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她一声一声地唤,他一步一步地应,到最后,她真的累到有气无力了,却仍坚持附在他耳边,一字一句。

  “别再走丢了。”

  他涩着嗓,答应,“不会了。”

  她才放心地阖上打架的眼皮,沉沉在他肩上睡去。

  宿舍里,其他人早已呼呼大睡,王骁歧小心翼翼地把许意浓安置在自己床上,又像哄孩子一样给她换衣服。

  “这样睡会着凉,换了衣服再睡好不好?”

  许意浓倒在他怀里蚊子似地嗯嗯着,任由他解自己衣服,从外套到里衣,一件件脱下后,她头上罩了一件宽大的T恤,他抬起她的手给她一一套进袖管,可她却突然哼哼唧唧了起来,他以为是自己把她弄疼了,刚想问怎么了,她已经嘴里开始嘟囔,明明困得不行手还往后扒拉着。

  “内衣,还有内衣。”

  于是王骁歧只得帮了她一把,她这才安心地再次闭上眼,他等她睡熟后又去拿了热毛巾给她擦了擦脸,回来后发现她已经换了个睡姿,整个人抱着被子一只脚夹靠着被角蜷缩成了一团。

  他怕她着凉,把空调温度调高,再去轻轻拉被子,许是感觉到了动静,她又惺忪地支起眼皮,竟然乖乖松开双手让他随意拉扯,自己则连拱带滚地黏进了他怀里,还嘟囔一声,“睡了。”

  他掀开被子侧身躺上床,把她拥得紧紧地像要嵌进身体里,再吻吻她鬓角,低声耳语,“睡吧。”

  这是许意浓睡得最踏实的一晚,早上生物钟醒来时,她一动王骁歧就醒了,她微启睡眼八爪鱼般地缠在他身上。

  他蹭蹭她鼻子,“怎么醒这么早?”

  她也回蹭,还精准找到他的唇亲上了,刚睡醒的声音软绵绵,“习惯性。”

  王骁歧顺势欺身下去,还拉上了被子,房间里很快传出微弱的软吟轻喘,过了好一会儿,快窒息的许意浓掀开被子大口大口呼吸,还抬起脑袋到处看看,王骁歧揽抱着她的腰吻着她肩头,“找什么?”

  “洗手间。”

  “在外面。”

  整间宿舍只有两个洗手间,当初分房的时候他把带有独立洗手间的那间给了年纪最小的方洲,所以他跟祁杨、林然是公用外面的公共洗手间的。

  “想上厕所?”他问。

  许意浓点点头,他伸手给她捞内衣和外套,“穿上,我陪你去。”等她穿上再裹上外套,他才带她出了房间。

  东方的鱼肚白从阳台透进客厅内,许意浓被他牵着手,边走边东张西望环视他的宿舍,从凌乱的程度看得出来都是一群男单身狗的聚集地。

  到了洗手间门口王骁歧对许意浓说,“这洗手间是公共的,你进去,我给你在门口守着。”

  许意浓点点头,推开那虚掩的门进去,刚要问王骁歧灯开关在哪儿,突然耳边一声大叫。

  “卧槽!”

  她这才发现洗手间有人,整个人吓了一大跳,赶紧退了出去,王骁歧应声进去,把灯一开,跟坐在马桶上的祁杨来了个面对面。

  他蹙眉,“你在厕所里怎么不开灯?”

  祁杨直接忽视他的问题站了起来,裤子差点全落地,他再赶紧一拉,那表情比发现了新大陆还兴奋。

  “卧槽卧槽卧槽!我看到了什么?女人!老大!你你你!你这棵万年铁树居然带了个女人回来,真的开花了吗?”

  此时许意浓已经吓得躲回了王骁歧的房间,祁杨刚刚摸着黑没看到她脸,这会儿就差追出来去一探究竟了。

  王骁歧懒得理他,只叮嘱他,“给我穿好裤子。”

  祁杨无比利索地收拾好自己,开始狂敲其他两个室友的门,奔走相告,就差没拿个喇叭。

  “乡亲们快别睡了,别睡了,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老大带女人回来了!”

  林然顶着一撮鸡窝头出来骂街,“你个死扑该!大清早发病了,梦游呢你?地球人都知道老大带男人回来都不会带女人。”

  方洲直接砸出来一个枕头,精准投中祁杨脑袋,有起床气的他很严重地发出警告,“其貌不扬,今天你变也得变个女人给我出来,不然我neng死你!”

  祁杨捡起枕头让他俩别走,转而去敲王骁歧的门。

  “老大!既然我都看到了,就让我们见见嫂子吧!别掖着藏着了!”

  可里面毫无动静。

  以为被嫖的林然“切”地竖中指,方洲准备再找一个枕头砸过去一泄被吵醒的愤,就在此时,王骁歧的房门打开了,他人出来让祁杨滚远点。

  祁杨死活不肯走,杵在门口守株待兔,“我要看嫂子,就看一眼!”

  林然和方洲隔岸观火地看热闹,正要散时,从王骁歧房门后突然冒出一个女人脑袋,上一秒还在叫嚷的祁杨立刻噤若寒蝉,而林然和方洲更是结结实实地一愣,但他们万万没想到更吃惊的还在后面。

  当女人将披散的长发捋向耳后,露出全张脸,挥着手跟他们Say hi时,三个人瞬间目瞪口呆,惊掉了下巴。

  祁杨和方洲手中的抱枕双双落地,祁杨最先倒吸一口凉气,以为自己是眼花,看了好几遍才确认眼前的那个是真人。

  他话都结巴了,“许,许,许总?”

  ……

  这大概是他们宿舍有史以来最安静的一个早晨,许意浓把做好的早餐一一端上桌,看他们一动不动关切地问。

  “是不合口味吗?”

  三人赶忙摇头,齐齐举筷子夹煎蛋,三人堆一块儿后再同事转移向烤肠,然后互相挤来挤去地敲打。

  许意浓笑着说,“不够的话我再去做。”

  三人异口同声,“够了够了。”赶紧随便夹一样往嘴里狂塞。

  许意浓又被逗笑,坐下来跟他们一起用了这顿早餐,期间一直主动跟他们搭话,跟工作中高冷的模样完全不一样。

  早餐结束后,三人知趣地说今天他们自己去上班就行,然后麻利地给他们腾出二人时间,一出门三人就大口大口喘气。

  “这是真的吗?他俩真在一块儿了?”方洲到现在还难以置信。

  祁杨说,“废话,都同居了还能有假,除非你眼瞎,我眼瞎。”再看林然,“他也眼瞎!”

  林然猜测,“所以他俩这是,在英国的时候好上的?”他啧啧一叹,“老大厉害啊,出差一趟就把美女给拿下了,不过别说,他俩郎才女貌,两人可比那什么于峥和许总要相配多了。”

  三人边说边往下走,正蠢蠢欲动准备把这惊天大消息去跟二舍的人汇合分享,走在最后的祁杨突然拍着脑袋冒出一句,“不对!”

  林然方洲回头,“哪里不对?”

  祁杨像突然想起什么来,手在大腿上猛地一拍,“我想起来了!”

  林然方洲互看一眼,不知道他又抽什么风卖的什么药。

  “别一个人在那儿神神叨叨的,有屁快放。”

  祁杨便娓娓道来,“老大左手无名指一直喜欢裹着个创可贴,一般人手坏了不也早结了疤?哪会成天戴那个,我就好奇啊,这没事老整那玩意儿干嘛,直到有次出差我俩一间房的时候无意看见他摘下来透气,看到了指侧有个纹身。”

  那两人半天没听出个所以然来,摆出一副“那又怎么样?”的表情。

  祁杨看着他俩说,“你们不知道,我到一唯的第一个项目,甲方有个人是老大的直系学弟,有次吃饭就聊到了老大,他告诉我,老大大学里有个初恋女友,只是后来分了。”

  林然感觉他说的东一锤子西一榔头,牛头不对马嘴,开始不耐烦起来,“你他么能不能说重点?”

  祁杨简直福尔摩斯猛上身,他告诉他们,“老大手上的纹身是个浓字,许总叫许意浓。”他特地在最后一个字上加重语气,随后双手一拍,“二位,细品吧。”

  这下林然和方洲没了声,好久后林然才反应过来,感觉吃了大瓜,甚至还有些消化不良,他瞠目结舌。

  “卧槽,搞了半天,原来他俩是,是初恋啊?”

  #

  恋情在王骁歧室友曝光后,许意浓这一天都觉得自己在被一唯的人用视线洗礼,不过她也没什么别扭的,反正迟早会知道的,还不如大大方方公之于众。

  快下班时,准备去茶水间搜刮点零食加班的她在楼道里好巧不巧遇到了杜芯,她熟视无睹地走自己的路,可杜芯像有备而来,直朝她的方向把她一堵。

  “许意浓!”

  许意浓表面文章还是要做的,恭恭敬敬叫了声,“杜主任。”

  四下无人,杜芯气势汹汹,“你别给惺惺作态装模作样的,背地里却干些见不得人的事。”

  许意浓莫名其妙之余差点没滑稽地笑出来,她一副没听清楚的模样,“杜主任,我刚没听清楚,你说什么?”

  “你别再给我装了!”杜芯怒斥,“你以为你发个匿名邮件威胁我,我就怕了你?”她上下打量着她,“高材生,海归,拿了一两个项目,你还真把自己当碟菜了?尽在领导面前搔首弄姿地出风头,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算盘?可我在逐影几年,你才几年?不知天高地厚的臭丫头,我告诉你,只要我在BOM部一天,你休想骑到我头上。”

  许意浓顺着她的话继续佯笑,“是啊,我是丫头片子,我年轻输得起,倒是这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杜姐,你现在这位子来之不易最好坐坐稳,不然公司那么多双眼睛在看着,要是哪天被来者居上可比竞聘失败要难堪多了。”

  杜芯被激得咬牙切齿,“你说什么你?”

  “你觉得我在说什么那就是什么。”许意浓懒得再多搭腔,“还有,别贼喊捉贼,你说的什么匿名邮件我真的没工夫也不屑去搞那些上不了台面的东西,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不是所有人都那么闲,一天到晚不干正事只想些歪门邪道,损人利己。”

  身后又传来阵阵脚步声,是其他下班的同事来了,杜芯闭了口隐忍不发,许意浓直接扬长而去,零食也不想去拿了简直倒胃口,索性调头回了办公室。

  办公室里只有王骁歧一人,看她很快回来不由问,“这么快?”

  许意浓摆摆手,“不提了,半路遇到个晦气,快让我跨个火盆。”

  王骁歧不解其意,她却已经拉过他的手,让他摊开掌心,然后用自己的食指和中指做成双腿的样子,在他的手掌上两指一叉,嘴上说着。

  “跨!”做完这个动作才像解了气似地,“Ok了,有你给我镇邪,晦气走光光。”

  王骁歧被她一本正经的模样逗笑,滑了一下她鼻子,“哪儿学的这些?”

  许意浓看到他笑了也跟着嘿嘿一笑,心里的雾霾瞬间一消而散,“自创的压力排解法。”

  其实她不说他也知道她遇到了谁,既然她不想说他也就不提。

  他合上电脑站起身,“既然零食没搜刮成,带你去吃好吃的。”

  许意浓疑惑,“食堂吗?食堂有什么好吃的?”

  王骁歧牵过她手,“不是食堂,逐影外面有家炒饭店,口味跟一中那家差不多。”

  一听到一中,许意浓梦回当年,她感触得赶紧跟上去,“真的吗?”

  “嗯。”

  她嗔怪,“那你不早带我去。”

  “之前是怕你去了难受。”

  许意浓缠绕着他的指尖,抱怨,“你躲我才让我难受。”

  他回握她的手,紧扣,“对不起。”

  再次听到他道歉,许意浓鼻子又要发酸,在经历了那些后他真的变了好多。

  她推着他走,“哎呀,快去快去,我饿了。”完了还执念地问,“那儿有番茄蛋炒饭吗?”

  王骁歧颔首,“有的。”

  她咧嘴一笑,“肯定是你让人家做的。”

  他不置可否,也没想到当年无意在校外小吃一条街的偶遇,让她永远封存在了心底。

  两人在无人的走廊里亲密靠着,她一路都在说话,满脸期待,一时间两人仿佛回到了学生时代那个长廊,并肩而走,心越来越近,唯独不同的是,这回的他们都长大了。

  他庆幸,在失去了一切后,自己也被现实抚平了棱角,洗去了年少轻狂时的傲气,剔去了一身傲骨,好在命运待他不薄,终是把她还给了她。

  出了公司,两人有说有笑地往对面小吃街走,走着走着许意浓却突然收住脚步,王骁歧也一停,顺着她的视线往前探寻,只见一个熟悉的中年妇女站在离他们两米之外的地方,正是她的母亲,他立马就明白了为什么昨晚她会突然跑到他宿舍楼下去了。

  吴老师目光一瞬不瞬地汇聚在他俩身上,脸色晦暗不明。

  许意浓按兵不动,王骁歧先开口,“阿姨。”

  吴老师没接,只对着许意浓痛心疾首道,“我算是知道了你为什么要回国,原来归根结底还是为了他!”

第76章

  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许意浓对吴老师能找到逐影来并没有太意外。

  一家西餐厅内,三人坐着,气氛凝重,母女俩都不说话,像在对峙。

  王骁歧率先打破沉默,“我去点些东西。”

  “你坐着,让她去。”只是他刚起身,吴老师就朝许意浓那儿抬了抬下巴。

  “我不去。”许意浓不依,生怕自己一走母亲会对他说什么不好的话。

  吴老师抿着唇面容更为冷峻,能看得出她已经在努力压制自己的情绪。

  王骁歧在桌下握了握许意浓的手,他掌心温热,跟她说,“没事,你先过去。”

  许意浓看着他欲言又止,又被他捏了几下手背,才忍气吞声地去了下班高峰期人满为患的前台。

  两人一系列的小动作被吴老师尽收眼底,她叫不动的女儿听他话听得像个什么似的,她觉得既封闭又难堪,由此脸色变得更加阴沉。

  许意浓一走王骁歧便举壶给吴老师添了热茶,吴老师看着他的动作自嘲地开口,“小王,不得不说,你比我这个亲妈要更了解我女儿,难怪这么多年,她柴米不进,油盐不吃,躲日本跟我和她爸各种作对,只在你这一棵树上吊死。”

  吴老师再抬眼看他,“说说吧,你是怎么想的。”

  王骁歧静看着那盏冒着热气的茶,缓声道,“阿姨,您是怎么想的,我就是怎么想的。”

  吴老师紧皱着眉,他继续。

  “我跟您一样,只想让她幸福快乐,就这么简单。”

  吴老师摇首,“小王,你应该知道,我们家介意的从来不是你这个人,以前,你家还没出事的时候我其实就不大看好你们,因为你们家当时太有名气又复杂,说实话,我们这种普通人家的确高攀不上,但浓浓铁了心认准你,你确实也优秀讨人喜欢,我们想着那就先看看你家里的意思,跟你父母接触后,尤其你父亲那个态度我就不说了,我更加坚定了我不同意你们在一起的想法,可偏偏浓浓太坚持,非你不可,我想只要浓浓嫁到你们家,你对她好以后不会受委屈,其他的顾虑也就罢了。”

  她又叹了口气,“但后来的发生的一系列事证明,你家远比我们之前想的要复杂的多,我不求女儿能大富大贵,只求她能平平安安,哪怕就是永远做个普通人,能清清淡淡地过完这辈子也好,而不是去被迫承受那些本不属于她的压力,惹人非议。我后来也有听说过你的一些事情,以你的学历和条件完全可以去更好的平台发展,大展拳脚,但好像都被拒之在了门外。”她迟疑了一下,还是说了下去,“有的事情,它一旦发生了不是那么可以轻易抹灭的,社会大众如此,我们家,也是一样,况且你也知道,以浓浓现在的条件,是可以找到比你更合适的男孩子的,再说A市压力这么大,你现在是已经在这座城市稳定下来么?可以给浓浓很好的生活了?”

  王骁歧听完这一席话,往许意浓所在的方向深深凝望了一眼,她也一边排队一边时不时地往他这里看,他便朝她笑笑,示意她不用担心,而后对吴老师开口。

  “阿姨,我跟每个人一样,无法决定自己的出生和选择自己的家庭,那个家曾经辉煌过,光鲜过,众人艳羡过,但都与我无关,我从小没有从中获得过什么,甚至没有感受到过母爱与父爱,但在它分崩离析的时候我得去承受所有,它就像个十字架,无论我走到哪儿都会牢牢钉在我身上,成为一个‘标签’,这也是我无法选择的,我唯一能做的就是靠自己改变命运,不能去大公司又有什么关系,机会都是人创造的,老天不给我,我就自己去争取,哪怕起点比别人慢一点,我也会一步一个脚印行则将至,甚至更远,至于那些世俗偏见,曾经它没有打倒我,如今就更不会。”他又朝许意浓那里看了看。

  “我现在的收入确实也算不上出色,但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以前我没有结婚的想法,所以觉得在哪儿都一样,无所谓有没有房,但浓浓回来了,我会尽我所能,给她最稳定的生活和物质保障,我也相信我能做到。”

  见他毫无退却,吴老师不得不扯出五年前的事,“所以五年前浓浓爸爸找你的事你这是已经忘了?”

  王骁歧目光定定,“我没忘,正是我五年前选择妥协过逃避过也放弃过,才让她这五年过得一点都不好。我不是没有让时间去解决以及冲淡一切,我已经把她弄丢过一次,不会再重蹈覆辙第二次,既然在我退出的五年里没有人能让她继续快乐,那么很抱歉,她就还得归我。”

  吴老师深吸一口气,“所以你们还是要继续固执下去?”

  王骁歧摇头,“不是我们固执,而是我们都知道对方想要什么,浓浓想要的,只有我能给,而我想要的,也只有她能做到。”

  见他态度强硬,吴老师只得狠下心道,“如果我们非不同意呢?”

  王骁歧直视她的双眼,“那五年前您也看到了,从上学开始,前前后后十二年,她只在我这一棵树上吊着,无非往后再多个十二年,更多个十二年,只要我在,只要她想,她要吊多久就多久。”

  吴老师瞬时哑口无言,心一梗,“你……”

  此时许意浓已经回来,吴老师谈判无果,起身就要走。

  许意浓知道是谈崩了,心里一沉,她唤,“妈……”

  吴老师一个抬手止住,“你已经长大了,是有自己都选择,但我跟你爸也有我们的原则,我们可以退一万步,哪怕女婿是个普普通通不优秀,一穷二白的小子都没关系,唯独在家世清白上不能让步。”她看了许意浓一眼,“我言尽于此,你们好自为之。”语罢,她独自离去。

  许意浓定在原地,看着王骁歧一眼,只一眼她就知道他一定没有说出真相。

  于是赶紧推门追了出去,王骁歧在身后喊,“浓浓!”

  吴老师尚未走远,她追跑过去挡在她面前直言。

  “妈,你们不就是在意他家的那些事吗?可他不是王家亲生的儿子,他跟那个家也早没有任何往来了。”

  吴老师驻足,闻言,她蹙眉盯着许意浓。

  “我不管这是不是你为了跟他在一起编造的谎言,就算是真的,他也是养子,养子也是子,你以为不是亲生的,就能跟王家脱得了关系?王家发声明了吗?彻底划清界限了吗?不然他为什么现在还没去了大公司发展?归根结底还是抹不掉那些污点,他一辈子都无法摆脱的污点。”

  许意浓也注视着她,“在你们眼里,这些面子工程永远比我的幸福重要是不是?”

  吴老师寸步不让,“这是原则问题!你跟其他人试都不愿意试,这么些年一门心思只挂在个王骁歧身上,你怎么知道其他人不会给你幸福?又怎么能确定他能给你一辈子的保障?”

  许意浓口中泛苦,“你们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吴老师固执己见,“我只知道,我跟你爸都是为了你好,我们不会害你,你从前年轻脑热就算了,现在快三十了还是这样,这个王骁歧就这么好,把你晕得五迷三道?”

  许意浓不想再说了,不会有什么改变的,从前现在皆是如此。

  王骁歧也从餐厅追了出来,吴老师见状,未再逗留,只对许意浓留下一句。

  “是选他还是选我们,你自己想。”

  许意浓眼看着母亲离去,这次没再迈步,肩膀被随后而来的王骁歧扶住,她回眸语中苦涩,“你看,就是这样,永远都是这样。”

  他摩挲着她的肩头,像在给她力量,“慢慢来,总要一点时间。”

  “可已经五年了。”

  王骁歧定眼看她,“五年我们都熬过来了,还有什么不能面对的?”

  许意浓缄默,心情也再一次跌入谷底。

  #

  纪昱恒还在外应酬时就接到涂筱柠电话,她鲜少会在这时打来,显然是家中有事,一接果然。

  “昱恒,你大概还有多久回来?”

  “怎么了?”

  “小姨她这会儿就要回C市,我拦不住。”

  “我马上回来。”

  回到家,吴老师正拖着行李要往外走,小乐乐还在后面“姨奶奶姨奶奶”地不舍喊。

  纪昱恒看到这一幕,头都大了,他鞋都没换,伸手把她行李一扯,“小姨,你这是又在跟谁置气?”

  “你说呢?”吴老师看着他,眸中带气,“我今天去过她公司了,也什么都看到了,你早就知道他们又再一起了是不是?你明明什么都知道,却也从头到尾帮她瞒着我,你妹妹不听话不懂事,可你是这个家里我最信任的人啊昱恒!你怎么能跟着她一起来伤我的心?”

  纪乐愉看到吴老师哽咽的模样,再怯生生地看她爸,纪昱恒注意到后示意涂筱柠把女儿带走。

  涂筱柠立刻上来牵过女儿哄她,“爸爸跟姨奶奶要谈大人的事情,我们回房间去,不要打扰他们。”

  待她们母女回房紧闭门上后,纪昱恒才开口,“关于浓浓的终身大事迟早也是要面对的,今天我作为这个家的一份子也好或者旁观者也罢,我来谈谈我的看法。”

  吴老师像已经听倦了,“如果你也是要来劝我,我反劝你别白花力气,王骁歧这个孩子其他什么都好,可唯独他的家庭踩了我们家的底线,这不是单纯的什么门当户对,而是原则问题,试问哪家父母愿意接受那种不堪到一团糟的家庭?你现在也是父亲,以后乐乐也会嫁人,你愿意眼看好好的一个女儿一脚踏进深渊吗?”

  纪昱恒像早就深思熟虑过这个问题,“作为自己我不愿意看到,但作为父亲,我会尊重她所有的选择,至于结果,儿孙自有儿孙福,我只管她上辈子不负责她一辈子,她自己觉得好就好,不好也是她自己挑的,以后都怨不得任何人。”

  吴老师冷然一笑,“那我可没你那么大的格局。”

  纪昱恒表情认真,语气渐沉,“小姨,你一直教书育人,把大把的时间和精力花在了自己学生身上,但你有没有真的去了解过自己的女儿,想过她要的是什么?”

  吴老师反观他,“那她有没有想过,我作为母亲的心?”

  “她怎么没想过?从小到大她虽然犟,但又有哪件事是真的忤逆过你们?你们明知她奶奶重男轻女,却一味地自己逃避让她去讨好,她去了;她高考失利想复读,你们觉得丢人不让去,她妥协了;她好不容易遇到个真心喜欢的男孩,因为家庭变故你们觉得不配了,让她分手,她那么痛苦最后也分了;这些年她一个人在日本打拼,你们相比关心她过得好不好,压力大不大,更怕她过了年龄成为剩女催着她找对象,那些安排的男孩她也都去聊了。所有的,她都按照你们的意愿做了,她自始至终都想维系好你们的三口之家,但你们感受到过她开心吗?哪怕只有一丝?”

  吴老师听完唇瓣微启,一时竟有口难言。

  “那所谓的底线原则,说到底也是你们无法抛下自己的脸面,如果换位思考一下你们就会知道,为什么兜兜转转她始终只选择他,还是说你们非要看到她孤独终老或者跟一个不爱的人在一起最终却以离婚收场,就是你们口中说的对她好?以父母之名之爱的变相伤害,这跟道德绑架又有什么区别?”

  “我怎么会伤害她?”吴老师矢口否认。

  “你还不明白吗小姨?从你对姨夫家的再三忍让、一唯妥协、几次多番推浓浓出去遭受老太太的冷嘲热讽开始,你就已经伤害到了她,那会儿她才多大?但凡你当初能站在她的角度考虑一下,她也不至于到现在都想躲着你跟姨夫。”

  “我……”吴老师这下彻底失语。

  纪昱恒又适时缓言,“小姨,这些话其实我早就想说了,你现在在气头上不一定能听得进,等静下心来的时候,我希望你能回过头看看浓浓从小到大和这些年是怎么走过来的。”

  他说完掏出手机发给她一条微信,又将她的行李往玄关边上放靠好,“今天太晚了,如果明天你还执意要走,我就送你去机场。”

  吴老师听到自己手机收到微信的声音,问他,“你给我发的什么?”

  纪昱恒:“您自己看下,我也是无意在她房间发现。”

  吴老师眉头皱巴巴地不耐烦地低头看了看,几分钟后她往后踉跄了几步,要不是纪昱恒扶着,她差点都要跌倒……

  吴老师还是在第二天一早就走了,没有让纪昱恒送,是凌晨的时候自己偷偷一个人走的,等涂筱柠发现时早已晚了。

  许意浓赶至机场时并没有寻到她的身影,她站在入关口怅然若失,也说不上来当时的心境。

  从机场去公司的路上,她五味杂陈,郁郁寡欢,看了会儿车窗外突然一个扭头对着王骁歧,“骁歧,不然我们就,直接要个孩子吧。”

  旁边有车别过来要插队,王骁歧踩了踩刹车,他断然拒绝,不容商榷,“不行。”

  “为什么?你不想要孩子吗?”

  “这跟我想不想没关系,如果你是想用这种方式倒逼你爸妈,我不会同意。”

  许意浓丧气垂眸,他稳稳扶着方向盘,很严肃地告诉她。

  “你把一辈子交付给我,那就必须是十里红妆,明媒正娶,现在的我还给不了你最好的,但我会努力让我们的婚姻、我们的孩子,收获所有人的祝福,而不需要你去委曲求全,明白吗?”

  这一刻许意浓内心灼热,眉眼潺潺,空荡的体内也好似找到了一丝慰藉。

  等红灯的时候她解开安全带靠过去,动容地枕在他肩上。

  “王骁歧,我什么都不要,因为对我来说你就是这世上最好的,往后余生,我有你这句话也足够了。”

  年少时的相遇,他们青涩过,懵懂过,轰轰烈烈过,期间磕绊过,挣扎过,也走散过。再次重逢,桑海桑田,他们皆已蜕变,所幸的是,种种过往没有让他们迷失自我,而是在繁华中自律,在落魄中自愈,在谋生的路上从未抛弃过良知,不论五年前五年后,他们都三观一致、坚定不移地在不同的领域自强与自立,以事实以优秀而堵住悠悠之口,同时他们也互相尊重,互相扶持,进退与共,相比物质上的充实,这种精神状态下的爱情,于她而言,才是真正富足、美好而又神圣的,其余她已别无所求。

  王骁歧腾出一只手抚着她脸颊,在减慢的车速中低着下巴在她额间落下一吻,随后再拍拍她。

  “系上安全带,我们又要出发了。”

  她也在他唇角回之一吻,乖乖系上安全带,之后又忍不住问。

  “你明明知道我妈介意的是什么,为什么一直不跟她挑明你不是王家亲生孩子的事?”

  王骁歧目视前方,“毕竟那个家收养了我,不管怎么样,他们给了我富足的生活,最好的教育,如果没有王家,我现在在哪里什么样都不知道,它是给我带来过很多痛苦,但它曾经至少给过我一次家,也带给我很多同龄人光环,即便它可能从来没有认同过我,但我始终做不到完全割舍它,我不能在它光辉的时候无条件享受着它带给我的一切,而在它没落的时候现实地与它划清界限,所以不提也罢,况且说不说结果都是一样的。”

  许意浓听完更加涩然,即便受了这么多苦他还是挂念着那个“家”。

  心中说了句傻,倾身覆上他一只手。

  “以后无论发生什么,我们都一起面对。”

  他反握住她的手,举起来眷恋地轻吻,“好。”

  ……

  抵达逐影时,王骁歧的车被堵在了门口,许意浓看了看时间只觉奇怪,“离上班高峰期还有一段时间,怎么现在就堵成了这样?”

  王骁歧开窗往前探了探,但前面不仅车多还围了一圈人,前后面的车主都纷纷下车上前查看,他等了一会儿也解开安全带,“好像公司门口有人在闹事,我下去看看。”

  许意浓跟着他开车门,“我也去。”

  两人趋步向前,看到逐影大门口拉着一个巨大横幅。

  ——感谢贵公司培养好员工杜芯女士,矜矜业业为我老公XXX提供生理服务。

  这是效仿了网上前段时间一个老婆去老公公司手撕小三的做法,直接送锦旗。

  周围人议论纷纷,那横幅上男人正是BOM部总经理的大名,还有人在门口不断地来往的人群发送传单,许意浓也被塞了一张,竟然是杜芯和他那些不堪入目的偷情照,有在车里的,有在落地窗的玻璃上,有在酒店阳台,有在公共洗手间内,它们一张张的被做成了拼图,公之于众。

  眼前的场景让许意浓震慑不已,她突然联想到前几天自己在走廊被杜芯堵住,她提到的匿名邮件,难道这一切都是出自一人之手?

  很快公司得到消息,派人迅速清理了门口的一切并疏散人群。

  许意浓回到车中,思绪万千,她不由自主往驾驶座方向瞥去两眼。

  王骁歧敏锐地洞悉到一切,下地库时开口直言她心中所想,“虽然我可以用一些电脑技术办到,但不是我。”

  许意浓自然而然地点头,“我知道,你没那么闲也没那么无聊更不屑去做那些。”

  王骁歧方向盘一打,一把就完成了一个侧方位停车,“不过……”

  许意浓用眼神无声询问。

  “倒也不是没干过。”

  许意浓略带诧异地看向他,“什么时候?

  王骁歧对上她的目光,“高一你被那个垃圾体育老师咸猪手的时候。”

  许意浓怔了怔后突然醒悟般地抓过他的手,语速快得舌头有点打结,“那个,那个,全校都没人能查出来IP、曝光体育老师违背师德的匿名帖,是你发的?”

  王骁歧熄火默认。

  许意浓追问,“你怎么从来没跟我说过?”

  “提了晦气。”

  “干嘛学我说话。”虽时隔已久她想起当时的场景还历历在目,现在听到他道出真相心里请客被充实地填满安全感,她晃了一下他的手臂,“那当时问你为什么帮我,还嘴硬死不承认。”

  王骁歧解开安全带,只说,“我当时没有用羽毛球拍直接朝那人渣脸上打,只发个匿名帖已经很仁慈了。”

  他眼底蕴着成年后少有的狠戾,许意浓却看得如痴如醉,她抬手搭在他双肩,从后把他脖子圈住,对着他的唇一下一下的亲,“你这个人,就是傲娇,上学那会儿就这样。”

  他嗯了一声扶住她盈盈不可一握的腰,一个收力让她附上自己,两人面贴面,

  语气里满是踌躇满志,“你还不是喜欢的要命。”

  许意浓推他,“不要脸。”

  他直接覆过来,用实际行动告诉她什么叫真正的不要脸。

  许意浓声音逐渐细碎,“会,会有人。”

  王骁歧磨她,“我这车膜,外面看不到里面。”

  “……”

  #

  公司门口被闹了那一出,很快就被人上传到了网上,成了一桩人尽皆知的丑闻,关键证据确凿,公司为了维护声誉迅速做出对二人的劝退处理。

  但杜芯内心强大到无人可敌,她还企图做最后一丝挣扎,狡辩是被有心之人陷害,那些图片都是伪造p出来的,直到公司通过IT部的人进行技术鉴定,证明没有任何人为痕迹,同时经过公司的再三彻查,杜芯与总经理这些年除了不正当的男女关系,还利用职务之便做了很多不利于公司的事,与员工之间的各种利益输送、金钱往来等,在铁一般的事实面前和部门总经理百口莫辩,逃无可逃,怕再被爆出,影响日后职业生涯,两人最终闭嘴狼狈离职,而此次事件中公司也将这些图片传播的源头者给一并揪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