。
我穿过重重人海,仿佛穿越千山万水般,和林童幼时奔跑的时光像过旧电影一样回到了眼前。
是的,躺在病房里的男孩,叫林童,他是我哥哥。这个世上我唯一的亲人。在我十五岁那年,我们和父母一起去旅行,却遇到火车出轨,父母当场丧命,而林童,他用小小的手,将我拖出车外,他却被车顶掉下的一个大皮箱砸倒,以至于没有及时逃离。
送到医院时,医生的诊断结果是,脑死亡。
当时,火车脱轨的事故很受政府重视,政府将伤残人员送到医院后检查治疗,但面对林童的情况却束手无策。脑死亡,相当于植物人。政府不可能拿钱养一个植物人一辈子。
为了遵循家属的意见,当时有人来和我商谈,希望林童能够安乐死,因为,脑死亡的人能够恢复的几率很小,这样,对他也是一种解脱。
那年,我年仅十五岁,什么都不懂,还庇荫在父母和林童的羽翼下,面对突然丧失双亲这样沉重的打击,我哭得双眼差点盲掉。我只记得当有人来问我,要不要为林童选择安乐死时,我咬紧牙关,死命地拒绝。我说,我要哥哥活着,即使,他不能说话,不能笑,可是他能呼吸,能够陪伴我。他是我在世界上唯一的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