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着他,目光如刃。
她能看出,迎璟在某一瞬间,慌乱一闪而过。
唐耀身后站着姜齐,得到唐耀不动声色的暗示后,心下了然。
“冯总,好久不见。”姜齐适时站出来,他相貌斯文,极其稳重,很博人好感。
冯子扬客气招呼,随口问:“在这儿有客人?”
“谈不上。”姜齐态度温文,说:“和小璟谈点儿事。”
这个称呼,恰到好处地过渡了在场人的情绪。
冯子扬面色清冷,勾出一抹讽刺的笑,“谈事儿啊?”
姜齐颔首,自然而然地把话给带了出来“小璟手上的航发虚拟项目很不错,唐总也感兴趣,我们聊过很多次了。”
唐耀是高手,坐镇观天,且片叶不沾身。
他谋略缜密,却又让人拿他没辙,就这么把矛盾,轻轻松松地抛给了当事人。
初宁定在原地,耳里嗡嗡作响。眼前也一瞬花白,看不清了迎璟的脸。
冯子扬最先感知她的异常,手搂在她腰上,用力一提。
这一把强劲的支撑,让压在初宁心里一口气,慢慢顺了出来。
她神志集中,脑子运转如常。
看向迎璟的眼神,从最初的迟疑、侥幸,到现在的彻底失望。
迎璟被她的眼神给镇住了,不能地迈步朝她走。
他脑子空白,他舌头打结,他……不知所措。
冯子扬却抢先一步迎上去,指了指他,“你,出来。”
迎璟经过初宁身边,下意识地想拉她的手,“你听我解释。”
初宁悯默无言,没有过多争执,只是把手收向了身后。
她随冯子扬一起走,迎璟无奈,拔腿追上去。
霓虹映夜,四九城的绮丽不分白昼。
出了会所,三人缄默安静,前后交织而站。
不知从哪贯入一阵风,像是一把微妙的匕首,悄然割开了伤痕。
初宁那么安静地站在那儿,看着迎璟,眼神隔着千山万水一般,不再逞强,不再硬扛,全是示弱。
她眼睛一闭,忽地哭了出来。
迎璟听到了心碎的声音。
他拳头握得死紧,他吓着了,甚至忘记如何安慰。
而两个当事人之外的冯子扬,平静依旧,慢条斯理地卷起衣袖,朝迎璟走近。
他一拳砸在了他脸上。
冯子扬戾气逼人,架在他身上下了狠劲儿:“知道为什么打你吗?啊?他妈的一个个全是白眼狼!你要走,要选择高枝儿,那是你的事儿,但她——”
他指着初宁。
“你不可以这么欺负她!”
“滚你妈的!”迎璟一晚上的情绪也全部爆发。他一脚踹中冯子扬的胸口,力气不比他小。
这一脚直切要害,专挑人身上柔嫩的地儿放血。
冯子扬踉跄倒地,疼得倒吸凉气。
真论打架,他还不一定干的过迎璟。
从小在陆军大院儿长大,往上一辈全是打江山的角色,迎璟身上的血性,只是被良好的教育以及见识所温柔覆盖,不是他不打,只是他不想。
冯子扬和初宁关系太好,好到他没少吃味儿。
这下好了,早想发泄了!
冯子扬拎得清轻重,他能丢人,但也要看场合。
真要较真闹打起来,跟混混有什么区别。
初宁被他俩这一遭动作,弄得心惊胆寒,蹲在冯子扬身边四处巡视,急切问:“伤哪了?”
这仨字,让同样受了伤的迎璟兵败山倒。
不讲理就不讲理,他大声吼嚷:“你跟他关系很好吗!!为什么这么关心他!!明明是他先动的手!!”
迎璟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
他眼眶都红了。
长发顺着脸庞垂落,遮住了初宁的侧脸,看不出她的情绪。
倒是冯子扬,忽地笑起来。
他靠着初宁,扮样亲密,眼神藏不住的坏意。
挑衅一般,踩住迎璟的痛处,一个字一个字地问:“我俩什么关系,你想知道吗?嗯?”
冬末的夜风,像一床厚重的棉被,劈天盖地的罩在人身上。
迎璟浑身发冷,拳头也不自觉地握紧。
冯子扬刚要开口,手臂却忽然一紧。
他拧头,是初宁。
初宁眼底隐含泪光,跟小鹿一样湿润润地望着他,有难受,有失望,还有一丝……哀求。
“未婚夫”三个字,在冯子扬舌尖打了个圈,便又沉默地咽进了肚里。
☆、第41章 太阳
冯子扬好像明白了些什么。
自此, 彻底沉默下去。
“走。”他捞起初宁。
初宁抹了把眼睛, 不用他扶,自己站了起来。
情绪的宣泄是一瞬间的事, 示弱太久,也不能解决实际问题。初宁没有颓靡过久。
她随冯子扬一同离开,没有再回头看迎璟一眼。
冯子扬的车是辆黑色路虎,停在VIP车位上, 他拿出钥匙摁开了锁,拉开车门, 刚要把初宁塞进去, 迎璟不知何时窜到后面, 死死拽紧了初宁的胳膊。
他没说话。
他眼里还有情绪遗留下来的红。
初宁的眼神太冷淡,也没挣扎, 就这么看着她。
人在失望至极的状态下,气场震人。
迎璟渐渐松开了手, 他不知该如何是好。
“你听我解释”这句话, 好像也变成了笑话。
初宁上车, 关门,冯子扬按了下喇叭,飞速开走。
尾灯没入茫茫车流, 迎璟视线失焦, 再也找不到他们了。
夜晚十点, 电台里男音低沉沙哑, 放的是一档感情节目。冯子扬嫌矫情, 换了个台,听起了卖酒的广告。
开上高架,他才说话,“宁儿,你对那小子,是不是玩真的了?”
初宁默然。
看她这个反应,哪怕不说话,冯子扬心里也已有了底。
初宁打开车窗,过了过风,又关上。
人清醒理智了些,说的话才最坦然。她也不隐瞒,说:“最开始时,是冲动。我在马来西亚没上那趟航班,死里逃生,我真的惜福。你相信么,因果报应,我觉得我该做点儿什么,不然,欠的,总是要还的。”
冯子扬呵声一笑,“迷信了。”
初宁说:“稀里糊涂跟了他们这个项目,说真的,这是我这么多年来,做得最累的一个。”
“那为什么不放弃?”
静了几秒,初宁低下头,“我不知道。”
冯子扬又是一笑,恰遇红灯,他转过头,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你啊,是当局者迷。”
初宁亦抬眸看他,眼神懵懂。
冯子扬痞里痞气,啧了声,“就冲你刚才不准我说我和你的关系,老子心都凉了。你还不明白?嗯?”
“我不喜欢他。”初宁答得果断。
冯子扬手搭在方向盘上,有下没下地敲,“你喜不喜欢,我不一定猜得准,但那小子,肯定向你表白过了。”
初宁转头看窗外,默认。
绿灯亮起时,车子驶动,冯子扬说:“我不喜欢这个人。做技术的,人简单,想法纯粹,说白了,过于理想化。你们俩的圈子本就不一样,他这种心性,给他五年也不一定能改。”
短暂停顿,他说:“他得给你肩膀,做你的后盾,当你的帮手,让你变得更强大才对。而不是一天到晚给你惹祸,糟不糟心啊。”
“如果我不想变强大呢。”初宁头靠着椅背,闭上眼睛,小声说。
冯子扬愣了愣。
“我觉得这样……好累啊。”初宁呼了口气,就像刚参加完八百米考试,“做生意真的累死了。”
她的侧脸浸润在随灯而晃的朦胧霓虹里,柔柔的,淡淡的,生生读出了一分脆弱。
冯子扬笑了,“要不,咱俩真戏真做算了,挑个日子把婚结掉,别干活了,我让你吃香喝辣。”
初宁撑着小脑瓜,歪着头看他,“吃香喝辣就不必了,把你这块表给我就成。”
冯子扬手腕上,是一块定制版的积家。
初宁作垂涎欲滴状,还逼真地舔了舔嘴唇。
他竟单手解扣,大方一摘,就这么扔到她怀里,“拿去。”
初宁无语,不太乐意了,“你这大方的毛病真要改改了啊,人家激你两句就上道儿,迟早有天散尽家财。”
“没事儿,散尽了你养我。反正咱俩是未婚夫妻。”
“臭不要脸。”
“哈哈哈。”
初宁的自愈能力还不错,看她一张笑脸又没事人一样了,冯子扬也暗暗放了心。或许,她今晚情绪失控的原因,真的没有他猜测的那一项。
初宁回到家后,特意滴了几滴精油泡了个澡。热气蒸腾,香薰撩人,她坐在浴缸里把自己放空。她想起迎璟,想起他和唐耀站在一起有说有笑的场景,想起那句“我们已经聊过很多次”的话。
其实在过去,订单被撬墙角也不是没有过。除了背后怨骂一顿,调低对方公司的信用评级,更甚者拉入黑名单,也就不了了之。
初宁深吸一口气,告诫自己,平常心。
人往高处走,再平常不过的道理。何况是这种学生团队,在遇到挫折后,突然被明耀科创这样的行业巨头抛出橄榄枝,傻子才放弃。
初宁掐了掐眉心,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个小白眼儿狼。
这个澡蒸得她快晕倒,才慢吞吞地起来穿衣服。
热气过后,浑身慵懒,初宁随便套了件大T恤,长度刚遮过臀部,下面光溜溜的两条腿又长又白。她把头发吹得半干,去厨房倒水喝维生素,又瞅见垃圾篓半满,便将垃圾袋系了个结,拎去门外丢掉。
刚拉开门——
“啊!”初宁吓得将垃圾袋往门口砸。
那儿坐着一个人!
一声闷响,那人伸手挡了把,垃圾袋“咻”的撞到墙上,一袋子的纸屑七零八落,狼狈不堪。
纵然如此,他头上还是不可避免的落了几张废纸团。
双眼无辜,正可怜兮兮地看着初宁。
“……”初宁有恨骂不出,“你怎么来了?”
迎璟抓了把头发,倒是学会了先认错,“来跟你道歉。”
他俩,一个蹲着,一个站着,换做平时也没什么,但是此刻……初宁穿的是T恤裙,这个姿势真的不太合适。
气氛半尴不尬,她浑身不自在。
最后松口,“进来吧。”
迎璟听话地站起,他表情龇了一下,揉了揉发麻的腿。初宁看到了,问:“等了多久?”
老实答:“看着你上楼的。”
她上冯子扬的车,他就打车跟在后头,直到现在。
初宁默了默,心想,是该好好谈谈了。
进屋,这一次,迎璟不像之前几次那么随意,他很拘谨地坐在沙发上。
初宁给他倒了杯水,轻轻搁他面前。然后抽了把椅子,坐在桌子对面。两个人呈对立面,她椅子略高,这是优势,容易形成压迫感。
初宁不吐不快,问:“你为什么不跟我说?”
迎璟:“我没有。”
“没有什么?”她打断,“你想择良木,你想选高枝,无可厚非。但你必须让我知道,我白天要忙公司的事,闲下来的时间全用来对付这个项目。当然,这是我的本分,我应该做的。但,咱俩磨合了这么久,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可以不可以……稍微体谅我一点?”
初宁敞开天窗说亮话,不是个忍气吞声受委屈的人,“你让我觉得自己像个傻子。我筛选投资人,陪他们应酬,冷脸白眼都受着,没事儿,我不怕,因为我身后有你,我们两个,是紧紧连在一起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明白这个道理吗?”
迎璟沉默,只垂在腿间的手,极细微地颤抖。
初宁别过头,缓了缓情绪,又正视他:“不管我们以后有没有机会再合作,或者说再见面,我还是想给你提个醒——成功的捷径看起来有很多,但真正能走到最后的,一定是务实、勤勉、真诚。别的,都是镜花水月,等价交换。”
她说得很含蓄,但心里又堵着一口气,膈应得厉害。
初宁压重语气,竟有点不能自制地说出梗在心里的那个名字,“翟敏,翟总……有的东西,你要了,总归是要还回去的。”
最后这句,她声音渐低,神色端正。
迎璟始终看着她,眸色如点墨,散开来,瞳孔变暗。
“行,你跟我就事论事,那我们就有一说一。”
迎璟被她一席话搅得心海泛浪,声音也不免拔高,直接问:“你也说,我们两个磨合了这么久,这么久的结果,就是你相信我出卖色相、出卖肉体,当个小白脸去陪翟总上床?”
他这么直白,倒让初宁语噎了。
迎璟极轻地呵了一声,“你宁愿相信一个GUCCI纸袋,也不愿意相信我。说到底,咱们都有错,你不能单方面的责怪我。”
“第二,今儿个你撞见我与唐总在一块。是,我承认,我没有首先告诉你,是我的不对。但你问过我没有,了解过前因后果没?——你没有。”迎璟异常平静,眼神直勾勾地盯住她,“你总怪我不理解你,不体谅你的难处,你总用看小孩儿的态度来看待我——这本身就是一种不公平。”
他停住,平静的表象已经有点维持不下去了。
初宁安静的姿容映在他双眸,迎璟终是认了输,垂着头难掩委屈,“我已经在学了。学着成熟,学着担当,学着帮你解决问题,学着……可是,你就不能给我再多一点的时间吗?真的,我在努力了,可是,可是你不满意。是我太笨了。”
他难受极了,口不择言,摇了摇头,低低呢喃:“是我太笨了,太笨了。”
夜阑深静,每一个字眼都将气氛往柔软的方向催化。
“其实你根本就没有把我当做你生活圈内的人,你们总用异样的眼光看待我,评价我,哪怕我再努力。”迎璟的委屈之意,根本就藏不住。
初宁嘴唇动了动,下意识地解释,“不是这样的。”
“就是这样的。”迎璟抬起头,说:“不然你就不会在我和冯子扬打架的时候,第一时间站在他那边。”
撑了一晚上的忍耐,在这一刻彻底崩溃。
迎璟眼底发潮,这才是他最在意的。
初宁低着头,闭上眼,手背撑着额头,用力按了按。
再睁开时,她也满脸倦色,“迎璟,我有我的苦处和压力。”
迎璟当即:“可是,你为什么不愿意相信,我能够为你分担呢?”
他绕过桌子,走到初宁面前,蓦地蹲下去,直接把头歪在了她腿间。
“哎!”
“你别动。”迎璟声音闷,“我难受死了,你明明知道我,知道我……你还那么护着别的男人。你太坏了,再没有比你更坏的女人了。”
他脸是烫的,气息是热的,全都洒在初宁光裸的腿上,T恤裙本来就短,那些热气顺着往上攀,初宁要炸了。
她不敢妄动,全身都僵了。
好在迎璟没有奶太久,抬起脑袋,蹲在地上仰视着她。
“唐总是找过我,也给我提供了非常优渥的条件,他愿意敞开明耀科创的大门,只要我愿意来。但条件,是我必须放弃跟你的合作,明耀是我唯一的投资方。”
初宁一怔,问话时,她能感觉到自己心在抖,“那你答应了没有?”
迎璟利落摇头,“没有。”
声音发颤,“为什么不答应?”
“因为你是底线。”
六个字,铿锵有力。
你是底线。
你是唯一。
这一瞬,烟花在初宁耳边爆炸。
绚烂得让人心潮翻涌。
“是你给了我开始,带我走到这里,你也是我的动力。”迎璟嘿声憨笑,眼睛微弯,里头像是住了好多星星。
“如果我不能带你走到最后呢?”
“不会的。”迎璟笑容凝了凝,说:“前半程,你带着我走,后半程,我会带你跑到终点。”
“轰!”
又一朵烟花在耳边爆炸。
一簇簇的银光全都落到了迎璟的眼里,亮得让人不敢直视。
初宁哽着声音,固执追问:“万一走不到终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