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宁受了这顿闷气,胸口郁结,但又奈何人多不得发作。她狠狠瞪了他一眼,依旧没得到反应,便沉着一张脸,跟魏启霖走了。
一个半小时的聚会,反正每每初宁看向迎璟的时候,他都在喝酒。
十一点结束,兴致勃勃地来,兴高采烈地回。魏启霖的秘书安排了几辆车,舒舒服服地将人送走。
周明的团队回T大,坐两辆车,还有几个熟人,分方向排好车辆。只有迎璟回C航,秘书问他:“魏总顺路,要不你跟我们的车走?”
迎璟还没说话。
“我顺路,我载他。”初宁从后面走来,边走边说。
秘书看向迎璟,询证他的意思,但迎璟没有任何表示。
好吧,他对初宁说:“宁总,那就麻烦你了。”
所有人走后,初宁双手环在胸前,看向他,问:“你想在这儿站一晚上吗?”
她挪回视线,不再说什么,转身去取车。
不多久,身后有脚步跟过来,初宁渐渐松了心。
两人沉默地上车,迎璟坐在副驾,系好安全带后始终没说一句话。
他太安静了,身上那股沉淀的力量也不自觉地散发了出来。初宁没事人一般,发车,打转向灯,将车平平稳稳地开上主路。
这几天晴朗,冬夜的晚风更显干燥。也许是车里的气氛太压抑,初宁把车窗滑下一半,任凭半个城市的霓虹灯影和风一起淌进车里。
下了高架桥,就转入了阜成路,其实后半段她就感觉到,迎璟一直在看着她。
车里空间本来就小,加之他目光够强硬,压迫性十足,竟让初宁有了些许紧张。
她捏紧方向盘,佯装镇定。但坚持不够五分钟,初宁认命一般,说:“你到底在发什么脾气?能不能有事儿说事儿,你这么犟着,我也……”
边说边转头,初宁却一下子愣住。
迎璟一直在看她,而忍了一晚上的眼泪,在两人视线相对时,就这么淌了下来。
两行清泪,生涩、直白、全是固执的倔强。
这一瞬间,初宁心里冒出一个念头,哪怕是不共戴天的杀父之仇,都能原谅了。
脾气全无,她叹了口气,“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这么爱哭?”
迎璟抬手抹了把眼睛,继续强忍。
初宁索性把车停在路边,关上窗,这回是彻底安静了。
“你打算不再跟我说话了吗?”她眉间倦色难掩。
迎璟终于开口,声音嘶哑:“你要放弃我了吗?”
初宁缄默。
“你看上了周明,也是,他们的项目那么优秀,满足你们这些商人的全部要求,要技术有技术,要奖项有奖项,还拿了奖,这本身就是绝佳的广告宣传,以后营销推广,根本就不愁关注。”
他的语气很冷丧,初宁听着,依旧很平静。
迎璟说:“你以为我不清楚自己的情况吗,技术难度大,投资成本高,前景还不明朗,我这个专业又冷门,团队才起步,一切从零开始,很少有人愿意陪我们打基础。”
初宁侧身,从左手边摸出一根烟,烟身细细白白,她轻轻咬在嘴里,一点,一吸,火光明了又暗。
这是迎璟第一次看到她抽烟。
女人的眼神微眯,细长的眼线平添妩媚,在烟气里,她侧脸绝美。
初宁抽了一半就把烟掐断。她拧过头看着他,说:“第一,我不会放弃你的项目。但你也要理解我,我有我的身不由己,公司一百多位员要吃饭,小到内部管理层,大到资方平台,我必须权衡利弊。”
“第二,我不否认,公司确实在考虑新能源汽车产业的合作。但这是未知数,结果怎样,我也没法儿预料。”
初宁从眼神到语气,都很淡,不经修饰,更能流露出她的无可奈何。
“第三,迎璟,我们是合伙人,只要这个身份和角色没有改变,我和你就永远是统一战线。你得学着接受,这个世界,本来就有很多情况之外,也有很多情理之中。你要学会在这两者之间找平衡点。生气、犟劲,就能解决问题?这也是我愿意迁就,换做魏启霖、唐耀,甚至是任何一个人,你试试看?”
初宁幽幽挪回视线,看着方向盘上的某一点,“我知道,这个成长的过程会有点苦,但你必须去经历。”
迎璟一晚上的愤懑,在听到她这番推心置腹的谈话后,渐渐平复。
他声音更哑了,“我受不了。”
“嗯?”
“我受不了被忽略,被否认。”
还有,被你抛弃。
初宁点了头,“我能理解,曾几何时,我和你一样。”
迎璟看向她,神情疑惑。
初宁却弯嘴一笑,“总会有个过程,只有时间长短,不能拔苗助长。”
迎璟认真问:“所以你愿意给我时间吗?”
“我一直在给你时间。”
顿时豁然开朗。
迎璟双手捂住脸。
初宁纳闷,“你干吗?”
他捂着脸摇头,声音闷闷的从指缝里传出:“我才没有哭。”
初宁嗤声一笑,“谁信啊,你挪开,我看看?”
摇头摇头。
初宁也不再劝,直接动手,猛地挠了把他的腰。手感绝佳,硬邦邦的,又带着肌肉本身的微弹。还没回味完,迎璟已经缩成一团,手也从脸上松开,大嚷:“不准痒我!”
初宁歪着头,溜溜地盯着他,最后灿烂一笑,“不错,还真的没有哭。”
迎璟撇了撇嘴,往椅背一靠:“我今晚不回学校。”
“那你去哪儿?”
他耍起无赖也是蛮可怕的。
“你家。”
一回生二回熟,这一次再到初宁的公寓,他俨然变成了自家人。
知道她家没男士拖鞋,进门后二话不说,自觉地打赤脚。想喝水了,又轻车熟路地去厨房倒。喝完了,还不放心的回到客厅,按了按顶灯的开关。
初宁问:“你干吗?”
“咔哒”,灯亮了。
迎璟笑道:“没有坏。”
“……”如此居家细心。
初宁给他找出新毛巾,“你去洗个澡吧。”
这个澡洗得迎璟很燥热,洗到一半儿,他干脆开了冷水。
他一身鸡皮疙瘩,被冷水淋得愈加清醒与亢奋。
初宁趁他洗澡的空隙,已经收拾好了文件和电脑,准备晚上加班。
“洗完了?”听到浴室门拧开的声响,她盘腿坐在地毯上,头也不回,正在看资料。
桌上开了一盏阅读灯,把她的身影投射在白色墙壁上,像一朵在暗夜里盛开着的玫瑰。
迎璟走过去,跟她一样的动作,坐在桌子对面儿。
初宁抬头望了一眼,这什么表情,视死如归一般,少男心事这么复杂的吗?
就听迎璟忽然问:“你喜欢什么样的男人?”
初宁皱眉,“做调查呢?”
“你说说看嘛,就当聊聊天。”
“这有什么好聊的!”
迎璟目光探究,“哦,原来你没谈过恋爱。”
初宁当场发飙,“谁没谈过恋爱!我当然谈过!”
“那你前男友都长什么样?”他语气平平。
“……”初宁这才反应过来,这小子,还学会用激将法了。
她又气又想笑,不再计较,想了想,回忆说:“大学同学,人挺好的,性格温和,后来出国了,就分手了。”
中间省略很多曲折,爱恨由心,时过境迁之后,也不过是寥寥数语。
初宁非常坦然,说完之后,心绪平静,继续敲电脑。
迎璟也不为所动,甚至没发表意见。
“好了,现在换你问我。”
“问什么?”
“问我喜欢什么样的女生。”
初宁隐约觉得不太对劲。这一刻,迎璟给她的感觉,思路清晰,目的强烈,并且具备攻击性。
他没给她理清思路的时间,竟然不按常理出牌,突然绽开一个简单的微笑。白牙如贝,弧形好看,这招美男计太有少年感,初宁被这个笑容晃得有点分神。
大概中二病又犯了。
初宁把刚才的奇怪猜测统统抛弃,以为他是闹着玩儿,又要说什么冷笑话。
配合道:“好好好,我问,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儿?”
迎璟笑容收敛,看着她,说:“我喜欢你。”
初宁敲键盘的动作停住。
又听他重复:“我喜欢你。”
黑夜托着淡淡星月,客厅里的光仿佛也在左.倾右倒。
初宁的心在经历一瞬的僵硬之后,很快又恢复冷静。夜阑深静,她看向他,这个时刻,连空气都变得细腻。
初宁微抬下巴,用她一贯的淡然控制住了场面。
她的情绪语焉不详,淡声问:“怎么,是想要被我包.养……嗯?”
☆、第30章 痞子
包养?
迎璟陡然泄气, 这什么人啊, 一点也不女人,好气氛全给破坏了。
他克制住翻白眼的冲动, 说:“你不信我。”
初宁盘坐着, 腿有点麻,她换了个姿势,双膝往后, 变成了跪坐, 她对迎璟勾了下手,“你过来。”
迎璟走过去,这会子倒是潇潇洒洒了。
近了,站定。
初宁示意他蹲下来一点。
很听话, 一张小白脸凑近。
她突然伸出手, 往他脑门上重重一弹。
“嘶——!!”迎璟痛叫,“你干什么啊!”
“你说我干什么?”
“被我表白得恼羞成怒了?你用暴力来掩饰你内心的震撼。”
“你能去死吗?”
初宁平平淡淡道。
迎璟刚洗完澡的头发还在滴水,一头茂密的毛变成一撮撮的,加上他目光幽幽,看起来像只落水鬼。
“你闲得慌?啊?”初宁不客气。
“我怎么了我?”迎璟亦不服气。
“你再这样想一出是一出,没事儿就给我胡闹两下, 我真的不会再理你了。”
“你不会的。”迎璟小声, “你才不会不理我。”
“呵, ”初宁冷笑, “谁给你的自信。”
“你啊。”
“……”
算了, 跟这人就没法儿用理性聊天。
兜兜转转, 节奏全被他给带乱了。
初宁忍不住反思,是不是平日太惯着这家伙。她心里很清楚,愿意给他时间成长是一种包容,但这种包容不是无底线的。现在越界了,她必须矫正游戏规则。
初宁重新看向他,字里行间极力拉开两人间的距离:“第一,你还在上学,学业为重,这个道理还要我教你?第二,你有项目在手上,这份儿责任你必须给我担起来,别打感情牌,出了差错,公司会上不通过,谁也救不了你。我就这么跟你直接说吧,我公司的几个副总,一致看好周明的新能源汽车项目,而且我的东家,启明实业的魏总,也在极力促进合作的达成。”
这话真戳中了迎璟的命门。
他的士气瞬间被打压了一半。
这人的情绪全写在了脸上,初宁一看,就知道有效果。于是清了清嗓子继续:“你这个年龄,我理解。”
“……理解什么……”
“理解你们闲得慌,理解你们对某些未知领域的新鲜感。”初宁宛若北京市十佳特级教师,态度刚正:“我好心劝你,你听就听,不听拉倒。分清轻重缓急,不要本末倒置,先把手头的重要事情好好完成,你要真想谈恋爱,也是取得胜利果实之后再说。”
迎璟却贼精明,抓住漏洞,问:“做完项目就可以了吗?”
初宁谨慎,隐约察觉出他话里有话。
他又靠近了些,目光灼热,“说话啊,嗯?”
对视三秒。
初宁抬起手,掌心贴上他的脸颊,然后推着脸,往右边拨,“你别看我。”
迎璟就着她的温软掌心,又把脸给转了回来,“为什么不给看?你脸上又没有胡子。”
初宁脑仁儿疼。
她加重手劲,把他的脸又推向右边,“说了不准看,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迎璟用力转回脸,看她。
初宁更用力地推,不许看。
两人在拔河比赛。
挨不过男生的力气,初宁索性直起腰板,直接双手按住他脑袋。
“艹,你犯规!”迎璟脖子都快被她按断了,用力挣脱,反口咬住她的手。
初宁疼得尖叫:“你咬我干吗!属狗的啊!”
手背上一排牙印,她皮肤本来就白,一受力,红得特别明显。
初宁捂着手,怒目相瞪。
迎璟更愤怒地瞪回去:“这是对你的惩罚。不服气啊,不服气你咬回来啊。”
初宁哭笑不得,“你惩罚我什么。”
“你不相信我的真诚。”
初宁脑仁儿更疼了,说了半天,又绕回了圆点。
她叹了口气,“刚才的道理都白教了?”
“你那套说辞早就过时了,连我妈都不说这些。”
初宁不悦地眯起眼睛。
迎璟视而不见,沉浸在自己的思路里,“我知道你现在不喜欢我。”
“那你还说这么多废话?”
“我不像你,我从不藏事儿,我也藏不住,是什么就是什么。”
“……”初宁炸开的毛,也渐渐柔顺下来。她坐回原处,从跪坐又变成了盘腿儿。
安安静静的,迎璟看她一眼,嘀咕道:“这有什么难理解的。就像你不喜欢我,所以你刚刚做出的一系列反应,都写明了‘不喜欢’这个态度。”
初宁:“那不就得了。”
“得不了,”迎璟理直气壮,“都是一个道理。怎么,只准你表达不喜欢,就不允许我表达喜欢?”
初宁无语,觉得自己头疼得需要吃止痛片。
迎璟却不再执念这个话题,还挺淡定地起了身,抓了抓半干的头发,打地铺睡觉了。
初宁静坐在电脑前,盯着屏幕上的报表数字。
气氛重归宁静。
没多久,迎璟的声音:“你手还疼不疼?”
初宁冷哼。
“别哼了,不会疼的。我控制好力气,我才不会让你疼。”
初宁转过头,“你又在胡说些什么?!”
“我从不胡说,以后也不会让你疼。”迎璟侧卧在地上,背对着,他的肩胛骨像一座隆起的山丘,颈后的那根椎骨微微凸起,一条线笔直利落,很有力量感。
他闭上眼睛,“我睡了,你也别熬夜。”
伴着他均匀的呼吸声渐起,好像也预示着一晚的硝烟慢慢平息。
初宁总结回顾了一番,最后心绪淡淡散开,就像是一个冷笑话,听过了,就忘了。
她凝聚心神,重新投入工作。
凌晨三点才忙完,这一觉睡到第二天稍晚。等她起床,迎璟已经走了。桌上还留了一张字条:
“上午有课,我回学校了,锅里给你热着肉包子,你要吃早餐啊,不吃早餐是会破产的哦!”
什么鬼。
把纸条翻了翻,哟,背面还有一行字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