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层就八个包厢,其中六个是剧组包下的, 从601到606,占了一层楼的四分之三。601在走廊最尽头,还没到最近的606, 陈让就在走廊拐角看到了要找的人。

  齐欢靠墙站着,正低头玩手机, 另一手作扇挥着给自己扇风。她脸颊微红,似乎是被KTV闷热空气熏的。脚步声和面前突然笼罩的阴影令她抬头。

  “陈让?”见他来了, 齐欢略有诧异。

  陈让低头瞥她的手机:“你在这干什么?”

  齐欢收起手机,说:“吹风, 里面有点热。”

  他盯她的脸, “喝酒了?”

  “没有。”她摇头, 又问, “你怎么来了?”

  “剧组都在。”他作为投资方, 参加这种活动很正常。

  “这样啊……”齐欢扯嘴角,“那,你进去吧,我再待一会儿。”

  陈让正欲说话,一个穿西装的中年男人突然过来。中年男人的个子不高,比陈让矮一大截,体态臃肿,满肚肥肠。

  “哎哟哎哟,这不是陈总么!”中年男人冲上来就要跟陈让握手。

  陈让没动,视线沉沉,在他的眼神下,中年男人悻悻收手,马上又扬起笑:“我自我介绍一下,我叫管波,是仲盛娱乐的执行总监。”

  陈让眉头几不可察皱了一瞬,无言颔首。

  管波看向齐欢,笑吟吟跟她点头打了个招呼,“陈总这是在谈事?我没有打扰你们吧?”

  陈让没言语,齐欢对这人的印象也不太好,市侩气息浓重,让人觉得不舒服。

  这个叫管波的一点都不觉得冷场尴尬,陈让明显不想和他聊,他还是一副盛情满满的样子:“陈总来了,怎么不去里面包厢?导演他们都在,我们喝两杯?”

  陈让眉头拧得更明显了些,齐欢知道他这样就是要拒绝,然而没等陈让开口,又一道声音插进来:“陈总!您在这啊——”

  挂着工作牌的剧组人员似乎是被安排来接应的,快步跑到他们面前,道:“导演说您过来了,让我来领路。”

  连续被人打扰,陈让想要单独和齐欢说话是不可能了。见眼前这架势,齐欢不爱凑热闹,便往后挪了一小步:“你们去吧,我在这站会儿。”

  陈让唇线紧抿,其他两人对他不了解,看不出来,齐欢却能感觉到他的不爽。那两人犹在笑呵呵的,和他的脸色成反比。

  “你在这等我。”陈让侧头对齐欢如此道,之后才跟他们去包厢。

  人一走,重新清净,齐欢松了口气。不过没能偷闲很久,几个近来和她处得不错的剧组员工从一楼买东西回来,经过拐角,看她一个人躲在那,生拉硬拽把她扯进605。

  605里只有工作人员,导演等人都在前头包厢,没有大人物镇着,大家都很放得开。

  “来来来——”

  众人唱歌唱得正嗨,灯突然被打开,一群人停下,抱怨:

  “搞什么……”

  “谁开的灯?!”

  门边开灯的那位手里拿着瓶酒,道:“601一刚刚开了几瓶酒,导演让每间包厢送一瓶,都来喝都来喝!”

  如此,唱歌的也不唱了,一群人拿起杯子过去分酒。

  齐欢的酒量这么多年没有半点长进,她知道自己喝醉了会坏事,在国外的日子,一向滴酒不沾,就连有时团队聚会,她也是能避就避。

  眼下,几个女工作人员“好心”帮她倒了一杯,她尴尬推拒,实在为难。

  “我不会喝……”

  “没事儿,我的酒量也一般!”

  “就是,尝一点而已,你不过敏吧?不过敏怕什么,这么一杯能有多大反应!”

  “来来来干杯干杯,大家都喝你一个不喝怎么成……”

  面前好几只手,齐欢挡都挡不住,一杯掺了佐饮的高纯度洋酒就那么被半喂着灌下了肚。

  ……

  601包间内,陈让和导演等人说了会儿话便坐到一边,默然看着满包厢的人玩。那张沉如冰块的脸上没有半点表情,对眼前的热闹全然无动于衷。

  嗨到爆的音乐在他听来,仿佛只是噪音,不适尽数写在脸上。

  另一边角落,管波和人说话,视线一直往陈让的方向瞟。聊了几句,到底还是扯到陈让身上:“那位陈总,好像对这种场合不是很喜欢?”

  和他聊天的是剧组统管人员的一位负责人,脑后扎着一小撮小辫。小辫儿对陈让的行事作风有所耳闻,剧组成立前就略知一二,答道:“你不晓得?我听华运的人说过,他们总经理严肃的很,读大学的时候就进入公司开始理事,手段犀利,就是不苟言笑,一年比一年吓人。”

  “那他……”管波话说得内涵,“就没点什么喜好?”

  “喜好?你指哪方面?”

  管波低声嘿嘿笑,手背拍他的胸膛:“都是男人,还能是哪方面。”

  小辫儿回他一个同样内涵的笑,道:“这我就不清楚了,我又不是他们华运的。这陈总来剧组以后,大多数时间都待在酒店,不怎么到片场转悠,没跟他打过交道。反正我听华运的人说,自从他进华运之后,就没见他笑过。女人什么的,更是一概没有。我猜他在男女这些事儿上怕是冷淡的很,人估计就一清心寡欲的主。”

  管波嘴上应着,心里暗暗计较,觉得小辫儿这话不太对。

  对女人没兴趣?

  刚才在走廊上,看他跟那女人说话,明明挺有兴趣的样子……

  .

  齐欢从605跑出来,躲到先前待着的拐角醒神。一杯酒以后,又连着被她们灌了好几杯,脸烫得吓人,脑袋里跟炸开了似得,嗡嗡乱叫。靠墙站不住,她难受得捂脸,缓缓蹲下。

  不知过了多久,等陈让找到她的时候,她蹲着蹲着膝盖都快着地。

  陈让沉着脸,二话不说,一把将她抱起,径直朝电梯去。

  还好,她还是分得清好歹,知道自己醉了,迷蒙难受间给他打电话。虽然什么有用的都没说,拨通他的号码,断断续续翻来覆去呢哝两个字——

  “陈……让……”

  电梯下降,红色数字不停变化,齐欢醉得睡着,窝在他怀里一动不动。陈让低头睇了眼她酡红的脸,眉头轻拧,很快又放平。

  关键时刻,她会想起他,知道可以信的人是他,不算太傻。

  ……

  偌大的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淡淡清香。陈让不喜欢太过浓重的味道,屋里用的熏香味道一直比较轻。

  窗外黑沉沉天幕里,星点两三,不时闪烁。

  醉醺醺的齐欢蹲着窝在沙发角落,很不安分。

  从KTV出来时间不早,但没有什么要紧事,陈让便不急不缓开车回剧组住的市郊酒店。放低了副驾驶座给齐欢睡,她一路不甚安稳,头一会儿偏向左,一会儿偏向右。

  陈让在吧台倒了杯热水喝,光脚踩在绵软细腻的地毯上,走到沙发前,背靠着茶几坐下。他支起一条腿,胳膊搭在膝盖上,眼灼灼盯着沙发上歪头晃脑神志不清的齐欢,单手扯了领带,随意扔在一边。

  衬衫纽扣揭开两个,露出精致的锁骨,他没喝酒,在包间里却沾染了一身烟酒味。

  醉醺醺的齐欢将下巴搁在膝头,眼里朦胧不清,像是在看他,瞳孔之中却没有清楚的影像。

  她像陈让看他一样,无声盯着他。良久,头一歪,脸贴在膝头,冲他笑:“陈让……”

  两颊酡红,喝醉了,笑起来傻憨憨的。

  陈让伸手,“过来。”

  她犹豫好久,似是不知道该不该听他的话。半分钟后倾身朝他去,身子晃悠不稳,从沙发边缘跌下,半摔投进他怀中。

  陈让稳稳接住她,托着她的臀让她调整坐姿。齐欢跨坐在他腹上,两手扒在他胸膛前,傻不愣登冲他笑。

  笑着笑着,她忽然板起脸,手点上他的鼻尖,皱眉:“你谁……”

  “我?”他懒散靠着茶几,掐着她的腰肢,“我陈让。”

  “陈让?”

  “嗯。”

  齐欢歪头想了一会儿,忽地扬唇,“陈让!”下一秒,两手捧上他的脸颊,低头就对着他的嘴唇亲了下去。

  陈让哭笑不得,反应却一点都不迟钝,手搂上她的腰加深这个吻。

  良久,齐欢缺氧挣开他。眼迷蒙半合,盯着他半晌,眉又皱起:“好痛……”说着,她低头扒拉自己的裙摆。

  她穿的是一件长裙,全堆在他身上,她边捞裙子边呢哝抱怨:“硌得疼……讨厌死了……”

  陈让错眼瞥见裙底,眸色一深。握住她的手腕,阻止她的动作,她另一只手却探到底下去找,“什么东西,讨厌……”

  陈让皱眉闷哼,赶紧把她另一只手也抓住。强迫她坐稳,陈让眼沉沉:“别乱动。”

  齐欢试着挣扎,被陈让摁到怀里,动弹不得。

  好半天,终于老实。他松开桎梏,让她坐直身。她低头玩自己的手指,像做错了事的小孩。

  陈让捏住她的下巴,让她抬头。

  “我是谁?”

  她眨巴眼:“陈让。”

  “你是谁?”

  “齐欢……”

  他挑眉:“你很聪明对不对?”

  她顿了顿,点头:“对。”

  “我比你更聪明,对不对?”

  她思考几秒,再次点头:“对。”

  拇指摩挲抚过她的嘴唇,他又道:“那你是不是要听我的?”

  她想了想,迟疑着点头,“是……”

  “很好。”陈让眼里闪过笑意,将她搂得更近了些。

  “跟我说。”他引导她,“最喜欢陈让。”

  齐欢愣了半晌,在他紧凝的视线下,开口:“最喜欢陈让。”

  “想跟陈让睡。”

  “想跟陈让睡……”

  “要不要我?”

  “要不要我……”

  “不对。”陈让凑近她,鼻尖摩挲她的脸颊,“你要回答——要。”

  喝醉的齐欢很闹腾,但在他怀里,在他面前,却也莫名乖巧。

  “再一遍。要不要我?”

  她这次没犹豫,老实点头,显得有些憨厚,“——要。”

  陈让眯眼,遮住眼中陡然生起的危险的光,“这是你说的。”

  下一秒,他放下屈起的腿,将她压在沙发边缘上。

  裙摆失守,衣摆失守,醉得迷蒙不清的齐欢,只觉得热意原本已经消褪下来,突然之间却又热到快要爆炸。

  他的动作带着满满占有欲和侵略意味,直让她失了所有神志。

  陈让亲得她满面通红,喘着粗气附唇在她耳边。他喉结滚动,声音喑哑,意有所指道:“欢欢真可爱——”

  哪里都可爱。

  爱不释手。

第55章 QiHuan

  月升月落,星起星降, 卧室里的动静彻夜不停。

  齐欢这一觉不甚安稳, 睡梦间如同在瀚海中沉浮,更有万般磋磨, 疲惫不已。天光亮透许久, 被遮挡于窗帘之后, 她昏昏沉沉睁眼,朦胧神志半天才归位聚拢。

  齐欢侧躺着, 面对眼前凌乱床铺呆怔好久, 缓慢翻了个身面朝上, 正对天花板,思维滞顿无法运转。室内寂然无声。手撑着床铺坐起, 被单滑落,她一怔,慌忙扯起来遮在身前。

  脖颈处看不到,但视线往下, 锁骨、胸前以及更多更多的地方,像是被人殴打掐捏过一遍,淡青淡紫痕迹一片一片。

  齐欢动了动腿,不适感浓重,喉间微哽咽了咽,心慌得乱跳。衣服在地上, 她屈身趴到床边捡起, 一件一件飞快套好。下床脚一沾地, 发虚站不稳,一手抓了躺在地上的手机,一手扶着床沿站起。

  她光脚走出去,忐忑的心跳得飞快,走出卧室,在门边看到客厅中端坐着喝咖啡的陈让,那颗悬起的心才猛然放下。

  刹那,她失力脚下一软,扶着墙边桌柜站住。还好,是陈让,不是别人。

  其实她隐约记得昨晚一些片段,但不敢确定是不是自己喝醉了臆想出的假象,看到他的瞬间,所有不安终于消散。

  “醒了?”陈让闻声抬头,放下咖啡,手里报纸翻了一页,“去洗漱,等等过来吃早饭。”

  齐欢扶着桌柜,看到他腿又莫名发软,“你……”一出声,喉咙沙哑,恍然以为是别人的声音,吓了一跳。她站着不动,看他,“我……”

  “你什么?我什么?”陈让睇她。他身上穿的不是正装,大概起来后洗过澡,白色浴袍只在腰间系着带,领口开得很低,露出大片麦色胸膛,仔细一看,被指甲抓出来的痕迹一条又一条,也不少。

  齐欢觉得喉咙发干,更虚了,“昨天晚上……”

  “说到这个,正好我也要跟你谈。”陈让把报纸折叠放至一旁,视线完全集中在她身上,“昨晚你喝醉了,有印象么?”

  齐欢点头,“……有。”

  “你打电话给我,记不记得。”

  “记得。”

  他淡淡睨她,接着道:“我睡得好好的,大半夜你突然压到我身上,推都推不下去。”

  齐欢傻了,“我……我?”她哑然,顿了顿问,“然后呢……”

  “然后?”陈让面容清冷,干干净净的眉眼间,天生氲着一丝凉意。那微垂眼里精铄亮光隐约,他端起咖啡喝了口,眼睑低下,声线稍沉:“你非要跟我做,我就只能跟你做了。”

  “不可能……”齐欢憋了半天,闷红脸。

  “不可能?”陈让饶有兴趣,“你就确定你干不出来这种事。”

  他若有所指,令齐欢想起以前追他的时候,主动的向来是她,她也总是占他便宜,但是……

  “还不去洗脸,站着不累?”陈让不想纠结这个话题。

  当然累,不仅累腿还酸,浑身上下像被拆卸过一遍。但齐欢犹豫着,没有动。

  “你想探讨这个问题,之后我们可以慢慢研究,现在先吃饭。”陈让蹙了蹙眉,“去洗脸,然后过来。”

  齐欢默了默,木已成舟,他说得也对,正要提步,攥在手里的手机响铃。

  庄慕非常不巧地打来电话。

  齐欢接通,沙哑喂了一声,捏着喉咙轻咳。庄慕以为她病了,关切几句,听她说没事才放心。

  “你打电话来有什么事么?”齐欢不敢太大声,陈让就在那坐着,视线难以忽略。

  “是这样。”庄慕说,“我陪我爸出差到平城,我跟他说了你也在这,他想见你。你有没有时间?我们出来见面,吃个饭。”

  .

  庄慕的父亲庄景,和齐欢的爸爸齐参是旧交,以前在禾城,他们一有时间就约着一起吃饭打牌,无论什么消遣活动必定叫上对方,就算是光喝茶聊天,也能坐着对谈一下午。

  齐参出事后,庄景出于多方考量选择明哲保身,眼睁睁看着多年老友落得吃牢饭的下场,却无能为力,也不敢伸出援手,心中苦闷,是齐参所有朋友里最深最多的一个。

  齐欢被方秋蘅扔到国外,说得好听是送她留学读书,像庄景他们这些老油条如何会看不出,那不过是方秋蘅想要撒手不管的借口。她吞了齐参的家当,又把齐参唯一的女儿扔到国外自生自灭,庄景别提有多厌恶她,甚至比厌恶自己的生意死对头还更严重,每次喝醉了酒,必定痛骂半个小时。

  庄慕上大学后,庄景怎么想心里怎么不得劲,原本考虑过联系齐欢,让她回国来,自己替好友照看她,只是那时齐欢已经和庄慕等一干旧同学断了联系,后来庄景去探视齐参,从齐参口中得知齐欢有跟他联系,虽然一年只有一两次,但据她自己说,她在国外已经日趋稳定,适应了生活,也开始在学东西,后来才作罢。

  时隔几年没见,看亭亭玉立长成大姑娘模样的齐欢站在面前,庄景差点失态。她还小的时候,他也是抱过她,逗过她的。每年春节,给庄慕的红包是第一大,第二便是她。

  庄景拍着齐欢的肩膀,哽了半天,除了“好”,话都说不出来。

  庄慕甚少见他这种状态,略觉尴尬,跑到包厢门边,拉开门探头叫上菜。

  “你以前就乖,不像庄慕,皮得我看到就想抽他。”凉菜上桌,庄景拉着齐欢坐下,筷子没动,只一个劲说话,“我那时太羡慕老齐了,有个这么乖的闺女多好。”指着庄慕翻白眼,“生他不如生个包子!”

  齐欢轻笑,“庄叔你夸张了。”

  “夸什么张,说的都是实话!你这些年在外面还好吧?”不等她回答,他自己自问自答埋怨,“人是精神了,落落大方看着也好,只是怎么瘦成这样?不行不行……”

  庄慕暗暗翻白眼,他毕业那阵子天天熬夜瘦了五六斤也没见他爹注意到。听他爹又开始夸齐欢有多乖,骂他有多不听话,庄慕摇头,干脆拿起筷子闷头吃自己的。

  齐欢乖?屁咧。

  他们俩爸爸认识的早,但他们初中以前其实不熟,不怎么玩在一起。初中一起念敏学,最开始互相看对方不顺眼,闹过好多次矛盾。最严重的一次,差点动手打起来——那时他没有让着女生的概念,齐欢也彪悍。闹到最后,他们双双被请家长。

  从校长那听了一通苦口婆心的话出来,庄景和齐参领着他们俩去吃饭,两个人在桌上推杯换盏,而他和齐欢,被罚在旁边站。站着站着两个人又起了口角,庄景扮黑脸,怒斥他们:“两个兔崽子到外面去站!滚出去丢人现眼!”

  那天想想真的挺凄惨的,他和齐欢饿得半死,走廊到处弥漫香味,包厢里两个大人吃得高兴,却让他们傻站着干瞪眼。路过的服务员不时偷笑,对于中二期好面子的男生来说,杀伤力简直高达百分之两百。

  大概是因为无聊,他跟齐欢搭讪,说的第一句话是:“你挺厉害的。”

  后来他们就玩在了一起。

  而那天酒楼罚站的后续是,齐参回家就给齐欢买了一整套她想要的最新电子游戏机,以作补偿。他羡慕得不行,同样都是惹事,临了齐欢得到新款游戏机,他想来想去觉得自己也不能白被罚,跑去找他爸吵吵,结果却被揍了一顿,还扣了半个月零花钱。

  庄景说着,也提起庄慕想到的这段,齐欢失笑连连,眼眸盈起柔光,不知是因为以前毛毛躁躁的自己,还是因为别的。

  给齐欢碗里夹了一筷子菜,庄景让她多吃点,而后道:“上一回我去看老齐,他很精神,再两年——不对,两年不到,他就能出来了。”他撑在腿上的左手稍稍用力,“等他出来,我们一定要好好喝一场,到时候摆几桌,我们几个旧交好好吃一顿!”

  齐欢点头,笑着嗯了声。

  庄景顿了顿,脸上柔意敛净,又道:“姓方那女人……你回来后见过她没有?”

  “没有。”齐欢表情冷淡,语调平平。

  庄景嗤了一声,很是不屑,“你爸半辈子挣下的家产,都教他们败光了,那两个蠢材。”

  齐欢看着他,他道:“这几年,姓石的学人家做生意,投什么亏什么,先后开了几家工厂,全倒了。去年还拖欠工厂工人的工资,闹得差点上当地报纸。”

  齐欢眉头蹙了蹙,“石从儒的老婆,死了么?”

  “早就去世了。”庄景说,“你爸出事后,那对狗男女搅和在一起,趁乱占了老齐那么多家产。他们从禾城搬走那年,姓石的老婆就死在医院,没抢救过来。姓石的到医院签了个字,连火葬场都没去,下葬的事全是请人办的。”

  同床共枕多年的丈夫,一夕出事,方秋蘅首先想的不是别的,而是如何捞家产,事后连看都不去看丈夫一眼,转头就把女儿扔到国外自生自灭,就冲她这种行径,她和石从儒两人做出什么来,齐欢都不会再觉得惊讶。

  “……是我没用。”齐欢垂下眼睑,唇边苦笑,“什么都做不了,没办法帮我爸出气,只能看他们逍遥。”

  “说什么话,这世上的事哪有那么简单。”庄景也觉得憋屈,但还是拍了拍齐欢的肩膀,宽解她,“要是所有事都像话本里写的那么简单,还活着干什么。”

  “这几年,他们做生意磕磕绊绊也吃了不少亏,不知道还能折腾多久。”庄景叹气,“前段时间听说他们认识了人,扒上好项目,不知道是真是假。要是真的……”

  想想还在铁窗苦熬的齐参,他心里就梗着气,难以舒坦。

  “好了好了,吃饭。”庄慕岔开话题,“菜都凉了,你们越说越起劲,我都快饿死了!”

  庄景回神,忙笑道:“不说那些膈应的,吃菜,欢欢多吃点……”

  齐欢点头说好。庄景转着圆盘,恨不得把所有好吃的全转到她面前,可苦了庄慕,庄慕的筷子刚伸到盘里,还没夹到菜就被庄景转走。十次八次,庄慕急了:“爸,你干嘛啊!我不吃啊?”

  “嚷嚷什么。”庄景中气十足,“你看看你那样,净吃些不健康的东西,胆固醇想赶上我?”瞪完他,转头又换了副笑脸对齐欢,“欢欢吃这个,这个好吃……”

  庄慕低头看自己,全身上下没有一丝赘肉,撩开衣服八块腹肌会发光,被他爸睁眼说瞎话气得无语凝噎。

  .

  饭毕,齐欢准备直接回剧组酒店,被庄慕叫住。

  “难得见一面,那么着急走干什么?我爸要去忙我不用,来来,一起去喝杯下午茶。”

  刚吃完饭就喝下午茶,齐欢听着就觉得撑,然而拗不过他,被他拽着胳膊走。

  庄慕边走边道:“你不忙的时候回禾城待几天,住我们家,我爸房间都给你准备好了,你好久没回去,去看看也好……”

  齐欢张口,还未答,手机响。

  “等等,我接个电话——”她看了眼来电,是陈让,拿着手机就要走开。

  “谁啊?陈让?”庄慕拽着她不松手,“别走啊,就在这接,你俩有什么我不知道,避什么避。”

  齐欢无奈,就地接通电话。才说了两句,陈让问她在哪,庄慕突然凑过来捣乱,嗓门大得生怕那边听不见:“陈让吗?不好意思啊,你晚点再打电话,齐欢要跟我去喝下午茶,没什么事你就别打扰了,赶紧挂吧挂吧——”

  庄慕眼里满是恶趣味,乐不可支笑起来,还冲她挤眼。齐欢哭笑不得,下一秒,电话那端传来陈让不甚愉快的低沉声音:“……打扰?”

第56章 ChenRang

  庄慕这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 听陈让回话了, 不仅没有住嘴, 反而更来劲, 不停嘚啵。像是故意跟电话那头的陈让较劲似得, 一连声回话:“对啊,我们忙着呢,你别打扰了, 该干嘛干嘛去!”状似跟齐欢说话,实则还是在讲给陈让听, “别跟他聊了,咱们找地坐下, 美美地喝下午茶多好。”

  齐欢被庄慕闹得头都大了, 侧了个身对电话那边道:“我刚见完庄叔叔, 现在还在外面, 你怎么了?”这是问他打电话来有什么事。

  陈让语调低沉:“你在哪。”

  齐欢沉吟两秒,如实把地址告诉他。她和庄慕在市中心最大的三间商场其中的一座, 吃完饭后,庄景自己驱车去忙,庄慕拉她到二楼, 说是要喝下午茶, 这一层咖啡馆和西餐厅比较多。

  庄慕在旁一直催促,齐欢只得对陈让道:“我先挂了, 有什么事等会儿再说。”陈让没应答, 她等了几秒, 没听见声音,便挂断通话。

  庄慕领着她往一家休闲吧去,边走边吐槽:“陈让查岗呢这是?你去哪都要跟他报备,太霸道了吧。”

  齐欢轻勾嘴角,不知说什么才好。手理了理领子,高领贴合脖颈,一寸不漏。

  庄慕这才注意到她的装扮,皱眉:“你怎么穿这么多,这两天回温,而且商场这些地方到处都开空调,你不热啊?”

  “我比较怕冷。”齐欢随口扯理由,尴尬遮掩过去。她也不想穿高领,但脖子露出来,回头率势必高达百分之两百。想到昨天的事,又觉头疼,她岔开话题。

  闲话间到了休闲吧,店里环境雅致,轻音乐舒缓流淌,合着空气里淡淡的香甜味道,教人不自禁忘了烦忧,彻底放松。

  齐欢点了一杯常喝的咖啡,味道偏苦,庄慕一看又忍不住皱眉:“你以前不是喜欢甜的么?”

  “国外的甜食甜的太过,待久了反而不喜欢吃甜的,而且咖啡嘛,苦一点我觉得更好喝。”齐欢喝得面不改色,舒畅表情,明显很喜欢。

  庄慕又点了几道点心,菜单交给服务生后,问她:“你有没有和张友玉他们联系?”

  齐欢说有,“友玉每天都给我发消息。”

  他道:“过段时间等大家都有空了,一起聚聚见个面,回禾城也行,来平城也行,他们都很想你。”

  齐欢没意见,温声说好。

  旧事说够不免说起近况,庄慕询问她近来生活,桩桩件件问的极其细致。齐欢一一答了,庄慕又问起她和陈让,“你们现在什么情况?”

  吃饭前,齐欢将先前对张友玉说的那番话,对庄慕也说了一遍,庄慕已经知晓她和陈让如今同在一个工作场合朝夕相处的现状。

  “就那样。”齐欢简略说了两句,没有细谈——主要是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打扰一下——”

  他们正聊天,旁边桌过来一对情侣,略拘谨地问:“要不要一起玩桌游?”两个人玩不起来。

  庄慕征询齐欢的意思,虽然兴趣不大,见那对情侣满脸期许,齐欢倒没拒绝。

  于是四个人围坐到一起,拆了盒新的桌游套装,四个人各自为营,玩着玩着渐渐得趣。

  转眼就过了一个多小时,四人都玩到累,一场厮杀才鸣金收兵。

  齐欢和庄慕回自己的位置,起身前正跟那对小情侣说话,店里突然响起“叮咚”一声。

  “众位客人请注意,现在播送一则通知,现在播送一则通知——”

  四个人面面相觑,给旁边桌上了份柠檬茶的服务员歉意地笑着向他们弯腰,解释:“这是商场里配备的广播,每家店都有,平时不怎么开,今天可能有什么事吧,打扰各位了不好意思。”

  几人都笑笑,摇头表示无碍。

  齐欢和庄慕回位置上,在重复了好几遍“现在播送一则通知”的女声中落座。

  齐欢对广播不感兴趣,端起咖啡,谁知话还没说完,就听广播接着道:

  “身高165CM、今天穿高领出门的齐欢小姐请注意,您的男朋友陈让先生正在广播室等候。”

  “身高165CM、今天穿高领出门的齐欢小姐请注意,您的男朋友和您走散,十分着急,听到广播请速来广播室,您的男朋友陈让先生正在等候。”

  “如有顾客遇上,欢迎拨打广播室联系电话,400……”

  庄慕一愣,浮起一脸见鬼的表情,齐欢也怔住。

  头顶的店内天花板音响设备一遍又一遍喊她的名字,好在店里的人不认识她,她脸上也没写着“齐欢”两个大字,不然她可能会想找个地方躲起来。

  店里有人笑,有人议论,翻来覆去的通知听得齐欢耳根发热。

  “陈让他……”庄慕一时找不到形容词。

  “他搞什么鬼!”齐欢愤愤啐了句。

  庄慕滞顿几拍,回神后“咯咯咯”笑得喘不过气。

  齐欢收拾包,“我先走,下回再见。”

  再待下去,还不知道要出什么幺蛾子,那位祖宗怕是要把整座商场拆了。

  庄慕看她手忙角落收拾,笑够了,悠悠道:“真是风水轮流转。”

  “什么?”

  “我说你们俩啊,真的是风水轮流转。”

  齐欢动作停顿,看他。庄慕噙着笑:“以前你翻墙进一中,被他捉弄,你要跟他交朋友,他把广播开给全一中的人听——现在,轮到他自己给自己开广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