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唯那边急召我回国,今晚的飞机。”
第70章
办公室里是大家的笑声郎朗,可落在许意浓耳畔都变成了“嗡嗡嗡”的嘈杂一片,她缪思如絮。
半小时前——
她听到王骁歧的话后红唇几度启合,才听到自己冷静的声音。
“不是还没到两周?”
王骁歧定定看着她,“你还记得之前逐影因为领导班子的更换也突然改变了与我们合作模式的事么?”
“那件事后来不是跟你们一唯重新签订了合作合同,难道还没解决吗?”许意浓记得因为他的临时撤人,多个项目被同时耽搁,公司被倒逼无奈,权衡利弊后最终同意批了一唯的那笔欠款,也重新拟定跟他们公司的新合作模式合同。
王骁歧继续收拾自己的东西,“逐影跟我们合作的新合同只签订了两个月,如今时间过半,逐影已经发起新的乙方招标,也就是前几天的事,有竞争对手为了打入逐影参加竞标的时候不惜打破市场规则无底线降价,你们新的领导本就更注重成本控制,所以新一轮的招标后,我们一唯直接被out了。”
他说得委婉,许意浓却听得了然。
之前领导层为何要变更与一唯的合作模式与拖欠项目尾款哪是什么空穴来风,其实早是有备而来,一般正常的甲乙方合作出于商业道德,如果没有特殊情况一方是不可以突然终止合作的,公司借着控制成本变更双方原有的合作模式重新签订合同顺势更改合作期限,只签两个月,正好把在手项目收尾的同时也给新的合作方腾出合理介入的时间,一切水到渠成后再将一唯踢出局。
这就是商场,残酷却也现实。
她惊诧交迭,看着他手上的动作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境,“那你们在逐影也还有一个月的收尾时间,为什么现在就急召你回去?”
“事发突然,即使还有一个月的时间也打了我们公司一个措手不及,很多事需要我回去处理,所以……”
“咚咚——”外面有人在敲门。
两人循声望去,是一个中国同事。
“王经理,车已经到公司门口了。”
王骁歧拉上电脑包点头,“好,我知道了,谢谢。”
那个同事却没急着走而是又唤了许意浓。
“许组长,黄总那边还有工作上的事要跟你商量,让你赶紧去他那儿一趟。”
许意浓沉了沉声,“好,马上就去。”
待人走后,她跟王骁歧都没说话,周围的外国同事差不多都下班走光了,整个IT部办公室里只能听到他一一拉开抽屉检查再关上的声音,最后一个抽屉的轮轴滑动消失,他说,“你去忙吧。”
她视线缥缈,下颚像被钳住的僵硬,她问,“你几点的飞机?”
“晚九点,回去收拾一下就出发了。”
她哦了一声,不咸不淡,“那祝你,一路平安。”
以前A大都比新开开学早,每逢她去机场送他,她都说一路顺风,后来被刘爽知道了开始纠正,“呸呸呸,快呸掉!”
她当时还一脸懵逼,“呸什么?”
“亏你还是理科生,飞机起飞降落都是逆风的,你怎么能对你老公说一路顺风呢?真要顺风了那就麻烦了好吗?你得说一路平安,保佑他平平安安啊。”
她觉得好笑,简直是无中生有的谬论,“作为当代大学生哪来的那么多忌讳和讲究,难道因为我说一路顺风飞机就会掉下来不成?”还嗤鼻不已,“要信你信,我才不信这个。”
刘爽哼唧着故意撞她肩,“我随你哦,反正坐飞机的人是你老公,又不是我老公。”
可她嘴上说得无所谓,还是啪啪打了脸,后来他出行,不管是坐飞机还是动车或是其他交通工具,她都改口统一说,“一路平安。”
慢慢也就成了习惯……
王骁歧手提电脑包,轻轻颔首,“好。”又淡淡浮唇凝视向她,“也祝你日后一切顺利。”
……
“小许,小许?”
黄有为的手在许意浓面前晃了晃。
许意浓回神,“黄总?”
“大家都忙差不多了,你好了吗?好了我们就出发去聚餐。”他说完拎起自己挂在座位上的外套披上,期间还跟其他同事有说有笑。
许意浓合上电脑,“我去趟洗手间。”
黄有为:“行,那我俩一辆车,我等你。”
许意浓点头。
从洗手间出来,办公室里就只剩黄有为了,许意浓跟他往外走的时候状似无意地提了一句。
“王经理这趟英国之行来去匆忙。”
黄有为附和,“可不是么。”又叹了口气,“他早在四天前就收到一唯召回国的通知了,怕影响我们这边工作,硬是撑到了我们项目落地。”
许意浓心头一皱。
四天前,那正是她邀请他周末游逛的那个早晨,他说他没时间,其实是他早知道会在此之前离开,隔天她独自坐在客厅沉思时,他说下楼倒水却借机提点她,也对自己将要走的事却只字未提,而等她在英国两个月的外派结束,他跟他的团队也早已撤离逐影。
如果今天她没有过来找他,他是不是就打算这么悄无声息,不告而别地走了?就像当初他们分开,也没有好好地告过别,连两人最后一次的见面,她都不知道会是最后一次,甚至还抱有着对他们未来的无限期待。
这一刻她好像又回到了五年前,只是一个转身他就在她的世界里再也无迹可寻,而以后他们又回归到两根平行线,各自独行,不再会有任何交集,然后各自回归日复一日枯燥的生活。
耳边黄有为的话还在继续。
“前几天我跟国内汇报工作进度时才得知,原本IT部打算抽调的乙方协助并不是他,一来他是乙方的项目经理,在这种关键期他一走,万一国内的项目上有个意外,都无人把持,会比较麻烦。二是从成本把控的方向考虑,因为是临时性的外派,不在甲乙方原本合作的范畴内,这块费用我们公司得另算给乙方,他身为项目经理的外出补贴相对一唯其他员工要高,所以起初公司只是想让他从他组里抽个人过来帮忙两周,但可能国内项目是真的忙,实在抽不人的情况下他就自己上了,对补贴这块也没有任何要求,他这次过来所有补贴费用也是按照一般员工算的。”他说着摇摇头。
“要我说吧,公司这接二连三干的事确实不太人道,王经理这种各项能力和水平都在线的优秀青年待乙方属实是屈才了。”
他说着走着才发现旁边没人,回头一看,许意浓正定在身后,蓦的,她突然加快脚步往外走,甚至超过了他。
黄有为一头雾水,唤她,“小许?”
许意浓却走得头也不回,只留下一句,“我突然想起来王经理还有东西落我那儿,他应该还在别墅,我现在去还给他,不然来不及了。”
“哎?!”
许意浓匆忙打的赶回别墅,几乎是奔上的楼。
“王骁歧!”她推门而入,可早上还满当当的房内现在却空无一人。
她扭头冲下楼拼了命地跑,边跑边叫车,如同五年前从日本义无反顾冲向机场那般。
可是没有一辆车为她驻足,时不待人,她只能改坐地铁,她“噔噔噔”地在扶梯的右边疾驰,不小心碰到了人赶紧道歉再继续前行,从这里到机场要一个多小时,离九点也仅剩两个半小时,如果赶不上这班的地铁要再等一刻钟,她要抓紧时间。
到达前往机场的那班地铁口时,正好车身进站,她赶在最后一刻进入地铁,听到地铁门合上的声音,她背靠在座位旁的广告板上,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她紧握手机再看看时间,不停地祈祷:她要赶上,一定要赶上!
地铁正常行驶着,在每一个站点停下,又到一站,许意浓望着屏幕上的站点提示,内心焦灼不已,手指多次滑开手机屏幕停留在他的微信头像上,可始终没有勇气按下一个键。
她不知道这时候的自己能给他发什么或者说些什么,可又生怕什么都不做,他就真的走了,从此他们之间再没有什么能够见面的机会。
她点开语音通话,在正要按下去时突然听到“轰隆——”一声巨响,随后整个地铁开始震动颠簸,她清晰地看到门上的玻璃在抖颤,还没等车厢内的人反应过来,紧接而至的又是几声比刚才更震耳欲聋的轰鸣声。
远处的车节传来玻璃噼里啪啦破碎的声音,整个车厢内的灯从头到尾与地铁站的灯几乎同步骤然熄灭,车身剧烈摇晃,那种程度如同地震般让许意浓和周围的人都失去了重心失控地前跌,她反应迅速地抓住了门旁的一根扶手,可手机却不慎掉落,一秒就淹没消失在眼前,她开始像个失去安全感的无头苍蝇在拥挤的人海里乱窜起来,这个时候她不能没有手机,而受到惊吓的妇女儿童本能地发出尖叫,此起彼伏的叫声引发了一阵骚乱,同时外面也有急促的脚步声夹杂着惊恐无比的嘶吼。
“Terrorist attacks!”(恐怖袭击)
这下所有人慌成一片,黑暗中密集的人群涌动,争先恐后地寻找出口欲逃出地铁,许意浓的耳边瞬间被嘈杂声所充斥,还没来得及去寻找手机很快就被狂奔的人潮从这头到那头挤成了肉饼,而漆黑的视野她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她感觉四周有无数双手,瘦弱单薄的躯体被这些看不见的手推动着,没有自我意识地跟着人流亦步亦趋,手机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成了众人脚下早已报废的碎片。
好不容易被挤出地铁,有浓烟混在空气中扑鼻而来地灌入肺腔,像小时候被恶作剧的亲戚扔了一长串红鞭炮在脚边,浓烈的火药味夹杂着刺鼻呛心的有毒气体,让人不适到频频作呕。
许意浓被熏出得眼睛睁不开,咳嗽不已,她捂住口鼻,第一反应就是附近发生了爆炸。
后面的人还在源源不断地朝出口汇聚,用丧尸集合般地摩肩接踵形容都不为过,许意浓不知道自己在往哪儿走,也不知道会走向何处,她只在人流里寻得前方一缕朦胧微弱的光,可她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在离他越来越远,她再也赶不去机场了,一如五年前,无论自己怎么努力都抓不住那道光,只能眼睁睁看着它枯竭断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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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骁歧值好机拿着机票往安检口走,机场的大屏幕突然插播实时新闻,是一则恐怖分子袭击地铁的极端事件,通往机场的多条地铁线遭到爆炸袭击,死伤惨烈,且造成了人群恐慌同时发生多起踩踏事故,造成二次伤亡。
附近的人纷纷停下脚步驻足观望着大屏幕,表情严肃,即使画面已经做了马赛克处理也不难看出现场的血腥与恐怖,甚至能在镜头的一角瞥见人体的残肢,王骁歧远远望着屏幕,神色凝重,有的人不忍再直视,用手捂着孩子的眼睛快步牵引着入关,却因步履匆忙不小心撞到了伫立在原地的王骁歧。
母亲带着孩子连连道歉,王骁歧表示没事,替他们捡起掉落在地的护照与机票,随后与他们一道前往安检入口,他让母子俩先进,母亲道谢后牵着孩子走在前面,王骁歧则在后面打开护照与机票提前做好给安保查阅的准备,他随着队伍一步步向前,到那对母子时他的手机顿然响起,一看来电显示是黄有为。
他接起电话继续前行,“黄总?”
黄有为声音急促,“骁歧,你跟小许碰到面没有?”
王骁歧脚步骤停,后面的人没来得及收住,直接撞到了他后背。
那个外国人骂骂咧咧就差竖中指,王骁歧道歉后退出队伍让他先走,自己举着手机快步地走向一边。
“什么意思?”他问黄有为。
那头的黄有为一听也错愕愣住,随后像在拍自己大腿,“什么?你俩没碰着?”
王骁歧眉紧眸敛,沉下声,“怎么回事?”
黄有为急急忙忙告诉他,“下班的时候小许说你有东西落她那儿了,要赶回别墅还给你,可她这一走就再没联系上,现在电话都是无人接听的状态,所以我就赶紧联系你……”
后面的话王骁歧没再听下去,只有那句“再没联系上”在他耳边如空谷回响,余音不断。
他结束当前通话立刻给她打电话,可结果跟黄有为说的一模一样,无人接听。
他双眉深锁,开始在人群中逆行,她不接他就不停地打,直到走出安检口大屏幕里开始播报地铁恐怖袭击中的伤亡人员人数,并且强调有多位外籍人士,其中包括几名亚洲人。
王骁歧指节泛白地紧捏手机,耳中犹如巨震,他当场就有种预感:她一定是乘坐地铁到机场找他了。
那一刻,他聚焦在屏幕上的瞳孔遽然紧缩,胸口似数针蛰刺,皱郁难纾。
下一秒他抛下行李,急速穿梭在机场的人来人往里,期间撞了不知多少人,可他无法再停下脚步,那些所谓的铁骨铮铮,在这一刻节节败退,皆数幻化为一滩软水与一个念头:见到她,一定要见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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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
许意浓检查完身体被安置在等候处,身边都是跟她一样从地铁里跑出来的人,警察也聚集在这里对他们一一进行询问,每个人都蓬头垢面灰头土脸,跟个难民一样,但没有受伤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
许意浓出来后才知道,她所乘地铁停靠的站点正是被恐怖分子隐藏炸弹的地方,只是炸弹引爆在隔壁的那条线,差一点,仅仅差一点在抢救室里的那批人就是他们。
轮到她被盘问的时候,她告诉警察自己的姓名,国籍,公司,并且告知自己在地铁里丢了手机,现在无法与任何人取得联系,由于她护照不在身边,警察无法第一时间核实她的身份,只让她原地等待,他们要与她所说的公司取得联系,有人出示身份来接她才可以放她走,许意浓表示理解,也非常配合。
警察又去盘问后面的人了,许意浓独自窝坐在角落,还未从这场突发事件中完全回过神来,地铁站发生爆炸后火灾也紧随其后,那里浓烟密布,粉尘弥漫飘,很多人吸入了有毒气体咳嗽不断,包括许意浓,但是此时地铁附近的医院被送来的伤员太多,相比之下她这种轻症已是微不足道,为了不占用资源她能忍则忍。
身边的人几乎都在打电话给亲朋好友报平安,等候室门口来认领的人也络绎不绝,外面每出现一个面孔,里面立刻就有人激动得跑过去与亲人拥抱,惊魂未定地哭泣诉说这场难以置信的恐怖人祸。
许意浓眼看着原本坐在四周的人渐渐变少,她不是没想过问旁人借个电话,可她不知道自己能打给谁,她不记得同事们的手机号,也无法用别人的手机登录微信,所以想想作罢,她孤独地用双臂将自己收紧,头抵靠在角落因陈旧而略显剥落的墙面,掩鼻捂嘴地小心翼翼咳着,目光从门口相聚的人们那儿收回,也不知该落在何处,好像她无论在哪儿都是个特殊而多余的存在。
“Miss xu……qu……xu……?”
时间一分一秒地消逝殆尽,在人都走差不多所剩无几时突然有警察手拿着一份资料开门进来,他照着纸上的信息念姓时却卡壳了,眉头揪着对“xu,qu”研究了半天,最后蹦出一句,“Miss shoe.”
无人响应后他抬眸环视整间等待室,“Miss shoe!Miss shoe!Miss shoe?”
仍然一无所获后,他重新看向手上的资料,开始一字一句报,“Yinong shoe?”
远在最角落的许意浓这才意识到警察在叫自己,她站起来应声。
警察看过来,告诉她外面有家属来接她了。
许意浓怔了怔,旋即反应过来,只以为是他们通知了公司后黄有为来了,便未多想当作他们口误跟着警察出去了。
可人一踏出等候室她人就定住了,门外站着的不是什么黄有为,也不是别人,是那道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她生怕是自己惊吓过度出现的幻觉,暗自掐了掐大腿,疼得眼泪要掉,才确定面前站得是真真切切的他,可说来也奇怪,之前拼了命迫不及待想见到他,这会儿脚下却像被浇筑了千斤之重,裹足不前。
王骁歧高挺的身姿屹立岿巍,在见到她人后,一路悬在一弦的心倏然而定落回原处,但她脏兮兮的脸和窘迫孤楚的无援模样,又让他浑身龟裂心如沟壑,支离破碎到胸闷难当。
两人遥遥凝望,隔着尘世浮烟,经年留影,目光深远悠长。
少顷,他迈步朝她走来,如风灌月。
几步的距离时间却缓缓潺潺,许意浓眼底微漪,有很多话想问,比如他怎么来了?错过的航班怎么办?怎么知道的她在这儿?
也有很多话想与他诉说,比如她没事,她本来想去机场送他的,她手机掉在了地铁里才没能跟他联系……
可当他真到了自己面前,气息毫厘逼近时,她只吐出一个字,“我……”就被他用自己的西服快速地兜头罩住。
他视线伫在她脸上,来回地扫。
“有没有受伤?”
她噤声,摇了摇头。
又被注视了良久,她的眼底蕴着微光,随后那双有力的手扶住她的肩,她眼前一黑,自己已经被他摁进胸口,他的声音自上而下悬响,密不透风得将她牢牢包围。
“没事了,我们回家。”
仅仅四个字,她含在口中的话全部哽住,心中泥泞成灾,所有的坚强一秒轰塌溃不可挡,她颤悸地闷覆在他怀里中,双肩微抖,执涌而出的泪水肆意流淌,把他干净整洁的衬衫浸湿了一大片……
第71章
王骁歧在警察那儿签完字办完所有手续领着许意浓出了医院。
他看她极其不好的状态,跟黄有为那边联系取得联系后,就近在一家酒店落了脚,许意浓没有护照在身,他们只能开一间房,他选了一个标间。
到房间后,许意浓的情绪已经些许的缓和,她鼻塞得哑着嗓问,“手机能不能借我?我手机掉在地铁里了。”
王骁歧把手机递给她,她登录上自己的微信,有好几条未读消息,主要是吴老师和表哥表嫂他们,还有刘爽齐欢,估计是在国内看到了新闻,关心地问一下她的情况。
她不想让他们知道自己当时就在那个出事的地铁站里,徒增担心,所以都回的是在公司加班,才看到消息。
王骁歧从洗手间里拿了一条毛巾用温水浸湿再挤干,出来时看到许意浓垂着头坐在沙发上发信息,便安静走过去,他缓缓蹲下,高度降至她膝盖处,无声地拉过她那只空着的左手用热毛巾小心翼翼地擦拭。
许意浓失神地看着他的动作,鼻子一酸眼底的氤氲再次泛起,王骁歧亲眼看着她的手还在自己手心颤抖不已,擦拭完后牢牢将其包裹住,两人的双手交缠紧握,没人打破这份静谧,之后耳边有断断续续的轻声抽噎,他也不抬头去看,给她时间发泄。
哭累了,许意浓窝在沙发上睡去,王骁歧又给她擦了脸,抱她去了床上,他给她盖好被子掖到下巴处,在床头坐了很久确定她熟睡后才将床头灯熄灭,然后轻抚着她的脸颊就这么安静地守在她身边。
半夜里,许意浓从噩梦中醒来,她汗水涔涔地喘着气,等彻底清醒过来发现自己在床上,她心猛地一坠以为他又一声不响走了,立刻从床上爬起来开床头灯,在看到隔壁床上和衣而躺的身影后,她才定下神。
怕吵到他,她又快速把灯关上,可却辗转反侧再也没了睡意。
王骁歧是在一阵窸窣声中醒来的,这一晚发生了太多事,大概是太累,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也不得而知,但他睡眠质量一向不好,睡不了多久就会醒,下意识地要翻身去寻看她,可黑暗中却突然被一双手很轻很轻地搂抱住了腰,她小心翼翼地爬到他的床上,他身形僵住的同时有颗小脑袋也贴在了他的背脊上,生怕吵到他,动作非常克制,随后有阵阵的呜咽声,在吸着鼻子抽抽嗒嗒,她哭得委屈却又隐忍,最后鼻子都无法正常呼吸,只能用嘴巴换气。
王骁歧艰难压制着内心的绞痛起伏,在她哭到打嗝后,再也按捺不住地动了动肢体。
他一动,许意浓以为吵醒他了,本能地收回手要抽离,却被王骁歧一个翻身将她收拢进了怀里,她被按压在他的肩窝,臂膀托着她的背用手轻轻拍着,有力的脉搏的跳动清晰地响在她耳畔包括他的声音。
“是不是做噩梦了?”
这一切温柔的包容让许意浓眼泪开了闸般地汹涌泛滥,她贪婪地缩瑟在他怀里,如同躲在牢固的避风港,声带嘶哑,语无伦次。
“我,我调到英国,是被,被他们针对……”
王骁歧安抚她的动作微微一滞,“谁?”
“培训,我回,回房间拿电脑充电器,撞见,撞见,他们,他们出轨……派来英国、失去竞聘资格,都是他们,他们串通好的,我,”她开始泣不成声,“我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
这一刻,她卸下了平时所有的铠甲,回到了多年前的那个只会在他面前袒露真性情、只专属于王骁歧的小女孩。
王骁歧喉间发紧没有再问一句,手臂在那柔弱的肩背环绕收紧,一只手覆在她发间将她护在怀里,他柔声细语,“不会,我在。”
仍是简短四个字,却像是一眼望不到头的海面上漂来了一根浮木让她找到了一丝依靠,泪水落花如雨,放肆地再次浸湿了他的胸口。
夜万籁俱寂,没有人再说话,有的只是两具身体的紧紧依偎,却无声胜有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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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意浓因在英国多次遭遇意外,鉴于项目上的方案经谈判中英双方已达成一致,公司最终决定提前遣调她回国。
许意浓跟王骁歧坐的同一班回国飞机,黄有为亲自送的他们,一直将他们送到安检口,他心有不舍却也面带愧色,“这次真是辛苦你们了,也很抱歉没有照顾好小许,看这些事一桩桩出的。”他说着糟心且自责不已,“还是早些回国的好,以后我也得跟公司提加上外派工作人员的安保措施,等这边项目落实差不多我回去了,再给你好好赔个不是啊小许。”
许意浓摇了摇头,“那些都是意外,您已经很照顾了我了黄总,谢谢。”
黄有为不值一提地摆手,“那都是应该的,你一个女孩子大老远的被派过来也不容易。”又郑重其事,“等回国后,我们再聚。”
许意浓颔首,“好,回国再聚。”
再到王骁歧,黄有为跟来时一样拍了拍他的肩,但却多了一分惦念与惋惜。
“后会有期了兄弟。”
王骁歧也在他肩上轻轻一扣。
“后会有期。”
……
再次回到A市,坐在出租车上,许意浓望着逐渐隐匿在这暮色蔼蔼中的夕阳只觉恍如隔世,车窗面也折射出身旁王骁歧的多层影像,自地铁恐怖袭击事件后他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边直到回国,已经耽搁了他自己的行程,窗外的景随着车的疾驰在倒退,从她到逐影起一幕幕的画面也像回放般重置于眼前。
重逢至今,他们似无形中达成了某种默契,都不去提及从前,可她的每一次身陷困厄,每一次孤立无援,每一次无所适从,他都会第一时间赶至再默默地离去回到原位,她也惯性使然地依赖着他带给她的一切,就像一汪平静湖面倒映出的镜花水月,是自欺欺人也好,沉溺于其中也罢,迟迟不忍打破现有的这份宁静,因为一旦泛起一道涟漪,哪怕只是轻微的一点,画面就碎了,而所谓的破镜重圆,又哪有那么容易。
她知道他也是一样,所以他不说破她便从不问,时间终是让他们从轻狂的少男少女退变成了胆小的怯懦者,从无所畏惧到瞻前顾后,可随着逐影与一唯甲乙方关系的结束,她快要连唯一能用来找他的借口都没有了,他们之间又该何去何从?
车速渐缓,表哥家所在的小区到了,车停在小区门口,王骁歧把她的行李一一从车后备箱拿出,又跟师傅说,“麻烦等一下,我送她进去就出来。”
许意浓却接过自己的行李箱拉着就往里走,“没关系的,我自己进去就好,你快回去吧。”
王骁歧看着她,她很正常地朝他挥挥手,“我走了。”然后真的拉着行李箱往小区里去了,可走了几步后她又停下来,回眸看到他还在,便转身直面他。
“你……还有话要对我说吗?”
寒风在肆虐,烈烈地侵打在两人的躯体,吞噬篡夺着尚残的余温,忽而开启的路灯映在两人脸上,两人皆笔直地站着,目光里再无二人。
许意浓密密地呼吸,她生怕幅度一大就会错过了什么。
“回去好好休息。”
可等来的,只不过是最寻常的一声道别。
她紧攥着行李箱杆,耷下眼,点了点头,“好。”
“再见。”
“再见。”
出租车驶离小区,越行越远,后视镜里始终有道人影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像个被丢弃的孩童迟迟不肯乖乖离去,它随着距离的拉长逐渐变小再变小,即将成为一个点。
王骁歧目不转睛地看着,心像团纸皱巴巴地揪成一团,外面的风在车速的加快中越发呼啸,他的骨指收紧到没了知觉,就在那个点快要在视线里消失时,他突然对着司机喊停。
“师傅!麻烦调头。”
许意浓站在路边目送出租车远去,它每小一寸她眼底便黯淡一分,视线也越来越氤氲模糊,可她还是站在原地,站在他们分开的地方固执又倔强,静静等待着它与这夜色消融,寂灭无踪,直到看到车停下又调头,她星眸熠熠,重燃的希望在胸腔激荡,冲涌不可遏,她一下松开了行李箱丢下它们,从零星细碎的脚步到越跑越快奔赴向那处。
车与她的距离越来越短,最终停下,那道身影重新回到她的视野,大步流星地也直直朝她而来。
可越来越近时她又胆怯地停下脚步,止步不前了,她害怕期待再一次落空,害怕他仍旧逃避,害怕他还是丢下她一个人。
“我有东西忘了给你。”果然,当他终于到她面前,开口便让她成了一个荒诞不经的小丑。
她再也无法冷静忍耐,在哭出来之前狠狠丢下一句,“我不要。”便要快速逃离这个局面。
他将她拉住,唤她的名字,“许意浓。”
她挣扎着,满脑子只想脱离他的桎梏,再也不想跟他说话,可她终究抵不过他的力气,被扳着肩硬生生重面向他。
他说,“你看一下。”
她头也不抬,浑身都充满了抗拒,像个抵御防备的刺猬,什么也不想听什么也不想看,急需发泄自己隐忍着的情绪,“你是不是听不懂?我说我不……”
他的手赫然伸至递她眼前,那险要脱口而出的话随之止住。
他的手背上清晰可见地贴着一张标签贴,上面写着一行大字,是她自己的笔迹——许意浓单独所有!!!
她忽而一愣。
因为在办公室时自己的笔经常会被同事们随手借去,之后就再也消失不见,她从后勤那儿领的写字笔一天天地肉眼可见变少,还剩最后一支时她索性用标签贴写上“许意浓单独所有”裹在笔的尾部,想借此提醒别人别再借了她的笔不归还,怕他们看不见,想想又再那行字后补上了三个感叹号加强重视,她以为这样就没人再拿了或者拿了也会及时归还回来,可仅仅第二天那支笔也从她的桌上不翼而飞,寻了半天无果后她差点没气笑,还跟组里的人吐槽说,“绝了,还真是防火防盗防同事,在办公桌上放手机、卡、包都没事,唯独不能放笔!”
当时她哪里会想到,拿走自己最后一支贴着标签笔的人会是他。
还在她失神之际,他又叫她的名字。
“许意浓。”
她不做声他便继续。
“你还要不要我?即便我不再是王骁歧。”
她狠狠一怔,听到他说。
“我不是王骁歧,我不是王家的亲生儿子,也不是奶奶的亲孙子,我不知道我是谁,我……”他顿然停住,难以再说下去。
很快从震惊中反应过来的许意浓截断他,嘶哑的声音在风中断断续续,“你是不是王骁歧又有什么关系,你就是你,不管叫什么,你都是你啊,永远是那个最好的你。”她抹了把泪,“你可以把所有真相都告诉我,我们一起面对,那些本来就跟你没关系,为什么要逃避我,一直躲着我。”
他没再说话,空气凝结数秒,两人都跟定住似的杵着,风一如既往冷嗖嗖地往领口里钻,有刺骨的寒,在即将失去知觉的时候她倏然抬起手挥起一拳打在他身上,然后一下一下,不停地打,从他的胳膊到胸口,越来越重像快拼尽了全力。
他任由她打着,尽情让她宣泄。
她边挥拳边哽咽得开口,“微信一直没删,内网的头像是狮子王,捞出了我掉落进贩卖机的耳机,鼻炎发作给我买最柔软的抽纸,单曲循环的是《七里香》,穿我熨烫过的西服去演讲,给我买生日蛋糕,我喝醉了护送我回酒店房间,特意陪我去的英国,那本从不还我的英汉词典一直放在床头……”她如控诉般地说着又去扯他左手无名指上的创可贴。
他也不躲,被硬撕开后,那块许久没有接触过空气,已经发白到毫无血色的皮肤,在左侧根部深刻着的墨色“浓”字却没有因此有任何消褪,反而在一黑一白的强烈对比下更显突兀。
“你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我什么都知道。”她眼前早已模糊到看不清,打他的力道变本加厉。
他吃痛地一言不发,只在她说完后一个伸手将她揽抱进怀里,死死扣住。
许意浓凝在双眼里的泪再也止不住地漱漱下落,她被他抱住打不到他就开始踢他,他仍旧不躲,最后舍不得了,她失声痛哭,委屈得不能自已。
“明明还在乎我,既然做了就大大方方承认,是不是如果我不从日本回来,你永远不会去找我?就真的再也不跟我见面了是吗?”
他手覆着她一抽一动的脑袋,喉结克制地微微震动,却觉得这时候说什么都显得苍白无力,他低喃,“以后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为什么我回来了一直逃避我,为什么不来找我,为什么真的丢下我,我说分手你就答应,你怎么能真的答应,你说会一直陪我的,骗子,大骗子。”许意浓还是一个劲的哭,一个劲地打他。
王骁歧也眼红似彤,任她打骂。
她的泪仍在无声地流淌,王骁歧徒手替她拭泪,“我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我一直努力在守护的那个家,在我为它倾尽所有,付出全部后,最后却不是我的家,我被所有人弃之如履,那种绝望和迷茫,让我一度不再相信这个世界,不再相信自己。”
他凝视着她,“你回来,你还是你,可我已经不再是我。我躲你,是我觉得你值得更好的,会遇到更适合的,而不是我这样一个无父无母,残破不堪,居无定所,四处漂泊的游魂。”掌心怜爱地抚着她的脸颊,眸底有诸多的情绪交织,“可你还那么爱哭鼻子,总是照顾不好自己,我又怎么舍得把你交给别人。”
他望着她的眼中有微光在颤悸。
“所以,你还要不要我?一个一无所有,也一事无成的我。”
那小心翼翼的语气让许意浓再也撑不住地破了防,眼泪又跟不要钱似地往下掉,她一头扎在他胸膛,他搂抱住她,像接住了最珍爱的宝物。
“我以为,是你再也不要我了。”她开始断断续续地嗡囔,有委屈更多的是对他的心疼。
“我很想你,回国后天天跟你面对面,每次难受的时候都想你抱抱我,只想你抱抱我,你明明也在关心我,可你总是躲我,把我拒之千里之外,我只能也戴着面具故作坚强,想看你到底还能忍到什么时候,你以前总说我心硬,其实你心才是最硬的,我再不主动靠近你,你肯定还能继续躲下去,可我越靠近你一步你就往后退一步,以前你根本不会舍得这么对我,不会舍得让我难过。”她往他身上擦着泪,揪着他衣襟生怕他消失似地呜咽,“我不要你我为什么从日本回来?不管你是谁你从哪里来,叫什么名字,在我心里你都是最好的那个你,跟你是不是王骁歧都没关系,所以你不能,不能再丢下我一个人。”
他扣着她的脑袋,下巴抵在她发间承诺,“再也不会了。”
稍后他捧起她的脸揩去泪珠的同时俯身落下吻,唇瓣相接中还带着一阵尚未完全消退的湿意,起初的浅尝辄止略带柔和,可慢慢的他不再压制自己,五年的分离夹杂了太多难以言说的情绪,他像摆脱枷锁蓄势待发的困兽,长久以来压抑的情感在碰到她的那一刻一触即发,舌直直撬抵了进来,跟周围横冲直撞的风一样长驱直入地在她口腔内索取,精准地找到她的小舌勾住再裹缠。
一时还没反应过来的许意浓在少许的呆滞后也开始回应他的吻,她踮起双脚勾住他的脖子,热切且极为想念地仿佛要用尽全身的力气。
而王骁歧则将她覆在自己颈间的手一把抓住反扣,五指顺势插进她的指缝,十指交缠,再带着她冰凉的手按锁在自己胸口,最后紧贴向他温热的颈项。
这个动作让她一僵。
他炽热的气息喷薄在她耳侧,同时把她另一只抓起一起放在自己的脖子上,一边一个给她取暖,“手还冷吗?”
她立刻摇头生怕自己冻着他,想抽回手却没能成功,又被他拉进怀里。
他附在她耳畔,低语,“浓浓,对不起。”
她又摇头捂着他唇不让他再说那三个字。
身后打着双闪停靠了许久的出租车突然亮了亮大灯,司机师傅认命地探出头打断眼前这幅温存的画面,他咳了咳。
“小伙子,那个,你们还有多久?我还要做生意的,不然,你先把你行李拿下来?”
两人这才想起出租车还在,王骁歧回应司机,“不好意思师傅,今晚这车我包了,麻烦再等我一下。”继而又回身哄她,“我送你进去。”
可许意浓却没动,在他怀里闷声,“我提前回国的事没有告诉家里人,他们都不知道我今天会回来。”
她缓缓仰起头望着他,路灯下,梨花带雨,如水盈盈。
“你带我走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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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嘭——”地一声关门,酒店的房间的灯开关被一股强劲的力道撞开,明亮的光线照得许意浓刺眼得闭了闭,外套双双掉落在地毯,有皮带扣松懈的金属声,紧接着她的背推抵在墙上被他托抱而起,她也顺势搂着他的脖子攀附在他的肩。
那五年里积压的所有情绪在进房的那刻一触即发,两人忘情地拥吻着,呼吸絮乱且紧促,互相汲取着对方的体温,唇被碾吮得生疼,他像要将她就此吞噬,纵使隔着厚厚的衣衫也能听到两颗心脏恢复了鲜活得怦怦直跳,炽热强烈,直到许意浓捧着他的脑袋开始气若游丝地唤他名字。
“骁歧,骁歧……”
尾音消逝,两人齐齐跌入了一片柔软,他好看的五官在她瞳仁里一点一点放大,她伸出自己的手,他第一时间也伸出手来与她交叠相握,他的气息一点一点将她包围,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
片刻后,他稍稍停了停,声音嘶哑不堪,“把灯关了?”
她摇着头,想好好地清楚地看着他,另一只手勾住他的颈将他拉下,她反吻他,而她做什么他就耐心地一遍一遍给予回应。
“嗒——”的,她的高跟鞋从悬在床沿的玉足上蹭掉而下,空调热度下空气灼灼,仿佛哪儿哪儿都是烫的。
分别,再遇,棋逢对手,并肩作战,在经历了种种后,他们宛如回到最初的原点,重新拥有了彼此,却比从前更成熟理智,珍惜契合。
窗外月色无边,有电流流窜在空气中,洗礼着两具灵魂,而这个漫漫长夜它在如同火烧……
第72章
许意浓觉得自己像在坐跳楼机,时而被抛上高空,时而又一秒下坠,起起伏伏,心跳不能自已,只能靠嗓子发声来表达一切,而长久未经沙场的她也跟下了跳楼机一样没用,最终整个人精疲力尽地瘫软地趴在王骁歧身上,一头长发覆在他坚实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