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恨守双目又爆出了厉芒。

  方振眉抢着问:“请问来意?”

  张恨守:“买东西。”

  方振眉问:“用什么买?”

  张恨守道:“一艘采莲船,一把切梦刀,一百颗猫儿眼,外加孤山断桥方圆九十里。”

  “采莲船”又名销金窟,采莲船上美女如云,是千金难买、万金难求的一宵的,船上女子,纵不是天下最美的,也可以说是最媚的,何况,越是买不到的东西,越多人渴求着不惜一切也要买到手来。

  一艘“采莲船”,等于有三十位黄金换不到的活色生香的女子。但一把“切梦刀”,却是武林中人梦寐以求的宝贝。

  因为谁有了切梦刀,不但功力加倍,而且还有极其绮丽的传说:谁有了切梦刀,便挥刀斩不断寸寸柔情,天下多情的美丽女子,都会向切梦刀的主人垂青慕爱。

  ——这岂不正是年轻男子朝思暮想要成为的人物?“猫儿眼”,是钻石中的精品,往往十颗名钻,换不到半颗“猫儿眼”,而今却有一百颗!

  至于“方圆九十里”的地业,田宅永远是财产的象征,而且比银票、黄金还更拥有活力和权力。何况这占地处是“孤山断桥”,这风光明秀的苏杭胜地,如在此处置家,足可令世人羡煞;如在彼处兴起,则如王业鸿图,正处卧龙之地。

  采莲船、切梦刀、猫儿眼、孤山断桥——方振眉笑了,“是谁出得起那么大的手笔?”

  张恨守蹬着他,在黑暗里看不清他竹笠下的脸孔,但可以见到他令人一直寒到心深处的炯炯眼神。

  “你一定要我说?”

  “采莲切梦猫几眼,外加姑苏胜地断桥孤山,这样的手笔,听来像梦吃,若不说出买主,谁知道是真是幻?”

  “好,我说,”张恨守道:“但说了你们就不能不卖。”

  他没有回头,但用手笔直一指,道:“人头幡。”他指向后面,后面那艘黑船,已渐驶近,船头上的旗帜漆黑一片,粹然问,乍起一阵青幽的光芒,黑帆上竟若隐若现,出现了一只骷髅头的形状。

  小雪吓得咬着牙,才没叫出声音来。

  方振眉望去,只见黑船上帆布猎猎劲飘,但船上边半个人影也没有。

  “是‘人头幡’的司空退?”

  张恨守没有答他,只问:“你卖不卖?”

  “卖什么?”

  “一个人。”

  “谁?”

  “她!”张恨守用手一指。

  小雪吓得向后一缩,躲到沈太公背后去了。张恨守指的正是她。

  方振眉笑了:“她?”

  “怎样?你把她送上船来,立刻就是采莲舟、切梦刀、一百颗猫儿眼、孤山断桥的主人了。”

  方振眉道:“谢谢你,再见。”

  张恨守怒道:“什么意思?”

  方振眉道:“就是不卖了的意思。”

  张恨守的手慢慢搭上了剑柄,用一种出奇的慢、但谁都知道他抑制着愤怒的声音问,“你跟她有什么关系?”

  方振眉道:“非亲非故,只是她是我朋友的朋友,亦就是我的朋友。”

  沈太公笑道:“我卖鱼卖虾,有时也卖卖鸟,就是不卖朋友,大的小的男的大的会武功的不会武功的,都不卖。”

  我是谁冷冷地接道。他只说了一句活。

  “你滚吧。”

  张恨守冷笑,这时江风甚劲,他只说了一句话:“你不卖朋友就得卖你自己一件东西。”他是向方振眉说的。

  “什么东西?”方振眉怪有趣地问。

  “手指。”张恨守一字一句地道,“你右手的中指。我只要这一根手指。”

  “你只要卖出这根手指,所有东西,仍是你的,”

  他说着的时候,大家都静了下来。突如其来地寂静了下来。

  好一会儿才听到我是谁大笑,他的大笑声震得江上波涛仿佛漾起一阵急湍:“谁都知道白衣方振眉武功最精妙处是一根手指:右手的中指。你买了他的手指,等于是买了我们全部人的性命。”

  “是的,”张恨守的声音沉得似一口在丈高一丈厚的黄钟:“我正是要买你们的命,你们全部人的性命。”

  方振眉道:“这世界上没有什么活着的东西可以买其他活着东西的命,命是自己的,谁都有理由活下去!”

  张恨守冷冷道:“但猫要老鼠的命就可以,逮着了,抛着、弄着、把着来玩也一样可以,弱肉强食,成存败死,是自古亦然之道理。”

  沈太公冷笑道:“只怕你才是耗子,我们是猫——”

  话来说完,张恨守猛一仰首,“铮”地一声,剑已出鞘,化为刀光,直袭沈太公!刀势如一片极其灼热而速度又极其之快的厉芒,刹间已到了沈太公的胸膛,这一刀比前一刀更快何止于倍,沈太公身形甫动,刀锋已侵衣襟。

  就在这时,“啪”的一响,刀断为二。

  方振眉右手中指,疾敲在刀身上;张恨守的刀,就像冰棒,遇到了火焰,自行折断。

  张恨守一愣,这时,他手上只剩下了半截刀。

  他看着自己的刀,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

  沈太公笑了。他眯着眼睛道:“就算你是猫,这回也遇上狗——一头好猎犬了……”

  方振眉扯了扯他的衣袖,暗示沈太公不要再调侃下去。这时,只听张恨守张喉唱着一首歌,歌声雄迈、有力、低沉、余哀无尽,像古之鲁人,对大江东去、岁月无常的洪荒天地,所唱的哀悼一般。

  我是谁忽道:“小心,他唱毕就自尽。”他明白世上有一种人,是杀手也好、是义士也不好,宁死不败,一击不中,则是他灿若流星之芒已终告结束,最后一刀以自尽来回复生命的黑暗!

  沈太公忍不住道:“要是世间的猫凡是给狗咬了一口,就没面目见江东猫老自杀去了,世上的猫就可要绝种了。”

  张恨守没有理会他,继续唱下去,他的歌声已至一半。

  方振眉忽道:“要他不死,还有一途。”

  沈太公即问:“什么办法?”

  方振眉一指那艘已靠的颇近的黑色大船,道:“咱们冲上去!”卞振冕忘乍谓缈尺虚晨颜杆的堕栖的十帆道“咱们帅卜在他歌声未完前,擒下他的主人——既然主人也一样不敌,座下刺客又何须要死!”

  方振眉后面的几句话说得特别响亮:“要真的是值得为他效死的好主人,就不该让座下好手随随便便就把性命丢掉!”

  只听那大黑船上有人阴阴地笑了一声:“好计划,不过,要他不死,也只有你们冲上来一途了。”

  这时舟子的悲歌,已至后阙。

 

 

第 七 章 绕指柔

 

  我是谁和沈太公对望一眼,也不打话,即蹿身而起。

  大船离小船虽近,但也有丈余远,加上船舷高出舟子近十尺,我是谁、沈太公这一蹬而起,端的如天九急射,迅疾无伦。

  方振眉微叹一声:如此一来,小雪留在小舟上,自己断不可能舍弃小雪而抢登大船,但只有留守在小舟上了。

  我是谁,沈太公两人身子如鹰隼一般,急升而起,升起船首,正待扑入,忽觉江天劲风里,尤其这黑漆如洞的船身内,涌起几道极之怪异的幽风。

  我是谁、沈太公毕竟是饱经阵仗的好手,瞬间一声低吼、一声怒吼,都旨在提醒对方一个字:“蛊!”

  “蛊”字一出,沈太公、我是谁是闭住呼息,运功全身罩满真气,急扑向船舱内!

  船舱甲板还有丈余距离,我是谁、沈太公既已先拔起丈余,再掠向船上,少不免要在甲板上运足一点,稍微借一借力。

  可是两人足尖一点,毫未着力,身子如同大石落井一般,不住下沉。

  两人心中一凛,原来这“甲板”上,既没有木板,也没有任何着力之处,只是一个极大而深的黑洞!

  我是谁、沈太公二人平空提气,意图力拔而起,但身形已经下沉,力已用竭,加上闭气在先,一口真气调换不断,刚要吸气,殊料黑洞里所发出的一阵腐霉之气,迅即吸入二人鼻孔内!

  饶是两人功力高深,一闭之下,好像肺里塞了一堆海藻,全身软绵乏力。

  ——黑洞里,不是海水,而是比深海更可怕的死水!

  方振眉在小舟上见一黑一灰两条身影,上拔即下沉,叫了半声:“蛊!”即声息暗哑,他已知情势不妙,当下向张恨守抛下了一句话:“照顾小姑娘!”

  张恨守悲歌一竭,愣在当堂,方振眉已如一只白莺,飘了出去。

  纸鸳与鹰鹫的飞行姿态相比,当然一悠然自若一迅疾遒劲,但方振眉这一飘确如行云流水,但速度却比鹰隼还急!

  沈太公、我是谁向下沉落的时候,方振眉的身形已拔越船舷。

  他立即感觉到空中有蛊毒!

  对方诱他们过来本来就是圈套!

  他也立刻知道船下的黑洞有剧毒!

  方振眉立时吐气扬声,喝了一声,这一大喝,像一很大槌子,向他迎头击下,使他遽沉的速度,加快十倍不止!

  他及时越过沈太公,但丝毫未停,又沉越过我是谁的身子——我是谁本就比沈太公重,所以下沉得也较快——这时离船底的“死水”已经不到三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