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诡异了,这个女人内里穿的是睡衣,翘着条腿,抬起的那只脚上勾挂着颤巍巍的棉拖鞋,睡衣和拖鞋都是可爱家居风,但外头罩的却是件版型很正的纯黑女用大衣,仿佛一层冷冽肃杀当头罩下,罩得下头那点可爱压根也不可爱,反而趋近挑谑。
她有很长的头发,细密压眉的刘海,刘海的暗影投进眼睛里,一对眸子幽深如潭,眼线是全包的,挑起桀骜的细尾,皮肤苍白,嘴唇却涂抹得鲜红,烛光映照下,近乎暗红,还镀上了一层细腻油润。
聂九罗柔声细气:“你醒啦?还认识我吗?”
陈福茫然,一是因为刚刚复活,和一切都有点脱节,二是他跟聂九罗只见过一次,她状态前后相差太大,妆容变得也大,一时间还真认不出来。
但她必然不是善茬,陈福意识到自己嘴里被团布塞得死紧,舌头都被挤压得没法动,整个人蜷曲着躺在箱子里,不是平躺,而是倚躺——箱子呈夹角斜靠在墙上,万向轮被刹车锁定,为防止箱体滑落,最底下还拿东西抵住了。
聂九罗说:“咱们先定个规矩,我有点神经衰弱,不能听人大声讲话,咱们呢,就心平气和地慢慢聊。我在手机上,特意下了个分贝仪……”
她一边说,一边把手机屏幕朝向他,同时立放在了手机座上。
陈福看到了分贝仪的页面,上头是分贝刻度钟表盘,下头是分贝音量的变迁线,指针忽颤忽颤,分贝线忽高忽低,其实表达的是一个意思。
“我设了六十分贝的警戒线,所以你别大声,一旦过线,就会有嘀音提示。过线的人,得接受惩罚啊。”
边说边咯咯笑起来,不过笑得很轻,然后拈起一根刷头很细的化妆刷,在小碟子里蘸了蘸,稍稍弯下腰,从他右眉心处起笔,一路下拖,拖过眼皮,拖至下眼睑下方,写了个“1”字。
“刷子上蘸的是油,说好了,你声音要是大了,我可就得用天生火给你烧一道了。”
说着,伸手扯下他嘴里的团布。
因着她的这一趋近,陈福认出她来了。
“你,你是那个疯……”
话刚出口,眼角余光瞥到手机页面上,指针和变迁线都在狂颤,赶紧压低音量:“疯……疯刀?”
聂九罗夸他:“对,就这样,小声说。”
又指了指被大衣盖住的身体一侧:“你把我这条胳膊给掰了,我可是很生气啊,气到分分钟都想送你下去、和韩贯团聚。所以你要珍惜生命,很温柔地跟我聊天,把我哄开心了,我今天就不杀你。”
陈福打了个寒颤,韩贯,对,他想起来了,韩贯死了,一张脸瘪得像骷髅。
聂九罗说:“你可别觉得,今天不杀你没什么了不起的,做人呢要坚持,要满怀希望,你看我,我当时就坚持到最后、等来炎拓救我了不是吗?你也坚持坚持,保不齐林喜柔就来救你了呢。”
她越是和颜悦色,陈福后脊心就越是凉得厉害,觉得这女的脑子不正常。
“我问你啊,你的血囊怎么样了啊?身体还好?”
陈福干咽了一口唾沫,脑子里不断嗡响:这女的,这女的怎么会知道血囊的?
聂九罗面色一沉:“问你话,你还不爱搭理我,你这样,我可就不高兴了啊。”
说着,桌面上拣了根火柴,凑向火头。
火柴头包磷,燃起时哧啦一声轻响,陈福被这火光小爆惊了一下,只觉得右眼皮上狂跳,赶紧说了句:“还好,还好。”
表现不错,聂九罗横拈火柴梗,轻吐一口气吹熄,又左右晃了两下防复燃,才又慢慢道:“那你的运气,比隔壁的可好多啦。”
说着,朝隔壁努了努嘴。
隔壁的?隔壁还有谁?
陈福一头雾水。
聂九罗嫣然一笑:“就是那个姓李的小姐姐啊,她好可怜哪,一直咳嗽,腰都直不起来。你说和她相比,你是不是运气好太多了?”
姓李?李月英?
陈福头皮发麻:“你把她……她也弄来了?”
聂九罗奇道:“有炎拓当内应啊,谁我弄不到?再说了,就是因为把你们给绑来了,林喜柔才急得要命,派人四下里找啊。别说我没给你机会,我等着她呢,就看你能不能哄我到那时候了。”
陈福又咽了口唾沫。
其实依他的脾气,早恨不得暴跳了,但一来韩贯的惨状犹在眼前,二来聂九罗有句话说得没错,也许多撑点时间,就多点希望呢?林姐是个聪明人,也许……也许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
拖得一刻是一刻。
他刻意挤出讨好的笑:“你,你还想问什么?”
聂九罗拿起手机:“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啊,再说了,这么一问一答,怪没劲的,咱们跟隔壁互动一下呗。同样的问题,问你,也问她,答案一样,咱们就过,不一样,我就给你添道火,两次不一样,咱就别玩了,下去跟韩贯凑幅牌吧。”
陈福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结结巴巴道:“不,不是,万一我说实话,她撒谎呢?”
聂九罗瞥了他一眼:“你这人,怎么尽把同伴往坏处想呢,两次可就没机会了,她能不怕死啊?”
陈福急道:“她,她当然不怕,她二代没血囊了,这老婆子,心里恨着呢,有这机会,还不拖个垫背的……”
聂九罗就跟没听见似的:“听着啊,第一个问题来了。二零零零年,缠头军走青壤,有个女人,被地枭拖进了黑白涧。这个女人,怎么样了?”
陈福呆了一会:“我不知道啊。”
见聂九罗脸色沉下来,他慌忙解释:“黑白涧……很大的,那我当时不在那,我怎么会知道?”
“那也没听说过吗?”
“没,没啊。”
话音刚落,聂九罗的手机里就传来一声轻微的、不至于惊破60分贝的信息音。
陈福心头一颤,大气都没敢喘。
聂九罗低头看手机,其实没信息进来,是她自己调到“声音和振动”页面,点击了一下信息铃而已。
她笑了笑:“真是好巧啊,她也说不知道。这倒提醒我了,接下来,不许都答不知道了。每一题都不知道,不是题题都过关了吗?”
她操作了一会手机、做出发信息过去提醒的样子,然后清了清嗓子:“第二个问题,炎拓托我问的,他说自己问不出来,知道我要问什么了吧?”
陈福舔了舔嘴唇,想起来了:“他……他妹妹?”
“林喜柔把人家妹妹给抱走了,抱哪去了啊?”
“黑,黑白涧。”
艹,黑白涧,又是黑白涧。
又是一声信息音。
聂九罗低头看手机,然后抬头看陈福:“李月英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输了。”
说着,拣起一根新的火柴,焰头上点燃,慢慢俯下身子。
陈福眼见火柴焰距离自己右眼越来越近,急得语无伦次,还得尽量压低声音:“不,不是,她怎么说的?”
“她说,做成血囊了。”
这老婊子,简直是满嘴喷粪,陈福这一瞬,倒不怪聂九罗,怒火全冲着李月英去了,简直想锤爆她的狗头:“她……她撒谎,炎拓妹妹,抱走的时候才两岁,长都没长熟,哪能做血囊?”
焰头堪堪就要上眼了,聂九罗手腕轻拧,将火焰移开了点,若有所思:“你说的还是有点道理的,这么说,真是她撒谎咯?”
陈福忙不迭点头。
聂九罗感叹:“她可真坏啊,该烧。可是你为什么跟炎拓说,他这辈子都见不到他妹妹了,接着又反口,祝他们早日见面呢?”
陈福说:“黑白涧那是什么地方,一入黑白涧,枭为人魔,人为枭鬼……”
聂九罗下意识觉得这个“入”字突兀:“入?人入也就算了,你们从哪里入?”
陈福激灵灵打了个寒噤,像是突然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面色一变,再也不吭声了。
第73章 ①②
炎拓回到别墅的当天,和林伶聊了一次:没敢透露关键内情,毕竟大家都还得在林喜柔身边待一阵子——林伶不善于掩藏情绪,万一眼神和言行里露出破绽就不好了。
他只和林伶讲,事情已经在筹备当中,为求稳妥,需要多点时间,这段时间,务必在林喜柔面前装得乖乖的,让做什么都先口头答应。
第二天,林喜柔和熊黑就回来了。
脸色都很难看,炎拓估摸着,是陈福和韩贯的事给闹的,挺好的,他们那头越狼狈,他这头就要越和谐——炎拓只当看不见,还接连去公司上班打卡,签了一摞积压的文件。
这天临下班的时候,林伶给他发了条消息。
——刚林姨骂熊黑了。
炎拓秒回:听到什么了吗?
林伶发了条语音过来。
“刚下楼去拿快递,路过小客厅那里听到的。没头没尾,就几句。林姨说,找不到人,那找车啊,车上不是有GPS定位吗,还有路上摄像头那么多,就没拍到车?”
说的应该就是陈福和韩贯的事了。
陈福车上是有GPS定位,被他撤了。
路上摄像头是也多,但他转移车辆的时候,是在晚上,而且专捡导航上没有的路线走。
第二条语音过来了,炎拓点开。
“熊黑就很无奈的样子,说林姐啊,GPS定位如果被关了,或者不联网,是没法发送最新位置的,交通摄像头是设置在主要路道上的,车子要是从乡村庄稼地里走的,哪个摄像头能拍到啊?总之就是,出了石河县城之后不久,就蒸发了一样。”
第三条语音接踵而至。
“林姨就大发脾气,说熊黑没脑子,这么大的事,居然不一开始就引起重视。又说别只盯着失踪之后,失踪前呢,见过什么人、去过哪,不都应该查吗?”
炎拓发送语音:“就刚刚的事?”
林伶回了条:“嗯,十分钟前吧,后来我感觉熊黑要出来了,就赶紧走了。走开了之后,还听到他们说了吕现什么,没听清。”
说到“吕现”两个字时,语音中明显带抵触情绪。
炎拓本来想叮嘱她做戏做全套,既然“同意”跟吕现接触,就别表现得这么别扭,但心中有事,一个晃神,思绪就被别的事给占据了。
——林喜柔让熊黑别盯着失踪后,要关注失踪前,见过什么人,去过哪。
失踪前,聂九罗就脱不了干系了,她至少比较明显地、出现在两个地方。
一是酒店前台,和韩贯打过照面。这个还好,当时她在办理退房,并不认识韩贯,而且,她比韩贯先走。
二就是她听墙角的那家餐馆,这个也还好,因为两人在刘长喜家互通了信息之后,他曾经打电话去那家餐馆问过,那家餐馆因为摄像头较多,占用内存大,所以监控录像七天一覆盖,基本上,现在已经没法回溯了。
怕就怕熊黑他们查得太细,比如什么道路监控、斜对面店监控,这就不是他能使得上劲的了。
还有,林伶提到“吕现”,这提醒他了,他还欠吕现一个手机呢。
***
离开公司之后,炎拓绕去了自己常买手机的店,他是常客兼阔绰客,是以一到店,就享受到了店老板的一对一服务。
所谓的最新款、折叠屏,炎拓不是很感兴趣,不过看老板做功能演示,还是挺有意思的,扫码付款的时候,他忽然生出一个念头来,先不忙付钱,左右看看,凑近老板,压低声音:“手机里能给我装监听吗?”
老板一愣,赶紧把他让进小房间。
看来是有门,炎拓心领神会。
果然,进了小房间,老板一脸神秘:“炎先生啊,你不是要搞商战吧,这种风险太大了,我们不敢哪,我们最多也就出于同情和正义,帮太太抓小三啊、监听一下渣男什么的。”
这人也真是鬼精,炎拓笑:“搞什么商战啊,就我新交一女朋友,处下来觉得不太对,我怀疑她拿着我的钱、在外头还养了一个,所以这不是吗,给她买手机当生日礼物,顺口这么一问。”
老板表示理解兼同情:“这是遇上捞女了吧?这有钱人啊,甭管男女,都有这苦恼。”
说着给炎拓介绍了一番。
原来现今这科技发展,装监听器都不大流行了,最新的趋势是安装卧底软件,老板极力给炎拓推荐一款售价两千的:“安装了这一款之后啊,你需要另外准备个专用号码,我们把号码设置成配对,专用号码没法跟这个手机通话,但是,只要你拨打,对方屏幕闪了一下,那就是信号对上了,那之后,即便他没在打电话,你都能听到他身周的动静——也就是说,有了这款软件,手机不用安装监听器,手机本身就是一个监听器。”
这一款的确是符合需求,炎拓二话没说就付了所有的钱,还把自己手机交给老板检测,以防手机里也有这种软件,同时有点唏嘘:自己一面不愿意“被安装”,一面又暗搓搓给吕现“安装”。
转念一想,又自我安慰:毕竟是为了对付地枭,情非得已,其它的,就顾不上那么多了。
***
回到别墅,天已经黑了,刚进门,就看到熊黑在楼底下打电话,脾气还不小:“什么叫视频太大、邮箱发不过来?你不会放网盘啊?就会打打杀杀了是吧?你他娘不与时俱进,迟早被社会淘汰懂不懂?”
炎拓脸色一冷,只当没看到他,绕了过去。
果然,没走两步,就听到熊黑气急败坏的叫唤:“炎拓你给我站住!”
炎拓收住脚步,过了会,一脸欠揍、很是吊儿郎当地转过脸去:“怎么着?”
熊黑气不打一处来:“你看你这态度,这么大眼,没看见我?没看见我心情不好?也不知道过来关心一下?”
搁着以前,早“熊哥长、熊哥短”地凑过来了。
炎拓说:“看见了啊,可既然都不带我玩儿了,关我什么事呢?”
熊黑被他呛地一时说不出话来。
老实说,他从前挺看不上炎拓的,但自从农场那次炎拓跟他“剖白心迹”,他反而对炎拓有所改观,觉得钻营归钻营,谄媚归谄媚,人家至少“真诚”啊。
他一巴掌拍在炎拓背上:“男子汉大丈夫,别学这么小肚鸡肠,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的。”
炎拓被他这一拍,一时反倒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熊黑能活着,必然有独属的“血囊”,这么多年来,也必然没少干过脏事,可打的交道多了,看到熊黑身上也有“人”的那一面,甚至是对他友好的那一面,难免唏嘘——就比如从小到大,林喜柔确实对他关爱有加,这种日积月累的相处,很容易腐蚀心志,以至于他有时候,要专门去翻看母亲留下的日记,从字句中去汲取和加固仇恨。
他定了定神:“熊哥,什么事这么愁啊?”
熊黑没吭声。
炎拓冷笑:“嫌人不过来关心,我这关心了吧,又拿我当外人。得,我不配,月亮出来了,你去跟月亮讲心事去吧。”
熊黑又好气又好笑:“你这嘴里巴拉的什么玩意儿。嗐,就是上次跟你说过的,有两兄弟,在石河没了的。”
边说边拣了根烟点着叼上。
炎拓惊讶:“还没找着?”
熊黑没搭腔,徐徐吐出一口白烟,像是在说,看到哥有几多愁了吧。
炎拓:“你这两兄弟,是属于你们一个血脉的那种吧?”
熊黑嗯了一声。
炎拓:“你也别着急,现在这满大街的摄像头,容易找。”
熊黑叹气:“找了,他们是离开石河、去南巴的路上没了的,你也知道,城里是监控多,但乡下不这样啊,还是在山区。”
炎拓沉吟了一下:“如果是这样,我建议你往前找。就是说,别太纠结于失踪后去哪了,得看看失踪前发生了什么。”
熊黑一怔,抬起眼,定定看了他半天。
炎拓奇道:“怎么了?”
熊黑冲他挑拇指:“可以啊,有点想法,林姐也这么说,可见你是认真帮我想了的。”
炎拓笑笑:“就是……监控好拿吗?”
熊黑满不在乎地挥挥手:“小事,石河咱们还是有点关系的,什么酒店的、几条街口的,只要在那时间段的,都让拷贝出来了,就是特么的,太大太多了……”
说到末了,烦躁地撸抹了一把头发。
炎拓不动声色:“可以多找几个人看,这样快一点。”
“找了,今晚估计睡不成觉了。”
炎拓:“要帮忙吗?我闲着也是闲着,要么,我点几个宵夜,再来半扎酒?”
***
熊黑拉上了炎拓,一半是冲着吃饭喝酒,另一半是因为,一个人撸这种枯燥的视频太无趣了——他是找了几个人,但找的是李月英、冯蜜、杨正,几个人都还在农场呢。
视频分几个部分,分别发送到几个人的网盘:韩贯酒店(熊黑)、陈福洗浴中心(杨正)、陈福车子石河县内(冯蜜)、陈福车子石河县外(李月英)。
炎拓大致明白了:韩贯和陈福是各自到石河的,韩贯住了酒店,陈福找了家洗浴中心推拿按摩过了夜,第二天中午两人碰头,预备一起去南巴。
原本以为是在电脑上看,哪知熊黑嫌电脑上人像太小、费眼睛,在别墅的娱乐房里开了一面墙的投屏,大灯一关,跟坐在电影院里看电影似的。
因为是往前回溯,所以熊黑先从韩贯退房的日子开始看。
720P的高清摄像头,一天下来有30多个G,而为了上传方便,分成了上百个200M的视频文件,文件夹一打开,密密麻麻,一页电脑屏都拉不完,难怪熊黑会说“特么的,太大太多了”。
炎拓慢慢呷着啤酒,看熊黑打开视频、快速拖拽、断定无实质内容之后再开下一个。
冷不丁地,熊黑说了句:“来了。”
又暂停画面,让炎拓看韩贯的脸:“喏,就是这个。”
画面上,韩贯拖着行李箱,应该是去退房。
炎拓点了点头,放下啤酒,坐直了身子。
聂九罗应该就快出现了。
熊黑点击播放。
画面上,很正常的排队退房,不得不说,这摄像头太清楚了,再加上又是投屏播放……
炎拓有点紧张。
果然,没过多久,他就看到了熟悉的身形,那个时候,她还没受伤……
想起她现在不得不各种扶东西借力,炎拓不觉微笑。
熊黑忽然“咦”了一声:“韩贯跟这女的说话了。”
炎拓心里一紧,轻描淡写:“女士优先吧,给人让位置呢。”
熊黑一声“哦”还没哦完,陡然冒出一句:“不对!这个女的!”
边说边暂停了视频。
炎拓头皮一阵麻。
熊黑盯着看了一会,努力回忆,末了恍然,伸手指炎拓:“这不是你那个,相好的,好了一夜,你把人扔山里那个女的吗?”
当初炎拓失踪、还没下落的时候,林喜柔那头曾经通过悬赏,找到司机老钱,下一步几乎就要去查聂九罗了——所以熊黑记得她,再说了,聂九罗的长相,本来也很难让人忘记。
炎拓轻轻吞咽了一口唾沫:“是啊,她又去了。”
熊黑没听懂:“又去什么?”
炎拓淡淡回了句:“没跟你说过吗,她做雕塑的,定期往山西、陕西这种古迹多、泥塑多的大省跑,这几个月,持续在陕南一带转悠。”
熊黑身子前倾,看了聂九罗好一会儿:“长不错啊,不准备复合啥的?就算不结婚,睡几次也好啊。”
说完,狎昵地笑起来。
炎拓说他:“熊哥,你这样,我可不陪你熬夜了啊,说好了忙正事的。”
熊黑嘿嘿笑:“行行,正事,正事。”
因着这一插曲,熊黑心情莫名轻松,再往下翻视频的时候,哼起了小曲儿,还跟炎拓抱怨:“韩贯第二天还和陈福汇合了,也就是说,酒店没发生什么事呗。”
炎拓巴不得他就此结束:“是啊,我觉得,就算有什么,也是冯蜜她们那儿可能性更大吧。”
熊黑犹豫了一下,还是不习惯敷衍了事:“林姐交代了的,我再翻完吧。”
随便,翻就翻吧,反正聂九罗这一节已经遮掩过去了,炎拓心中一块大石落地,终于有心情应付夜宵了,还就着小菜,连灌了两罐啤酒。
也不知又捱了多久,正低头去掰第三罐的拉环,音影蓦地一停。
是暂停,声音没有了,光影不再晃动了,熊黑就坐在他身边,动也不动。
有一股异样的压迫感自心头升起,炎拓抬起头。
投影墙上,仍然是前台的场景,韩贯拖着行李箱,正在办理入住,这应该是前一天傍晚的场景了。
但这些不是重点,重点是,有个人,正经过大堂,往外走。
熊黑终于开口了。
他说:“炎拓,这不是你吗?”
第74章 ①③
炎拓万万没想到,自己还跟韩贯同过框。
什么时候的事?
想起来了,是他被蚂蚱抓伤那次,聂九罗把他带回酒店、还用天生火给他炙烤了伤口——他离开酒店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一出酒店大门,铺天盖地的雪就下来了。
原来当时,韩贯在办入住。
炎拓嘴唇有点发干,明知道熊黑在看他,只装不知道,仍是怔怔盯着投影,末了喃喃了句:“人哪,真是不能撒谎。”
他转头看熊黑,还拍了拍他的大腿,低声说了句:“这事,可千万别告诉林姨。”
说完,拈起一筷子拌菜送进嘴里嚼了,还顺势启开拉环,猛灌了一大口啤酒。
熊黑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是……我别告诉她什么啊?”
炎拓嘴里吃得正忙,话说得含混不清:“你不是都看出来了吗,这么明显。”
看出什么来了?
熊黑如堕云雾中,不过,这不影响他回忆:韩贯到达石河那天,自己正忙着带人去端蒋百川一伙,路上还接到炎拓的电话,他没空搭理,就把阿鹏的地址发给了炎拓。
再前一天,他在芦苇荡和炎拓“失联”,原因是他要对付老刀和那条废狗……
他说:“你不是说你遇上几个小混混,手机也摔坏了,还送修了吗?”
炎拓:“对啊,没错啊。”
熊黑:“去酒店修手机的?”
炎拓哭笑不得:“你是不是傻?我和你是前一天半夜分开、第二天晚上重新联系上的,收拾几个小混混加修手机用得了这么长时间?我肯定还做了别的事啊。”
熊黑被他绕得有点晕:“做了什么事?”
炎拓脸色一沉:“熊哥你故意的是吗?你这都特么拍下来了,你还问我?”
呦,还发火了。
熊黑感觉自己需要思考:消失一夜,被酒店监控拍到,还发脾气不肯说,又不让告诉林姐……
他瞪大眼睛:“你开房……嫖去了?”
炎拓以手抚额,他觉得自己最好不说话,哪怕熊黑说他是去卖的呢……
“你不是去卖的吧?”
炎拓心里开国骂,他真不该放任熊黑自由发挥的。
熊黑越想越觉得逻辑合理、睿智的自己必然已经看透了一切:“我艹,炎拓,上次你失踪,林伶整理来的视频,我可是看过的,当时那个司机老钱,说你做色情……服务行业,我们还都没当回事,以为是一夜情,逗那司机玩儿。”
他凑近炎拓:“你是不是心理上有隐疾啊?我算是明白了,你为什么把那女的扔那么偏僻的山里,你是做了之后、厌弃自己啊。可是你又控制不住,这种叫那什么,人格的撕裂……”
话还没说完,炎拓猛揪住熊黑的衣领,一把把他搡在后墙上。
娱乐房里很静,投影墙上是炎拓的大幅影像,而近在咫尺的,是炎拓背着光、隐没在暗里的脸。
这脸,平日里看惯了的,现在却突然陌生,非但陌生,还有些扭曲、狰狞以及阴狠。
炎拓齿缝里往外迸出一句:“这话,你往外说半个字,我杀了你。”
还真叫自己给说中了?
熊黑一阵唏嘘,真是人生如戏,这一晚,有心栽花,无心插柳,韩贯的事没查出一根毛,反而把炎拓的秘密给抖罗出来了。
他双手慢慢上举、做投降状,还安慰炎拓:“你放心,我又不是碎嘴婆子,咱就当什么事都没有哈。”
炎拓盯视了他一会,才冷笑一声松了手,又坐回小地桌边,攥起啤酒罐子,咕噜灌了一口。
掌心内,隐隐一层薄汗。
这不是他想的借口,他想的是,大不了承认是去和聂九罗复合的……
熊黑脑补的有点荒谬,但荒谬中又逻辑自洽,随便了,过关就行。
放下啤酒,他若无其事招呼熊黑:“熊哥,继续呗,这么多视频等着翻呢。”
这脸变的……
熊黑也坐回桌边:人哪,果然是多面体,唯有多相处,才能发现其不为人知的一面。
他点击播放键。
伴随着极轻微的投影音,视频如常继续,没什么异样:韩贯办好了手续,心情很好地去乘电梯了,还顺带从前台的点心碟里拿了一颗糖。
熊黑没把炎拓往韩贯失踪的事上想:毕竟炎拓经过大堂的时候,目不斜视,看都没看韩贯一眼,而且当晚,炎拓就入住阿鹏那儿了。
两人面朝投影,各怀心思。
过了会,熊黑清了清嗓子,直视前方:“这种事啊,还是尽早找个医生看看、控制一下。”
炎拓也没转头,一直盯着投影,好一会儿,才应了一声。
***
视频翻完,已经是半夜。
这期间,李月英和杨正先后给熊黑发了消息,大意是看完了、目前没问题,只有冯蜜迟迟没动静,熊黑忍不住打电话过去催,两句没聊就忿忿挂掉,骂了句:“妈的。”
四份视频,三份都过关了,炎拓放一大半心,却又紧提一口气:“她怎么了?”
“说自己是夜场人,跟我们作息不同,特么在搞直播唱歌呢,下了班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