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连城璧!他怎么也到了这里?

  沈璧君虽然并没有看清他的面目,但这双眼睛,眼睛里所包含的这种情意,除了连城璧还有谁?

  她的脚忽然似乎被一种虽然无形,但却巨大的力量拖住!

  无论如何,连城璧毕竟是她的丈夫。

  电光又一闪,这一次,她才看清了他。

  他全身都已湿透,雨水自他头上流下来,流过他的眼睛,流过他的脸,他却只是痴痴的站在那里,动也不动。

  他目中既没有怨恨,也没有愤怒,只是痴痴的望着她,全心全意的望着她,除了她之外,他什么都已瞧不见,什么都不在乎。

  连城璧本来永远都是修饰整洁,风度翩翩的,无论任何人,在任何时候瞧见他,他都像是一株临风的玉树,神采照人,一尘不染。

  但现在——

  沈璧君从来也没有看见他如此消沉,如此狼狈过。

  她突然觉得一阵热血上涌,连喉头都似被塞住,情不自禁向他走了过去,嘎声道:“你……你一直在跟着我?”

  连城璧慢慢的点了点头。

  沈璧君道:“但你并没有来拦住我。”

  连城璧沉默了半晌,缓缓道:“只因我明白你的心意……”

  沈璧君道:“你明白么?真的明白?”

  连城璧叹道:“若不是你,他不会落得如此地步,你怎么能不救他?”

  忽然间,沈璧君整个人似也痴了,心里也不知是悲伤,还是欢喜?

  “无论如何,他毕竟还是了解我的。”

  在这一刹那间,连城璧若是叫她带着萧十一郎逃走,她也许反而会留下,以后她纵然还是会后悔。

  但在这一刹那间,她绝不忍抛下他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暴雨中。

  连城璧柔声道:“我们回去吧,无论他受的伤多么重,我都会好好照顾他的,绝不会让任何人再伤他毫发。”

  沈璧君突然向后面退了两步,道:“你……你相信他不是坏人?”

  连城璧道:“你说的话,我几时怀疑过?”

  沈璧君身子忽然颤抖了起来,颤声道: “但他们方才要来杀他时,你并没有拦阻,你明知他们要来杀他,却连一句话也没有说。”

  她一面说,一面向后退,突然转身飞奔而出。

  连城璧忍不住喝道:“璧君……”

  沈璧君大声道:“你若真的相信我,现在就该让我走,否则以后我永远也不要见你,因为你也和别人一样,是个伪君子!”

  连城璧身形已展动,又停下!

  雨更大了。

  沈璧君的身形已消失在雨水中。

  只听一人叹道:“连公子的涵养,果然非人能及,佩服佩服。”

  震耳的霹雳声中,这人的语声还是每个字都清清楚楚的传入连城璧耳里,只可惜他的脸色别人却无法瞧见。

  一个人手里撑着柄油伞,慢慢的自树后走了出来,闪电照上他的脸,正是“稳如泰山”司徒中平。

  他脸上带着诡秘的微笑,又道:“在下若和连公子易地相处,萧十一郎今日就再也休想逃走了,也正因如此,所以在下最多也不过只是个保镖的,连公子却是名满天下,人人佩服的大侠,日后迟早必将领袖武林。”

  连城璧脸上连一点表情都没有,淡淡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司徒中平笑道:“我只是说,连公子方才若杀了他,虽只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但怕被人知道连公子也会乘人之危,岂非于侠名有损?连夫人更难免伤心,如今连公子虽未杀他,他反正也是活不长的。”

  连城璧没有说话。

  司徒中平道:“方才赵无极他们也已追了过来,连夫人虽未瞧见,连公子却自然不会瞧不见,现在他们既已追去,夜雨荒山,以连夫人之力,又还能逃得多远?既然已有人杀他,连公子又何必自己出手?”

  连城璧沉默了良久,缓缓道:“这些话,你自然不会对别人说的,是么?”

  司徒中平道:“连公子也知道在下一向守口如瓶,何况,在下此时正有求于连公子。”

  连城璧淡淡道:“你若非有求于我,也不会故意在我面前说这些话了。”

  司徒中平大笑着道:“连公子果然是目光如炬,其实在下所求之事,在连公子也只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

  连城璧忽然笑了笑,道:“江湖中人人都知道司徒中平‘稳如泰山’,依我看,却未必。”

  司徒中平脸色变了变,勉强笑道:“在下也正和连公子一样,本就是别人无法看透的。”

  连城璧沉下了脸,冷冷道:“你看我是个会被人要挟的人么?”

  司徒中平身子不由自主向后缩了缩,再也笑不出来。

  连城璧叹了口气,道:“其实我也知道,你如此做,也是情非得已,只因你要求我的事,平时我是绝不会答应的。”

  司徒中平变色道:“连公子已知道我要求的是什么事?”

  连城璧淡淡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们的事,有几件是我不知道的?但你们只知我涵养很深,却未想到我有时也会反脸无情的。”

  司徒中平依然瞧着他,就像是第一次看到这个人似的。

  连城璧叹道:“其实每个人都有两种面目,有善的一面,也要有恶的一面,否则他非但无法做大事,简直连活都活不下去。”

  司徒中平满头水流如注,也不知是雨水,还是冷汗?突然抛下了手里的油伞,飞也似的逃了出去。

  闪电又击下!

  连城璧的剑却比闪电还快!

  司徒中平连一声惨呼都未发出,长剑已自他后背刺入,前心穿出,将他整个人钉在地上!

  连城璧垂首瞧着他,叹息着道:“没有人能真‘稳如泰山’的,也许只有死人……”

  他慢慢的拔出剑。

  剑锋上的血立刻就被暴雨冲洗得干干净净。

  荒山。

  闪电照亮了山坳后的一个洞穴。

  沈璧君也不管洞穴中是否藏有毒蛇、猛兽,不等第二次闪电再照亮这洞穴,就已钻了进去。

  洞穴并不深。

  她紧紧抱着萧十一郎,身子拼命往里缩,背脊已触及冰凉坚硬的石壁,她用力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喘息。

  雨水挂在洞口,就像是一重水晶帘子。

  她忽然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匹狼,一匹被猎人和恶犬追踪着的狼,她忽然了解了狼的心情。

  赵无极他们并没有放过她。

  她虽然没有真的看到他们,但她知道。

  一个人到了生死关头,感觉就也会变得和野兽一样敏锐,仿佛可以嗅得出敌人在哪里。

  这是求生的本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