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四娘沉默了很久,黯然道:“也许你对,不解决也得解决,因为这是谁都无可奈何的事。”

  萧十一郎也沉默了很久,霍然抬头,道:“既已解决,我们又何必再提?”

  他拉起风四娘的手,笑道:“走,今天我破例让你请一次,我们喝酒去。”

  他笑了,风四娘也笑了。

  但两人的笑容中,却都带着种说不出的沉痛,说不出的寂寞……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这两句诗,沈璧君早就读过了,却—直无法领略。直到现在,她才能了解,那其中所含蕴的寂寞和酸楚,真是浓得化也化不开。

  无论谁遇到这样的事,都只有心碎。

  沈璧君的泪已流下,心在呼唤:“萧十一郎,萧十一郎,我并不是故意要这么样做的,更不想这么样对你,可是,你还年轻,还有你的前途,我不能再拖累你。”

  “现在你当然会很难受,甚至很愤怒,但日子久了,你就会渐渐将我忘记。”

  忘记,忘记,忘记……忘记真如此简单?如此容易?

  沈璧君的心在绞痛,她知道自己是永远也无法忘记他的。

  在她心底深处,又何尝不希望他永远莫要忘记她——她若知道他真的已忘记她时,她宁可去死,宁可将自己一分分剁碎,剁成泥,烧成灰。 

  路旁有林。

  沈璧君突然奔入枯林,扑倒在树下,放声大哭了起来。

  她只希望能哭晕过去,哭死。

  因为她已无法再忍受这种心碎的痛苦。

  她本觉这么样做是对的,本以为自己可以忍受,但却未想到这痛苦是如此强烈,如此深邃。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感觉到有只温柔而坚定的手,在轻抚着她的头发。

  “萧十一郎?莫非是萧十一郎回来了?”

  萧十一郎若是真的来了,她决定再也不顾一切,投入他怀抱中,永不分离,就算要她抛弃一切,要她逃到天涯海角,她也愿意。

  她回过头。

  她的心沉了下去。

  树林里的光线很黯,黯淡的月色从林隙照下来,照着一个人的脸,一张英俊、秀气、温柔的脸。

  来的人是连城璧。

  他也憔悴多了,只有那双眼睛,还是和以前同样温柔,同样亲切。

  他默默的凝注着沈璧君,多少情意,尽在无言中。

  沈璧君的喉头已塞住,心也塞住了。

  良久良久,连城璧终于道:“家里的人都在等着,我们回去吧!”

  他语声还是那么平静,仿佛已将所有一切的事全都忘记,又仿佛这些事根本全没有发生过似的。

  但沈璧君又怎能忘得了呢?每件事、每一段快乐和痛苦,都已刻入她的骨髓,刻在她心上。

  这全是她至死也忘不了的。

  “春蚕至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沈璧君目光忽然变得很遥远,心也回到远方。

  她记得在很久以前,在同样一个秋天的黄昏,他们漫步到一个枯林里,望着自枯枝间漏下的斜阳,感叹着生命的短促,直到夜色已笼罩了大地,她还是没有想到已是该回去的时候。

  那时连城璧就曾对她说:“家里的人都在等着,我们回去吧!”

  同样的一句话,几乎连说话的语气都是完全一模一样。

  那天,她立刻就跟着他回去了。

  可是现在,所有的事都已改变了,她的人也变了,已逝去的时光,是永远没有人能挽回的。

  沈璧君长长的叹了口气,幽幽道:“回去?回到哪里去?”

  连城璧笑得还是那么温柔,柔声道:“回家,自然是回家。”

  沈璧君凄然道:“家?我还有家?”

  连城璧道:“你一直都有家的。”

  沈璧君道:“但现在却已不同了。”

  连城璧道:“没有不同,因为事情本就已过去,只要你回去,所有的事都不会改变。”

  沈璧君沉默了很久,嘴角露出了一丝凄凉的微笑,缓缓道:“我现在才明白了。”

  连城璧道:“你明白了什么?”

  沈璧君淡淡道:“你要的并不是我,只不过是要我回去。”

  连城璧道:“你怎么能说……”

  沈璧君打断了他的话,道:“因为连家的声名是至高无上的,绝不能被任何事玷污,连家的媳妇绝不能做出败坏门风的事。”

  连城璧不说话了。

  沈璧君缓缓道:“所以,我一定要回去,只要我回去,什么事都可以原谅,可是……”

  她声音忽然激动起来,接着道:“你有没有替我想过,我也是人,并不是你们连家的摆设。”

  连城璧神情也很黯然,叹道:“难道你……你认为我做错了什么事?”

  沈璧君的头垂下,泪也又已流下,黯然道:“你没有做错,做错了的是我,我对不起你。”

  连城璧柔声道:“每个人都会做错事的,那些事我根本已忘了。”

  沈璧君慢慢的摇了摇头,道:“你可以忘,我却不能。”

  连城璧道:“为什么?”

  沈璧君又沉默了很久,像是忽然下了很大的决心,一字字道:“因为我的心已变了!”

  连城璧也像是突然被人抽了一鞭子,连站都已站不稳。

  沈璧君咬着嘴唇,缓缓接着道:“我知道说真话有时会伤人,但无论如何,总比说谎好。”

  连城璧的手握得很紧,道:“你……你……你真的爱他?”

  沈璧君的嘴唇已被咬出血,慢慢的点了点头。

  连城璧突然用手握住了她肩头,厉声道:“你说,我有哪点不如他?”

  他的声音也已嘶哑,连身子都已因激动而颤抖。

  他一向认为自己无论遇着什么事都能保持镇静,因为他知道唯有“镇静”才是解决事情的方法。

  直到现在,他才知道自己错了。

  他毕竟也是个人,活人,他的血毕竟也是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