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说起话来,却还中气颇足。

“今日,得蒙各位江湖朋友赏光,令我剑气山庄篷壁生辉,薛某荣幸之至。而想必诸位也知道,今日,薛某将在此金盆洗手,尔后再不过问江湖之事…”

说到这里,耕烟方才明白,何以区区的寿宴也要如此劳师动众,原来大家并非冲着一桌子的珍馐酒肴而来,而是想来见证一代武林豪侠的收山仪式,并且,想知道这剑气山庄继任的庄主又会是谁。耕烟顺便又自做聪明的猜想,这庄主之位必定传男不传女,而白矜云的排行为六,同样也轮不到他,那么最有可能的,便是传给大弟子了吧。

堂上的人继续朗声道:“待薛某金盆洗手之后,剑气山庄交由舍弟,蒋世安。”

顿时议论纷纷。

却说那千呼万唤的二庄主蒋世安,终于也自后堂出来。他看上去比薛印山年轻了不止十岁,眉眼细长,生得竟有几分朗朗的书生气。他和薛印山是结拜的兄弟,二十年前跟着薛印山一同打江山,创下这剑气山庄,后来便一直留在庄内,处理一些闲杂琐碎的事务。因他为人低调,脾气亦是古怪,庄内的人多数怕了他,从未与他有过多的亲近。

按理说由他接掌山庄,亦算情理之中。

而大家之所以议论纷纷,并非出于惊讶,而是感慨。

感慨薛印山痛失爱徒,膝下无子,才不得不将庄主之位让与蒋世安。

事情要从多年前的一场决斗说起。

那时,天衣教主独天骄觊觎庄内的青鸾宝剑,欲强行夺取。为此,薛印山动用了手下最得力的五名弟子,操练五行剑阵。

谁想,两败俱伤。

五名弟子惨死。

第三部分 麝香 麝香(3)

而独天骄虽然破阵,却也无力再和薛印山抢夺宝剑,只得空手而去。

这件事一度成为江湖中最炙热的话题。

大家都说,剑气山庄余下的后辈,没有谁可以及得上前面五位师兄的骁勇机智。尤其是白矜云。因为他排行第六,难免首当其冲,被人拿来同五位师兄比较。而薛印山并不看重他,派送请贴这样似重非重的事,他也交给他去做,由此可见一斑。

议论中,金盆被请出。

正当白矜云接过,将金盆端至薛印山的面前,那白花花清亮亮的水,突然变了色。

变成红中带黑的颜色。

金盆咣当一声落地。

堂前沸腾了。

只见薛印山口吐鲜血,蜡黄的脸色,骤然变成青黑。他身边所有的人蜂拥而上,围着他,七手八脚的乱了章法。

蒋世安单膝跪地,一只手扶着薛印山的肩膀,另一只手抵着他的后背,欲将内力输入他体内。

但也迟了。

薛印山中的毒,是足可叫天下人闻名丧胆的,麝香衣。

其毒看之无色,嗅之无味,放进嘴里会有一股淡淡的麝香味。中毒之人在两个时辰以内看似与常人无异,但时辰一过,即刻毒发,神仙也难救。据闻,此毒源自苗疆,而近五十年江湖中惟一会炼制这种毒药的,是有“青面阎罗”之称的仇衣鹤。但在十年前,仇衣鹤为了躲避仇家,隐退江湖,没有谁知道他的确切消息,只听说,曾有人在蜀中一带见过他,尔后,再无音讯。

那么,是谁下的毒?

如何下的毒?

下毒的目的何在?

与仇衣鹤是否有关联?

霎时间,流言四起。

江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热闹过了。

而热热闹闹的,还有另外一件事情。

就在薛印山死的当晚,在剑气山庄内机关满布的藏剑室门外,两名看守的尸身被发现。已然死去了超过十二个时辰。

而藏剑室内,青鸾宝剑不翼而飞。

究竟薛印山的死和宝剑的失窃有没有关联?贼人是谁?又是如何做到神不知鬼不觉的?一时间,无从追查。

剑气山庄最悲痛的还是庄主的死。

喜事变丧事。

大红的灯笼都撤下,彩球,对联,亦都被白布替代。顿时,四处都是萧寂阴森的场景。

薛如珩跪在父亲的灵柩面前,不肯起身,眼睛已然哭得红肿,任谁见了都不免心疼。慕容天晴陪着她,不知该如何说一些安慰的话。而白矜云身为薛印山的入室弟子,为支撑大局,再深切的悲恸也要强行压抑。他只是不断的操办仪式和葬礼,给每个人都分派了任务,避免大家自乱阵脚。

至于蒋世安,他知道宝剑的失窃和薛印山的死,背后必定隐匿着不为人知的真相,于是全力调查,几乎废寝忘食。

等到葬礼都结束了,还是没有查出什么有用的线索。

可蒋世安坚持不肯继任庄主一位,公然在大家面前起誓:“不查出兄长的死因,不找回青鸾宝剑,他便没有资格做这剑气山庄的主人。”

举座皆心酸。

后来,众人商议,蒋世安暂且负责打理山庄的大小事务,就算他能够做主,但名义上仍然不过是这山庄的二庄主。

大家都说,没想到蒋世安是如此重情重义的汉子,此前对他的种种误会和疏远,迅即清扫一空。

第三部分 麝香 心结(1)

那几日,气氛犹为沉重。

耕烟恍惚觉得,在某个睡醒之后的清晨,看到白矜云,他的脸颊几乎凹陷进去,整个人都消瘦了,精神亦是委顿。

耕烟试图安慰他,但才发现他心里的那堵墙赫然又重新立了起来,他只是笑,清清浅浅的,看得出并非发自内心,而仅仅是一种愿望的表达。

——他想笑,但笑容虚假。

耕烟不管问他什么,他都说,还好,放心,我自会处理。这些拒人千里之外的言辞,让耕烟听着难受,但又责怪不起来。

反倒为此忧心忡忡。

还有的时候,耕烟也看到薛如珩,这女子在她的印象中,总有一副锐利的眼神,可薛印山死后那种眼神变成了逃避的,涣散的,虚弱无力的,她是无心和耕烟计较什么了,没有什么比失去父亲更让她痛心疾首。慕容天晴常常陪着她,也不说太多的话,但个中爱怜清晰可见。

耕烟开始觉得自己多余。

尽管悲伤的情绪一直都感染着她,可她除了以旁观者的姿态看身边每一个人的喜怒哀乐,她已经没有什么事情好做。于是大多数时间她都到后山的马场,自己不敢再贸然骑上去,但远远的看,看马,也看风景,勉强也能对付一天。

太阳落山的时候耕烟猛然觉得自己如今的状态很像在等死。

她禁不住掩面低声啜泣起来。

慕容天晴从背后出现。

“对剑气山庄的人来讲,你跟我一样,不过是个局外人。”他并不清楚耕烟流泪的原因,只是在她旁边坐下,然后自顾自的说起来。

“你怎么会跟我一样。你是如珩姑娘的未婚夫。”

慕容天晴愕然道:“未婚夫?”

“就是说,你们将要成亲。她将是你的妻子。”耕烟解释。

“呵呵,那是以后的事了。”慕容天晴幽幽的说。言语神态间,似乎对这段感情犹有保留。

耕烟知道自己不便细问,于是岔开话题:“有没有觉得,今天的夕阳特别美?”

“嗯。”

“记得小的时候,我一遇到不开心的事情,就很盼望看到满天的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