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会才说:“你既然认得我,那你就等着死,或者被关到死吧。”
陈福浑身一震,破口大骂:“你个小畜生,你敢背着林姐搞鬼!”
炎拓冷笑:“她不也背着我,搞了这么多年鬼吗?没错,我就是要待在她身边搞鬼,直到把你们一个个的,什么熊黑啊,冯蜜啊,朱长义啊,都给搞干净了。”
陈福脑子里轰一声,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来,他万万想不到千防万防、家贼难防,林喜柔身边,居然埋了这么个炸弹。
他忽然想起韩贯,挣扎着四下扭动脑袋:“韩……韩贯呢,你把他怎么样……”
话没有说完,他已经看见韩贯了。
这一下刺激不小,陈福瞳孔瞬间放大,身子都僵住了:“你……你杀了他?你怎么杀的?你特么,你是疯刀?”
疯刀?
炎拓觉得这个词怪熟的。
想起来了,那首歌谣。
有刀有狗走青壤,鬼手打鞭亮珠光。狂犬是先锋,疯刀坐中帐。
还有,林喜柔说过的那句:“不管你用什么法子,最好能问出,疯刀是谁。”
陈福认为他是疯刀?
炎拓还没回过味来,陈福已经先自己纠错了:不可能,林喜柔把这小畜生带大的,他不可能是疯刀。
“你……你勾结疯刀?那个女的呢?是那个女的,那个臭娘们,怪不得!”
陈福恨不得以头抢地,怄得眼眶里几乎挣出血来:被骗了,林喜柔、熊黑都被骗了,医院里瘫着的那个不是!不是!
他差点就杀了她了啊,只差一点,就能为族群把这个祸患给除了,要不是这个小畜生突然出现。没人知道这小畜生的真面目,他还会装着若无其事、再回到林姐身边去……
陈福用尽浑身的力气,想暴起逃走、通风报信,可心有余而力不足,被捆缚成这样,他连爬都不能够——他拼命挪动着身体,想像蚯蚓或者蝮蛇那样,一点点挪出去。
然而炎拓一脚就把他踹翻了身。
陈福躺在地上,大口呼吸,胸口起伏得厉害,连带着缠裹的胶带都哗啦生响,他隐约觉得自己可能是完了,恨得几乎嚼穿龈血,恨到后来,索性哈哈大笑。
炎拓站着不动,居高临下,看他作态。
过了会,陈福笑声陡收,恶狠狠抬起头来:“你爸死了吧?”
炎拓嗯了一声。
陈福脸上笑意大盛,之前的那些血道子都干涸在他脸上了,这一笑,血迹干裂,映衬得一张丑脸分外可怖:“你妈也死……哦,不对,她被楼板给砸瘫了,瘫二十年了吧,还没醒吗?”
炎拓说:“没醒。”
这些人知道他,也知道他家里的事,没准平时是当聊资一样谈的。
陈福说:“你还有个妹妹……”
炎拓还是不动声色,但他觉得,浑身的血,慢慢往脑子里流了。
他说:“我妹妹呢?”
陈福说:“你妹妹啊……”
他张开嘴,慢慢伸出了舌头,肉红色、大而肥厚的舌头,上下扭动着,也许只是为了戏弄和恶心他——炎拓没注意过地枭的舌头,林喜柔和熊黑之流,也不会对着他夸张地伸舌——现在才发现,这舌头像是从喉咙里出来的,比人的要长,舌头背面初时无异状,但渐渐的,奓起了一根根错间的短刺。
炎拓血冲上脑,一把抄起手边的木板,冲着陈福的嘴狠抽了过去,吼了句:“我妹妹呢?”
这一板子下去,陈福口鼻处一片血肉模糊,都看不出是嘴了,舌头被砸得再也卷翻不起来,牙也挂落了两颗,但仍是哈哈笑着的。
炎拓拎起他胸口,往他脸上狠落下一拳,再一拳,还是那句:“我妹妹呢?”
他越打,陈福就越笑,越痛,笑得越畅快。
末了,他嘴里呛着血沫,含糊不清地说了句:“你妹妹,你这辈子都见不到你妹妹了。”
炎拓正往下落的一拳僵在了半空中,连拳头带小臂,不自觉地发着颤。
陈福却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勉强睁开了眼睛——脸颊被打得淤肿,眼睛再睁也只是可笑的一道线。
他线一样的眼睛里迸出诡异的笑意,呻吟着说了句:“不对,有机会的。我祝你们……早日见面啊。”
第59章 ①③
陈福是个狠硬茬头,这种人,打也没用,越打,越显得你没招对付他,他越得意。
炎拓发泄一通之后,收了手。
陈福连声都出不了了,一张脸被打得几乎凹陷、汪在血里,脸上犹有笑意。
炎拓盯着他看了会,一剪刀插了他的喉——地枭当然杀不死,他也不知道该怎么“杀死”,但让陈福死一阵子也是好的,省得碍事。
手电开得时间太长,电光有点走弱,机井房比先时暗了很多,地上大滩的血,渐渐凝固发黑。
外头起风了,拂过大片的禾草,起声萧瑟,从草尖梢头流泻而过,半天上有轮残月,残瘦得像道线,像极了陈福自肿胀的眼肉间睁开的那道,透着诡异和森冷的光。
炎拓打了个寒噤。
该善后了。
***
时近半夜,炎拓驱车回城,车过城乡结合部,仿佛自地狱回到人间,灯光渐明,明得有些晃他的眼。
过去的几个小时,他做了很多事。
——在芦苇荡中打水,反复洗刷血迹,取土掩盖,尽量粉饰。
——搜找机井房内外,不遗留任何物件。他认为还用得上的,比如聂九罗的手机、匕首等,都拿了回来;用不上且很容易惹麻烦的,比如空弹壳、微冲,拆卸分了几包,沿路找不同的地方,或沉塘或深埋。
——韩贯的尸体以及途观车的前后车牌、车里翻找出的相关个人物件、证件,淋上汽油烧了,残骸扔进了幽深的机井。
——陈福就只能带着了,照旧是装进帆布袋、藏进后车厢。
——最麻烦的是那辆途观车,那么大个物件,弃置有风险,烧又烧不掉,最好的方式是“分尸拆解”,车壳改头换面、零部件重新流入市场。他走乡村道、把车子开去了临近县的某个地下停车场,暂时停在那儿,预计这一两天联系自己在外省的人脉,把这车迅速改造、进而“消失”。
……
虽说不是杀人毁迹,但做的这桩桩件件,哪件像是正常人该做的?炎拓一路都有些恍惚,城里车多,不知道是哪个操作激怒了临近车,对方疯狂冲着他摁喇叭宣泄,还开窗探头,骂了句“SB”。
炎拓一惊,陡然回过神来,在最近的一处街口停车道停下,低头时看到手腕上沾着的血忘了擦,拽了片湿纸巾,慢慢擦拭。
他还有什么事要做来着?
对了,要给聂九罗买衣服,至少得给她买身干净舒服的睡衣。
炎拓正想下车,一抬头,看到玻璃窗上映出的自己的脸:他的表情僵硬得可怕,眼神也一样。
得从那种情绪里出来,他回到世俗世界中来了,要跟普通人打交道、要去买东西了。
炎拓用力搓揉脸颊,间或下手扇上一记,对着玻璃笑,两手推着唇角,硬推出正常的笑容来,反复眨眼,深呼吸,直到状态渐渐正常。
他深吸了一口气,开门下车。
进入街内,看到大部分店铺已经关门落闸,这才反应过来时间已经很晚了,炎拓不死心,一直往里走,也是运气好,还真让他遇到一家家居服饰店,不过人家不是在营业,是快到年底了,漏夜上货,赶着做即将到来的大促销。
上门都是客,专门分出一个中年女店员过来接待炎拓。
炎拓先买了条毯子,又请女店员帮忙配一身:“大概一六六、六七的样子,很苗条,九十多斤吧,睡衣内衣裤还有袜子拖鞋,给拿一套吧,衣服要质量好、舒服透气的,价钱不是问题。”
女店员:“文胸也要吗?”
炎拓含糊:“要……要吧。”
其实他觉得,聂九罗得躺一阵子了,文胸短期内用不上,但总得配齐吧。
女店员问:“多大的?”
炎拓:“什么……多大的?”
“SIZE啊,这种不能均码,得看号的。”
炎拓心说,我怎么会知道!
掌心忽然发烫,那种尴尬至死的感觉又来了,他避开女店员的目光,一抬眼,正看到斜前方货架上挂着的一件一件,蕾丝缎面,精雕细绣,什么半杯深V,各个款都有。
他随手指了一个:“就那个可以。”
女店员觉得炎拓不靠谱,跟他确认:“70C啊,一般女孩子要是比较苗条,罩杯也会偏小……”
炎拓打断她:“C,就C。”
……
拎着大包小包出来,时间已经过了十二点,吕现的手机是别想了,好在这个容易打发。
***
车入小区地库之前,炎拓先观察了一下三楼的灯光:阿鹏他们群居的那间,灯已经熄了,吕现的那间,还亮着。
由灯光来看,应该无事发生。
饶是如此,为小心计,炎拓还是没有乘电梯直上三楼——他走楼梯上去,先在门外听了会动静,这才掏出钥匙开门进来。
吕现正窝在沙发上,抱着薯片袋子看电视,闻声回头,先谴责炎拓:“你丫把门反锁了,什么意思?”
炎拓:“我怕阿鹏他们进来,你脑子蠢,万一拦不住呢?锁了放心。”
吕现果然立刻被带偏了:“我蠢?老子医科都读下来了,蠢?”
话到末了,眼睛盯住了炎拓手中的包袋,且立刻得出了“其中绝对没有手机”的结论,一下子激动了:“炎拓,老子新手机呢?我这等到现在都没睡觉……这年头没手机人怎么过?”
炎拓漫不经心把钥匙挂回玄关:“你也知道这小地方,我想给你买折叠款,没货,本来准备去西安买的。你要是着急,我明天就随便给你弄……”
吕现喝了声:“慢着!”
继而又惊又喜:“折叠款,是不是刚上市的、两万多那款?”
炎拓:“是啊。”
卧槽!吕现觉得自己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躁动了:“拓哥!你大气!我不急,没事没事,回西安给我买。”
语毕扔下薯片,关了电视,喜滋滋就待回房。
炎拓喊住他:“干什么去?”
“睡觉去啊。”
炎拓指手术室:“你睡觉,她怎么办?”
吕现没听明白:“我睡觉,碍着她什么了?”
炎拓说:“她情况不稳定,还在观察。万一半夜有什么状况……”
吕现懂了:“你要我不睡觉、在边上观察?”
炎拓点头。
吕现怒了,不过看在手机的份上,还是极力委婉:“拓哥,你是要医生死吗?你听说过哪个医生是白天做完手术,晚上还熬夜在边上观察的?这要你当院长,得猝死多少医生?”
听着很有道理的样子,炎拓还是没绕过弯来:“那她要是出状况……”
吕现被他蠢怒了:“要护工干什么吃的?家属陪床干什么吃的?出状况就来喊我啊。”
***
吕现一睡,屋子里就安静了。
炎拓洗漱了之后,关掉外屋的灯,进了手术室——白天看不觉得,晚上这儿就有点瘆人,因为手术室的光偏冷,到处又都是医用器械,那些锃亮的刀、剪、钳具,多少有些阴气森森。
聂九罗躺在手术床上,还是那副昏睡的模样,嘴唇有些干结,炎拓开了瓶纯净水,用干净的棉签蘸湿,给她润了润唇,说了句:“原来你是疯刀啊。”
她听不见,很安静很安静。
能睡着就是好事,炎拓张开毯子,给她全身罩上,然后拖了张椅子坐到床边:虽说屋里有暖气,但毕竟入冬了,晚间会降温,盖一层手术油布,远远不够。
正要把她的手也送进毯子里时,忽然发现,她的手在动。
还是那只右手,动得没心脏复苏时那么狠了,但仍在动,时不时抽那么一下。
真奇怪,整个人都那么安静,安静到跟死只一线之隔,除了这只手。让他忽然想起聂九罗在他车里睡着的那次,也是有只手——忘记了是不是这只了——微微翘起,不肯跟身体一同睡去。
代表了什么?代表她有那么一根始终没安全感的、焦虑的神经,像只张皇的小动物,即便在本主沉陷的时候,也始终不断奔跑、四处张望,不得安息吗?
炎拓伸出手去,把她的手轻握进掌心。
果然,像上次一样,她的手,连带整个人,立时静寂下来。
炎拓握着她的手,肩膀靠上椅背,仰头看天花板,以及高处的手术无影灯。
这大楼可真安静啊,无影灯的冷光镜里,影影绰绰,扭曲地映出了他的形容。
炎拓想起了自己的父亲炎还山。
***
炎还山死的那年,炎拓八岁,而在那之前两年,生母算是“基本”死亡——身体尚在,人生倾塌。
对父母的死,炎拓都没太大感觉,他是林姨带大的。“林喜柔”这个名字对他来说,从来没有指向过母亲。
对于更小时候的事,他只有模糊的记忆,但分辨不出到底是记忆还是臆想。
比如他依稀记得,自己有个妹妹,很可爱,很漂亮,说话时娇声奶气,跟林喜柔提起时,林喜柔说:“你记错了。”
他坚持过一两次自己的意见,每一次,林喜柔都大发脾气,于是到后来,他再也不提,也渐渐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有没有妹妹。
……
炎还山死于癌症。
死之前,他已经神志不清了很久,整个人形容枯槁、行动迟钝,医院建议居家休养,说是再治疗也没太大意义了。
他会在炎拓做作业时硬守在他身边,嘿嘿笑个不停,笑到口水都流到了他的书本上,赶也赶不走。
几次之后,炎拓习惯了锁门,炎还山也习惯了蹲在门口,间或向着空气小心翼翼解释:“小拓做作业呢。”
他会一大早就起床叠衣服,一件一件,叠进行李箱,然后偷偷摸摸拖着行李箱来找炎拓,压低声音,神秘兮兮说:“今晚的火车,我们车站见。”
然后咧嘴一笑,满脸洋溢着幸福。
炎拓极其无语,烦死这个神经病了。
再然后,家里还添了个丑不拉几的林伶,他不懂林姨是怎么回事,不是说没妹妹吗?为什么还给他搞回来一个?
而且还这么难看,脑袋上稀疏的黄毛,扎起来像猪尾巴!
八岁的他如同一只气泵,也不知哪来那么多脾气,或许是因为潜意识中早已累积了很多愤懑,只是他不明白而已——好在除了林姨,其它人都可供他发泄,他踹过炎还山,炎还山反应迟钝,被踹了之后很久才回头看他,一边看一边嘿嘿笑;也打过林伶,林伶不敢告发他,每次都躲到角落里很窝囊地哭。
炎还山死的那天,林喜柔带着林伶打预防针去了,家里只有他。
他记得,自己在玩单机游戏,《暗黑破坏神》,角色名叫“烈焰之拓”,沉迷于在一片片暗黑大地上奔跑、杀敌、成长,目标是成为种族内的“Master”。
正玩得起劲,听到炎还山的房间里,传来一声闷响,像是重物砸落地上。
炎拓停了游戏,这闷响让他有不祥的预感。
果然,闷响之后,又有桌椅被抓挪的声音传来。
炎拓循声过去看。
一进门,就看到炎还山正拼命往门口爬,全身猛烈抽动,气都喘不匀,枯槁的脸上爆起一根又一根青筋。
再小的孩子也能看出是出事了,更何况炎拓已经八岁了,他转身往客厅跑,想去打电话。
炎还山急促地叫他:“小拓!小拓!”
炎拓一下子立住了,他转过身来。
炎还山叫他的声音跟平时不一样,语气不再痴傻,或许是死前的回光返照,让他的意识有了片刻晴明,他用尽浑身的力气往外爬,一直爬到炎拓身边,痉挛着的手一把攥住了他的小腿。
炎拓呆呆看着他。
炎还山仰起脸,忍着一拨又一拨袭来的痛苦抽搐,艰难地给他留话:“小拓,你要记得,有位长喜叔,刘长喜,这人……可以信。”
炎拓听不明白,跟着林喜柔出门时,叫过很多叔叔,张叔叔,王叔叔,唯独没有一位“长喜叔”。
炎还山说:“小拓,你不要……学你爸,你爸没用,是个废物。你不能废,老炎家靠你了,啊,把心心找回来,团……团聚……”
他就说到这里。
至死保持着仰头的姿势,双目赤红,两行泪顺着眼角慢慢往下流。
***
炎拓看着无影灯,觉得有行温热也慢慢滚落眼角。
他抬手抹了把眼睛,忽然听到聂九罗呻吟了声:“水……”
水?
是要喝水吗?
炎拓忙坐起身,但聂九罗又没声息了,也不知道她究竟要没要过水。
而且,刚做完手术的病人能喝水吗,炎拓不太确定。
他松开聂九罗的手,起身拿过边上的瓶水和棉签,浸湿了给她润唇,偶一垂眼,看到她的那只手,又在轻轻地颤动着。
两只手都在用,可没法握她的手了,炎拓想了想,把自己的衬衫拉出来,衣角塞进她指间。
果然,她的手指立刻勾挨住,又安静了。
炎拓笑起来。
原来,她只是需要什么,握着。
第60章 ①④
吕现前一天耗精力做了大手术,晚上又睡得晚,是以这一觉,直睡到第二天中午——不过大清早时,他起来上了个洗手间,出于医生的责任心,绕去手术室看了一回聂九罗,得出的结论是,挺好的,基本过危险期了。
他记得,当时炎拓还冲他笑了笑。
再醒来时,就是中午了,阳光很好,吕现打了个呵欠,刚打开卧房门出来,就迎上一股贼香的方便面味道。
炎拓坐在餐桌边,正大口吃面,还冲他示意了一下厨房:“给你留了一份,赶紧的,不然坨了。”
吕现兴冲冲应了一声,职责所在,进洗手间前,先往手术室张了一眼。
这一张大惊失色,急吼吼窜进去,又慌里慌张冲出来,挨屋去找。
炎拓头也不抬,安心吃面。
一圈找完,吕现回到餐桌边,冲他吼:“人呢?”
炎拓好整以暇咽下最后一口面,还喝了口汤:“什么人?”
装什么疯呢,吕现跳脚:“那个女人啊。”
炎拓抽纸巾擦嘴:“哪个女人?”
“就你装箱子里带回来的,昨晚还帮守夜的那个女人啊。”
炎拓把纸巾团了扔进垃圾桶,绕过吕现,径自去洗手间含漱口水,咕噜漱口声里,话说得含混不清:“做梦呢吧你。”
特么……
吕现一把推开炎拓卧室的门,指横放在当地的行李箱:“你就是用这个……”
话到一半,不得不咽了回去:行李箱里,满当当塞着衣物、洗漱用品。
再看炎拓,漱完口,抽了张洗脸巾擦脸,?都不?他一眼。
老子还就不信了!
吕现发了狠,又把屋里转了一圈。
没了,都没了,炎拓早上一定收拾过,那些自己用胶袋封好的手术垃圾,一袋都不见了;炎拓昨晚明明拎回来几兜购物袋,也都没了影;手术床擦拭得干干净净,连个印记都没有;都说女人容易掉头发,可他蹲地上看了,一根头发丝都没捡着。
监控!对!监控。
吕现眼前一亮,旋即泄气:监控是有,可是装在门外,而且炎拓连头发丝都能给清了,能漏过监控吗。
他看向炎拓,心里怪不得劲的:“你这,至于吗?”
炎拓皱了皱眉头,还伸手挨向吕现的前额:“没发烧啊,一觉起来说什么胡话呢。”
吕现没好气,一把格开他的手。
炎拓不露声色:吕现如果可信,当然很好;如果不可信呢?还是防患于未然的好,小心驶得万年船,他不能翻船,更得加倍小心。
他在毛巾上擦干手,进屋把行李箱理好了拖出来:“走了,我跟阿鹏打过招呼,他会帮你搞个旧手机先凑合着,回西安找我拿新的。”
吕现蔫蔫地目送炎拓离开,连即将到手新手机的欢愉,都冲淡不少。
这一家子……
设立了助学基金、资助他的学业,对他有恩却早逝的,炎拓的父亲炎还山。
被他奉为女神,年轻貌美却游走于黑灰色地带的,炎拓的小阿姨林喜柔。
看似最正常的,却忽然间也有了距离和秘密的,炎拓。
都不是我等普通人相交得起的啊,他想。
他汲拉着拖鞋去到厨房,一筷子一筷子捞起已经发坨的面条。
也该为自己的未来设想一下了。
多存点钱,希望能在公司这些违规操作败露之前,金盆洗手、及时上岸吧,否则万一被带累,铁窗之下,他连坨了的方便面都享用不到了。
***
炎拓乘坐电梯,直下地库。
地库里,只寥寥两三辆车,都是“自己人”的,吕现的那辆,他停在了最角落的地方。
炎拓走到车边,先打开后车门。
裹着毯子的聂九罗正安稳睡在后座上,因着后座长度不够,小腿微微屈起了些。
炎拓把行李箱竖放到前后座的夹缝中,权作挡板,防止紧急刹车时她的身体会不受控滚落,然后帮她掖了掖毯边,正待抽身出来,忽然想起了什么,身上摸索了一回,实在也没什么东西。
又在副驾上自己买的食品袋里翻找,末了拣了颗小金桔出来,塞进她的掌心,这是他买了预备路上醒神时吃的。
而她手指内扣,也就那么握着了。
……
聂九罗这一觉睡得很长,但并不安稳,偶尔有意识,能接收到身周的一些动静,可没法形成思考,因为太累了。
累得没法费一点点神。
只记得起初很凉,后来毛绒绒的很暖和,再后来像在游车河,无数或急或缓、或轻或重的车声,从耳边飘掠过去,还似乎路过橘子树下,清甜的味道里带一点点酸,刺激得她身体没醒,味蕾倒先开了。
模模糊糊睁开眼睛时,天已经黑了。
屋里亮着灯,她眼睛还没适应,看不清,只觉得周围的陈设简单、朴素,还透着点旧。
有个男人站在她床边,居高临下看她,看不清面目,只觉得身形高大,遮去了她一半的视线。
聂九罗一下子紧张起来。
她听到那人说:“是我。”
声音挺耳熟的,她想了又想,反应过来。
这是炎拓。
炎拓啊……
她的身体重新松弛,眼皮复又闭上。她不知道自己滑入机井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事,但隐约有一种直觉:炎拓对她,没有威胁。
那就好,她又可以安心睡了。
炎拓说:“聂小姐,你知道你差点死了吗?”
这噪声真是烦人,聂九罗眉心微蹙,脑袋不耐地往枕头里窝了窝,很快,整个世界又消停了,身子不断往黑里坠。
一看她这架势,炎拓就知道,她没那么快清醒。
不过也能理解,毕竟是生死河岸淌过水的人。
炎拓出了房间,客厅里,刘长喜正帮他削苹果,见他出来,紧张地站起身,削了一半仍没断的果皮颤巍巍地缀挂下去:“怎么样,房……房间还满意吧?”
***
刘长喜是中午的时候接到炎拓的电话的。
炎拓没具体讲原因,只是说有个朋友受伤了,想送去他那儿,让他帮忙照顾一阵子。
刘长喜一口答应,把店里的生意交给伙计,赶回家做大扫除,原本是想把主卧让出来的,又怕自己住久了有味,于是重点打扫客卧,还翻出新的被褥床单给铺盖上。
即便如此,仍是心头惴惴:炎拓家境好,一路是富养着长大的,怕他嫌弃自己这儿太寒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