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没错,阿邦给的就是这个地址。
阿邦?
许安妮脑子里一激,整个人都发抖了,她几乎是飞扑过去拉开门,话都说得颠三倒四:“阿邦……谁找?我是,是我!”
门口站了两个女人。
看清来人的长相,许安妮怔了一下,有些不知所措。
兴邦怎么会有这样的朋友?
一个人高马大,光头,眼神凶悍不说,头上还纹了条蜥蜴,第一时间让她想起混□□、杀人不眨眼的打手。
另一个烈焰红唇,大波浪,金粉色的眼影晃人的眼,细高跟踩得别有风情,一看就不像良家妇女。
这得是交际花那种类型的,或者大佬的情妇吧?
许安妮口吃:“你…你们,谁啊?”
余蓉跟她确认:“许安妮?”
“是啊。”
“那找的就是你。”
说着,余蓉一把搡开许安妮,大喇喇进了屋,下一秒,她踩扁一个圆的塑料饭盒,里头剩了点麻辣烫的汤水,晃晃漾漾。
这真不赖她,屋里头无处下脚,不是成包的垃圾,就是尚未打包的垃圾,簇拥成海,不见地板。
余蓉处变不惊,以一脚之力拂开一条道来,又回头提醒雀茶:“慢点走。”
雀茶“嗯哼”了一声,摇风摆柳地进了屋,经过许安妮身边时,带过一股艳靡的香风,醺得她脑仁疼。
许安妮彻底懵了,直到这两人反客为主地在桌子边坐下,她才紧走两步过来:“不是,你们谁啊?你们……认识兴邦?”
余蓉瞥了许安妮一眼:“我姓余,在泰国开赌场,顺便走个毒、运点枪,阿邦以前跟我混的。”
泰……泰国?
许安妮没去过泰国,她连泰山都没去过。
兴邦怎么跟泰国扯上关系了?
余蓉又指雀茶:“这是我弟妹,阿邦的老婆,叫她茶姐好了。”
老婆?
许安妮一下子激动起来:“兴邦是我男朋友,我们都要结婚了,你是不是搞错了?”
余蓉哼了一声,啪地拍了张照片在桌上。
这是一张结婚照,一看就泰式风情满满,男的是吴兴邦,女的就是这妖里妖气的茶姐,两人都身着泰国传统盛装,一身金黄璀璨,简直要闪瞎人的眼。
这是聂九罗找圈子里的同行做的,换脸加ps,大师手法,非拙劣抠图可比,几可乱真。
许安妮不说话了,眼睛死死盯着那张照片。
雀茶清了清嗓子,装模作样地从小挎包里抽出一张纸巾,夸张地遮住了鼻子:“这屋子里,可真味儿。”
余蓉:“我就开门见山说了,大概四年前吧,阿邦帮我走一批货,被泰警给堵了,逃跑的时候,杀了三个。”
许安妮脑子里嗡嗡的,如听天书。
“这么一来,泰国肯定不能待了,我让他回国避风头,等我的消息。”
“没过多久,阿邦就跟我说,在这干出租了,还找了个床伴,男人嘛,闲不住。”
雀茶适时“哼”了一声,还拿白眼把许安妮从头到脚翻了一遍。
许安妮的嘴唇翕动着,想说什么,到底没说。
“去年底吧,风头过得差不多了,通缉令也撤了,我刚好有笔大买卖,就喊阿邦回来帮忙,还让他想带就带你一起回来,毕竟咱们阿茶大度,不计较。”
雀茶嫣然一笑,语气却淡淡的:“计较也没用啊,睡都睡了,我还能把他阉了?”
余蓉接着往下说:“后来阿邦自己回来了,我也没多问。”
“谁知道特么的流年不利,遇到黑吃黑,”余蓉脸色渐转狰狞,舌头在唇角一舔,舌钉锃亮,“也怪阿邦这几年闲得太久,身手没跟上,被一群王八犊子乱枪打死了。”
许安妮面无表情,信息太多了,她的大脑已经当机。
随便这个姓余的怎么说吧,就算她说兴邦是被核弹爆死的,她也无所谓。
“阿邦临死前跟我说,自己死了没关系,老吴家不能没个后,还说你怀孕了。这不嘛,风头一松我就带着阿茶过来了。”
说到这儿,她瞥了瞥雀茶。
雀茶知道轮到自己了,她满脸堆笑,语气温柔:“妹妹,我看你肚子扁了,是不是已经生了?孩子在哪呢?”
许安妮没说话,脸上漠然得如同罩了一层霜。
雀茶碰了个钉子,一点也不恼火,笑得愈发妩媚:“你一个人,这么年轻,带着孩子不容易,也不好找新饭票不是?我想着,不如就交给我带,你放心,包管当自己亲生的一样疼。”
“还有啊,你生孩子受了苦,我懂,我这趟来,就是代表阿邦给你做些补偿的。”
说到这儿,她低下头,从小坤包里拿出一个不怎么厚的红包来:“这两万块钱,就权当你的营养费了,你看……”
她一边说,一边殷切地朝里屋看去:“孩子在哪呢?”
许安妮面色铁青,颤抖着抬起手指向门口:“你们给我滚出去!”
雀茶笑意顿收,吊梢了眼看许安妮:“这好好跟你商量着,怎么还骂人呢?你要嫌钱少,我再给你加两千!”
许安妮咬牙:“我C你祖宗!”
她突然就发了狂,上前一把掀翻了桌子,雀茶尖叫着站起身,还想分辩两句,许安妮已经抄起灶台上的油盐醋瓶,没头没脑地扔了过来。
这还没完,她完全不管不顾,又从地上抱起餐盒,向着两人无差别攻击,一时间,残剩的汤水,米饭粒,以及坨了的面条,满屋乱飞。
余蓉边撤边吼:“要不是看在阿邦的面子上,老子抽死你!”
雀茶踩着细高跟紧跟余蓉,边跑边嚷嚷:“怎么还打人呢!我就说,阿邦看上的,怎么会是好货!”
许安妮冲到门口,最后向两人逃窜的方向扔了个可乐瓶,伴着清脆而畅快的玻璃裂响声,齿缝里蹦出三个字来。
“王八蛋。”
***
炎拓的车子停在街角,他等得不耐烦,已经下车踱步了,忽地瞥到两人过来,心头一喜,赶紧迎上去:“事情……”
本来想问问事情进行得怎么样的,但话未说完,一股酱醋味直冲鼻端,定睛一看,余蓉右肩湿了一块,雀茶胸前一片醋渍,一个光脑壳上粘着米粒,一个大波浪上挂着面条。
炎拓赶紧改口:“事情不顺利啊?”
余蓉一肚子气没地撒:“也就聂二不在这儿,她要是在,我非把她摁水缸里。”
还导演呢,自己不演,可着劲把别人往死里导。
第157章 后记叁
余蓉和雀茶各抽了十多张湿纸巾清理仪容, 饶是如此,上车之后,还是给车里带来了一股厨余饭后的家常味。
炎拓正想再追问一回事情究竟是怎么不顺利的,聂九罗的视频电话过来了——身为“导演”, 她也是掐着点算着进度, 很想知道“上映”之后反响如何。
余蓉懒得跟她掰扯,雀茶凑过去, 把事情讲了一遍。
聂九罗说:“这个许安妮还挺有气性, 居然能动手把你们给打出来, 不错不错。”
余蓉:“这叫不错?”
聂九罗非常自信:“咱们的目的不就是戳醒她, 打破她对吴兴邦那些不切实际的滤镜,让她再前进吗?现在她已经知道为这种人沉沦不值得了, 这就是有效果了啊。”
呵呵,有效果,都是建立在演员受罪的基础上的。
余蓉给她泼凉水:“八字没一撇呢,她刚歇斯底里的, 万一不想活了呢?你这种设计, 那些话,挺伤人的,你知道吗?”
聂九罗哼了一声:“把人戳醒, 当然会疼。又想戳, 又想不疼, 你当针灸呢?”
余蓉一时语塞。
炎拓暗自叹了口气,把车窗揿下一线, 以期散散车里的火*药味,同时默默提醒自己,以后别跟聂九罗吵架。
他一定吵不过她。
余蓉磨了会牙, 跟她再战:“那万一戳过了呢,她寻死这么办?”
聂九罗说:“为了个垃圾寻死,你会这么做吗?”
余蓉又被聂九罗给问住了。
雀茶犹豫了一下,说:“聂小姐,不是的。有时候,人寻死吧,未必是为了谁,可能只是对自己太失望了,觉得自己像个笑话,一切都太烂了。”
以前,她就常有这感觉,觉得自己很糟糕,是条依附于蒋百川的米虫,后来又觉得自己太绝情,同床共枕十几年的人受难,她居然连一滴眼泪都掉不下来,简直没人味儿。
许安妮如果真的寻死,未必是为了吴兴邦,可能是太绝望了,觉得老天一直在戏弄自己,觉得这人间不值得。
聂九罗说:“所以,我安排了你们三个人都在场,三个人,还看不住一个人吗?真寻死的话,你们就出手呗。”
***
很好,演完了还不算,还得蹲守。
导演动动嘴,演员跑断腿啊,难怪演员演着演着,都想当导演。
雀茶只射箭拿手,其它的功夫不行,于是负责后勤保障,蹲守这活则落到了余蓉和炎拓身上,两人轮流去查看,或听动静、或溜窗缝,还得防着被人当成偷窥的变态。
好在,这一夜许安妮都很安静,没开煤气,没吞安眠药,也没动刀刀剪剪,只是安静地坐着,半晌都不动一下。
炎拓从窗外拍了张模糊的剪影发给聂九罗,半是及时知会她许安妮现在的状态,半是因为,他觉得许安妮的剪影很像雕塑,哪怕看不到面目,只看轮廓,都会让人觉得沧桑满满,心底顿生荒凉。
第二天,一个白天,许安妮都没出屋,也没点外卖,只是改坐为趴,如一具绝望的尸体,趴在一堆外卖餐盒之间。
余蓉沉不住气了,这许安妮要是失魂落魄半个月,他们还得在这守上半月?她虽然有助人为乐的精神,但她不是圣母,做不到日复一日啊。
炎拓则开始研究监控设备,寻思着找个机会,在许安妮房里装上一个,这样就可以远程监控、出事的话适时报警,至于会不会侵犯个人隐私、触犯法律,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只聂九罗依然乐观。
她说:“寻死是一种冲动,一般在情绪最激烈的时候不死,后头也就多半不会死了。继续失魂落魄我看也不会,她都行尸走肉好几个月了,这次是个机会,能不能爬起来,就看这次了。”
又说:“你们要注意两种迹象,一是吃饭,一旦开伙,那就说明依然惜命;二是打扫卫生,打扫卫生是摒弃过去、积极生活的开始。”
……
聂九罗说的第一种迹象,在第二天晚上十时许来了。
许安妮点了份夜宵,外卖员骑着小电驴从炎拓车边经过的时候,雀茶看到了包装袋上的店名。
——小张烧烤。
余蓉担心是断头饭,这顿烧烤是要混着上百颗安眠药一起吞的,所以外卖员一走,她就过去扒住了窗缝。
她看到,许安妮双目红肿,脸上却带煞气,烤串拿起来,打横一撸就是一串,一撸就是一串,然后端起可乐咕噜一口——吃得咬牙切齿,喝得气吞山河。
余蓉咽了口口水,妈的,这小张的手艺还真不错,隔着窗户,味儿都这么香。
第二种迹象,是第三天凌晨时来的。
当时,余蓉和雀茶都已经在车里睡歪过去,炎拓负责观望,他看到,许安妮拖了个很大的黑色垃圾袋出来,很费力地穿过巷子,拖到垃圾筒边。
垃圾袋太大,塞不进垃圾筒,她只能把袋子靠在垃圾筒边,掸掸手回去了,没过多久,又拖出来第二袋。
第三袋尤为沉重,许安妮拖得气喘吁吁,半途频频休息,看得炎拓恨不得上去给她搭把手。
三袋拖完,许安妮回屋之后没再出来,灯也熄了,炎拓长吁一口气:这两天,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许安妮熄灯,从余蓉和雀茶被赶出来的那一刻起,许安妮的灯就没熄过,连大白天都亮着。
如今,终于熄灯了。
希望她能睡个好觉吧。
***
余蓉一觉醒来,天已大亮。
非但大亮,还金光万道的,刺得她睁不开眼。
她伸手去遮,透过指缝,看到炎拓转身向后,递过来一个外卖袋:“茶餐厅点的,瘦肉粥和虾饺。”
余蓉接过来放下,从车侧袋里摸出根条状的漱口水撕开,吸溜了一通漱口,然后打开车门吐掉。
另一边,雀茶也醒了,打着呵欠问:“许安妮呢,怎么样了?”
炎拓说:“挺好的。”
挺好的?
一句话说得雀茶没了睡意,余蓉来了精神。
炎拓遥指了下许安妮的出租房:“清早的时候,出来扔过垃圾,三袋。我去看了,前两袋都是外卖餐盒……”
余蓉脱口说了句:“呦,还真打扫卫生了啊。”
雀茶更关心他没说完的部分:“第三袋呢?”
炎拓笑了笑:“都是男人的衣服、鞋子,应该是吴兴邦的,还有剪了的照片什么的。”
雀茶心头一阵松快:“她这算是……挺过来了?聂小姐这招还真管用。”
余蓉悻悻的:“管用什么啊,她运气好,瞎蒙蒙对了而已。”
炎拓没说话。
挺过来了吗?可能吧,但离痊愈,还差很远很远。
疗伤这种事,只能靠自己了,希望许安妮的厄运已经走完,前路能遇到许多许多的养分、许多许多的爱。
***
余蓉和雀茶是事了即撤,深藏功与名,炎拓则在安阳又待了两天,和合作方达成新的合作,签了新的合同。
走的那天,他又开车去了一趟许安妮的住处,也是巧了,车子刚到巷边,就看到许安妮从外头回来。
应该是刚买菜回来,提兜里满是新鲜蔬菜,有水芹,也有蒜薹,还有个提兜里盛满圆溜溜的金桔,看着分外可爱。
许安妮低着头,正看手里的一叠小广告,里头有些是商品广告,有些是招工广告——她的文化水平不高,做的都是门槛比较低的工种,习惯了去中介介绍所拿单页信息。
炎拓目送着她穿过巷子开门进屋,这才把车停在道边,打开车门下来。
走到许安妮门口时,听到屋里响着笃笃的刀声,是在切菜吧,一刀一刀,刀刀都是即便受了生活的伤、依然想要用力生活的节奏。
炎拓蹲下身子,把从合作方那要来的招工启事从门缝底下塞进去。
他跟合作方打过招呼了,如果有个叫许安妮的打电话来询工,请格外照顾。
就送她到这吧,他也该回小院了。
***
从安阳回小院的距离挺远,上次走,就是快半夜的时候才到的,这次出发得晚,估计会到得更迟。
炎拓给聂九罗打了个电话,说了这事。
聂九罗在忙,语气又急又快,漫不经心:“知道了,那时候我早睡了,你回来声响小点。我让卢姐给你守个门,到了发条信息,让她开门就行……我约了老蔡聊展览的事,走了啊。”
炎拓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她已经挂掉了。
炎拓收起手机,慢抹方向盘,心头有点不是滋味:这么久没见了,如今要回去,她一点欢喜的表示也没有。
不过也正常,以她现今的忙碌程度,一天过得飞快,塑出个人形两天就没了,估计还会嫌他回得太早。
回程平淡而又无聊,午饭是在服务区吃的,吃完后,炎拓还买了根雪糕,一个人坐着吃完了,反正回去了聂九罗早睡了,他早到一刻迟到一刻都没什么分别。
……
到的时候果然很晚,都快一点了,小巷里的宅子都黑洞洞的,只余街灯值守。
炎拓提前给卢姐发了信息,停好车之后,拎着行李箱到门口等。
不一会儿,门吱呀一声开了。
炎拓低头进来,说了声:“辛苦卢姐。”
才刚跨进门来站定,边上的人忽然“哈”了一声,往他身上扑跳过来,炎拓猝不及防,被扑得后背直撞到边墙上,第一反应是遇袭了想还手,瞬间又明白过来,一颗心像块雀跃的石头,咕噜噜泛着泡儿浮上水面,然后慢慢顺着融融的水化开。
他一只手还拎着行李箱,腾出另一只手来,环住聂九罗的腰,才想起把箱子放下。
聂九罗这一哈一扑加一撞,声响挺大,直接把感应灯给激亮了,炎拓低下头,看到她穿了薄睡袍,仰着头笑嘻嘻的,头发应该是洗了才干,有几丝在晕黄的光里飘着。
看卢姐的房间,早黑了灯了。
炎拓笑,说她:“这么晚不睡,还穿这么少,不嫌冷啊。”
聂九罗伸手勾住他的脖子,说:“不冷。”
“不是说不等我了吗?”
聂九罗白了他一眼,另一只手的手指用力戳他心口:“首先,我掐指一算,就知道你这种闷骚的人,听说人家不等你就会不高兴,又不说,只会在路上偷偷擦眼泪。看看,眼圈都红了。”
炎拓哭笑不得:“谁哭了?你胡说八道什么。”
聂九罗也不去抬杠,收了手,把头埋在他胸口:“其次是,你走好些天了,我真是特别想你。”
炎拓也不知道该回什么,半晌才低低嗯了一声。
感应灯又暗下去了,暗掉的瞬间,他看到院里的桂花树,还有金花茶,因着时令,都在花期的末了,枝叶葳蕤间暗香浮动,味道在宁静的夜里蒸蒸腾腾,仿佛肉眼能看得见。
过了会,聂九罗问他:“余蓉她们走啦?”
炎拓点头:“回去了已经,人家也就过来帮个忙。”
“许安妮还好呢?”
炎拓想了想:“人生那么长,好不好什么的,现在不好说,得看她往后自己怎么过了。”
聂九罗也是这想法。
她穿得少,之前是刚下楼,再加上兴奋,没什么感觉,而今夜风一过,着实有点冷了。
她挠了挠炎拓胳膊上的软肉:“上去?”
“上去。”
“走不动,背我吧。”
炎拓苦笑,示意了一下手边的箱子:“阿罗,我带着箱子呢,不好背你。”
聂九罗垂眼看了看那个箱子,二话不说,抬脚就踹,箱底有万向轮,被踹得骨碌滚开两米多远,这一滚,又把感应灯给滚亮了。
炎拓:“……”
聂九罗说:“炎拓,我得给你端正一下态度。箱子重要我重要?一口破箱子,扔这谁偷啊?非得拎进去?拎进去了它能下蛋?明早来拎不行?背了我再来拎不行?为了一口箱子,拒绝我?”
炎拓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说得好有道理,他竟无从反驳。
聂九罗说得停不下来:“还有,人是有感情的,你刚拒绝我,我心里已经有裂缝了,爱会消失的你懂吗?”
炎拓:“这就有裂缝了?”
聂九罗:“没错,我干妈给了我一颗脆弱的心。”
炎拓想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她亲妈是裴珂,干妈是……女娲。
这就认上亲戚了,胳膊腿挺能攀的。
他点了点头:“那行,今晚好好给你补补。”
这话说完,两人都没再说话,聂九罗仰头看他,牙齿微咬嘴唇,有烫热自下渐渐浮上来。
她哼了一声,说:“坏蛋。”
炎拓奇道:“我的意思是,我下碗面,给你补补身子。你又想哪去了?阿罗,你是不是该反思一下,你这思想有点斑斓啊。”
聂九罗噗地笑出声来,一把掐住他腰上软肉:“你再说?”
炎拓也笑,略略弯腰下腿:“上来吧。”
聂九罗身法轻盈,只借力一蹬,就窜上去了,炎拓揽住她的腿弯直起身,完全不觉得吃力,说实在的,他同时拎箱子上去也不成问题。
不过,既然箱子已经被聂九罗踹开了,那就随它去吧。
他背着聂九罗,穿过绿意尚还葱茏的小院。
聂九罗低下头,长发拂挂在炎拓的脖颈上:“对了,我今天和老蔡说,想把个展的压轴作品给改一个。”
压轴作品?想起来了,是黑白涧的场景雕塑。
炎拓随口问了句:“想改什么?”
“水下石窟。”
炎拓有点意外:“是那个……水下石窟?”
聂九罗点头:“我虽然没去过,但听你描述,已经很具象了,我会先出图,哪儿不对你指导我改。展出的操作难度不大,老蔡说,可以封一个玻璃缸,直接把石窟雕塑沉在水下,不过要考虑雕塑的材质问题,可能会被水给溶解了。实在不行,就用类水凝胶代替,视觉效果应该是一样的……你觉得呢?”
炎拓沉吟了一会:“这是你的个展,一切你自己决定。不过,如果是我的话,我可能不会这么做。”
聂九罗奇怪:“为什么?”
她和老蔡都觉得这个创意很好,水下加石窟的概念,会比单纯的场景雕塑要吸睛,也更具讨论度。
炎拓说:“可能是因为,对于一些珍贵的秘密和特别的所在,我不愿意和人分享,也不想让人窥见它的边角。”
那是个不被打扰的地方,越少人知道越好,每次想起那儿,他永远虔诚、心怀感激,倾向于让它一直沉睡,长久安宁。
聂九罗若有所思:“炎拓,那个地方,是不是只有我们去过?”
“是,只有我们去过。”
可能有史以来,也只有他们去过,又活着离开了。
聂九罗没有说话,过了会,她把脸埋在了他颈侧,喃喃说了句:“那算了,不对外展示了。”
哪天真的做出来,就藏在家里吧,像那个微缩的小院模型一样,珍藏起来,只自己看,也只有自己,才看得懂。
第158章 后记肆
秋季的末了, 聂九罗的个展准备告一段落,塑品进入阴干期,后期制作尚未开始,反而比前段日子清闲。
赶在这个时间, 踩着封山前的点, 炎拓他们又进了一趟金人门。
事实上,这个季节, 骡夫们已经不愿意再进山了, 北方冷得早, 即便雪还没下来, 山里的风已然刀子似的、呼呼割人的脸,之所以还能成行, 主要是看在老熟人余教授的面子上。
是的,那位光头以明志、献身科研的余教授又来了,架着没镜片的黑框眼镜,裹着一身灰了吧唧的大棉袄, 全身上下透着清贫二字。
骡夫们都不好意思加价, 还满怀同情地问她:“余教授,学校的压力这么重啊?”
这一年到头的,来了又来, 骡子跑一趟, 还得瘦三斤呢。
余蓉扮起教授来, 已经驾轻就熟:“是啊,上次论文没过, 职称也没评上,学术这条路,不好走啊。”
边说边撸了撸包着头巾的脑袋, 袖口掉下一撮猫毛来。
……
聂九罗头一次体会到坐骡子行路的乐趣,上次坐,她神智还不清醒,全程都在挑拣和嫌弃骡子。
中途休息时,她还给骡子拍了段视频:万物皆可塑,一切都是素材,保不齐以后用得到。
炎拓过来,在她身边坐下:“万一裴珂上来,你真不见她?”
其实能见到裴珂的机会太小了,她失踪这么多年,跨过涧水的次数估计也就那么两次,而且,她自己也说了,对她们这种地底生活的人来说,“往上”是一件艰难和不适的事。
究竟多不适呢,炎拓没亲历过,只能靠想象:也许像长住温带的人去到极寒,处处是煎熬;又也许呼吸到的空气和身体承受的压强有异,捱的时间一久就会崩溃。
聂九罗点头:“真不见。”
炎拓觉得可惜:“也许这辈子,也就见这么一回了。”
聂九罗笑笑:“只是不相认,我躲在边上,看看她就行。”
看看就行,知道大家天各一方、各自安好就好。
但不适合让裴珂知道她又活过来了,她对这个母亲并不了解,分开了这么久,就更难揣度她的心思了。
万一她对水下石窟起了心思呢?泥壤做成的女娲像都能被白瞳鬼奉若神灵,更别提女娲肉了。
所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
行至金人门,分工如前,孙理他们守门,炎拓等一行四人带着设备去涧水。
一路平顺,蒋百川没个影踪,连放逐进来的那些畸形地枭都没遇到,余蓉推测是季节变换、这一带的食物不多,地枭得逐食而走,转移去别处了。
毕竟青壤太大,地下也太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