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难想象,约莫是年轻版本的冯子扬。

初宁礼貌地笑了笑,“那他现在专业也合适,挺好的。”

“他高考失误了。”

“嗯?”初宁面色无异,但心里还是略为吃惊,都考上了C航还叫失误?

“他高考是奔着清华去的。”

“……”

“我弟弟这个人,性格不错,人模狗样,心比女生还细。看着像个四好青年。”迎晨对这个弟弟太了解,也不介意在旁人面前袒露他的缺点,“但实际上,他一身傲气,很少与人起争执,给人面子,也懂得自留面子。但一转过背,他憋着一口气,能跟你暗暗死磕到底。”

说到这里,迎晨表情微变,大概是想起了太多劣迹。

“最烦他跟人劲儿劲儿的。”迎晨皱着的眉头渐渐松开,她语气平静:“他会吃亏的。”

初宁没出声,等她的重点。

“你慧眼识珠,愿意给他机会,作为姐姐,我很感谢你。他变得自信,变得懂事,学以致用,这点不是光读书就能起效的。”迎晨说得很诚恳,没有让人感到半分不适。

听到这,初宁嘴角微弯,“我们互利共赢,不用单独谢我。”

迎晨也笑,“你担得起。”

短暂寒暄客气。

终于——

“但从我了解到的情况来看,他身上存在的问题还很多——不够自律,不够成熟,不懂合理规划。”

初宁点了头,表示自己在听,“你继续。”

迎晨说:“他昨天缺考了两场很重要的考试,会影响毕业。”

初宁神色平静依旧。

“他说他去看材料,所以耽误了考试。这个不是重点,关键在于,他根本就没记住,他有考试。”迎晨点破了题,愈发直接:“他先是一名大学生,再是一名项目参与者。主次不分,容易动摇心态和顾此失彼。”

初宁动了动唇,大概是想解释,被迎晨打断:“你先听我说。”

“他还不够强大,当然,这也不能拔苗助长,需要时间和经历,需要实践和自我反思。”迎晨清晰明了地表达了自己的最后观点:“宁总,我不反对我弟弟以学生身份创业,但我希望,他有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

迎晨的思路太清晰,有理有据,陈设铺垫,她是占主动地位的引导者。

她看着初宁,目光淡定而坚固。

这个姐姐的怀柔策略,可比那只直来直往的小家伙,要厉害得多。

初宁很认真地聆听,然后问:“迎璟知道你今天来找我吗?”

“他知不知道,我都会来。”

“我没有给他很大压力,所有的时间节点以及进度,都是按合同约定进行。我理解你的想法,但我作为甲方,合理的要求,也不足为过。”

初宁三言两语,面容淡淡,公事公谈。

迎晨:“我理解。所以我说,是我弟弟不够好,他的赤诚难能可贵,但也容易莽撞坏事。”

这话说到了点子上。

初宁问:“所以你希望我放弃项目?”

语毕,两人之间陷入彻底死静。

女人之间的对峙很微妙,不用舞枪弄剑,不用口舌之战,所有的硝烟,隐匿于风平浪静之下。都是说实话,做实事的人,不拐弯抹角,倒也是另一层面上的知情知趣。

迎晨亦坦诚:“我不希望你放弃小璟。我恳求你,能够指引他,开导他。你们是工作伙伴,这个身份很有仪式感,这也算是他初入社会,他会对第一个并肩作战的战友赋予信任。这种信任源自他内心的炽热和忠诚。”

初宁一怔。

这番话的表达,真的不在她的预料里。

“你这么了解你弟弟?”

迎晨轻松一笑,“这跟了解无关。”

“嗯?”

“因为他现在走的路,我都经历过。”迎晨说:“我毕业后的第一份工作,就碰到了我师傅,也是我领导。他身上有一种非常难得的气质,张弛有度。不管是对生活还是对工作,拿捏得很有分寸。”

迎晨继续道:“他把我从一个不谙世事的小青年,变成了现在还算勉强凑合。亦师亦友,我一生都会感谢他。”

这种亲近的聊天,最容易缓和气氛拉近距离。

话到这个份上,迎晨已经十分放松。她悠闲地靠着椅背,一只手搭在桌子上,清透淡粉的指甲色,和初宁的是同款。

话里有话,目的也很明确——是当师友共存的引路人,还是固执己见的刻薄老板。是做让迎璟铭记在心的榜样,还是做每每让他想起,就只有坏印象的反面教材。

初宁怎会不懂。

她想了想,然后一笑而过,

“好。”

也算目的达成。但迎晨表现很平静,喜怒克制得当,悠悠地抿了几口柠檬水,唠家常一般,“有点酸。”

“嗯,这家店的柠檬水不太好喝。下次可以试试摩卡。”

迎晨放下玻璃杯,伸出右手,越过桌面,“谢谢。”

一语双关。

初宁自然而然地握住,“客气。”

迎晨今天是抽空来北京的,要不是这小子是自己的弟弟,她才懒得管。

如今这年头,当姐姐比当妈的还累。

携带着郁闷和感慨,迎晨又连夜返程杏城。

第二天,清晨的闹钟还没响,就被电话吵醒。迎晨睡得迷迷糊糊,还是厉坤咬着她耳朵说:“是小璟,接?”

“唔。”她含糊一声,厉坤就明白了。

按下接听,那边语气爆炸:“姐,你是不是去找她了?!”

别说迎晨,就连厉坤都被这动静惊了一跳。反应过来后,他眉间微皱,沉声不悦:“声儿小点,吓着你姐了。”

迎晨瞌睡醒了一半,拿过电话,第一句话时嗓子是哑的,“比嗓门大是吧?要不要给你颁个奖?”到第二句嗓子才正常了些:“我是去找她了,有问题?”

迎璟情绪激动,“你怎么能去找她呢?!是不是把我批得一无是处?”他突然丧气 ,“哎,她对我本来就没什么感觉,现在印象更差了。”

迎晨灵敏,瞬间抓住关键词,阴森森地问:“你在胡说些什么?她对你没感觉难道不是正常吗?你想要什么感觉?”

没有想象中的情绪翻天,甚至没有半句激动反驳。

安静了很久,迎璟兴致缺缺:“算了,你不懂。”

“……”大早上的脑子打结,没空细想。迎晨:“她跟你说的?”

“当然。她还让我不要着急,可以给我充沛的时间,还要我好好考试,别耽误毕业——她说,这些都是你让她说的。”

迎晨闭眼,心里恨恨,那个女人,真是个不好对付的,把所有矛盾又引到了她身上,这不是挑拨姐弟关系吗!还有这个二傻子弟弟,简直助纣为虐。

“你俩串通好的吧!”迎晨忍不住感慨。

“你才居心叵测呢!”迎璟当即反驳。

完了完了,胳膊肘往外拐,这弟弟白疼了。

迎晨刚准备苦口婆心地来番说教,迎璟突然低声:“好啦,姐。我知道你是为我好。真的,我都知道。我保证,是最后一次。”

“嗯?”迎晨一时没明白。

“我不会再缺考,我会合理分配时间,不再犯同样的错误。”

欣慰啊,这小白脸儿还是没有白疼。

沾沾自喜刚起了个头,就听迎璟自言自语:“嗯!不让你们失望。”

你们?

们??

迎晨直觉,他这份承诺,是许给那个“你”的。

另一半的瞌睡也醒了。

迎晨从床上坐起,清晨安静,她的声音也显得格外犀利与冷静。

“小璟。”

“嗯?”

“你是不是喜欢她?”

“……”

久久没有听到回答,但电话里,渐渐细腻的呼吸,已经隐隐昭示。

终于,他说:“怎么?不可以吗?”

这一刻,迎璟的声音温淡从容,像是清晨的第一抹阳光,刺破阴云薄雾,拂开了蒙尘已久的答案。

他诚恳坦白,又理直气壮:“她那么有魅力,就该被人喜欢——反正我喜欢了,就这么简单。”

☆、第28章 你跟我走

迎璟的坦诚,无疑是给姐姐喂了一颗毒|药。

迎晨的反应倒没有想象中的激烈, 她沉默许久, 只说:“你小子, 给我等着。”

迎璟:“你别白费心思了。我就在这儿等着,你也打不过我。”

迎晨开的是免提, 这话被厉坤听了去,就见一只长手伸来,捞起手机,警告的语气:“是么?打不过?”

“……”迎璟蔫蔫儿的,“请外援,姐你犯规。”

然后就挂了。

惹得厉坤不悦, 他对着嘟嘟短音说:“我算哪门子外。臭小子。”

“算了算了,他的醋你也要吃。”迎晨忧心忡忡,一脸惆怅, “我算是明白, 他这一包子劲儿的源头在哪了。”

厉坤没听完整, 一知半解,“他有看上的姑娘了?”

“上回跟你说过,他倒腾的那个项目的合伙人。是个女老板,人特精明, 小璟栽在她手里, 根本就不是对手。”

“至于这么严重么?”厉坤刷完牙, 走来摸了摸她的头发, “把人想得十恶不赦。”

迎晨烦着呢, 偏头躲开。

厉坤单膝跪在床上,身体前倾,一只胳膊直接将她圈进了怀里,“躲什么躲,嗯?”

他在迎晨额头上印了一个吻,然后说:“你急什么?他成年了,有七情六欲再正常不过。你担心的那些,根本就是杞人忧天。八字儿还没一撇的事情,你也不能妄下定论。”

迎晨是关心则乱,到底是自己的人,难免多一分心疼。

“我不是不开明,他俩的圈子不一样,不确定性太多,小璟的性格你也知道,劲儿劲儿的,认定的事情不撞南墙不回头。我怕他两边吃亏,学业松懈,还落了个失望。”

迎晨叹口气,“而且看这情形,明显是他先动了心。先动心的人,会吃亏的。算了,说了你也不明白。”

一直认真听讲的厉坤,脸色一沉,“什么叫我不明白?”

“你明白个屁。”迎晨凉飕飕地白他一眼,“当年老娘追你追得想死,你拽得二五八万,像谁欠了你五百万一样。”

厉坤的嘴角上翘,刚起床,他只穿了条内裤,大腿长而结实,肌肉硬得跟石头似的。他腿一收,迎晨被他箍得更紧。

他抵着她的额头,呼吸都变深了,“……但我最后还是你的。”

迎晨脸微红,“你起开。”

“我压我媳妇儿,合理合法。”厉坤眼神儿微眯,“别动了啊,出事儿我可不负责。”

迎晨乖了,双手搂住他的脖颈,无不担忧:“其实我早就看出了小璟的不对劲儿,这几次,他每回和我打电话,话题都离不开初宁。他是我弟弟,我太了解。他太傲气,并且伪装得神不知鬼不觉。小璟高考失利,没上清华的分数线。那个暑假,他表面嘻嘻哈哈,一派无所谓。就在大家都以为他没事的时候,你猜怎么着?”

“他转身就跟李叔去了陆战军的训练营。那都是经过专业训练的,他逞强得很,跟着一块练,脚掌的皮都脱了一层,全是带血的泡,小璟愣是一声不吭。后来参加一个水下拉练,在河里憋气,他腿抽筋还强忍着,幸亏随队的干事发现,把他从水里捞出来做心肺复苏。”

“那个干事对我说,如果迎璟出事儿,他没法儿向我爸交差,这辈子的仕途也算完蛋。再后来,小璟睁开眼,他哭了,蜷在地上说疼。我们问他哪儿疼,他也不说话。”

“他不说我也知道,其实是心里疼。”

迎晨幽幽叹息,“钻牛角尖,自己跟自己较劲。这种隐性基因太可怕了。而初宁,她有自己的圈子,在他们那个世界,迎璟可能只是其中之一,可在我弟弟的世界,却会把她当成唯一。”

厉坤久久不语,握紧了她的手。

“我也知道,我昨天冒昧上门找人,提出的要求其实很站不稳脚。白纸黑字的合同,签之前就是你情我愿,她要结果,要效率,这是她应得的权利。”迎晨说:“但这是我弟弟,哪怕不可理喻,我也会替他争取。”

厉坤问:“所以呢,你不赞成?”

迎晨莞尔一笑,“赞不赞成还轮不到我,我只是希望小璟开心一点儿。他是我弟弟,跟我爸爸是否二婚无关,跟我喜不喜欢他妈妈也无关,我看着他长大,他就是我的亲人。”

而陷入爱情萌芽的小亲人,此刻无比有动力。挂科这糟心事没给他留下太多阴影,依旧每天忙忙碌碌,热情不分散,全投入给了实验室。

但迎璟还是有改变的。

那天初宁给他打过一次电话,一是告诉他迎晨来找过她,二是表达了自己的观点,也让他不要耽误学业,匀好时间。

语气从头至尾都很平静,听不出一丝别的情绪。

迎璟却非常受用,人一旦有了别的情感,就会自个儿浮想联翩,并且一厢情愿地代入自己设定的情境中。

他非常听初宁的话,把她的随口一提,当做是一种嘱咐,他得兑现承诺。

实验室的进展还算顺利,在招人之初,迎璟就有针对性的进行筛选,留下来的这几人,学科不尽相同,各有所长,也算面面俱到。

如果说,项目一期更偏向于理论的连贯性,疏通逻辑以及验证其可行。那么项目二期,就更注重真刀实枪的技术注入。他们要提供一个强劲的计算平台,用以数字建模,使航发的任何一种构想,都能够通过这个平台得以提前规划、设计,再往后,便是模拟制造,甚至维修养护。

迎璟和祈遇主攻大框架的建立,周圆与万鹏鹏,则是节点校正。而作为团队唯一的一名女生,张怀玉亦充分发挥其优势,不断试验半成品的流畅性和可行性,发现问题,汇总问题,再在团组会上讨论与解决。

迎璟把每一天的进度,都形成文字小结,定点发微信给初宁汇报。

他时间塞得太紧,几乎都是零点之后。

初宁的回复一贯简洁,有时是一个“好”字,有时是一个“嗯”字。

平平淡淡的,不过迎璟已经习以为常。

有次,他核定一个程序直到凌晨两点,微信发过去,没想到初宁很快就回复:“没必要熬夜,注意休息。”

迎璟的瞌睡一扫而光:“你终于会说除了‘好’之外的话了!”

然而手机像死去一样。

迎璟丧丧地打字:“不该表扬你的。”

初宁还真回了:“……闲的慌?”

“不敢,你在干什么?你怎么还没睡?加班吗?”

“嗯。”

“在办公室?怕不怕?需不需要保镖?这个保镖很特别的。”

“哪里特别?”

“他姓迎,没见过姓迎的保镖吧。”

成功把初宁看笑。

此时的她坐在办公室,灯火通明,跟白昼无异。因为有微信消息不停进来,所以手机屏幕始终是亮的。以前怎么没觉得,这小东西还挺话痨。

起先,他还能扯几句项目有关的事,说一串她看不懂的专业知识。初宁偶尔看看,也不知道该回些什么。大概等了太久,迎璟按捺不住,直接一通电话打了过来。

铃声响起的时候,初宁不悦皱眉,接通也是语气平平:“你不用睡觉的?”

“我刚从实验室出来。”迎璟一说话,白雾团团,一月的北京已经很冷了。

他问:“你还在加班吗?”

“嗯。”

“你一个人怕不怕?”

“怕什么?”

“黑。”

初宁嘴角弯了一下,索性放下笔,脚尖一踮,椅子滑远半米。她撩开窗帘,看了看窗外。城市的马路如无数条灯带,川流交织。

她挪回视线,淡声:“我不怕黑。”

迎璟接话的速度很快,他怕一停顿,初宁就要挂电话。

“对了,我的考试,下个月补考,你放心,我能考过。”

她:“那你好好考。”

迎璟握紧手机,敏感而又细腻地分辨她的语气,半晌:“你担心吗?”

“担心什么?”

“我考砸。”

“你连考试都能忘记,考砸也很正常。”

迎璟嘿嘿笑,笑完了,又很正经:“你交代我的事,我一定会做好。”

初宁想说,学业为重这件事,跟我无关,是你姐姐的心意。

但念头一转,又觉得没必要言明,于是沉默带过。

迎璟却把沉默理解成是默认。他的聊天瘾越发兴致,他把冬夜的寒冷踩在脚下,一点儿也不觉得冷。

“这周末你有空吗?”

“干什么?”

“你先回答我。”

初宁留了个心眼,说:“没空。”

“你要出差?”

“对。”

迎璟哦了一声,后半截的话也咽了下去。

下午的时候,栗舟山到他们实验室,看了一会儿他们近期的成品展示,例行骂了一顿,然后又凶巴巴的给出指导意见。迎璟也习惯了,在他印象里,搞科研的人,脾气都很古怪。栗舟山是典型的严师,嘴毒心软,相处久了便知道,他是真心为你好。末尾,他告诉迎璟,这周六有个新科技产业的酒会,让他跟着一块去。

原本,迎璟是想问初宁,她会不会也去参加。但,既然她说要出差,那便作罢。

初宁想挂电话。迎璟又叫住她,“你喜欢什么花?”

手机又重新搁回耳朵边,“干什么?”

“你告诉我啊。”他死缠烂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