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穿外套,一件浅灰色的羊绒衫被人扒掉了一只衣袖,领口也扯得宽大,再往上……初宁倒吸一口气,小白脸不见了!

迎璟慢悠悠地抬起头,肿着半张脸,和她视线一相对,立刻紧张兮兮。

火气嗖的一声飙到脑门,初宁抬手,手指在空中点了点。

迎璟立刻怂兮兮地蹲了回去。

初宁沉下气,“请问哪里办手续?”

民警同志:“跟我来吧,虽然双方和解,但破坏了酒吧的设施,老板要求赔钱。”

初宁点点头,“好,罚款我交。”

走完流程已是一个小时后。

接近零点,初宁头昏眼花,累得够呛。她走在前面,后面跟着三根尾巴。虽然她没说话,没骂人,但是背影过分冷静,让人不寒而栗。

祈遇和顾矜矜可以忽略不计,他俩反正回出租屋。跟初宁唯唯诺诺地道了谢,就差没跪下磕头。

人走后,就剩下迎璟。

初宁忍无可忍,终于转过身,冷笑一声:“你这是要开武术馆的节奏啊,我入个股行吗?”

“…………”迎璟的鼻子是肿的,右眼也有淤青。

初宁盯着他那些伤,心里莫名来了火,但一对上他无辜的眼神,就跟闷屁一样,什么都放不出了。

她双手搁腰上,“看出来了,你就是天生来克我的。”

丢下这句话后,初宁转身要走。

迎璟出声:“你不管我了吗?”

初宁不停步,老娘管你个屁!

脚步从背后追上来的动静,迎璟惨兮兮:“我还没吃饭。”

吃你个屁。

高跟鞋踩地,声音清脆,毫不留情。

身上疼得厉害,迎璟龇牙咧嘴,等缓过这波痛劲儿,他眼珠一转,走进了右手边的一间房。一台饮水机插着电,热水灯提示保温。迎璟接了一杯滚烫的热水,然后抱着“死猪不怕开水烫”的伟大毅力,用热水扑了自己一脸。

初宁已经走出分局,她出来得急,所以连外套都没穿,寒风裹身,吹得她头脑更加发胀。

迎璟从后面一瘸一拐地赶了上来,“你等等我,我走不动了哎。”

初宁拿出车钥匙,奥迪“滴”声解锁。

“学校关门了,我回不去了。”

她拉开车门,面无表情。

“我不是故意打架的!你听我解释啊。”

初宁已经坐上驾驶座,手搭在门把上。

迎璟使出浑身力气——“我发烧了!”

车门关到一半,停住。

初宁转过头,远远地看着他。

迎璟一身破铜烂铁,跟个要饭的一样,可怜巴巴地站在寒风中。

初宁的视线从他身上挪走,空洞地盯着前方。

直到这堆叫迎璟的破铜烂铁,厚着脸皮坐进车里。

初宁茫然闭眼,心恨:“……真是个小畜生啊……”

☆、第25章 心甘情愿

此时的迎小畜生, 龇牙咧嘴地瘫在副驾, 哼哼唧唧叫疼。

初宁叹了口气, 问:“你哪儿疼?”

“我哪儿都疼。”

“……”怕了怕了。

迎璟问:“你带我去哪儿啊?”

“废话!还能去哪?!”初宁转过头,语气凶巴。

小畜生想了想,“你家?”

“……”能踹他下车吗。

这边去公立医院太远,初宁拉他去了最近的一家私立的。导航穿过两条巷子, 终于看到这栋翻新过的小医院。迎璟看到医院名,自言自语:“……妇产医院。”

“下车。”初宁解开安全带。

迎璟疯狂摇头,脸肿得跟包子一样,像个萌萌的猪头。

初宁绕到副驾,拉开车门,“你给我下来。”

“这是生孩子的地方,我不。”

“你还挺有骨气啊。”初宁语气淡定, 下一秒, 拎着他的耳朵把人硬生生地给拖下了车。

“哎呦哎呦。”迎璟龇牙:“疼疼疼!”

就这样一拖三拽, 初宁把人给踹进了医院。

虽然是专科妇产,但基本的检查设备还是完善的。照个B超,消消毒上点药, 幸亏没有伤筋动骨, 全是皮外伤。

初宁松了一口气。

弄完已经快一点,初宁对护士说:“给他开住院。”

迎璟瞪大眼睛, 一句“我不要”还没说出口。护士先拒绝了:“我们只收孕妇, 而且已经没有床位了。”

初宁记起医院门口有一个垃圾桶, 正寻思考虑。迎璟说:“宿舍关门了, 我还受了伤,我爬不了墙。”

“你还挺有理,啊?”折腾了一晚,初宁头疼得厉害。她不想跟他废话。

迎璟踌躇半晌,小声说:“你让我借宿一晚吧,我身上疼得厉害,我还发烧,我想休息。”

他一身破衣服,能露在外面的皮肤没一处能看,而且时间一久,那些淤青红肿愈加怖人。

看起来挺逼真的。

初宁对医学知识不了解,虽然检查结果显示没啥大问题,但他看起来问题很大。再加上自己也没精力再折腾,于是,她妥协了。

有气无力道:“你跟我回家。”

初宁的公寓地段不错,是这附近的一处中高档小区。小区绿化搞得好,仿南方园林式构造,空气新鲜度都提升了。她住二十二楼,按电子锁密码时,初宁侧过头,“你还看?”

迎璟敷衍地往后挪了半步。

她瞪眼。

……飘走了一米。

门开,淡淡的海洋精油味儿扑面,心旷神怡。

一居室,目测约莫六十平,初宁走前面,伸手往墙上摁开关。

“咔哒。”

“咔哒咔哒。”

初宁皱眉,“怎么不亮了。”

算了,她按了另一个,客厅亮起一盏小灯。温黄的光线以沙发为中心,照出了一小圈儿毛茸茸的光影。初宁拉开鞋柜,看了又看,然后关上。

深吸一口气,“我家没男士拖鞋,要不你穿这双?”

她手里拎着一双波西米亚风格的女士夹拖,上面串着暗色系的珠子,末尾还系了个银铃铛,非常有旅游风情。

迎璟问:“你的?”

“嗯。”

“我可能连脚趾头都挤不进。”

“……”有道理。初宁放弃。

“没事儿,我打赤脚好了。”迎璟二话不说拖鞋。

“等等!”初宁本能的要阻止。

“干吗?”迎璟弯着腰,鞋带已经解了一半,他冲她笑了笑,“我又没脚气。”

初宁给噎死了,她压根没往脚气方面想,只是觉得地上凉。

“你还发着烧”这句话幸好没说出口。

不过话说回来,她自己都被这个可以微妙归于关心范畴的念头给吓了一跳。

迎璟脱了鞋,把鞋又整整齐齐地摆好,然后自家人一样往客厅里走。

“你的房子也太小了,而且这个小区很贵,怎么不考虑别的地方大一点儿的户型?”工科男的思维都比较理性。

“没钱。”初宁轻飘飘地说,“全砸你身上做项目了。”

迎璟美滋滋的,“原来我是你的全部啊。”

“……”小屁孩一个,初宁不以为意,问:“你家有多大?”

“我们家是小院儿,有个很大的花园,两层楼,每一层都有阳台。我爸妈喜欢养花,阳台上全是花花草草。”

“哟,豪华别墅贵公子啊你。”初宁啧了声,“你父母是做什么的?”

迎璟稍稍停顿了一下,“他们,他们……”

本来初宁就没什么兴趣,“行吧,你自己找地方坐。”她去厨房倒水喝。

迎璟这才仔仔细细打量了一圈房子。

不大,不大才好啊,证明她是一个人住。

北欧简洁风的装潢,木家具,一些金属质感的冷色调摆件,唯一鲜艳的色彩,就是电视柜上面的一只巨型招财猫。迎璟视线抬高,巡礼了一遍天花板,最后定在那盏初宁开不亮的顶灯上。

初宁端着水杯走出来,愣了愣,“你在干吗?”

迎璟找了一条长脚凳,放在茶几上,还挺细心的把四个椅子脚用纸巾垫着。他站在凳子上,是在修灯泡。

远看像一堆在上吊自杀的破铜烂铁。

“你给我下来!”初宁提声。

这凳子腿又细又高,加上他才受了伤,再摔下来的概率极大。

迎璟的手在灯罩里飞快旋扭,很快,“好了,你开灯。”

“咔哒。”

灯亮了,修好了。

初宁双手环腰,并没打算感谢他,重复说:“你给我下来。”

迎璟站在高处,低头一看,倒吸一口气,然后看着她摇头,“太高了,我不敢。”

初宁:“……”

“哎,”他又捂着胳膊直抽抽,“好疼。”

初宁忍无可忍走近道:“谁让你上去的?”

“你这人怎么这样啊。”被凶的迎璟很委屈:“我帮你修东西,你能不能语气好一点儿?”

好像是这么个理。

迎璟把手伸下来。

“干嘛?”初宁莫名其妙。

“扶我。”他说:“我怕高。”

“……”

“快点!”迎璟气势十足,“我眩晕了。”

主要是他身上的伤痕太有视觉效果,听到这话,初宁不做多想地把手递上去,迎璟得逞,握住她紧紧的,然后借力跳了下来。

他力气大,初宁没站稳,往后退了好几步。

迎璟手臂收紧,把人轻轻松松拽了回来。初宁双手抵住他的胸膛,甚至能感受到血肉骨骼里,那嘭嘭跳动的节奏。迎璟身上火气旺,打架时裹了一地的灰,尘土味儿淡淡。

初宁突然想起了那天晚上的拥抱。

她跟触电一样,反应过激地把他狠狠推开。

迎璟撒开手不满:“翻脸不认人啊。”

这小孩儿今晚太嚣张。初宁指着他,“你,过来。”

指挥他坐在沙发上,初宁站着,目光由上及下:“今天为什么打架?”

迎璟把前因后果讲了一遍。

“就为这事儿?”初宁皱眉。

“这还不叫事儿?”

“那你为什么打我电话?”

“你号码排前面,好找。”

迎璟嬉皮笑脸没个正形儿,见她脸色不对,忙解释:“吓死人了,都进警察局了。”

初宁冷笑,“你应该找你家人,找我干什么?”

“我打不过我爸。”

初宁气乐了,“你不是还有一个姐弟情深的亲姐姐吗?”

“你都说姐弟情深了,怎么能大半夜的麻烦她呢。”

初宁走过来,伸手就往他脑门儿上用力一弹:“小兔崽子。”

话刚落音,她脸色就变了,目光变得深邃探究,两秒之后,初宁眉间起山丘。

迎璟暗叫不妙。

晚了。

初宁左手按住他的肩膀,把他困在沙发里,右手掌心往他脑门儿一贴。

三秒之后,她怒吼:“你没有发烧!”

迎璟缩成一团,糟了糟了被发现了。

初宁抬起手,一巴掌挥在半空,她没有真正要打他,她只是气不过,做个动作表达愤怒。然而迎璟的自我保护意识特别强,他轻而易举地制止住初宁的动作,两手抓住她的手腕。

“松开!”

“我不。”

“松不松?”

“我就不。”

两人扭打在一起,迎璟这伤本来就没什么,之前是让着她,交战中被她指甲挠了几下,火气嗖嗖地往上飙,下了狠劲儿,初宁哪是他对手,很快形势反转——她被压在沙发上,迎璟半跨半骑在她身上。

太近了。

彼此的呼吸混在一起,像是刚搅好的棉花糖,还带着点点热气。

初宁的眼睛很漂亮,双眼皮很深,眼角上翘,有神且深邃。

迎璟在她瞳孔里,看到的全是自己。

有那么一刻,他好像明白了。

明白自己长时间以来,那股道不明的情绪,偶尔焦虑、偶尔惊慌、还会喜怒无常——这些陌生的东西,以前没有,和张怀玉在一起时也没有,只在看见她的时候,就有了。

迎璟的呼吸越来越粗重,蠢蠢欲动的,跃跃欲试的。化作火焰在他目光里,跳到这里跳到那里,恨不得通通跳进初宁的眼睛里。

这一切化作冲动,那四个字缠缠绵绵地盘旋在迎璟的唇齿间,他就要控制不住地说出口时——

初宁的一声低咳拉回了他的理智。

“怎么了?”迎璟回神,初宁趁他精神松懈,屈起膝盖,毫不留情地往他胸口一踹。

“……嗷!”迎璟滚到一边,初宁得以脱身,坐到沙发的另一边。

她没再破口大骂,只是象征性地浮起手,食指指着他。

警告的意味不言而喻。

迎璟观察了一会,也觉得不对劲了。

“你又要干嘛?”初宁警惕,破铜烂铁在向她靠近。

“想死是吧。”威胁等级拉起红色警报。

迎璟置若罔闻,再一次靠近她,然后用手背轻轻探向她额头,毋庸置疑道:“你在发烧。”

“……”

迎璟吞了吞喉咙,想再一次伸手确认。初宁偏头躲开,有气无力地说:“你就是天生来克我的,是吧?好的不灵,坏的全在我身上灵验了。”

晚上接到区分局的电话,她走得急,连外套都没穿。今天北京起风,夜里凉意更甚,又折腾了一晚上,初宁扛不住了。

“对不起。”迎璟忽然小声。

初宁没什么力气,蔫耷耷地摆了摆手,“沙发睡不下,我给你弄床被子,你打地铺吧,反正有暖气。”

迎璟还是那句话,“对不起。”

“以后别打架了。”初宁靠着沙发,说:“你还是学生,这些社会气不要学太快。有什么不能忍的?一时之气动手,就像个傻帽。”

这话很有她的风格,迎璟嘀咕:“你说话也挺社会的。”

初宁嗤了声,“你跟我能比?”

“怎么就不能比了?”他对这种拉开两人距离的说辞感到特别不服气。

初宁看他一眼,挪开,算了。

“总之,”她闭目,身上太烫,语气软绵绵的,“你要学会保护自己,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你如果受伤,项目停滞不前,我也会很难办。”

她有她的难处,公司里一大堆复杂的人际关系以及不和谐的声音,勉强维持住了平衡。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