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脸上青一阵红一阵,“林工,我去房管科要点水泥,你……大人大量。”

  庄图南震惊了,和蔼可亲、总是笑眯眯的林叔叔居然这样?!

  林栋哲大嘴巴,逢人就说此事,在学校对同学老师说,在巷口打水对邻居们说,在公共厕所蹲坑时对边上的“蹲友”说,棉纺厂很快就知晓了这场刺头和关系户的对决,知道了来龙去脉和输赢结果。

  黄玲看出来了,看似窝窝囊囊的林武峰才是林家主心骨,宋莹听他的。

  隔壁哭了,不怕刺头,就怕刺头的老公孩子,老公有心眼,孩子快嘴快舌,刺头如虎添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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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水管事件之后,黄玲和宋莹亲近了很多,她决定提个意见。

  天气晴朗,两人在院中晾衣服,宋莹正在往绳上挂林栋哲的裤子,黄玲婉转道,“栋哲裤子后面那个洞有点大。”

  宋莹不以为然,“没事,小孩屁股三把火,冻不着。”

  黄玲不习惯说话太直接,她忍了又忍,把“筱婷是女孩子,栋哲裤子太破不合适”咽了下去。

  黄玲试图曲线救国,“小孩子穿得好一点,人也精神,你可以稍稍打扮一下栋哲。”

  宋莹茫然道,“栋哲还要咋精神啊?他都快成窜天猴了。”

  黄玲被迫放弃了委婉,脱口而出道,“等裤子干了,你把它拿来,我给栋哲打个补丁,他也是小学生了,上学让老师同学看到内裤不好。”

  黄玲说完就后悔了,怕宋莹生气。

  宋莹一脸欢喜,“玲姐,太谢谢了,两条,他两条裤子都破了,家里还有一条,我马上就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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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月中,庄超英阅卷结束,他先是挑着扁担回了筒子楼,经邻居指点后,又挑着扁担进了巷子,找到了自家的小院。

  庄超英从没来过这个新家,不敢肯定这是不是自己家,他小心翼翼地推开院门,往里张望了一眼。

  左侧院墙底部用水泥糊了一大块,墙砖暗红色,水泥灰白色,非常显眼。

  院子里有几条晾衣绳,其中一条绳上晾着一套内衣裤,内衣背心上是“含氮量超过40%”的小字,内裤上是“日本尿素”四个大字,应该是用化肥包装袋做的内衣裤。

  晾衣绳下,一个小男孩正趴在冰冷的地面上。

  小男孩听到院门开合声,抬头看了过来,看清庄超英后热情招呼,“你是庄叔叔吧?你改完卷子了吧……”

  庄家兄妹俩同时出现在东厢房门口,庄筱婷惊喜地扑了过来,“爸爸,你可回来了。”

  小男孩也热情洋溢地喊,“庄叔叔,你可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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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庄图南去厨房给爸爸热饭了,庄筱婷开心地围着父亲打转转,黄玲忙着收拾丈夫带回来的行李。

  庄超英一边用热毛巾擦脸,一边看向窗外,他实在忍不住了,“林栋哲、是叫这名吧,这么冷的天,他这么趴在地上,他爸妈不管?”

  黄玲连连摇头,“他趴地上弹玻璃珠,他妈叫他起来,说着说着打了他两巴掌,他气得不肯起,在院子里趴很久了,他爸爸倒是出来劝了劝,他妈完全不管。”

  黄玲话音刚落,宋莹拿着扫帚和撮箕从西厢房里出来了。

  小院地面上有煤渣和落叶,宋莹扫着扫着,扫到了林栋哲边上。

  宋莹不耐烦地用扫帚捅了捅林栋哲,“起来,起来。”

  林栋哲一骨碌爬了起来,让宋莹打扫他身下的那块地。

  宋莹行云流水般扫完这一块地,林栋哲立马又趴了回去,继续无声无息地抗议。

  林家母子配合默契,庄超英看得目瞪口呆。

  庄超英道,“我刚才进院时,看到对门院上贴着大红‘喜’字。”

  黄玲把脏衣服整理好,堆在箱子上准备改天洗,“咱厂的老吴,就是吴建国,工会看他一人拉扯两个孩子不容易,牵绳搭线,给他介绍了轮胎厂一位女工,也带一个孩子,两人刚结婚。”

  庄超英突然又想起一事,“林栋哲刚才问我改完卷子了吗,他怎么知道的?”

  庄筱婷脆生生道,“新年第一次升旗,升完旗,校长在大喇叭里说的,说爸爸你去改高考卷子了,是我们学校的光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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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巷里鸡犬相闻,有人看见庄超英挑着扁担回家了,全巷的人家都知道了。

  晚饭后,几户邻居挤在庄家听庄超英摆龙门阵,听他讲有关高考的轶闻趣事。

  庄超英曾辅导过职工子弟李一鸣准备高考,他家也住小巷,李一鸣高考后第一次见到庄超英,滔滔不绝地向他诉说感慨。

  “考场很少,有些县乡没有考点,考生们要坐船坐车,折腾一两天才能到指定的考场。我表叔他们大队的知青就是坐船再坐车来苏州考的。”

  “很多考生还没摸清状态,我们考场有个女工考着考着中途想离开考场喂奶,她婆婆就抱着新生儿等在考场外。”

  屋内一片笑声。

  李一鸣说着说着动了感情,“我表叔也报名参加了高考。考完后,我想着反正回家没事干,不如送他回乡下大队,我们和其他外地考生们一起回乡,船或车每到一个渡口或车站,有同学下船或下车时,其他人就大声唱起送别歌,实在是、实在是…….”

  林武峰是六十年代的大学生,他听得悠然神往,见李一鸣语塞,替他补充,“青年义气,慷慨激昂。”

  庄超英点头,补充说明他从其他老师那里听到的轶闻,“十年没有高考,据说很多家庭兄弟姐妹、父子叔侄一起报名、一起进考场。”

  对门邻居吴建国插了一句,“庄老师你别‘据说’了,讲点亲身经历。”

  庄超英哑然失笑,“阅卷老师进入招待所后就不能再出去,不能回家,不能上街,缺生活用品了也不能出去购买,自己想办法克服困难,我一小截牙膏省着省着用,才坚持到了现在。”

  林栋哲突然激动起来,“招待所肯定有很多牙膏皮,庄叔叔,你带牙膏皮回来了吗?能把你的牙膏皮给我吗?”

  庄超英愣了愣,“我不记得我带回来没有,好像带回来了,应该就在厨房,栋哲你自己拿。”

  宋莹道,“栋哲你要牙膏皮干什么?庄老师,你别理他,继续说。”

  庄超英想了想,“条件比较艰苦,俩人一天一瓶热水,喝的水、洗嗽用的水总共就一瓶。”

  吴建国兴致勃勃道,“还有其他内幕吗?”

  庄超英喝了口热茶,“我批阅的卷子上有人题诗,有人写’全体阅卷老师,辛苦了!‘,试卷上各式答案花样百出,答得好的卷子很少,如果一份卷子正确率高,我们一屋子的老师都争着看。”

  庄超英颇为感慨,“我们争相传阅,一是替学生高兴,二是开拓解题思路,这次高考太仓促了,教委来不及准备正确答案,阅卷老师们必须自己总结出标准答案,但个人解题方法单一,看到其他的解题思路就赶紧让其他老师也看看,提高阅卷的效率和正确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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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送走八卦心爆棚的邻居们,庄超英对黄玲又说了些“内幕”,“隔离点是招待所,从招待所大门到阅卷大楼共三道岗,保密措施非常严格,门岗都是配枪的。”

  庄超英轻叹,“总体看,考生们基础很差,很多初中的基础知识点都不清楚,被耽误太久了。”

  庄超英继续道,“很多乡下学校的老师们自己都不懂,我听说有个高中填志愿,全体毕业生都填了‘北京大学’,我估计这个学校的录取悬了。”

  黄玲叹了口气,“可惜了。”

  庄超英唏嘘,“超过录取分数线的考生2月份就可以入学,不论出身,择优录取,国家是真的全面恢复高考了。”

  黄玲坐在床沿,边听丈夫絮叨边打毛衣。

  庄超英看了一眼已经织了小半的毛衣,觉得毛线有点眼熟,“你把图南的旧毛衣拆了?”

  黄玲点点头,“小了,我拆了换个样式打给筱婷穿。”

  庄图南端了一盆热水进屋。

  招待所每天每人只有半瓶热水,庄超英很久没烫脚了,脚上都是冻疮,他脱了袜子,不敢直接把脚泡入热水中,小心翼翼地用脚趾试探水温。

  水温正合适,庄超英道,“图南、筱婷,你们先洗,爸爸接着洗。”

  家里只有一个洗脚盆,一家四口只能排队洗脚,庄图南、庄筱婷对视一眼,庄筱婷端了两个小板凳过来,和哥哥面对面坐好,脱了鞋袜一起洗脚。

  庄超英摸了摸小女儿的头,“妈妈表扬你们了,说我不在家的这段时间,你们都很懂事,图南帮忙做家务,筱婷认真做作业。”

  庄图南很自豪,“林叔叔教了我很多东西,生炉子、打煤球。”

  黄玲打断儿子的话,“明天还要上课,有什么话以后再说,你们早点睡觉,洗脚水你爸爸一会儿自己倒。”

  兄妹俩洗完脚,庄图南回了自己房间,庄筱婷乖乖地脱了外套,爬上自己的小床躺下。

  黄玲把台灯转了个方向,抓紧时间再打了几针,收了袖口。

  庄超英慢慢烫好了脚,趿着鞋走到院里,把洗脚水倒到了出水管附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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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家共用一个厨房,小桌上有两套洗嗽用具。

  林栋哲从庄家的搪瓷杯里找出了庄超英那管已经用光的牙膏,带回自己房间,珍重地放在一个小盒子里。

  林栋哲很遗憾,“招待所一定有很有多牙膏皮,庄叔叔要能把牙膏皮都带回来就好了。”

  林武峰正在给林栋哲被子里放热水袋,随口问,“拿牙膏皮换叮叮糖?”

  林栋哲道,“拿到废品收购站卖钱,一个牙膏皮二分钱。”

  林武峰正在帮儿子铺被子,他突然想起一事,“栋哲,最近家里牙膏用得特别快,你是不是乱挤了?牙膏要用生活用品票的,你妈知道了要骂你的。”

  林武峰摸了摸儿子的头,故作严肃道,“不许再乱用牙膏了,不然我告诉你妈。”

  林武峰快三十岁时才有了林栋哲这个独子,宠溺异常,林栋哲压根不怕这虚张声势的“威胁”,回头对爸爸做了个鬼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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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寒假来临,宋莹犯了大愁——她和丈夫都要上班,林栋哲没人管了。

  巷子里孩子多,孩子们你找我、我找你的,几家轮着玩就能混完假期了,庄超英是老师,时不时地在家,宋莹头疼的是午饭问题,林栋哲还太小,不能自己用炉子。

  庄超英隔离阅卷时,林家处处照应庄家,黄玲主动找到宋莹,“你把做好的饭菜装饭盒里,超英寒假还要坐班,不常在家,但图南现在会用炉子了,他中午热饭菜时顺便帮栋哲热一下。”

  宋莹感激不尽,“我原本打算每天中午回家一趟,给栋哲带点食堂的饭菜,但天这么冷,饭菜带回家都冰凉了,图南可帮我大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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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莹还是不太放心,乘午休时间跑回家查看。

  厨房里有两个炉子,暖和,三个孩子都在厨房里,庄图南在蒸饭,庄筱婷带着林栋哲在一旁的小饭桌上做寒假作业。

  林栋哲从玻璃窗里看到宋莹进了院子,高兴地下了凳子,跑到门边。庄图南没看到宋莹,伸出手抓小猫似地抓住林栋哲脖子后面的一块肉,把他拽回小桌边,拿起铅笔敲了敲作业本,示意他继续做作业。

  宋莹笑了,当天晚上准备第二天的饭盒时,她用勺子压了又压,把米饭压得实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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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关将近,家家户户忙着办年货。

  每人每月有一斤或半斤的肉票,总能买点肉解解馋,可副食品店长年缺肉——肉到货前,店员会事先偷偷通知亲友,亲友们在到货的那一天早早等在门口,店一开门就冲进去购买,没有门路的人家得知消息时,肉早卖光了。

  过年不能没有荤腥,大人们发了狠,小孩子们早早地起床,在副食品店门口排队等开门。

  对门吴家是重组家庭,吴建国生了吴姗姗、吴军姐弟,妻子张阿妹带了一个女儿张敏。

  三家各派出一个孩子代表,庄图南、吴姗姗、林栋哲。

  每早天刚蒙蒙亮时,副食品店门口就排起了主要由孩子们组成的长队,孩子们穿着厚棉袄,带着小板凳坐着排队,等着店开。

  庄图南伸长腿,一条腿占住三个板凳,算三个位置。

  吴姗姗带着林栋哲在一旁,和一群女孩子一起跳格子或踢毽子取暖。

  副食品店一开门,所有人拎起小板凳蜂拥向前挤,庄图南和吴姗姗个头高些,他们努力守住自己在队伍里的位置,林栋哲矮小,他尽力挤到前面看今天卖什么,如果店里有荤腥,五花肉、肥肉、骨头都可以,他立即飞奔回家通报信息,喊大人们出来买。

  糕饼铺的情况好一些,早点排队都能买到,不需要靠运气。

  靠着压榨孩子们,三家大人都置办上了不同种类、不同数量的肉和糕饼零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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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买到肉,庄超英就呐呐地和妻子说,他爸妈和他弟弟一家要来吃饭。

第三章 小学生趣味数学题

  江南小巷

  庄家人要来吃饭,黄玲切了一上午菜。宋莹自诩厨艺不错,但见识了黄玲出神入化的刀工之后,自愧不如。

  冬天蔬菜种类少,易于储存的萝卜、胡萝卜、南瓜挑大梁,黄玲切了一上午的萝卜丝、胡萝卜丝,配上切的极细极细的肉丝,炒出了满满四大盆菜——萝卜丝炒肉丝、胡萝卜丝炒肉丝、南瓜丝炒肉丝、萝卜丝炒南瓜丝。

  色香味俱全,煞是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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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庄超英是家中长子,他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

  爷爷奶奶偏心同住的小儿子庄赶美一家,对大儿子庄超英一家是嘴上亲热,行为为零,黄玲两个月子都是胡乱做的,庄图南和庄筱婷兄妹都是产后三个月就被迫送到棉纺厂托儿所长大的,黄玲对公婆的感情从刚结婚时的尊重亲近到现在的冷淡漠然。

  冷漠到几近于无,就像她刀下的肉丝,细不可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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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晚,东厢房内传出了刻意压制但激烈的争吵声。

  “栋哲来吃饭,你笑咪咪的,爱国爱华还没吃你一口饭,你就拉着个脸……”

  “栋哲吃他自家的米,他每天的饭盒都满登登的,宋莹是在借机贴补图南。”

  “爱国爱华两个小孩子……”

  “你爸一张嘴‘添双筷子’,就想把他们送来过寒假,一个字不提定量。图南正在长个,定量压根不够吃,占了筱婷不少定量才勉强吃饱,再来两个半大小子,吃什么?喝什么?全家人喝西北风?”

  “你、你、你还是庄家的大嫂……”

  “庄家大嫂又怎么样?你爸妈偏心你弟弟,你结婚前的工资一分没给你,你结婚就添了脸盆和热水瓶,我生两个孩子什么都没得。你弟结婚时,你妈还想拿我娘家陪嫁的缝纫机当彩礼,和我说结婚是一辈子的大事,要体面些,我当时听得都愣了,你妈也知道结婚是一辈子的大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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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莹蹑手蹑脚出了屋门,想去巷口上公共厕所,无意间看到庄家兄妹正站在院子中。

  月光轻薄,照在兄妹俩脸上,纤毫毕现地照出了他们的惶恐和紧张。

  一月底的夜晚寒意逼人,宋莹悄声回了屋,把林栋哲从被窝里挖出来,“去把你图南哥哥和筱婷叫进来,别说是妈妈让你叫的,就说炉子上炕了红薯,请他们进来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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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玲没想到刚搬了家,两间卧室暂时勉强能住下一家四口了——庄筱婷还和他们夫妻俩睡一间呢,婆家人就追上来,要把庄赶美两个儿子庄爱国、庄爱华硬塞来过寒假了,还美其名曰,“大伯可以辅导功课,图南也有伴儿一起玩儿。”

  黄玲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脾气越来越大,大到完全压制不住对婆家的怒气了,她模糊地感觉到,和搬家有关,或许是因为看到林武峰和宋莹对关系户的反击,或许是因为和宋莹对话越来越习惯直来直去,更或许是因为看到宋莹的霸道恣意,她羡慕之余,心理也潜移默化地改变了。

  谁又想忍气吞声呢?以前类似的情况,她都是默默忍受,面上若无其事地工作生活,背地里自己想法消化掉负面情绪,但突然间,她不想忍了,谁想忍气吞声呢!

  黄玲心中默念,“王八蛋,你们一家都他妈的是王八蛋。”

  痛快,尽管没说出口,只是在心里念念,但仅仅如此,她也觉得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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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临近年关,厂里工作不多了,黄玲请了几天假,带着两个孩子、拎着刚买回来的排骨提前回了常州的娘家。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庄家两口子吵架,林家两口子慌了——庄图南不在家,没人给林栋哲热午饭了,庄筱婷不在家,没人监督林栋哲做寒假作业了。

  把林栋哲硬塞到吴家凑合了两天之后,宋莹憋不住了,趁着庄超英在厨房的时候,凑上去搭腔,“庄老师,图……玲姐啥时候回来啊?”

  林武峰从林栋哲窗口看见宋莹跟着庄超英进了厨房就知道她想干啥,怕她说错话,连忙也去了厨房。

  三个大人把狭窄逼仄的厨房塞得满等等的,林武峰对宋莹使了个“不要心急”的眼色,“庄老师一人在家,你再添个菜,我们请庄老师一起吃个便饭。”

  宋莹快手快脚炒了两个菜,林武峰开了一瓶大曲,夫妻俩让林栋哲端碗回自己房间吃,积极热情地调解起了邻居夫妻关系。

  几杯酒下肚,林武峰婉转询问,“栋哲怪想图南的,昨天买鞭炮,还说想和图南哥哥一起放二踢脚。”

  庄超英叹了口气,抿了一口酒,“我弟弟想把两个孩子送来我家过寒假,黄玲想不开,带孩子们在姥姥姥爷家住几天。”

  宋莹其实早已从庄家夫妻的争吵中知道大概了,她忍不住问,“那你侄子呢?玲姐带图南筱婷回娘家了,你侄子们也没来啊!”

  庄超英道,“那天他们去了趟公共厕所,说太远,冬天上厕所太冷,都不肯来。”

  宋莹没憋住,“哈”的一声笑出来。

  林武峰立即给了宋莹一个“要给庄老师留面子”的眼神。

  宋莹自顾自说下去,“我就不装了,院子就这么大,我多少听到了一些,玲姐是为定量的事不高兴吧?”

  林武峰给庄超英夹了一筷子菜,“玲姐又贤惠又能干,栋哲说,老师们经常拉着筱婷看她身上的毛衣怎么织的……”

  宋莹连连点头,“织法可难了,玲姐教我几次,我都没学会。”

  林武峰继续,“玲姐又能吃苦……”

  庄超英一脸茫然,“他们母子没吃苦啊。”

  宋莹惊了,“你觉得玲姐跟着你享福了?她把孩子们收拾得撑撑头头,她自己可是连件衣服都舍不得做,夏天穿工作服,冬天穿图南穿小了的棉衣,我摸了摸,棉花硬梆梆的,早就不暖和了。”

  说到穿衣打扮,宋莹滔滔不绝,“鞋也是,鞋帮都破了,鞋底也快磨破了。”

  庄超英轻声道,“我和弟弟妹妹小时候才苦,家里孩子多,粮食不够吃,就这样,我爸妈还坚持让我们都读书,每到开学前,我妈一家一户到处找亲戚们借米让我们带到学校,米袋里还要掺上玉米、谷子,混在一起才能勉强吃饱。阿玲从小家里条件好,她不理解我们兄弟姊妹从小一起吃苦长大的情谊。”

  宋莹膛目结舌,不知道如何反驳。

  林武峰把庄超英面前的酒盅满上,“庄老师,我们小时候谁家不是这样的,大家不都是苦水里泡大的,你听我一句话,一代管一代,你管你兄弟姊妹可以,但不要让你孩子也跟着牺牲,你吃过苦,就别让自己的孩子再吃苦。”

  林武峰说得诚恳,“当妈的心疼自己孩子,玲姐为了图南、筱婷才和你置气。”

  林武峰对着吴家的方向努了努嘴,“你看老吴再婚后,家里干干净净,夫妻俩也和和气气地从不红脸。可你再仔细看看,排队买肉,珊珊排队吹风,小敏在家睡觉。”

  林武峰自己抿了一口酒,“那天我家做馒头,小军正好来找栋哲玩儿,就跟着一起吃了,好家伙,才三岁的孩子,一口气吃了三个馒头,他说他好久没吃到白面了。你想想,你外甥来你家,就要吃图南筱婷的定量,玲姐不怕自己吃苦,她怕孩子们挨饿才和你吵。”

  宋莹心中喝彩,林武峰看着蔫蔫的,这几句话可太有水平了。

  庄超英不再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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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前,庄超英去了一趟常州,劝回了黄玲和两个孩子。

  庄家兄妹带回了一大袋新型饼干——做成各种动物状的小饼干,庄图南出门找同学玩去了,巷子里的孩子们围着庄筱婷边吃饼干边听她说此行见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