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里说,“我看你一个姑娘家,荒郊野地的,不知道能去哪里”,可第二天清早耕烟照旧跟着他走,走了不出一里地,他的马慢下来,最后索性停住,无可奈何的问:“你打算跟我到何时?”
第一部分 时空 稻草(3)
耕烟又扮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说:“在这里,你是我惟一认识的人了。”
好端端的就让白矜云觉得肩上的担子重了,甚至有义不容辞的责任。
“我还得去洛阳。”他说:“然后回长安。”
“没关系,我跟着你,只要你带我去找戚九娘。”耕烟赶忙说。白矜云没做声。耕烟又问:“你刚才说长安?京城就是长安?现在是唐朝?”
白矜云愕然的望着耕烟:“现在自然还是李唐的江山。”
“是哪一个皇帝了?”
白矜云就像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反问道:“什么哪一个皇帝?”
“李渊?李世民?李治?李隆基?”
白矜云虽然觉得耕烟说的话很奇怪,但还是简单的回答:“李晔。”
“哦,都这么晚了。”耕烟嘀咕道:“可惜。可惜了。”
“可惜什么?”
耕烟知道自己就算告诉白矜云,李唐到此气数已尽,他也必定不会相信,便敷衍他:“可惜这江山一日不如一日了。”
白矜云也没多问。朝廷的事,他生来就不爱打听。
走了几段崎岖的山路,行人逐渐多了,打量耕烟的目光也越发不客气。白矜云便才恍然想起,耕烟这副模样,同自己,同周遭的人,都显得格格不入。
“你并非中原人?”白矜云问道。
耕烟暗自好笑,却正正经经点了头,回答道:“你知道北边的回鹘么?我的家乡,在比回鹘更远的地方。”
“哦。”白矜云想了想,说:“入乡随俗,你应该换上我们大唐人的装扮。”
耕烟求之不得。以前还梦见过自己穿古装飞檐走壁的样子,如今虽然还不确定是否也在梦境之中,但有机会穿上唐代女子的襦裙,怎么说也是好的。想着元稹的“藕丝衫子藕丝裙”,李白的“眉欺杨柳叶,裙妒石榴花”,以及那旖旎的《簪花仕女图》,耕烟忍不住一个人傻呵呵的笑了起来。
那也是第一次,白矜云看清楚了耕烟的容貌。不似受伤时候的楚楚可怜,倒还有些飒爽,又略带任性的娇俏。
五官也是娟秀的。
鹅蛋脸,肤如凝脂;柳叶眉,明眸善睐;高高的鼻梁,鼻尖圆润而小巧;唇角分明,下唇略厚,鲜艳而饱满;左边的眼角下,还挂着一颗滴泪痣。尤其是满头金色卷发,同这里的女子,截然相异。
白矜云的目光就落在那一张脸上,半天没缓过神来。
“客官,一共三两银子。”绣庄的老板娘唤他,他才发觉自己的窘迫。耕烟倒不在乎,反而觉得白矜云慌乱的模样有些滑稽,忍俊不禁。
正要出门,绣庄的老板娘又叫住他们:“姑娘,你的衣裳。”
耕烟本想说,算了,扔了吧,但那个时候刚好外套的口袋里有样东西落到地上,耕烟跳起来,如获至宝。
她竟然忘记了,她的手机还在身上。
还剩了最后一格电。
于是赶忙找到陆茗骏的号码,手指都在发颤。几乎是求神拜佛的希望能接通这个电话,希望可以联络到陆茗骏。
而白矜云不明白耕烟拿一块造型奇特的石头贴着耳朵是什么意思,巴巴的望着她,更奇怪的是,耕烟对着石头讲话了,而且一开口,就哭了。
耕烟说:“茗骏,茗骏,你在哪里?”
陆茗骏的回答让耕烟觉得这真是不幸中的万幸。他说:“耕烟,我知道我说出来你一定不相信,我在唐朝,一千多年以前的唐朝。我现在身处的地方,叫牛家村,在一座名为玉积的山的山脚。耕烟,你在哪里?”
“茗骏,我来找你…”
耕烟的话还没有说完,背光灯灭了,屏幕全黑。手机因电量不足而自动关机。它真的变成一颗没用的石头了。
但起码知道陆茗骏和自己一样,莫名其妙的,来了这莫名其妙的朝代。还有玉积山,牛家村,耕烟都记住了,待解除了体内的残毒,她便要立刻飞身去找他。
第一部分 时空 稻草(4)
一边满怀激动,一边又心存惶恐。
第一部分 时空 降龙(1)
后来,时间长了,白矜云对耕烟的戒心便一日日的降低。他们一路结伴,耕烟见了什么都觉得新鲜。她不会骑马,白矜云教她,可是摔了好几次,她就放弃了,死活也要白矜云载着她,她在后面揽着别人的腰一点也不觉得不好意思,苦了白矜云,七尺男儿,手脚仓皇,心如鹿撞。她不会穿衣梳头,早上睡醒了乱糟糟的,她就随便整理一下,顶着歪歪斜斜的髻,穿着系错了位的衣裳,还以为可以不再惹人注意了,却还是行人目光的焦点,白矜云站在她旁边,羞得真想拿面纱把脸遮起来。
有的时候,体内的毒也会突然发作,疼得满地打滚,一会喊着茗骏,一会喊着白矜云,日月星辰都移了位。逐渐缓和下来,已是大汗淋漓。
白矜云问耕烟:“你经常提到的茗骏是谁,是你的心上人么?”
耕烟想说他是我的男朋友,可是又觉得在唐朝似乎没有男朋友一说,就点头,对,他是我的心上人。
“他在哪里?你怎么不去找他?”
“是哦。”耕烟蒙蒙胧胧想起来,问白矜云:“你知道玉积山在哪儿么?”
“知道。在邠州。”
“邠州又在哪里?”
“出了长安城,往西北方向走,快马加鞭,半日可到。”
“我知道你不会再陪我一起走了对不对?到了京城,我就要自己去找戚九娘,然后又自己一个人去邠州了,对不对?”耕烟说得很委屈,不是不想白矜云再次对她生出同情,然后答应陪她去找茗骏,可是白矜云的回答也并未出乎她的意料,他说,是的。
耕烟是畏惧的。
这些日子,有白矜云在身边,毒发了他可以用真气为她暂时压制住,她也不用担心走错路,或者遇上山贼劫匪,因为是这样一个从天而降的陌生国度,她其实并未完全消除内里的恐惧,好在白矜云,像一根救命的稻草被她握住,她很轻易就依赖上他,想着余下的路程需要独自面对,她觉得,既惊险又惊慌,甚至还在夜里做了一个噩梦,哭着喊着醒过来,柴火依然烧得旺盛。
白矜云也醒了,问耕烟:“你怎么哭了?”
耕烟抹一把眼泪,说:“刚才做了一个噩梦。”
白矜云抬头望着天,夜空疏朗,有几颗淡淡的星:“小的时候做噩梦,母亲就教我,看着天上的星星,想象它们那么美,那么明亮,然后,心头的恐惧自然就慢慢散去了。”
耕烟看着白矜云的侧脸,火光中那轮廓俊秀而柔和,他其实一直都是单纯善良的男子,不似小说里描绘的,有一股江湖中人的煞气跟隐忍的算计之心,或者,就是因为这样,他才迫使自己处处对人提防,扮一副冷漠谨慎的模样。
“你笑什么?”白矜云转过脸的时候正巧看见耕烟望着他笑,还是头一回有女孩子用这么柔软的笑容对住他,他禁不住有些脸红,幸而都被火光藏住了。
“我不害怕了,自然就笑了。”耕烟回答。
白矜云愣了愣,也随着耕烟一同笑开了。他笑的时候嘴角有好看的弧度,眉眼弯弯,颇为干净爽朗。其实他的模样比陆茗骏优胜了好几倍,若不是珠玉在前,耕烟想,我会不会就这样喜欢上他呢?
后来,白矜云终还是决定陪着耕烟走这一遭,他说:“我师父同戚九娘也算有点交情,我想我跟你一起去,她会看在师父的情面上,相救于你。”
耕烟高兴得跳起来,拍着手:“太好了,你真可爱,我简直想给你一个大大的KISS。”
“克死?”白矜云满脸惊愕。
耕烟知道自己又得意忘形了,赶紧蒙着嘴巴,忍住笑,说道:“对,对,克死,我的家乡话,意思就是表达感激,类似于鞠躬或者膜拜什么的。”
“哦。”白矜云笑道:“你的家乡话真奇怪,呵呵。还有上次,你拿着一块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对住它讲话…”
“嗯啊,那也是我家乡的习俗。那叫姻缘石,只要在心里想着对方的名字,姻缘石就会报梦,传达相思之意了。”耕烟一脸的正经,脾肺心脏却笑得快要抽筋。
第一部分 时空 降龙(2)
白矜云信以为真,也不多问,指着前面,说:“咱们今晚先在前面的小镇落脚,明日一早,就能到觅雪谷了。”
谁知道。
耕烟失踪了。无声息的。白矜云找遍附近的街道和村落,没人见过那样一位金发的女子。白矜云惶惑之余,突然觉得,这姑娘的身份到底还是不清不楚,自己或许真的不应该轻易就信了她。
而后,他决定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