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栋哲道,“向鹏飞说了,还有洗衣粉,鹏飞说他买了两箱洗衣粉,你爸也扛了一箱走,鹏飞说他不心疼这些东西,就是想破了头也没想明白,你爸是怎么不声不响地把那么多东西扛走的,他问了一句,被吼了,咱妈说了一句,‘你吼孩子干吗?‘,你爸就不敢吱声了。”

  庄图南听到“咱妈”,心中翻了个白眼。

  林栋哲道,“还有啊,你婶婶单位效益不好了……”

  庄图南简直不敢置信,“鹏飞给你写信说这些?”

  林栋哲由衷地赞美,“向鹏飞专门打了个长途电话说的,我以前是小巷里公认的‘耳报神‘,我现在发现了,向鹏飞比我还八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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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即使林栋哲没打那个“上海物价涨了”的电话,向鹏飞人在车队,南来北往的乘客很快就能把上海物价上调的消息传到司机们耳中。

  向鹏飞接到林栋哲的电话后,立即告诉了师傅钱进,几个司机凑在一起一合计,很快制定出了计划,他们都是跑周边的,对附近乡镇的特产和物价了如指掌,挪腾出一辆车,专门拉了一车米、面、油回苏州,分了分各自扛回家。

  物价持续上涨,司机们的囤积早已不局限于米面,他们消息灵通,四处抢购,烟酒、布料、电器,有什么买什么,有多少买多少,自己家用得上的物资就留下,用不上的物资就吆喝一声,转手卖给同事、邻居或亲朋好友。

  各地都发生了抢购互殴事件,向鹏飞年轻力壮,他凭武力值抢购了不少紧俏物资,除了生活用品外,他还抢到了两台电风扇、两台洗衣机、一台电视机,庄家早有了这些电器,师傅钱进家里也不缺,他把这几件电器加价卖了出去,小赚了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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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珠江电冰箱厂生产出的电冰箱供不应求。

  棉纺厂的布料一销而空,多年积压的库存都清空了。

  ……

  8月19日,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播发了价格闯关的消息,全国范围内出现了更加疯狂的抢购潮。

第四十二章 面子情

  青年篇

  价格闯关的几个月中,向鹏飞小赚了一笔。

  钱进在苏州长途车站的工作年限长,车队搞承包时,他走领导路线承包了一条客流量最大的路线,自负盈亏跑长途。两年后,他买了两辆旧车,再送礼托关系承包了长途车站的两辆车。

  四辆车,四条线路,钱进自己开一辆,雇人开另外三辆,向鹏飞开的车就是这三辆车中的一辆。

  钱进本人是从绕开长途车站、私下带人带货发家的,所以给另三位司机定了一个不上不下的承包费——不上不下的意思是,司机上交承包费后到手的钱比长途汽车站的工资高,但也有限,换句话说,是个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数字。

  向鹏飞原本想沿钱进的旧路,攒几年钱后自己买辆旧车,自己跑车挣钱,再攒钱,再添置更多的旧车雇人开,慢慢地把雪球滚大。

  价格闯关无意间让向鹏飞看到了另一条生财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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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月中,林栋哲独自一人来了同济。

  林栋哲老实巴交地向老大交代,“图南哥,我和庄筱婷打算考完第二天就一起回苏州,你和我们一起走吗?”

  庄图南道,“设计院已经提交了设计图纸,但还要有人派驻现场,研究生要轮值,只能轮流放假,我就不和你们一起回去了。”

  庄图南问,“你也回苏州?送筱婷回家?”

  林栋哲摇头,“一是我妈要回厂里办手续,她和人事处基本说好了,继续留职停薪。二是向鹏飞想和我商量,看能不能从沿海倒腾些走私烟酒、手表、录像机什么的,回苏州卖。”

  上一次的信封里,向鹏飞塞了三百元人民币,庄图南虽然还没动用这笔钱,但有了这笔不大不小的应急基金后,心里确实踏实了不少,庄图南听闻,沉默了一下,“我暑假应该不太忙,你们商量后,如果有什么决定,打电话告诉我一声。”

  庄图南道,“宋阿姨还办‘停薪留职’啊,你们家应该不回来了吧?”

  林栋哲不否认,“我妈现在和人合伙开了一家小吃摊,卖粥面包子,很辛苦,但挣得不少,她现在不再口口声声说将来一定要回棉纺厂了。”

  庄图南冷不丁问,“你妈也要回苏州,你和筱婷打算向家里坦白吗?”

  这是复旦招聘会后,庄图南第一次直截了当地过问他们的恋情,林栋哲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

  林栋哲老老实实地回答,“我听庄筱婷的,她还没想好。不过我看她的意思是不想说,她顾虑很多,怕家里担心,怕家里反对,顾虑多了,反而不愿意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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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敏中专毕业后一直没找到正式工作,好在苏州个体经济发达,她在私人理发店里找了份工作,也有一份相对稳定的收入。

  张敏依旧住小巷,和异父异母的弟弟吴军同住一间中间用木板隔开的卧室,张阿妹觊觎庄家小院内那间空置的西厢房,几次向庄超英诉苦,说张敏和吴军都大了,隔着一层薄薄的木墙合住不方便,她想租下西厢房,给张敏暂住。

  庄超英回家和黄玲提起此事,黄玲非常敏锐,“小敏谈朋友了,阿妹是想借西厢房做婚房,别说住进来就不会搬出去了,将来有了孩子,连栋哲这间房都可以占了。”

  张阿妹从黄玲处要来了宋莹的广州地址,先给宋莹写了一封信,不等收到回信就告诉庄超英和黄玲,宋莹同意了她租西厢房。

  黄玲立即到小卖部打了一个长途电话——林家没有电话,黄玲打到了林武峰的办公室——三言二语揭穿了张阿妹的假传圣旨。

  张阿妹受挫,吴建国带着吴姗姗登门拜访,吴建国情真意切地诉说家里的难处,“家里实在太小,小军今年初三,家里都没地方复习功课。”

  吴姗姗也恳求了黄玲,“小军成绩中等,努把力没准能上中专线,不努力肯定就只能上附中了,我爸人老实,没关系没门路,小军要再没有文凭,将来连条出路都找不到。”

  吴姗姗不仅仅是恳求,她还提出了具体的解决方案,“能不能让小军白天在家吃饭,晚上睡林栋哲的房间,这样他晚上可以有个安静的环境看书复习,我每个周末回来给他辅导功课,如果他中考能过中专线,我给他报一个有宿舍的学校,他就可以住学校,不再占用林栋哲的房间了。”

  宋莹和黄玲看着吴姗姗和吴军长大,而且吴军已经是初三下学期了,俩人商量了之后,答应了吴姗姗的请求。

  就这么着,吴军住进了林栋哲的房间——他在家吃完晚饭,就到林栋哲的房间里看书,功课上有问题还能近水楼台先得月地向庄超英请教。

  向鹏飞收拾收拾,住进了庄筱婷的小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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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棉纺厂效益不好,好几年没盖员工宿舍了,大部分职工的孩子们又都长大了,家中住房拥挤不堪,很多人觊觎宋莹这两间房,不止一人辗转找到宋莹,表示想借或租她的房子。

  都是同事或邻居,对方也确实有实际困难,借不借、租不租、借租给谁都是问题,林武峰再三告诫宋莹,尽可能回避这个问题。

  宋莹听进去了,七月初,宋莹鬼鬼祟祟地回了苏州,匆匆办好了手续——她又续了两年“留职停薪”,就打算打道回府回广州了。

  吴姗姗听吴建国说宋莹回来了,专门从学校赶回市区,想当面谢谢宋莹借房,让吴军安心备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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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头毒辣,白花花的阳光灼烤着整个世界,吴家小院鸡棚里的几只鸡都蔫蔫地趴着。

  吴姗姗推开院门,阳光刺眼,她下意识地眯了眯眼,看到吴建国正在院中光着膀子刨一块木板。

  吴建国事先并不知道吴姗姗回家,意外之余很是欣喜,放下刨子进厨房给女儿切西瓜。

  父女俩隔着一盘西瓜闲聊,吴建国听吴姗姗说她专程赶回来面谢宋莹,连连点头,“你弟弟这次考得不错,班主任看了他估的分说中专基本没问题了,他最后能搏一把,实在该感谢宋莹和庄老师。”

  吴姗姗拿起面前的西瓜,不小心掉了一块瓜瓤到地上,吴建国立即把另一块完整无缺的西瓜塞在女儿手中,他自己弯腰从地上捡到瓜瓤,想也不想塞进嘴里。

  吴姗姗想找块抹布给父亲擦手,她走到水池边,看到池中两把蔫巴的蔬菜,水池边还放着一碗似乎已经有了点馊味的萝卜干,吴姗姗心中一酸,“爸,你中午就吃这些啊?”

  吴建国笑得憨厚,“不是我一人,我和你妈一起吃。”

  吴姗姗没找到抹布,又坐了回来,她轻声抱怨父亲,“我和小敏都工作了,你们又何必这么省呢?现在钱又不值钱,存钱不划算。”

  吴建国又往吴姗姗手里塞了块瓜,“总得存点钱,不定什么时候就有大用了,就像你妈给小敏存钱,小敏谈朋友了,结婚总要花钱吧,酒席、家电、家具,都要花钱。”

  吴姗姗想起她刚才进院时看到的一幕,“你在给小敏打家具?”

  吴建国连忙解释,“不是不是,现在小年轻结婚都流行买沙发,有人付我工钱让我帮忙打一对单人沙发,小军上学要花钱,你结……将来也要花钱,我反正闲着,就接了这个活。”

  吴建国又想起一事,“我一会儿给你三十块钱,你去买点啤酒什么的带到庄家,万一小军没考上中专留在附中上学,庄老师还能照看照看。”

  吴建国一边说着,一边起身去了卧室,回来时,手里攥着几张“大团结”。

  吴建国递了五张“大团结”给吴姗姗,“你买三十块的东西送给庄老师,剩下的钱买回去的车票。”

  吴姗姗道,“车票就一块,用不了这么多。”

  吴建国只是笑,硬把五张钞票塞在女儿手中。

  天气炎热,厨房空间狭小,吴建国身上的汗臭味很难闻,他的手掌上满是老茧和做木工活时不小心留下的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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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姗姗离开家,顶着火辣辣的日头去了市中心。

  无论是公家的百货公司,还是私人的铺子,商品都不多,吴姗姗顶着烈日排了好几次队,总算买到了几包本地特产糕点,

  临近晚饭时,吴姗姗才去了庄家,她不仅仅拎了几包糕点给宋莹和黄玲,还盛情邀请她们一起出去吃晚饭。

  宋莹感动异常,“你已经送了这么多吃的啦,玫瑰腐乳、酒酿饼、枣泥麻饼……,钱是小事,那么热的天,你一家家店跑才能买得这么齐全,这份心意太难得了,该阿姨请你吃晚饭。”

  吴姗姗亲热地挽住宋莹的胳膊,“以前您请客的那家冷饮店已经关门了,我们就去巷口那家店随便吃点酒酿或赤豆糊,不花多少钱,您不肯收房租,我请您吃碗小吃算什么。”

  吴姗姗转向庄筱婷,“宋阿姨难得回来一趟,下次见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你帮我劝劝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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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店里顾客不少,店家在店外人行道上也摆了几张桌子,宋莹、黄玲、吴姗姗和庄筱婷坐在了店外的一张桌子上。

  暮色四合,新月在树梢后升起,空气中是各家小吃铺飘出的香味,风中是叮铃铃的自行车铃声和行人的欢笑声,四人都觉得心旷神怡。

  黄玲感慨,“我都不知道多久没这么悠闲了。”

  宋莹和人合伙开小吃铺,傍晚时是最忙碌的时刻,闻言也是唏嘘,“我要是你就经常出来走走,图南、筱婷平时都不在家,家里没多少活了,多轻松。”

  店员走了过来,大家闹哄哄地点好小吃,吴姗姗问黄玲,“刚才怎么没看到栋哲和图南哥啊?他们回来了吗?”

  宋莹低头看茶杯,黄玲含糊道,“栋哲去亲戚家了,图南过些天回来。”

  吴姗姗当老师,养成了察言观色的职业习惯,她觉察到宋莹和黄玲都不想回答这个问题,立即不动声色地换了话题,“这几家店都坐满了人,不都说物价涨了,大家工资都不够花嘛,怎么店里生意还这么好?”

  黄玲叹息,“工资是不够花,要不是鹏飞囤了很多米、油,我家搞不好要用存款买菜了。”

  宋莹道,“广州好一点,广东市场经济开始得早,价格也都涨了,但没苏州涨幅大。”

  吴姗姗看向庄筱婷,“筱婷在大学里,受到的影响应该比较小。”

  庄筱婷点点头,“食堂有国家补贴,饭菜价格涨幅不大,但是小卖部里所有日用品都涨价了,我们宿舍八个女孩子,大家一起去批发市场,合买了一些生活用品。”

  吴姗姗忍笑,“‘生活用品’,筱婷你说得这么含蓄,不就是卫生纸嘛。我们学校所有女老师都囤了很多卫生纸。”

  谈天说地中,吴姗姗甜甜地开口,“两位阿姨打小对我好,我求宋阿姨一件事啊,我冒昧求您件事,要是小军没考上中专,高中时能不能继续住栋哲的房间?”

  宋莹愣住了,下意识瞥了一眼黄玲。

  果不其然,黄玲的神情肉眼可见地变了。

  庄筱婷突然道,“住林栋哲的房间,我爸爸不可能不管小军的功课,等于下班回家还要再带一个高中生,太辛苦了。”

  黄玲和宋莹都是一愣,庄筱婷性格像黄玲,心里再不情愿,嘴上也说不出拒绝的话,这句干脆利落的拒绝完全不像她的风格。

  黄玲拦住女儿的话头,“小军中考分数下来再说,现在不谈这个。”

  吴姗姗道,“是啊,宋阿姨黄阿姨从小对我和小军这么好,万一小军真没考好,阿姨肯定会照顾的呀。我也会让小军尽量别麻烦庄老师和黄阿姨,他要有什么不对的尽管告诉我,我批评他……”

  黄玲低头看向面前的桂花赤豆糊,只觉得一阵反胃。

  宋莹想到反正她后天就要回广州了,心一横道,“珊珊,房子借住是小事,管一个孩子是大事。你是不知道,栋哲考上大学离开家后,我整个人都松快了,心情一下子就轻松了。珊珊,你也是老师,你该知道家里住个高中生,庄老师和黄阿姨的责任有多大。”

  吴姗姗装作没听出宋莹的意思,撒娇道,“宋阿姨,那您答应借房子了,您再帮我求求黄阿姨吧。你们都知道的,我家太小,家里连个看书的环境都没有,小军要是没考上中专,他住家里就毁了,肯定考不上大专或大学。人穷志短,我只能替我爸爸、我弟弟开口,求阿姨们拉一把。”

  吴姗姗垂下眼睑,装作没看见黄玲和宋莹脸上的震惊失望,她说到“人穷志短”一词时,心中泛起了一阵悲哀,“谁也不想在大太阳下打家具,谁也不想低声下气地求人帮忙,可家庭条件差,只能舍下自尊求人。”

  另一个念头也冒了出来,“我还以为两位阿姨从小照看我们姐弟,我开口她们就答应了,我错了,她们对我和弟弟也就如此,也就是面子情。”

第四十三章 图南是他女朋友的哥哥

  青年篇

  宋莹没有说谎,林栋哲是去走亲戚了——林武峰是福建晋江人,考上大学后分配到苏州工作,他的弟弟妹妹们都在当地务农,改革开放后,他们互相帮衬着发家了。

  林武峰少年时父亲就去世了,家贫如洗。他工作后,每个月发工资后第一件事就是把大部分工资都寄回家,帮着母亲抚养弟弟妹妹,他帮扶了家里多年,等到下面的弟弟妹妹都长大挣工分后,母亲再也不肯要他那么多钱了,他才考虑个人问题,追求宋莹并结了婚。

  婚后,林武峰每月月初拿到工资后,依旧给母亲寄钱——数额不那么大了,纯粹是孝敬母亲的零花钱——一直寄到母亲去世。

  近三十年、从未中断的汇款单让林武峰在家族中地位很高,尽管现在弟弟妹妹们都远比他有钱了,但对这位身兼父职的大哥,还是很尊敬的。

  林武峰结婚太晚,两个弟弟都在他之前结婚生子,但宋莹一举生下了林家第三代的长孙。

  福建人重男丁,林栋哲之前只有四个堂姐,他的降生让千里之外的林家欢腾,奶奶更加懊恼自己语言不通兼严重晕车——连火车都晕,没法去照顾宋莹坐月子。

  江苏到福建交通不便,林栋哲小时候只回过两次老家,考上大学后,林武峰专门带他回去了一趟,在父母墓前上香烧纸,昭告林家又出了一个大学生。

  林武峰是深受弟妹敬重的大哥,林栋哲是身兼长房长孙和第三代唯一的大学生,在家族中很受宠爱,亲戚婚礼或其他重要场合,他是能和林武峰一起坐主席的。

  现在,林栋哲带着庄图南去晋江走亲戚了——林栋哲的二姑父在当地开厂做生意,颇有人脉,他出钱出力帮林栋哲搞定了一批货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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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栋哲带着林家和自己的全部积蓄两万元——宋莹把她囤积的金饰都卖了,小赚了一笔——二姑姑见他钱太少,开了个家族会议,叔叔姑姑们一家借了一点,帮他凑足了五万元。

  二姑父把一包数好的钱一摞摞递过来时,林栋哲很羞愧,二姑父大笑,“怕什么,我们福建人都是这样起家的,有赚钱的机会,兄弟姐妹互相拆借,互相拉一把,绝不放过任何一个赚钱的机会。”

  二姑姑拉着林栋哲的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以示安抚,“以前家里只有田,一点活钱都没有,一家人等着你爸爸的汇款单买盐巴扯布头,我本来说我一人就把这钱出了,你二姑父说大家都有责任回报大哥,每家都要出,你看五万够不够,不够二姑姑这里还有。”

  小叔叔也说,“大哥现在还是一份死工资,是家里最穷的,你肯做生意,我们叔叔姑姑怎么都要扶一把。”

  二姑父特别喜欢温文尔雅的庄图南,拉着他喝功夫茶,“福建以前穷,一村一村的下南洋讨生活,最远的偷渡到美国,背井离乡必须抱团,在纽约和意大利黑手党争地盘……”

  正和二姑姑执手相对的林栋哲惊讶不已,“意大利黑手党?”

  二姑父道,“福建帮派和意大利黑帮争地盘,福建人死一个,一村人都拎着刀去拼命,他们知道如果不幸战死,同乡会会照顾孤儿寡母,所以福建人豁得出去,意大利城慢慢就变成了中国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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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通广大的二姑父没拎刀,他提供了两批货源供林栋哲选择,一批是走私手表,另一批是当地生产的录音机和盗版磁带。

  手表方便携带,林栋哲和庄图南一人扛一麻袋手表上火车就能回苏州了,录音机必须走货运。

  庄图南和林栋哲慎重考虑后,选择了录音机。

  和客运一样,国营储运里也有相当一部分人出来做了私人运输,这些私人运输公司不仅仅有车,还拥有相应的人脉打通沿途的重重关卡,以“公道”的价格通关,林栋哲和庄图南南下时,向鹏飞留在苏州四处打听江苏和福建之间的货运,可他工作时间太短,又是开客运的,还不清楚其中的门道,不认识相关的人。

  姑父送佛送到西,帮他们找了可靠的私人运输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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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暴雨倾盆,雨水噼里啪啦地敲打在卡车货箱箱顶上,货箱里摆放着上百台录音机,庄图南和林栋哲蜷坐在堆积如山的录音机纸箱里,

  路况不好,卡车上下颠簸,头顶是暴雨击打在车厢顶部的噼啪声和连绵的闷雷声,尽管已是深夜,两人早已疲惫不堪,但完全无法入睡。

  嘈杂雨声中,林栋哲喃喃自语,“这才是第一晚,还要再开两天一夜,难怪二姑父说,做生意不容易。”

  庄图南点点头,林栋哲就坐在他身边,但车厢里一片黑暗,林栋哲看不清他的反应。

  林栋哲伸了伸僵硬的腿,继续没话找话,“不知道向鹏飞那厮在苏州找车找得怎么样了?”

  庄图南道,“他说车不难找,就是不知道怎么向钱进请假,我爸说了,钱进那份工作不能丢。”

  林栋哲道,“别说你爸了,我爸肯帮我说服我妈,把家里所有的钱拿出来,让我试着做生意,我都很吃惊。”

  林栋哲继续道,“我爸我姑父这么支持呢,也是听了你的打算,他们都觉得可行,这才大开绿灯、一路支持。老大,还是你脑子灵,我和筱……庄筱婷在静安寺门口看到过倒卖国库券的,我就没想到你这招。”

  庄图南道,“我想想啊,85年上海市就允许用‘贴现’的方式兑付国库券了,很多小卖部、报摊、香烟摊都挂块‘收购国库券’的牌子,正大光明地收购国库券,上海人叫它们‘打桩模子’。那时候,校园里讨论的都是经济、社会方面的问题,我那时就听了不少相关的讲座和讨论。”

  庄图南又道,“林叔叔是支持你,我爸是因为家里另外四人都赞同,四比一,他不得不同意。”

  林栋哲笑,“四比一,咱妈居然也赞同。”

  庄图南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她本来不赞同的,我告诉她向鹏飞托你给了我三百元钱,我说我不想将来有了难处只能靠兄弟救济,就像姑姑只能求爸爸帮忙照顾鹏飞,我妈听了,立即就同意了。”

  车厢里沉默了一会儿,庄图南冷不丁突然问,“筱婷和爸妈说她拿了一等奖学金,下学期不要家里的钱了,卖塑料袋能挣这么多?你们怎么分账的?”

  林栋哲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斟字酌句地回答,“塑料袋生意没有刚开始那么好了,但也还行,赚的钱按小时候的老规格,一人一半,平时花钱也是,庄筱婷坚持一人付一半,吃饭,看电影,划船,除非事先说好我请,她一定要付她那一半。”

  林栋哲语调突然变得自豪,“她是真拿了奖学金,数额不小,还请我吃了一顿凉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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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天晚上,卡车开进苏州。

  林栋哲坐在副驾驶上,一路指挥卡车开到小巷后街口。

  向鹏飞和一辆三轮车早已在附近等待,“刑满释放”的庄图南从车厢里跳下来,两位司机和三个大小伙子一起卸货。

  向鹏飞把大块塑料布罩在垒好的录音机上,把录音机外包装纸盒罩着严严实实的。庄图南再蹬着三轮车来回跑了几趟,和庄筱婷合力把一百多台录音机搬到了空置的西厢房内。

  司机是二姑父的人情和面子,卸完货后,林栋哲陪他们去招待所吃饭住宿了,小院里只剩下了庄家一家人。

  庄图南在车厢里蜷了三天二夜,腰、腿都酸痛不止,向鹏飞每天在驾驶座上坐八小时以上,经验丰富,他拿了药酒给庄图南推拿,总算稍稍缓解了一点疼痛。

  向鹏飞一边推拿,一边向庄图南交代,“卡车租好了,租车方便,麻烦的是钱叔叔那份工作。大舅舅说工作不能丢,大舅妈帮我出了个主意,棉纺厂现在活少,运输班的司机都在外面接私活,巷口周大爷就是运输班的,我就去找了周大爷……”

  向鹏飞手重,庄图南疼得龇牙咧嘴,“轻点,轻点。”

  向鹏飞放轻了手下的力气,长话短说道,“我去找了周大爷,他最近没什么事,可以帮我开钱叔叔的车,一天20元,我本来想一天给30元的,周大爷自己说20元,我答应了,反正他可以私下带人,每天至少还嫩再多挣10元、20元的。”

  庄图南翻身坐了起来,套上背心,“我明天下午就要回上海了,下面几天要辛苦你和栋哲了。”

  向鹏飞嘀咕了一句,“不怕辛苦,怕的是录音机不好卖……,图南哥你别笑,你和林栋哲去福建时,我去西园寺烧了好几炷香,求菩萨保佑我们发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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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厢房里,庄超英听着隔壁房间里儿子和外甥的交谈,心中焦躁不安。

  庄筱婷正和黄玲一起看电视,母女俩身在曹营心在汉,也是竖着耳朵聆听隔壁房间的动静。

  女孩心细,庄筱婷注意到了庄超英的烦躁,安慰父亲,“爸,您别太担心了,校园里也有勤工俭学活动的。”

  庄超英、黄玲一起看向女儿,庄筱婷道,“我们隔壁宿舍有位同学爸爸是土特产公司的,她从家里批发了几麻袋方便面在宿舍楼里卖,辅导员知道了,也没说什么。”

  黄玲对女儿的校园生活很感兴趣,笑着鼓励她多说一些,“以前从没听你说过这些,还有呢?”

  庄筱婷道,“好几个系高年级的社会实践活动就是去乡镇企业调研,看政策如何搞活经济、如何扩大农民就业机会,高年级学生们写调查报告时,也经常在校园里卖货,好收集信息反馈给企业。”

  庄筱婷心中翻滚着一句,“我和林栋哲卖塑料袋都赚了上千元。”,但她在父母面前一贯是乖乖女,始终没勇气说出这句话。

  庄超英听得愣住了,“和你哥哥刚上大学时很不一样啊,你哥那时候主要是听讲座、组文学社团。”

  庄筱婷这么一说,庄超英心里好受多了,但他还是有点担忧,“图南说收国库券……”

  庄超英愣了一会儿,继续道,“鹏飞的工作没有编制,钱进也是灵活的人,我不担心鹏飞,我主要还是担心这事传出去影响你哥和栋哲,尤其栋哲打小口无遮拦,要是在学校不小心说漏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