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

“哼,我真情实意表白,你还嫌我。”

“那你再表一个我听听?”

“行,听好了啊,咳咳。”他还清了清嗓子,突然拔高声音:“——初宁,我要跟你做/爱。”

正儿八经,声音响亮。

初宁心跳飙升,呸了呸,“你再大点声音,宿舍人听不到是吧!”

迎璟无所谓:“他们又不是不知道。”

“这事儿你也跟他们说?!”

“那有什么,都是成年男女,不过我只跟祈遇说。”

“聊哪些?”

“时间长短啊,交流经验啊。”

初宁要疯,“喂喂喂!”

迎璟乐出了声,“逗你的。我才舍不得跟别人说你。那个时候,你只属于我。”

婉转的情话能甜进人心里,直接的表达,却更赋予力量。

初宁蓦地觉的,很安心。

“迎璟。”

“嗯?”

“迎璟。”

“我在,怎么了?”

“没事儿,就想叫叫你。”

初宁半边脸陷进枕头,头发散开像一把温柔的羽毛扇,安静的夜,明亮的房间,桌上的壁钟指针轻走。

初宁温声:“迎璟,我很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

不用咬文嚼字为什么不是爱。

一起经历了这么多,喜欢和爱早就融为一体。

“你乖,明天来学校看我?”迎璟沉着声,跟哄人似的:“看看你男朋友有多招人喜欢。”

初宁挑眉,“老实交代,收过女生的情书没?”

“现在都不流行情书了,直接加微信,也不流行表白,直接转账520。”

“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初宁嗤声不屑。

腻歪了一会儿,电话挂断。

空气里有佛手柑和柠檬混合的精油香。初宁握着手机交叠在胸口,仰躺看着天花板,脚趾头一动一动的,忒不安分。

十五分钟后。

迎璟收拾了衣服正准备去洗澡,微信一响——

“媳妇儿”转账520元。

接着,手机叮叮叮个没停,一长串的新消息。消停了,迎璟一数,十个,都是520。

初宁最后发了一个叼着烟的表情。

正看书的祈遇,侧头瞄他一眼,“靠,你看黄色小说了?笑得那么荡。”

迎璟捂着手机跟宝贝似的,“跟我媳妇儿谈情说爱,管得着么你。”

宿舍三名室友齐声:“切!!”

迎璟雄赳气昂,指着三人盖戳:“嫉妒!使人!丑陋!”

然后飞快闪进洗手间,门刚关,“啪”的声,一只拖鞋愤怒地砸在门板上。

“单身狗没有人权啊!!!”

拖鞋英勇就义,歪歪斜斜倒在地上。祈遇笑声爽朗,挨个儿地安抚,浴室里,水声淅淅沥沥透着愉快。

青春恣意,时光美好。

———

c航的表彰会定在第二天下午两点。

初宁上午没事,冯子扬约她出来吃午饭。早上初宁睡了个懒觉,没吃早餐,这会肚子饿得慌,事先声明:“我不去那种华而不实的地方啊。”

“这话怎么说的,我这一大把优惠券岂不是浪费?”

“你抠门得要死。”

“行行行,说吧,你想上哪儿吃?”

“老乡长湘菜馆。”

“得嘞,走着。”

这个饭店特普通,挤在巷子里,十来平米的店面,放了五六张简易木桌。冯子扬嫌弃啊“你从哪儿找来的这地方?”

初宁闻着空气里的肉香,垂涎欲滴地一一点评:“这是红烧肘子。嗯,这个味儿是辣椒炒肉,啊!这个是他们的招牌菜,粉蒸肉!”

忙碌的店员举着托盘吆喝而过,“让一让啦,让一让!”

初宁伸长脖子一瞅,“我猜对了!”

冯子扬无奈摇头,“服了你。”

两人俊男美女,又是一身精致行头,蛮引人注目。初宁脱了外套,头发随意一扎,羊绒衫的衣袖挽上去两截儿,细细的手腕上,是一块她很喜欢的迪奥表。

冯子扬瞧她半晌,笑道:“宁儿,你发现没?”

“嗯?”

“你越来越有烟火气了。”

初宁莞尔一笑,“是吗?”

冯子扬学她,也把价值不菲的大衣脱了,往边上油腻腻的凳子上一搭,夹了块五花肉就往嘴里送,汁水横流,入口即化,他满意地直点头,“好吃好吃。”

初宁递他一张纸,“擦擦。”然后指了指右边嘴角。

冯子扬连吃三块,搁下筷子,问:“你上回受的那伤,好全了没?”

“好了。”

“你男朋友得了奖,忙的吧?”

“还行,我也忙嘛。”

冯子扬笑了下,夹了一筷子青菜叶。

“关家那事儿定性了,重大经济犯罪,已经立案送审,金额吓人,窟窿太大,已经补不上了。哎,关叔叔平时看着挺和气的一人,在圈子里也有他的流言蜚语,但没想到,野心竟然这么大。”

初宁无神无色,低着头,吃着饭。

“说起来,关家也是个空壳子,看着人丁兴旺,真出了事儿,还真没几个能帮上忙的。”

“不害人就是万幸。”初宁插了句嘴。

冯子扬扒了一口饭,抬眸扫她一眼,“小玉儿她爸这事儿一出,牵扯出了好多人,她那表舅也被查了。我二伯在市厅局,说他身上罪行也不少,投机倒把,走私海关。”

这个话题开了个头,初宁就猜到冯子扬的用意,也明白他知道了些内幕。

问:“迎璟和他没什么过节,为什么要害他?”

“关家表舅自己身形不正,认识很多注册地在国外的一些不入流企业,都是挂个牌,实则都是窝囊事儿。一公司还是什么组织的,让他给迎璟使点绊子,最好别让他参加比赛。”

冯子扬点到即止,润了口茶,鼓了鼓腮帮,咽下去,看初宁一眼:“大概的意思你清楚就好,牵涉太多,又在调查阶段,敏感。”

初宁食不知味,筷尖戳着一片辣椒,姿势保持了好久。

“树大招风,他表现那么突出,不引人注意很难。以后你也多多开解他,不管在哪个圈子,肮脏的阴暗面都不会少。更何况,他做的这行业,高精技术,科技兴国,层次就不一样。宁儿,你可明白?”

初宁点点头,四个字:“负重前行。”

冯子扬给她盛了一碗汤,吹了吹搁她手边,“凉凉再喝。”

安静一阵。

热气打着旋,缓缓散在空气里。

正是饭点,宾客你来我往,吆喝声,碗筷声,小孩子的哇哇大哭声。冯子扬看那小孩儿哭得嚎啕,直乐呵,“你个小胖墩。”

“小玉儿呢?”初宁忽问。

闹声太大,冯子扬没听清:“什么?”

初宁却不说了。

低着头,饭粒扒来扒去。

这么多年的革命友情,冯子扬一下子就猜到了她心思,平声说:“小玉儿要出国了。”

“她爸这事板上钉钉,没什么余地,安排了她和她妈妈去新西兰。那边还有一处宅子,山明水静,算是给他们娘俩一个归处。”冯子扬看了看表,“一点的飞机。”

现在十一点五十。

初宁闷声吃饭,肉一块接一块地往嘴里送。

冯子扬亦不勉强,从她筷尖里夹走一片肥肉,“这块腻得慌,我吃。”

一口下肚,他微微皱眉,很快如常,问:“听说你男朋友见过家长了?”

“嗯。”

“没为难?”

“还好。”

“呵,你妈妈没说什么?”

“随她说,又不是她找男朋友。”

“大气。”又问:“相处得怎么样啊?”

初宁兴致怏怏,心思走了神,根本就往仔细里听。

冯子扬默然,放下碗筷,说:“还来得及。”

初宁抬起头。

“走啊,从这儿开车过去,四十分钟。”冯子扬已经起身买单,隔着桌面,直接把车钥匙丢给她,一道凌厉的半弧——

“去取车,快。”

初宁先是懵懂,然后抗拒,最后心一横,沉默地往门口去。

她脚步迟疑,先慢,后快,最后不受控制地小跑起来。

冯子扬做派嚣张,一路快车开得目中无人,好几次压着线过红灯,堪堪犯险。偏偏温榆桥那块出了追尾事故,堵得那叫一个便秘不通。活生生给耽误了时间。

到机场,初宁推门下车。

冯子扬得停车,急吼吼地在背后喊:“航站楼别走错了!”

背影跑得飞快。

初宁盯着电子屏,迅速在上面浏览航班信息,有点儿乱,她逮着一个空乘人员问:“cz3165航班在哪个登机口?”

冯子扬赶了上来,拽着她的手往右:“我知道,走这边!”

时间来不及了,两人喘着气儿,看着安检通道,全是人头,也没个焦距,够迷茫的。

忽然,冯子扬喊:“关玉!”

好多旅客回过头。

冯子扬又一声:“小玉儿!”

刚过安检,正在拎行李的人,以为自己幻听。

关玉下意识地往外头一看,正好撞见初宁的视线。

冯子扬疯狂摆手:“这儿,这儿!”

关玉呆滞,不可置信他们会来。

一个多周不见,却再也不是从前。

关玉怔怔望着,隔着人流涌动,初宁亦沉默。

登机提醒在广播里一遍又一遍,声音温柔动听,初宁向前两步,眼睛一眨。

关玉的泪水就止不住了,崩堤而出。

她丢下行李,趴在玻璃隔栏上,眼泪流啊流。

双眼哭成了一条缝,但里头的情绪浓烈着,是愧疚,是不舍,是难堪,是懊恼,是悔恨,是对往日友情的悼念,是恨自己的言不由衷。

初宁则淡然许多,她就这么望着,眼神不避不躲,也没有再进一步的动作。

冯子扬揽了揽初宁的肩,无声的安慰。

又一脸笑地对关玉挥了挥手——

手背往外,手指微动。

一路珍重啊。

关玉胡乱抹了把眼泪,红透的鼻尖,哭花的妆,愧疚的心,对不住的人。

她张嘴,一字一字,对初宁说:“对,不,起。”

这个时候表现成这样,她虽真情实感,但也恨自己没出息,这算什么,她好怕初宁觉得恶心。于是拎着行李,转身,头也不回,成为万千旅客中的其中之一。

十年友谊,坚韧么?

他们确实有过无话不谈,彼此扶持的纯粹日子。

但生活使然,每人有每人的苦与难。

时间停在此刻。

那就让它停在此刻吧。

回不去的人,修不好的裂痕,一时的冲动和犯错。

初宁盯着那个方向,很久很久。

冯子扬推推她的肩膀,“宁儿?”

“没事。”初宁敛神,深吸一口气,“走吧,送我去c航。”

“嘿?c航?我才不去。又当车夫又当苦力,送你去谈情说爱,我不。”冯子扬一脸苦大仇深,把车钥匙护得紧紧。

初宁懒得跟他废话,抬脚就是一踹,“快点!两点钟有表彰会!”

———

虽是冬日,但晴天暖阳,常青树挺立校园,林荫道,阳光透过树叶映在地上,像是撒下的碎星星。

校礼堂,国旗悬在正中,校旗与航飞旗帜并列左右。

礼堂座无虚席,谈笑声阵阵。

“看什么呢?”祈遇从后头拍了下迎璟的肩,跟着往前边儿伸脖子,“找宁姐啊?”

“嗯,都这个点了,怎么还没来。”迎璟第十次看表。

“来了来了!喏。”祈遇指着右边。

初宁和冯子扬一前一后,找着座位,找到了,两人并排坐下。

迎璟皱眉,“祈遇,你那儿还有子弹没?”

“干吗?”

“我要射死那个人。”

祈遇捶他一把,“毛病,快点准备了。”

两点,表彰会正式开始。

校、院、系,一把手领导都出席,还有受邀的企业与相关政府部门。前头两排是来宾席,往后就是航大的学生。

主持人热场,校领导致辞,还有比赛时的剪辑视频在屏幕上滚动播放。

时光倒流,回到比赛的那一天:

迎璟缺席,众人焦虑。

开幕式,进场仪式,各国国旗迎风招展。

迎璟带着一身伤,重返赛场,任国旗手,脊梁笔挺,走在列队头阵。

所经之处,呐喊,掌声,闪光灯此起彼伏。

虚拟仿真技术的娴熟展示,一个个代码有条不紊地运作,零件组装,成型,最后成品产出,就像建造起了一个技术王国。

实战操控,模型机嗡嗡起飞,经过一道道难关,最后冲越感应线,直指蓝天。

最后,画面全黑。

安静数秒。

两行字浮现屏幕——

积一时之跬步,臻千里之遥程

少年强,则国强。

现场自觉爆发出雷鸣掌声,经久不息。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迎璟身上,而他却转过头,寻找初宁。

两人视线轻轻相碰。

一瞬无言。

屏幕上的画面已经静止,但在他们这儿,故事只是开始。

像是电影慢镜头,在两人四目相接的默契里,一帧一帧往后退:初宁第一次遇见迎璟,骑着山地车的如风少年,那日阳光万丈,春风轻漾。

项目竞投失败,迎璟一头热地质问原因,谁都不敢言,只有初宁站了出来,平声淡问,凭什么要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