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七夕·我喜欢你是寂静的[1]
很久之后,每当我回过头去看,仿佛都能看到17岁的聂鲁达,抱着我最喜欢的熊,拽拽地对我说,笨蛋,生日快乐。然后我的心底,就滋生出小小的感动。
【一】
那是2004年的夏末秋初。
我站在两米的高墙上,一边眺望不远处的足球场,一边挥舞着筷子朝嘴里塞米粉。洛晨苦口婆心地劝我道,西奈,你注意下形象好么?如果11号看到你现在的夜叉形象,不吓跑才怪,啧啧。说完,还面带嫌弃地往旁边站了站。
我斜睨了她一眼不理会,继续狼吞虎咽地专注挑战眼前的米粉,差不多吃完的时候,我才从米粉里抬起头,冲她指了指下面看台上为11号咆哮尖叫的一群女生说,你不觉得相比她们,完美的我动作是多么的优雅吗?说完这句话,我腾出右手伸到口袋里找纸巾。
事情就是在这个时候发生的,我不过是想找出纸巾假装矜持地擦下油腻腻的嘴巴罢了,却突然一阵风吹来,我左手里托着的空塑料饭盒就开始随风摇荡……起舞……紧接着就像一只断线的风筝一样——一头跌了下去。
在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听下面的看台上一声彪悍的喊叫,妈的!哪个活得不耐烦的敢砸老子!
那就是我和聂鲁达是的初次相遇。对,你们没听错,是聂鲁达。但是你们听到他出场说的第一句话多么粗俗,就一定明白,他不是那个说出“我喜欢你是寂静的”的诗人聂鲁达。
他不过是A中的一个混混而已,而且还是一个倒霉的被饭盒砸了的小混混。
但是那天我听到他稚嫩的声音,以为他是低年级的学弟,所以并没有逃之夭夭,而是伸出头看下面的看台。然后就看到一个眉目清秀,脸庞白净的男生仰着头,他穿了一件NIKE的黑色套头衫,手里夹了一支烟,虽然他极力装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但眼睛却纯净得像一潭湖水,一看就明白脸上的狰狞不过是装腔作势而已。
看到他肩膀上全是米粉的油渍时,我心虚地笑道,这位同学,对不起啊。
或许是逆着光的缘故,我觉得他抬眼看了我好一会儿,然后他挥了挥手大方地说,没关系。顿了顿,又听到他说,不过如果你请我吃顿饭就完美了。旁边的洛晨突然笑得要撒手人寰,她说,哎呀,西奈,他竟然和你一样臭美,就为了“完美”这个相同的口头禅,你不请他吃饭都不行。
我扯了一下洛晨的衣服,狠狠瞪了她一眼,她明知道我身上没有一分钱。就连这个米粉还是她买给我的。
可是聂鲁达没有给我任何反驳的余地,眯起眼睛笑道,选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就现在吧,走吧。我被聂鲁达的三个“吧”堵得哑口无言,只得不停地瞪洛晨,洛晨笑哈哈地摇着我的手指着不远处的出口对聂鲁达说,出口见。
直到走到出口,我才发现,聂鲁达很高,而且很瘦,所以更凸显他的苍白。他双手插在口袋里,扮酷地问道,喂,去哪里啊?
我翻了翻白眼,指着洛晨说,是她要请吃饭的,你问她。
在学校门口的烧烤店,虽然我已经吃了一份炒粉,但我看到肉串的时候还是两眼放光。相反的,聂鲁达倒不怎么吃东西,他只不过时不时地抬头看我一眼,然后露出一个匪夷所思的表情。洛晨在旁边耐心地解释,她就这样,暴饮暴食。
虽然我不停歇的吃东西,但我的眼睛却时不时的朝学校门口飘,看到有一群穿蓝色队服的足球队员走出来时,我立刻擦了擦嘴站起身说,我有事得先走,你们两个继续。说完,不顾洛晨的叫喊,也不顾聂鲁达的愕然,直接朝附近的C大调网吧奔去。
【二】
11号每次吃完饭都要在C大调网吧玩一会儿游戏。这是我经过多日观察得到的结论。
洛晨还给我打听到11号叫顾颜良,家境优越,成绩优秀,是高二年级的学生会会长,身后的追随者可以组成一个团,但是,他却没有女朋友。不过他有喜欢的人——阮轻微。
我听说过阮轻微,家世好,学习好,人漂亮。所以并不对顾颜良的眼光感到质疑。是个男生,都会喜欢那样真正完美的女生吧。像天之娇女一样活着。而并非像我一样,卑微得像一株杂草。
更何况,在听到这个名字不久后,我便真正见识到了得天独厚的阮轻微。
那天我在网吧坐了许久,都没见顾颜良来。便出门去了夜景酒吧。
换上了短裙,化上了浓妆,在下面一片口哨声和叫好声中走上了台。
哦。忘了告诉你们我另一个身份,白天,我不过是A中的一名普通学生,而晚上,我却是夜景酒吧的领舞。我在台上像一条蛇一样扭转着自己的身体,一边冷眼看着周围的纸醉金迷,一边感慨这个世间的不公,有人贫穷得连一碗饭都吃不上,而有人却买几千块一瓶的酒眼睛都不眨一下。贫穷的人费尽心机去赚钱,而挥金如土的人却不停地高喊空虚和寂寞。他们在酒吧挥霍一夜又一夜的光阴,杯盏交错,无所事事。
休息的时候,忽觉沉重,我走出酒吧透气,刚走到酒吧门口,便听到旁边一个女声撒娇道,我不管,我就是喜欢你。本是无意偷听别人谈话,但我一转脸,就看到乔阳站在旁边,他的怀里,挂着一个女孩,高高瘦瘦,肤色白皙,眼睛灵动,像一个精灵一样。
我笑,乔阳原来还认识这样漂亮的女孩。乔阳也转脸看到了我,他像看到了救命稻草一样,立刻抓住我打招呼,hi,西奈,你跳完舞了。
我含笑点头,他转头把女孩的手从他的肩膀上拉下来,然后对她说,这个是我好朋友陈西奈。
转头对我又准备介绍她,女孩已经抢先说道,我是乔阳的青梅竹马阮轻微。你好。说完,她大方的伸出手。
阮轻微?我退后了一步微微打量着她,原来她就是阮轻微,传说万千宠爱集一身的女孩,果然是人中翘楚。我握上她的手,对她微微点头笑了下。正不知道说什么时,乔阳便拉住了我朝酒吧走,并回头对女孩说,轻微,你快回去吧,我刚好找西奈有事。说完就揽着我朝酒吧里走。
走到酒吧里,他的手就立刻从我肩膀上拿了下来,我调笑道,你那么多女朋友,加起来都不敌这一个漂亮,你干吗这么冷漠的对人家。
乔阳转过头,微微的叹了口气,哎,就是因为太好了。
迷幻绚烂的灯光下,我看到乔阳的脸上挂着深深的忧伤,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无奈的表情。我突然想起我们的初次相遇。
我和乔阳算是在一场格斗里认识的。
那天我跳完舞刚走下台,就有一个喝醉的中年男人突然拉住了我的手,他用力地扯着我朝他怀里拉,醉熏熏地说,来来,美女,喝杯酒。
我边尖叫边用力推开他,他一个趔趄,靠在了桌子上,但他愣了一下,随即又不死心地走上前抱住我,哟,小丫头还挺烈的。
酒吧的保安还没看到这边的燥乱,而周围又全是醉酒男人的朋友,所以即使我再次奋力的推开他,却躲不过他的蛮力,醉酒的男人嬉笑的搂住我,然后朝我的脸凑了过来,一股浓烈的酒味扑面而来,我边挣扎着推他边朝后退,这时,我的手边触及到了一个酒瓶,我顺手摸起那个酒瓶用力的敲在了桌子上,一声清脆的碎玻璃声,周围的几桌顿时惊起,都朝这里望了过来,这时,前台的DJ也注意到了这边,立刻呼叫了保安。
醉酒的男人也似乎清醒了,看到我拿的碎酒瓶愣在那里,我拿着碎酒瓶口指着他,定定地说,放开我。
周围的人的眼光都聚集在了醉酒男人身上,他狠狠地盯着我,仿佛要将我看出一个洞来,我一动不动,不妥协地回望着他。
这时,突然一个身穿黑色西服的保安插了进来,他走过去搂着醉酒的男人哈哈笑道,原来是老九啊。
醉酒男人看到乔阳,冷哼了一声,并不太买账,但乔阳却还是硬生生把他拉离了酒吧。
那时,乔阳是夜景酒吧的保安。听说那个老九也是个地头蛇人物,那天乔阳花费了一些钱才帮我摆平。我很感激他,所以平时便经常带小吃给他,他是个很容易满足的人,他说,丫头,以后有什么事都找我,哥替你摆平。不过不久后他便辞职了。
而他辞职后,我才知道,他也是附近一带的混混,算是那种混的风生水起八面玲珑的。他离开了酒吧后,和朋友开了个卖钢材的店,偶尔还会来酒吧捧场。
但是,那天,阮轻微走了后,乔阳告诉我了一句话,他说,这个世界最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而是我站在你面前,却不能说爱你。
我嘲笑他,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文化。乔阳望着酒杯里的酒,只笑不答。
【四】
我不明白学校里面怎么会突然疯传陈西奈给顾颜良表白的消息。
虽然我不否认,我确实对他有好感,但是明目张胆的觊觎,我还是做不出来。
直到我看到奸笑的洛晨,才明白一切。我狠狠的瞪着她,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洛晨拉着我干笑道,好啦好啦,我不过是看你暗恋的太辛苦,所以放了消息出去。谁会想到……一传十,十传百。
我冷哼一声,你想不到?这明明在你意料之中!
之后,不管我走到哪里,都会被指指点点。有女生在背后窃窃私语道,诶,就是她跟顾颜良学长表白的啊。我并不搭理,依旧走目不斜视的走自己的路。依旧每天吃过饭在足球场边驻足一下,偶尔,在教学楼,也会和顾颜良打照面,而每次他身边都围绕着一群兄弟,我们只是各自微笑点头,然后他旁边的兄弟就会起哄。
但是因为我和顾颜良均为回应过,而且还坦荡的打招呼,所以时间久了,流言蜚语也就慢慢平息了。我和顾颜良依旧像时钟上的分针和秒针一样,马不停息,却各有规律的走在自己的轨道上,偶尔交汇,却也不过平淡擦肩而过。
如果不是生日的那天晚上,我想,或许我们会依旧只是点头之交。
而所有的转折,均在那天。经过洛晨的洗脑,反正我既然没跟顾颜良表白过,都能传出我喜欢他的消息,那还不如去表白一下,这样既对得起事实,又对得起自己。所以,纠结了半天后,我决定约顾颜良出来,做出生平第一件大事,对他表白。
虽然嘴上说得气势磅礴,但等我真拿起电话时,手却抖个不停。这可我第一次约会男生,洛晨鄙视的看了我一眼,你拿酒瓶扎人的时候不是挺牛的吗,怎么一个电话就难住你了。
我翻她一眼,以后别让我找到制你的人,不然你死定了。
我默念了很多种遭到拒绝的答话后,摁下了那个熟悉的号码,但是没想到我刚开口,顾颜良便爽快的答应了。我雀跃的挂下电话对洛辰说,看到了吧,我就知道,谁能忍心拒绝完美的我。说完把衣柜里的衣服全部拉了出来,洛晨在一边撇嘴,真是重色轻友。
我一边搭配衣服一边反驳她,是你自作自受。洛晨想了一会儿,嬉笑道,不过算了,看你第一次约会的面上,我还是帮你挑衣服吧。
那天晚上,我穿着洛晨搭的白色线衫,拿了个小熊包包便出了门。
我心情愉悦,还哼着小区。但走到实验楼时,我却愣在了原地。转角的花树下站着一对模糊的影子,我本是无意经过,所以并没打算偷听别人的谈话,但是无巧不成书的是,我听到女生提到我的名字,她说,听说陈西奈喜欢你,你喜欢她吗?
一瞬间,我定定的站在原地,屏住呼吸,动也不敢动一下。因为,那个男孩的身影,是顾颜良。可是,我却只听到一片沉默。
紧接着,又听到女生说道,你不喜欢她啊,可是她喜欢你啊,这可怎么办?
不用想,我也明白那片沉默时,顾颜良他,是摇了摇头。
而那个女生,是我有过一面之缘,顾颜良喜欢的女生,阮轻微。
女生最后说,那你陪我去吃饭好吗?
周围有微风轻轻吹过,花树洁净的香气四处飘散,我看着花树下连身高都极般配的男孩和女孩,转身。身后芳香四溢,可是,那都不关我的事。
我走到学校门口时,电话响了。我看了下,没有意外的是顾颜良。
他在电话里道歉,西奈,对不起,我今天有事,改天陪你吃饭吧。
即使明白他看不到我的表情,我依旧微笑地说,没关系,我刚好也有事,改天再约吧。
想到顾颜良和阮轻微站在一起的身影,我失落的从长街这头走到那头,甚至无聊地踩着自己的影子数路灯。就是那时,小小的我,以为那就是我的十六岁生日,寂寞而孤单的生日。但这时,聂鲁达就出现了。
【五】
如果不是聂鲁达骑了一辆蓝色拉风的摩托车,以招摇的姿势再次出现在我面前,我肯定都忘了这个人。他停在我身边,脚支着地问,喂,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停下来看了他好一会儿才想起来是被我米粉盒砸到的那个倒霉小混混,我翻了翻白眼,说,今天我生日。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会告诉聂鲁达我生日,我只是觉得好寂寞好寂寞,寂寞的仿佛一个人沉在水里用力叫喊,而岸边的人都听不到。所以,聂鲁达成了我的那块浮板。
聂鲁达听到我答非所问,并不意外,而是甩给我一个小头盔,利索地说,上车。
我愣愣的接过头盔问,去哪儿。
你真啰嗦,上来。他回头伸出手,我犹豫了一下,干脆地带上头盔,拉住他的手顺从的坐上了车。
聂鲁达带着我转过了A城一条又一条的大街,穿过一段又一段的小巷。我从来不知道自己生活了十六年的小城,有这么多个地方是我没踏足过的。
在经过一家精品店时,从橱窗里看到一只足有一米多高的棕色的熊憨态可掬的坐在那里。我坐在聂鲁达的背后指着熊对高喊,等我有钱了,就把这只熊买下来。
聂鲁达没吭声,继续从这家精品店呼啸而过,我以为风太大,他没听到。所以我开始肆无忌惮的在他背后大声说话,我说我喜欢的顾颜良,说他喜欢的阮轻微,我还说,聂鲁达,你这个蠢人,你说我怎么一点都不像阮轻微那样完美。
直到聂鲁达停在一家蛋糕店前,我立刻停了嘴。但因为刚刚的发泄,所以心里好受了许多。我挑选了一个画面上有小熊的蛋糕。
当我坐在餐厅的窗口,看聂鲁达点蛋糕上的蜡烛时,我竟有点小小的感动。聂鲁达却无视我的感动,抬头拽拽的说,笨女人,快许愿吧。
看着蛋糕上摇曳的烛光,我闭上眼睛,听到聂鲁达说,吃完饭,我还要送你一个礼物。
从餐厅出来时已是午夜,我说聂鲁达,现在店都打烊了,你要去哪里给我买礼物?
聂鲁达神秘的笑了笑说,你先上车。
没想到聂鲁达又带我回到了那家有熊的精品店,不过此时那家店早已关了门。
聂鲁达下车对我说,你听好了,等一下,我说跑,你就赶紧上车。听到没?
我云里雾里的看着他,点了点头。然后我就看到聂鲁达从摩托车后备箱拿出一个巨大的斧头,聂鲁达看了一眼目瞪口呆的我,干笑着解释,这是刚刚趁去卫生间的时候买的。
说完他就直奔橱窗,突然,一声清脆的“哗啦”声,划破夜空的宁静,紧接着,精品店里就有昏暗的灯亮起,我呆愣的站在原地,聂鲁达冲上来拉住我的手说,笨蛋,快跑。然后我就被他拖到了摩托车上,逆着凛冽的风,摩托车仿佛飞了起来。
我清晰的记得,那是2004年的夏末秋初,小混混聂鲁达为了我喜欢的熊,去砸了一家店。而彼时的A城,还没有摄像头这么高级的装置,所以才让聂鲁达这个坏小子的奸计得逞。
很久之后,我都能想起那天场面,聂鲁达抱一只大大的熊,我抱着聂鲁达的腰,摩托车在夜色里风驰电掣,仿佛一场预谋已久的私奔。
直到郊外,聂鲁达才停下了车。他把那只大熊塞到我怀里,说,笨女人,生日快乐!
那夜的月光很凉,却也很亮。我抱着熊用力的吸了吸鼻子,然后说,聂鲁达,我永远都不会忘记我的十六岁生日,也永远都不会忘记你的。
年少的承诺,就是那么容易脱口而出,掷地有声。一个字一个字的敲打在了人心上。
【六】
学校里很快便传起,阮轻微和顾颜良走在了一起。
经常能看到他们一起吃饭,散步,阮轻微烟视媚行的模样漂亮极了,我跟洛晨感慨,上帝真不公平。洛晨斜了我一眼,你不是应该嫉恨她的吗?
我笑道,没有和完美的我在一起,是他顾颜良的损失,我嫉恨什么。更何况,阮轻微是真的漂亮。我甘拜下风,只有羡慕。
我跟乔阳说这个消息时,乔阳只是沉默。我叹了口气。
而我,也没想到阮轻微会来找我。她直直的看着我说,如果你把乔阳还给我,我就把顾颜良还给你。
看着她骄傲的脸,我失笑,突然间我好像明白她与顾颜良在一起的原因了。她肯定以为乔阳喜欢我,所以她也要想方设法的抢我的心头至爱。可是,我张了张口,却还是淡漠了,我说,你错了,乔阳从来都不是我的。
阮轻微冷笑,不要骗我,乔阳说他和你在一起了。
很多事情,不要去看表面,要用心去感觉。说完,我便转身走了,留下愕然的阮轻微愣在原地。
聂鲁达开始频繁出现我的生活里,餐厅里,前面的人买完饭轮到我时,我一抬头就看到聂鲁达见鬼的脸。走廊里,我刚抱着厚厚的作业伸手擦下鼻子上的汗,迎面就撞到一个人,放下手看到又是聂鲁达见鬼的脸。还有球场边,草坪上,图书室里,实验楼顶……简直是随处可见……聂鲁达见鬼的脸。终于,有天聂鲁达拦下我,坏坏的笑道,陈西奈,你就是暗恋我也水平高级一点啊,不要总装成偶遇好不好。
我用胳膊肘撞他一下,哼了一声,要暗恋也是你暗恋完美的我。洛辰捂着嘴笑,哎呀,既然这么巧,大家一起吃饭吧。从那以后,我开始不再偶遇聂鲁达,因为,他已经光明正大的跟在我和洛辰身边,整天吊儿郎当的搭着我的肩膀念叨,哎,我充当你护花使者是要收费的。
我鄙视的踢他了一脚,拽拽的说,切,如果不是看在你让我们蹭饭的份儿上,我早把你丢太平洋了。
聂鲁达真是个有钱又善良的好孩子,他每天都带我和洛辰去吃大餐,相比我和洛辰之前每天吃的炒粉炒饭,我觉得我们简直傍了个大款。而聂鲁达也经常斜睨着我坏笑道,去把酒吧的工作辞了,本少爷养你算了。而他每次落得的下场就是我的一记左勾拳。
洛辰偶尔也会开玩笑,西奈,看得出聂鲁达是喜欢你……
我明白洛辰想说什么,反问道,那又怎样?随后又冷淡的说,不要把我家里的事告诉他。洛辰点了点头。
我突然想起,三四岁时,洛辰也是这样跟在我身边,我说什么她都会点头。
那时,我有爸爸妈妈,奶奶,一家和睦。我像其他女孩子一样像个小公主被他们捧在手心。这样的日子结束与爸爸做生意慢慢发了财,之后他便开始很少回家,起初妈妈一直温柔的告诉我,爸爸忙,他心里最惦记的就是我们。但不久后,妈妈就便开始哀叹,甚至抹眼泪。后来,我隐约听周围的邻居说,大概意思是爸爸发了财,在外边又养了小情人。所以才会彻夜都不回家。
所有的悲剧都终止与我十岁那年,有天我放学回家,一推开门,就看到爸爸躺倒在血泊里,妈妈双手握着刀,蜷缩在桌角边。那时的我吓呆了,不可抑制的尖叫了起来。
后来,警察来了,就把妈妈带走了。那是我人生中最灰暗的事情,直到现在我都能想起当时的情况,我一个人站在人群里,看着妈妈被送进警车里,周围的人对我指指点点,那个就是他们的孩子,啊哟,孩子才这么小,真可怜,这个女人也真狠得下心哟……我从一个小公主,突然跌落到了连灰姑娘都不如的小孩,失去了爹,没有了娘。
我开始很少说话,像得了自闭症的孩子。已经年迈的奶奶一边摇头叹气造孽啊,一边靠糊纸盒赚钱养我。因为爸爸的钱已经被他保养的那个女人席卷一空,什么都没留给我们。
我想,如果不是十二岁那年奶奶病倒了,我肯定早已忘了要站起身去承受。那两年我就像一个布娃娃一样,不会说也不会动。直到奶奶躺在病榻上拉着我说,乖囡囡,你一定要好好生活。我才突然醒悟,我还有亲人在,我还有奶奶,我不能就此倒下。
我开始去送报纸,卖牛奶,发传单,摆地摊,批发盗版。像一个小战士一样长大生活。后来,因为花销慢慢增长,我开始用存起的钱去学了跳舞,然后就进了夜景酒吧打工,从服务员,啤酒传销员,做到了领舞。
我在慢慢张大,奶奶却慢慢变老,身体也大不如从前,所以我的世界里只剩下赚钱,我只能拼命,更拼命一点,存钱给相依为命的奶奶看病。
【七】
聂鲁达每天向我灌输酒吧有多危险,我都一笑了之,觉得聂鲁达在虚张声势。
直到老九的再次出现。只不过,这一次,他是带着一个脸上有刀疤的男人来的,乔阳说来者不善,刀疤男人是一个难缠的角色,让我小心应对。
我并不是大无畏,我知第一次是借着乔阳侥幸脱险,这一次,恐怕不是那么容易。
所以刀疤男人找人叫我过去,举着酒杯对我说,对你很有好感,不知道给不给疤哥这个面子,认识一下。
我接过酒杯巧笑道,疤哥怎么说,这是我陈西奈的福气。
说完仰头喝下,辛辣的酒精顺着喉咙,蔓延过全身。我在心里暗骂,奶奶的,这个刀疤递来的竟然是白酒。
而刀疤男人看到我已经空了的杯子仰头大笑,对身旁的老九说,这个女孩果然跟你说的一样烈啊。
老九点头哈腰的笑,刀疤又递过来一杯酒说,不过我喜欢。来,西奈,疤哥再敬你一杯。
我愣了一下,还是妥协的准备伸手接过。
这时,一只手已经比我抢先,我回过头,就看到聂鲁达铁青的脸。
他说,我替她喝。
刀疤不悦的看着聂鲁达,聂鲁达直着脖子看刀疤。哦,对了,我都忘了,聂鲁达他还是个小混混,一个装腔作势,其实一点都不混混的小混混。所以他瞪着刀疤,一点都没吓到他。
他反而一挥手,豪气的说,再来一打啤酒。
白酒对啤酒,不喝死才怪。我摇了下聂鲁达的手,聂鲁达冲我点了下头,他转头对刀疤说,抱歉,我和女朋友有事先走了。
说完就护着我转身,丢下表情狰狞的刀疤和老九。
可是,你们知道吗,那是我最后一次见聂鲁达。
之后,他像消失了一样。我打电话没人接,去他们班上,也只看到空桌子。就连他的同学都不知他的去向。后来,终于打听到了他的地址。
我看着纸条上的地址狐疑的按了下眼前的门铃,难怪聂鲁达总是豪气的请我和洛晨吃大鱼大肉,眼都不眨一下,他家住在A城最豪华的小区,而且,是一栋别墅。
门开了,一个年轻的女人雍容华贵的从门里走出,她的眼睛虽然有点浮肿,但依旧掩盖不了她高雅的气质。她打量了我几眼,突然脸色苍白,但依旧是稳住心神问,你找谁?
我奇怪的看着她,问道,请问聂鲁达在吗?
她上下打量了我几遍,说,他去C城了。
C城?那他什么时候回来?我惊讶道。
女人又看了我几眼,淡淡的说,不知道。说完,便关上了门,留下我一个人站在原地。
我在酒吧里一个人喝酒的时候,乔阳来了。
他说,你在为聂鲁达那个小子伤怀吗?
我抬头看他,惊奇的抓住他的手,你认识聂鲁达吗?
乔阳仰头喝了杯酒,当然认识。你记得我第一次替你摆平老九吗?
我点头,乔阳又说,其实那天,我不是用钱摆平的他,而是喊了十多个人,在酒吧外边的巷子里,将他痛打了一顿才得以脱身,他是一个太难缠的人呢。我惊愕的看着乔阳,乔阳点燃一根烟说,那天,我喊的人里,聂鲁达便在。也是在那天,我们揍完老九后,我和他经过街头,看到已经下班的你站在公车站牌下抹眼泪。说到这里,乔阳笑道,聂鲁达这小子肯定没见过女孩子哭,因为那天看到你后,他便对我说他觉得你就是他这辈子要找的人。他旁敲侧击的和我打听你。我本想找个合适的机会帮你们介绍,没想到,后来反倒是你巧合的遇到了他。
我听完,定定的看着乔阳问,那么,乔阳,聂鲁达他,现在到底去了哪里?
乔阳猛抽了一口烟,说,他被他在C城的爸爸接走了。
那,他还回来吗?我紧紧的抓住乔阳的衣袖,期期艾艾的问道。
我不知道。
那天晚上我喝的醉醺醺的回家,我看到天上的明月都觉得是聂鲁达的脸。我想起他站在看台上仰头看我的脸,想起他跟我勾肩搭背的走在校园里,想起他下雨天给我送伞,想起他骑摩托车带我走过的路,还想起,他为我过的生日,为我点燃的蜡烛送我的熊。
可是,当我想起这一切时,聂鲁达已经不在了我身边。不在了。彼时,高二刚刚结束。
【八】
而高三刚开学,一直虚弱的奶奶突然拉住我,精神奕奕的说,囡囡,你一定要努力,考个好大学,以后奶奶就可以跟着你享福了。
那天,我很快乐。我以为奶奶的病已经好转,谁知道,那天回家,怎么叫奶奶,奶奶都不应。我来不及放下包就冲到奶奶床边,摸到的却是她冰冷的手,看到的是她紧闭的双眼。
那一刻,全世界的灯都灭了,就像十岁那年一样,我突然觉得全世界都抛弃了我,我抱着奶奶嚎啕大哭。我撕心裂肺的喊着她……可是,她却再也没有睁开眼看我一眼。我终于明白她早上对我说的话,她一直都知道我不想念大学,因为学费昂贵,我要留下钱来给她治病。而她,再也不忍心看她亲爱的孙女劳累,所以选择这样决绝的办法先走一步。
奶奶走后,我处理后事,在她的床头的匣子里,看到一沓厚厚的钱,算来,至少有个几万快。还有我买给她的一个录音笔,因为我每天在酒吧上班回家晚,所以怕她有什么想说的我听不到,便给她买了个录音笔。我按下播放键,便听到奶奶苍老的声音传来。她说,囡囡,这是你平时给我买药的钱,我没舍得花,我知道我这样的身体,即使花再多的钱,都没有用。还不如留下来给你念大学用。这几年,奶奶拖累了你,你爸爸对不起你们母女,奶奶也对不起你。囡囡,听奶奶的话,拿这些钱去好好读书。你一定要长的好好的,不然奶奶没办法向你死去的爸爸交代。还有,不管过多久,你都一定要等到你妈妈出狱,这辈子,奶奶活够了。所以,抛下我心爱的囡囡先走一步,不要哭,乖囡囡,奶奶很满足。
奶奶走后,我听她的话,辞了酒吧的工作,开始安心学习。乔阳偶尔来学校看我,帮我送一大袋零食。我知道,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其实,他只是想看看阮轻微罢了。每次阮轻微和顾颜良都会手牵手的从我们面前经过,阮轻微依旧是那副烟视媚行的模样,漂亮至极。
但我看得出来,阮轻微经过乔阳身边时,眼神还是会黯淡。
而乔阳,对在阮轻微的背影,轻轻的叹气,而后微笑。
我想起那次阮轻微来找我说过的话,心生愧疚。其实,乔阳告诉她喜欢我,不过是一个幌子而已。
乔阳早告诉了我他们的故事,他和阮轻微是青梅竹马,但他的爸爸却是阮轻微爸爸公司的一个清洁工,乔阳念完初中念了一年的职专便辍了学,之后一直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乔阳说,西奈,你知道吗,我磕过药,贩过毒,你说,这样的我,怎么能和花一样的轻微在一起呢?她的前途大好,而我,将来不过会沦为一个最普通最世俗的男人,我怎么能自私的将她据为己有呢。
是那时,我才明白,乔阳不是不爱,而是太爱了。因为太爱,所以不舍得让她过得不幸福。只能将她推开,眼睁睁的看着她朝自己越来越远的地方飞去,因为那里有幸福。
每个人的心底,都有一个秘密。
我答应了帮乔阳保守这个秘密,所以即使我千急万急,都没办法告诉阮轻微真相。
可是,我却觉得阮轻微真幸福,至少,她爱的人,一直都在看着她。
高三繁忙得走路都在背书,但是我却倍感幸福。这是这么多年来我第一次没有任何压抑的享受着和同龄女孩一样的念书好时光。我坐在草坪的花树下,芬芳四溢,阳光久远。
手边是诗人聂鲁达的诗集,他说:
我喜欢你是寂静的/仿佛你消失了一样
遥远而且哀伤/仿佛你已经死了
彼时/一个字/一个微笑/已经足够
而我/会觉得幸福/因为那不是真的而觉得幸福
聂鲁达就像是我的一场梦境。可是我却坚信他是真的出现过。
我只是不知道后来我爱的这个少年,他去了哪里而已。但我知道,他一定能感觉到,我好想他。
乔阳:那些秘密,埋在心底。消逝在苍老的岁月里。
看着西奈一天一天的淡忘聂鲁达,我心里总算安稳。
我不知道我保存着的那些秘密,到底是对,还是错。
其实,聂鲁达并没有被他爸爸接去C城,他早没有了爸爸。只是那天晚上,他帮西奈挡酒,惹到了刀疤。
而刀疤明白我与他们都熟络,所以那天在酒吧,并没有给各自难堪。可是我却忘了刀疤是多么阴毒卑鄙的小人。那天晚上,刀疤找人埋伏在了聂鲁达回家的路上。在聂鲁达经过时,一群事先准备好的人拦住了他。
聂鲁达给我打电话时,我刚睡下,但听到他断断续续的声音,我立刻预感不好,赶到时,他已经躺倒在血泊里,一动不动,我立刻叫救护车送他去了医院。
经过两个小时的抢救,医生说,人没事,但一条腿却保不住了。
那天在医院,我见了聂鲁达的妈妈,她是一个保养的很好的女人,她焦急的问我为什么会这样。
我把事情的始末告诉了她,之间,我提到西奈的名字时,看到她突然瞪大了眼睛。
当时我并不明白她为什么听到西奈的名字会露出惊恐的表情。后来,我才知道。
因为,那个美丽的女人后来又来找过我,她问我,你知道西奈的家事吗?
我点了点头,知道一点。
她又问,那你知道她爸爸妈妈现在是做什么的吗?
我说,她爸爸因为在外边养女人,被她妈妈砍死。随后,她妈妈住了监狱。
聂鲁达的妈妈突然脸色苍白,摇摇欲晃,我立刻上前扶住她,我说,你怎样,你还好吧,要不要喝点水?
她摇了摇头,喃喃自语道,都是命啊,都是命啊……我欠他的,终于让我儿子还回……
是在那时,我明白了一切。她临走前流着眼泪千叮咛万嘱咐的说,你千万不要告诉鲁达我来找过你。
我点了点头。她踩着七寸高跟鞋消失在门口时,我还听到她喃喃的念叨,是我对不起你,现在已经还了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不要再来了,我已经还了,还了……
聂鲁达醒来,看到自己的腿,没有任何出格的动作,很平静,平静得仿佛不像他。
他对他妈妈说,你能把我转到仁圣医院吗?
他妈妈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出去办手续了。我心里突然有点微动,因为,仁圣是离西奈家最近的医院。
我看着聂鲁达,他仰头对我笑道,乔阳,你会不会觉得我傻,可是我觉得值得。如果我不送一条腿,老九和刀疤他们就会一直缠着西奈,他们说只要我留下一条腿,他们便放过西奈。
我说,你怎么可以这么鲁莽,怎么不等我来呢?
聂鲁达摇了摇头,接着说,乔阳,你不知道,那时我想,不要说一条腿了,就算是这辈子要我在轮椅上度过,我都愿意。因为,这是我欠她的。
是那天,聂鲁达给我讲了一个秘密。他爸爸去世的早,妈妈一个人辛苦拉扯他很不容易,而他九岁那年,妈妈带回家一个叔叔,那个叔叔对他很好。但他在某天去叔叔钱包拿早饭钱时,却看到钱包里夹着一张照片,是叔叔和一个女人,还有一个小女孩。他们笑得一脸幸福,那么像一个温暖的家。对,温暖的家。
那时小小的聂鲁达才明白,原来这个叔叔早有妻室。所以从那天起,他开始对叔叔起了逆反心理,跟踪他回家,并趁他上班时,悄悄的把妈妈曾和他拍的一张照片塞进了门缝。
塞照片的那天,他放学回家后,便看到电视上的报道,结发妻无法忍受第三者,手刃亲夫。在报道上,他看到躺在血泊里的叔叔,还有一个拿着菜刀的年轻阿姨被警察带上了车,镜头晃过,他看到了照片里的那个小女孩,她对着自己爸爸的尸体哭得撕心裂肺。
聂鲁达说,起初在公车站牌下看到西奈哭时,便认出了她来。这些年他一直饱受心灵的折磨,所以在见到西奈时,他便发誓,他要不计任何的给她快乐和幸福。
聂鲁达还说,乔阳,你一定要替我保守秘密。我望着头,叹气,只能点头。
聂鲁达住进了仁圣医院,有次我去看他,他的手边放着一本诗集,我拿起,竟发现那个诗人和他有一个一样的名字,都叫聂鲁达。他笑着跟我解释,西奈很喜欢他的一首诗。我翻到那页,看到了那首哀伤的诗:
我喜欢你是寂静的/好像你已远去
你听起来像在悲叹/一只如歌悲鸣的蝴蝶
你从远处聆听我/我的声音无法企及你
让我在你的沉默中安静无声
并且让我籍着你的沉默与你说话
你就像黑夜/拥有寂寞与群星
你的沉默就是星星的沉默/遥远而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