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淼大大咧咧点头,“有啊,大年三十那天她还给我发了条贺岁短信呢。”

  范亦诚当即跟身旁的江晋对视了一下,接着范亦诚又问,“大年三十什么时候?”

  林淼瞟他一眼,“这我哪儿记那么清楚?当时谁不在家吃年夜饭?忙着呢。”

  范亦诚让她拿手机出来,“快,看一眼。”

  林淼仿佛嗅到了八卦的味道,问他,“怎么了?”

  范亦诚只得凑到她耳边,小声说话,“江晋大年三十给许意浓发了条新年快乐,她一直没回,他郁闷到现在。”

  林淼不免惊讶,立马拿出手机翻出那条短信,范亦诚看看那时间,面露犹疑,还在纠结要不要给江晋看,江晋的手已经伸了过来,他对着他俩,“手机能不能给我看看?”

  林淼小心翼翼把手机递过去,江晋看完,神色敛了敛,又把手机还给了林淼,淡淡说了声,“谢谢。

  林淼跟范亦诚面面相觑,心照不宣,林淼为了缓解气氛,还打圆场说,“可能,可能那天忙着跟家里吃团圆饭她没太在意吧。”

  江晋唇角扯出一抹,将耳机重新戴上,只对范亦诚说,“来,继续。”

  范亦诚给了林淼一个眼神,示意她别越描越黑添乱了,林淼吐吐舌头,之后再也没乱说话。

  ……

  林淼斟酌地问,“你是忘了还是……?”

  许意浓望着前方数不清的人,也没什么语气,“不是,就是没回。”

  她的回答让林淼咋舌,接下来许意浓更加直白地告诉她,“学校已经有一些我跟他的流言蜚语了,你消息一向是比我灵通的,所以,大家还是保持距离得好,我不想到最后连朋友都做不成。”

  一番话堵得林淼哑口无言,接都不知该怎么接。

  走出校门,许意浓跨上车像往常一样跟她道别,“走了。”

  等林淼再反应过来,她早就只剩个模糊的背影了,很快又被其他学生在街道骑车追逐的身影所覆盖。

  许意浓回家吃了一碗泡面,把钥匙放在了老地方就准备回学校了,下楼去推车的时候发现有几个小学生样的男孩围在她车旁边不知道在鬼虚什么。

  她趋近,他们发现后做贼似地撒腿就跑,一开始她也没当回事,等把车锁一开,车一推顿时发现了问题,车链条掉了,再抬头寻视,哪里还有那帮孩子的身影,她暗自骂着熊孩子,蹲下来自己摆弄了会儿,好不容易给重新装上去了,她两手已经黑不溜秋的,活脱脱从煤矿里出来的,赶紧回家去洗了几遍手,再看看时间,离晚自习开始还剩十分钟了。

  她蹭蹭蹭下楼,一路上车骑得飞快,都不带喘口气的,好不容易到了校门口,她准备下车,像往常一样边跑边推进去,此时离上课仅剩五分钟了,市一中附近跟先前放学时的热闹非凡形成鲜明对比,空旷得用荒无人烟来形容都不为过。

  抵达校门口时,她意外地看到一辆面包车停放在门口,有一行人站在那车旁,她心有疑惑,学校不是不让在门口乱停车吗?待她靠近时,那行人一个个把目光朝她袭来,那嫉恶如仇的眼神把她看得头皮发麻,差点没从自行车上跌下来。

  学校的门卫大叔则站在校门口朝她不断招手,冲她嚷嚷,“快快快!别停!快进来!”

  不明就里的许意浓本能地加快脚步往学校里奔跑,可经过那面包车的时候还是看到了那大敞的后备箱,她隐隐看到个类似担架状的轮廓,上面盖着一块白布,随着越来越近的距离,这些诡异的人和物让忐忑不安的感觉铺天盖地席卷而至,笼罩着她整个人不禁发怵,她开始难以自持地往后退,竟不敢再向前走一步了。

  突然她的眼睛被一只从天而降的手遮罩了,眼前被牢牢挡住,只剩指缝间细碎的光点,她吓了一跳,可身后传来的声音却立刻让她安定了下来,是王骁歧。

  像是贴在她耳边,他说,“别看,往前走。”

第41章

  许意浓的肩膀被稳稳扶住,一股力量在牵引着她往前走,他的气息迫近,如影随形。

  那一刻,许意浓明明什么都看不见,却任由他带着自己走,那是一种无条件的信任,先前被惊吓到无以加复的心也随着他的脚步慢慢平静了下来,她知道,自己只要跟着他就好。

  他的手自始至终都是隔空的,没有真的触碰到她,几分钟后,手移开,许意浓重见天日,他们已经踏进了学校,校内人行道两边的路灯已如数开启,照亮了整个校园,熏黄的灯光从两人的头顶落下,照长了他们投射在地面的身影,时而错落有致,时而交叠糅合。

  许意浓定了定神,凝眸望着他在暖色调光渲染下柔和的侧颜,灯光将他照得轮廓分明,她张口惊魂未定地问,“刚刚那些人是……?”

  王骁歧摇头,“不清楚,但,”他微顿后还是说了出来,“应该是有什么事。”

  许意浓愕然失语,脑中又浮现起面包车后的隐约看到的东西,不由毛骨悚然,有个不好的念头从心底一闪而过。

  晚自习的上课铃猝不及防地响起,将许意浓的思绪拉回,她觉得是自己在胡思乱想,脚步略带凌乱地继续往前走,她提醒王骁歧,“快走吧,我们已经迟到了。”

  王骁歧则不紧不慢道,“反正已经迟了,无所谓。”又朝她酷炫的自行车看看,“你不是还要去车库?”

  许意浓望着这会儿已经黑漆漆的车库,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却并没有任何加速的动作。

  晚自习开始了,已经过了停放车的时间,学校为了节能环保,晚自习时间学校车库的灯都是熄灭的,这要搁平时她根本不会当回事,可刚刚在校门口经历了那遭,再让她一个人去黑暗的车库停车,她心有踌躇,也止步不前。

  “不敢?”王骁歧似一下看穿了她。

  许意浓当然不会当他面承认自己怂了,“谁不敢!”

  王骁歧就看着她逞强地往车库那儿去,也不揭穿她,只在一旁慢悠悠道,“你有没有听说过一个故事。”

  许意浓耳朵竖着,“什么?”

  “每当夜幕降临,所有人的肩上会有两团看不见的火,如果身后突然有人叫你或者拍你千万别回头,回头一次就会灭一盏,两盏都灭了就会……”

  许意浓刚想问他就会怎么样?却发现他突然不见了,她一惊,四处也不见踪影,正要叫他名字,肩膀突然从后面被拍了一下,她吓得整个人弹跳了起来,撞进了一面肉墙。

  抬头一看是王骁歧,知道又上了他的当,她不管不顾地对着他就是一顿狂拍。

  “王骁歧,你无不无聊?无不无聊?!”

  幼稚又讨厌!

  应该是真被吓着了,她下手特别重,王骁歧吃痛地挨着她的“连环暴击”,手蓦然伸出,将自行车从她那儿抢了过来。

  许意浓停下动作怔了怔,听到他说,“好了,就你那纸老虎胆子和磨磨蹭蹭的速度,放完车第一节 晚自习都下课了。”

  许意浓不服气道,“那也是你害的,还有,不是你说的反正已经迟到了吗?”

  越趋近车库,黑暗越将两人从光亮中吞噬,他的脸变得晦暗不明,许意浓难以看清,只能听到他笑了一声,“我说什么就是什么?你什么时候这么听我话了?”

  许意浓眉间一跳,就知道他这人说几句就不着调了,口不择言道,“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你。”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拌着嘴,很快就到了他们班的车库里,平常大家赶着上晚自习,里面的车都是胡乱放的,王骁歧找到一个空位把她的车放好,还顺便把其他车摆放整齐,许意浓在一旁看着,突然觉得他这人心其实挺细的,她也上前搭了把手,暗黑中王骁歧抬眸看了她一眼,但她浑然不觉。

  摆放好车库里的车,两人再一道走出车库,他们并排走着,只有皎洁的月光和教学楼里的灯光照亮了他们的脚下,穿堂风阵阵过耳,许意浓垂在身侧的手背偶尔能刮蹭到他的衣摆,有痒意也有心动,也许是仗着夜黑风高的明目张胆,也许是来自心底的一份贪恋,总之她始终没有把手缩回去。

  “你手呢?”直到他出其不意地开口,打乱了许意浓的脚步,她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什么?”

  他又重复,“你,手呢?”

  许意浓忍不住侧过头看他,连自己脉搏的震跳仿佛都能感知,她问,“干嘛?”

  他停步驻足,她也跟着停下,他说,“手伸出来。”

  许意浓的心扑通狂跳,仿佛下秒就要破膛而出,大脑也即刻陷入一段宕机状态,她不明白他突然让她伸手是什么意思,却又玛丽苏地隐隐在期待着什么,就在她鼓足勇气,真要伸出自己的手时,王骁歧已快她一步举起了手臂,月光扫地,银白色的光照得他脸颊清亮,他拿着一小串钥匙在她面前晃晃,它们发出清脆的摩擦声,他问,“车钥匙不要了?”

  这下,许意浓彻底醒悟过来他要干嘛,顿觉羞愧地别开脸,眼神也瞬间空灵,她咬了咬唇,一把拿回钥匙,“谁说不要了。”

  晚自习的最后一遍铃声又乍然响起,她扭过头迈腿就走,语气变得僵硬,“再不走可真迟到了。”

  王骁歧看着她头也不回地跑开,却依旧走得不疾不徐。

第一节 课是物理,许意浓先进的教室,后脚老师就胳膊夹着一摞书来了,许意浓从楼下一口气跑上来出了一身汗,这天教室里没怎么开窗通风,狭小的空间内升腾着大家呼出的热气,跟外面的温度形成鲜明反差,在玻璃上起了一层薄薄的白雾,冷热交替下,许意浓生怕感冒,先把外套脱了挂在座位后背上,她落坐后林淼还觉得奇怪,“你怎么迟了啊?”

  “自行车坏了,弄了会儿。”她摆放好衣服也看向林淼,试探地问,“你来的时候,学校门口有什么异常吗?”

  林淼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来回转着水笔,一副看破红尘的样子并未多想,“能有什么异常?每天不就那样,人来人往的,最多换个保安大爷站岗呗。”

  许意浓噤声不语,由此判断出林淼来的时候那帮奇怪的人应该还没出现。

  隔了好一会儿王骁歧才慢悠悠出现在教室门口,他喊了声报告,打断了正在讲课的物理老师,上课时间争分夺秒,老师也没跟他啰嗦,只叮嘱了下次注意上课时间便让他回位置了。

  课程继续,许意浓望着老师背身在黑板画图的身影,注意力难以集中,再反观王骁歧,他就比要她淡定许多,她收拢思绪让自己回到课堂上,但这节课并没有能维持多久,教导主任这位不速之客突然出现在走廊里,打破了教室内原有的平静。

  他先是敲了敲教室门,物理老师一看是他,立马放下手中的粉笔跨步出去,两人站在门口交耳了一会儿,许意浓清楚地看见物理老师的脸色明显一暗,眉头也皱得紧巴巴的。

  大家窥看着外头的这一幕,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能让教导主任屈降尊贵亲自跑一趟,他们好奇也稀罕,对此开始小声讨论。

  “啥事啊?”

  “谁知道?”

  也有人装神弄鬼地胡扯,“夜观天象,掐指一算,今日天有煞星,要大事不妙哇。”

  许意浓突然眼皮跳了跳,也觉得有事要发生,果然,物理老师跟教导主任很快折返教室,教导主任直接取代了他的位置一步跨上讲台,他抬手拍拍黑板,示意大家安静,“现在我要跟大家交代几件事情,请你们一定要认真并且严格地按照我所说的去执行。”

  不知发生了何事的大家也不胡闹了,屏息以待,只觉得这事绝不简单,耐心听他继续说下去。

  教导主任清了清嗓略略沉了沉声,“学校有些突发状况,目前来不及跟大家多解释,后续我们会详细告知,现在请大家立刻放下手中的书跟笔,什么都不要带,只拿车钥匙,一会儿听我口令,井然有序地下楼,千万不要吵闹更不要拥挤,安安静静地去自己班级所在的车库推自行车,然后!”他停了停,将声音拔高,开始强调重中之重,“会有相关老师指引大家从学校后门出去,切记不要走前门!一定不要走前门!出去后,你们什么都不要管,也不要问,各自回家,明天照常来上课,听到了没有?”

  教导主任的话一时让大家难以消化,一个个都懵在了座位上,竟无人做出响应。

  从没经历过这种突发状况的林淼紧张得拉住许意浓的手,同桌俩还没能悄悄说上句话,教导主任没有给大家多反应的时间已经一声令下,“时间不等人,现在大家开始离开教室,从第一排开始,一排一排地走!请班委在队中担起责任,注意组织纪律,不要乱,千万不要乱!”他说着手朝第一排一挥,“来,第一排赶紧走。”

  于是第一排的同学起身往外走,大家都听话得没带书包,只拿了一串车钥匙,第一排撤走后轮到第二排。许意浓她们紧跟着站起来,机械般地往外走,等人到了走廊他们才发现,其他教学楼内也有校领导在组织大规模的撤离,望着涌动的人潮,她从头到尾都是一头的雾水,心里简直汇聚了十万个为什么,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走廊里只开了一盏小灯,大家只按照教导主任吩咐一个劲地往下走,突然林淼发现自己鞋带掉了,她怕被人踩到便跟许意浓说等一下,“我鞋带掉了”

  许意浓一看大惊失色,忙去拉她,“别在楼道上系鞋带,太危险了。”

  刚要拉她往下走,昏暗中不知谁冒出来一句,“晦气!出事了,出事了啊,人家家长都闹到学校来了,学校这会儿忙着善后呢,怕闹大才组织的紧急撤离。”

  此言一出,大家脚步一慌,纷纷问是什么事?老师还是学生?什么时候的事?在此之前还有序的楼道里陷入了一片混乱,有人开始往前挤,猝不及防地撞在了林淼跟许意浓身上,许意浓眼疾手快地紧紧拉住她的手,“跟好我,千万别走散了!”

  好不容易稳住了脚步,许意浓跟林淼继续往下走,却发现这么一耽搁两人早已跟自己班级脱了群,身后不断涌来其他班的学生,整个楼道的脚步声充斥着她的耳膜,随着谣言四起,不明真相的大家内心都无比焦灼地往下疾步而走,人越多就越凌乱,许意浓和林淼不受控制地从楼道上被挤到了站台层的角落中去了,可就在这越发熙攘的人群里,有人却在逆行。

  那高长的身影,是王骁歧。

  他是在楼道的角落发现正在发呆的许意浓跟林淼的,他侧身靠着墙壁避开往下直冲的人群,朝那儿厉声高喝,“你俩待在那儿干什么?知不知道这么杵在楼道上有多危险?”

  班上的人刚刚都随大部分到了楼下,他作为班长立在楼道出口一侧一个个点的人头,就是迟迟不见她俩下来,于是交代好其他班委组织好纪律,他一个跨步再次上楼。

  他说的一点没错,许意浓跟林淼后来是被身后源源不断的人挤着不断往前的,她们这样止步不前,如果不慎摔倒就会造成踩踏事件,后果不堪设想。

  王骁歧继续穿流在人群,逆光而至,好不容易来到她俩身边,发现两个女生无所适从地缩站在那儿,一看就是被人挤过来的,瞬间也没了脾气,他长手一伸将她俩推到靠墙壁的最里侧,自己则在最外侧,他高挺的身躯自动成为一道人肉墙隔绝了她们与涌动的人流。

  他拉着许意浓说,“走,不要停。”

  这一刻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两个女生听话得只闷头跟着他往下走,不再受到任何拥挤,终在他的护送下安然无恙地抵达了教学楼下。

  周围的同学步履匆匆,也有人在用跑的,三人往车库走的时候林淼不住地往教学楼回望,看到十班教室涌冒出来的人头后她眼底一亮,跟他俩说,“你们先走吧,我要等我……”碍于王骁歧在,她连忙止住并改口,“等我一个朋友。”

  王骁歧还没做声,许意浓不免担心地问,“需要我陪你吗?”

  林淼摆摆手,“不用不用,他马上就下来了,我就在这儿等他,你快回家吧。”再看看一言不发的王骁歧,又带着些许不安请示,“班长,我脱个队可以吗?”

  林淼虽然因为江晋的事对王骁歧一直戴着某种有色眼镜,但就凭刚刚他能逆行冲上楼护住她俩的行为上来看,她觉得他是个爷们儿。

  最终当然是王骁歧松口,他叮嘱她自己注意安全,并让她到家后给许意浓发条报平安的短信。

  他的通融又搏得了林淼的一丝好感,头一次对他咧嘴一笑,真心感激,“好的好的,谢谢班长。”

  就这样林淼去等男朋友了,最后只剩许意浓跟王骁歧去车库拿车推车,而同班同学们早就不见了踪影,许意浓踮脚往前望望,清一色的人头也分不清谁是谁。

  王骁歧扶着自行车说,“别看了,我们班是第一个下楼的,这会儿应该已经到学校后门口了。”

  许意浓收回视线看看他,“刚刚你……”

  “你们俩为什么会落在后面?”两人同时出声,他语速却比她要快,有点质问的意思。

  许意浓垂垂眸,只说是被后面来的人挤了。

  “走的慢当然会被挤,不挤你挤谁?”王骁歧欲言又止,再从上到下看看她,语气缓了缓,“有没有哪儿受伤?”

  许意浓仰了仰头看他,他又重复,“问你话呢。”

  “没有。”

  他移开视线,看向别处,“还以身作则?你这当的什么副班长,自己都先走丢了。”

  许意浓这会儿也没心情跟他吵,只默不作声地推着车往前走。

  周围人的越来越多了起来,到最后其实已经不按班级走了,虽然全程都有老师定点站在某个方位指引,但大家只顾一溜烟地往学校后门而去,两人走的时候一直是许意浓站在里边,王骁歧站在外边,快到后门口的时候,因为两边空旷,一阵风毫无预兆地袭来,许意浓才后知后觉自己的外套落在了教室里,鼻子在冷风的刺激之下,她一连打了三个喷嚏,要打第四个的时候肩上骤然一沉,一件男式外套盖在了她身上,是那种拉链式的厚款卫衣。

  王骁歧好像从来不穿羽绒服,即便是零下的温度,都是这种运动风的穿着,可能也跟其他为了耍酷的同龄男孩一样嫌臃肿,耳边则传来他毫不吝啬的嘲笑,“看你弱不禁风那样。”

  许意浓恍了恍神,马上反驳回去,“就你壮实?”

  他笃定地点头,没有半点谦虚样,“所以外套先借你,不用谢。”语气也自恋的要死。

  “……”

  他们两人总是这样,说不了几句就要斗嘴,许意浓虽然嘴上不饶人,但内心早已波澜起伏,她也越发明显地察觉到两人的关系好像变得不可同日而语,但每次兴奋过后就会恢复到最初的冷静,就像刚刚他冲上来找她们,也是出于身为班长的责任,这个时候,每个人对他而言都一样,给她外套也只是看她连打了几个喷嚏,稍加照顾罢了,如果现在他身边站着的人是曹萦萦,他一定也会这样做的。

  一念及此,她又难以遏制地玻璃心了起来。

  学校后门有一块是正在收尾阶段的新教学大楼,以前是C市有名的一片老平房,可随着后来市一中的名气与日俱增,学校生源变多,学校只能扩建,因此政府颁布了拆迁文件,但也花了很长的时间做了这片原址居民的思想工作,后来终于拆光了,学校却因经费有限搁置了一阵,直到两年前王骁歧空降市一中,他那从未蒙面过的土豪父亲一掷千金,才得以让这座教学楼展现在了大家面前。

  许意浓往那儿瞅了瞅,推着自行车的路线不自觉走偏了些,王骁歧把她自行车后座稍稍一拉,她并未发觉,只听他喂了一声,“往哪儿去呢?走路都不看,小心跌水泥坑里,可没人捞你。”

  她反应过来,重新走回他旁边,顺势问,“这楼,真是你家……”但“砸钱”两个字她卡嗓子里始终说不出口。

  王骁歧继续往前走,看都没往那儿看一眼,他不冷不热道,“跟我没关系。”

  这话也不知是在撇清还是在逃避,总之他变脸如此之快,一看就不想多提及这个话题,许意浓便知趣地闭口不言了。

  又走了会儿,前方终于有更亮的光源跃然眼前,四个老师站在后门的两边,不断叮嘱出去的学生们骑车减速,务必注意安全,许意浓和王骁歧也跟着人群踏出了学校,但奇怪的是,两人都未急着跨上自行车,而是继续无声推着往前走着。

  气氛好像有些凝滞,许意浓在想是不是她刚刚就不该起那个话头?之前他明明还好好的。

  “乌龟最近怎么样了?”不过她飘忽的思绪很快被他拉了回来。

  他这一问许意浓才猛然想起乌龟的钱还没给他,下意识地摸摸口袋,又刹那反应过来,不对,这是他的外套啊。

  她追恨自己怎么老做这种事,每次要用钱的时候身上都没钱。

  王骁歧看她窸窸窣窣的做着小动作,而后信誓旦旦地跟他讲,“钱我明天一定还你。”

  幽黄的路灯下,她的鼻头早已被风吹风泛起了红,像个红鼻子怪,再加上现在认真说话的表情,他缓下脚步,不觉一笑。

  许意浓觉得莫名其妙,不知道他在笑什么。

  笑笑笑,到底有什么好笑的?

  等笑够了,他一只手插进宽松的运动裤袋,对上她仰视的眸光,“你觉得我是在向你要钱?”

  许意浓就事论事,“反正我不会欠你的。”

  她刚说完,他手忽而一抬,从她耳边一越而过,快速撩起了她身上那件外套的连帽,再朝她头上稳稳一盖,那宽大的男式卫衣帽一下就把她头给罩住了,纯棉的帽檐遮挡住了她的视线,她从车把手上抽出一只手要去拉扯开,却被他隔着帽子揉了几下脑袋,可感觉实在得像是他直接用手在触摸她。

  她整个人呆住,鼻尖满是他特有的气息,她压根看不到他的脸,只那朦胧且听不真切的少年轻笑声。

  它如风而至,潜入耳际。

  “你可以欠我的。”

第42章

  周围的人与光影如同被虚化处理过,快进般地穿梭在街道,许意浓努力仰着头,望着嵌在街景中他这道聚焦特写,在那宽大的帽下仿佛看到了他眼底的星河点碎。

  可是,他这人,时好时坏,也不按套路出牌,总叫人看不透摸不清。

  在她发愣之际,王骁歧又隔着帽子在她脑袋上拍了一下,懒懒道,“走了。”

  那拍人的姿势跟他平常拍周邺如出一辙,所以在他眼里,她终究是个可以像男生般对待的男人婆,这让她又陷入一个充满了失落的死循环里,怎么都绕不出去。

  “你先走吧。”这次许意浓没再跟上他,而是低着头让他先走。

  王骁歧没多说什么,哦了一声,跨上自行车真走了。

  许意浓再抬头,人已经不见了,她站在路灯下,把他的外套拉链一拉到顶,嗅着他的气息,望着脚下这会儿孤孤单单的影子苦笑了一下,有点难过,也有点心酸。

  “你杵这儿当雕像呢?”可不一会儿王骁歧欠扁的声音又随风飘来。

  许意浓抬眸与他目光相接,“你?”

  他怎么又回来了?

  王骁歧推着车重新走到她面前,指指她身上挂着的那件宽大外套,“衣服里侧有个内袋,我家钥匙在里面。”

  “哦。”

  原来是回来拿钥匙的,可他奶奶不在家吗?还是怕她已经睡着了?

  许意浓没多想,赶紧拉开衣服拉链,将手伸进里侧摸摸。

  王骁歧提醒,“在左边。”

  她按照他说的真的在左侧内袋里摸出两把钥匙,她递送给他,王骁歧接过钥匙后又看她一眼,“你怎么还没走?”

  许意浓坦诚相告,“我家里钥匙给我爸拿走了,这会儿回去家里没人。”

  王骁歧闻言,脸上带着揶揄的笑,许意浓这次没忍住,“有什么好笑的,你不也落了钥匙?我俩半斤八两,你也别五十步笑百步了。”

  他对此没回应,只把车头的方向一调,“正好,我饿了,你不是欠我钱?给你个机会请我吃夜宵。”

  他好像总能掐准时机让她无力反驳,乖乖就范。

  “可我身上没钱啊。”许意浓小声嘟囔,这人什么记性?

  王骁歧重新跨上车,面朝那小吃一条街,“我有钱就行了,说了你可以欠我的。”他再回眸一顾,路灯的颜色打罩在他身上,越发趋近于饱和,连发丝闪烁得仿佛都比光更刺目。

  他问,“你走不走,还想当雕塑?”

  许意浓这才跨上她的自行车跟着一道去了,她回嘴,“你有见过这样栩栩如生的雕塑么?”

  他车骑得也不快,饶有兴致地跟她搭着话,“也对,不是雕塑,应该是块人形石头。”

  许意浓哼了一声,“就算是块石头,也不是在望你。”

  语落,乍然想起望夫石的许意浓声一噤,就差没拍自己一掌了,她在胡说八道什么?

  好在他没有任何反应,继续匀速骑着车,应该是没听见,许意浓盯着他的背影,暗自松了一口气。

  虽然学校今晚的事很突然,但丝毫没有影响到附近小吃街的生意,一如既往的热闹,只是相比平常今天的这条街更像一个讨论八卦的聚集地,在此的学生们边在这儿停脚边议论纷纷,各执一词,什么版本都有。

  许意浓与他们擦身而过的时候难免听到了些,其实这会儿大家心里多少都能猜到不是什么好事了,所以她的心头也跟着再次沉重了起来。

  还是去的那家炒饭店,老板娘一看到他来就笑着问,“今天又是番茄蛋炒饭呐?”

  他点头,再用探寻的眼神看了看许意浓,她晚上没好好吃晚饭,这会儿确实也有点饿了,她状似无意说了句,“一样。”

  老板娘应着去后厨喊了两声,店里的人还挺多,两人只能站着等空位,许意浓望着那墙上用泡沫板打印出来的点菜单,莫名其妙地失神良久。

  有人时不时地在往他们这儿偷瞄,然后再回头小声窃语,“诶,那不是,咱市一中的高一双雄吗?”

  “真是诶,可他俩不是死对头吗?怎么还会一块儿来吃饭?”

  “人家好歹一个班的,一班班风好又团结,里面的弯弯绕绕谁知道,可能只是凑巧来吃这儿的东西而已,而且……”有人声音低了下去,“许意浓是校草江晋的女朋友啊。”

  说曹操曹操就到,店铺门口的透明帘被人蓦然一掀,几个人从外面踏了进来,正是江晋,范亦诚,林淼他们,江晋走在最前面,是第一个看到许意浓的,刚要开口打招呼,却发现了站在她身旁的王骁歧,他脚步一滞,人停在了原地。

  林淼跟范亦诚还在他身后腻歪着,看他突然停下,范亦诚搭住他肩膀问,“怎么了?”再顺着他视线往前面一看,吐出了一个“操”字。

  三人里只有林淼的反应最正常,她立马喊了声,“嘿,同桌!”

  许意浓听到熟悉的声音,一扭头就看到了立在门口的那三个人,她忙朝林淼挥了挥手,然后跟江晋范亦诚用微微一笑以示打招呼。

  范亦诚也友好地对她笑了笑,江晋的目光则在她身上的男式卫衣上一扫而过,隔了一会儿才朝她点点头,却并没有笑。

  林淼其实还想问许意浓明明在他们前面走的,怎么会在这儿?但她也是个聪明人,现下气氛尴尬,许意浓跟她都是隔在中间做夹心饼干,还是审时度势少说话为妙。

  吃瓜群众又开始八卦,“正牌男友来了啊,怎么俩人看上去有点儿生疏啊?”

  立刻有人说,“废话,你当是你啊?人家一个校草,一个学霸,都是树大招风的人,一举一动尽在老师的掌控中,跟我们小透明早恋不一样,那在人多的地方还不得做做样子,装不熟啊?”

  众人一听了然,“也是也是啊。”

  几人打招呼的时候,王骁歧旁若无人地一只手闲适地插在裤袋,低头看手机,谁来了谁走了权当无关紧要的路人,直接无视。

  察言观色的林淼偷偷看看江晋,再望望前面的王骁歧,明显地感觉到气场之间的不融合,便悄悄拉了拉范亦诚的衣服矮着声问,“我们要不要换个地儿?”

  范亦诚还在为之前的篮球场事件耿耿于怀,今天像找到一个发泄口直言,“换什么换?为什么要换?难不成这店也被你们一班包场了吗?”

  他声音并不低,虽然话是对着林淼说的,可针对性极强,在场的一听就听出了火药味。

  林淼被他怼得莫名其妙,脸色铁青,“范亦诚,你们男生之间的事跟我可没一点儿关系,你现在对我大呼小叫个什么劲?”

  范亦诚脾气上来了也犟的很,“反正我不换,要走你自己走。”

  林淼气急,“你……”

  眼看两人就要吵起来,直到江晋投去一眼才暂时安分了,林淼扭过身去自己生起了闷气。

  正好有人吃完散了,空出了桌位,老板娘热情地招呼两路人去坐,两个座位并排仅隔了个走廊,江晋也点了一份番茄蛋炒饭,范亦诚则随便选了一份蛋炒饭,他说,“我跟林淼吃一份就行,她胃口小。”说完就要拉林淼落座。

  林淼心里还气着,把他手一拍斜了他个大白眼,“谁要跟你吃一碗?”

  范亦诚手臂一用力,让她一个失重跌坐在自己腿上,“不跟我吃一碗你跟谁吃一碗?”

  林淼又羞又怕,狂打他,压低声骂,“要死啊,这里都是人,你还嫌眼睛不够多是不是?”再小心翼翼往王骁歧那瞅了一眼,“我们班长就坐在隔壁!”

  范亦诚一脸无所谓地继续拉扯,林淼越躲他越来劲,“怕什么?现在又不是在学校里。”

  两人打情骂俏的声音飘到许意浓那儿不免耳珠一红,她之前只听过林淼跟范亦诚在电话里秀恩爱,这样明目张胆地在校外看到真人秀还是头一遭,班主任上回找她逼问他们事情的场景还清晰如昨,她有点想提醒林淼低调些却又碍于这么多人在,不好吭声,这会儿发短信给她又怕被范亦诚瞧见,觉得她多管闲事,思来想去只能等明天上学找到机会再跟她私下讲。

  炒饭很快上来,许意浓抽出一双一次性筷子,突然手边多了一碗骨头汤,她抬头,是江晋送来的。

  他居然当着王骁歧的面给她送来汤,还自动屏蔽了他,自顾自对许意浓说,“顺便也给你盛了一碗。”

  许意浓看着那碗汤,出于礼貌没当场拒绝,“谢谢。”

  “没事。”

  江晋回到自己座位,许意浓拆着一次性筷子,忍不住偷偷抬眼看看对面,看王骁歧也在拆筷子,想到上次凌山回来他说他知道班主任找她谈话的事,怕他误会,还是重提了一下,“那个,他之前帮过我,所以认识。”不是外界传的那样。

  可说完就后悔了,觉得自己这样简直是画蛇添足,多此一举,她跟他说这些做什么呢?他兴许根本没放心上。

  果然,他轻声一嗯,“吃饭。”

  许意浓低下头,用筷子搅着那泛着光泽颗颗饱满的饭粒,却再也没了想下咽的冲动。

  一顿饭吃得食不知味,那碗汤她一直没动,王骁歧先吃好,起身先去柜台,“我去结账。”

  许意浓的视线一直追索着他,也放下筷子不吃了,紧跟上去。前面有人等老板娘找零,王骁歧在排队,许意浓就站在门口安静等待,过了会儿江晋他们也快结束了,此时结账的人已经排到了门口,范亦诚跟林淼还在餐桌上磨叽,江晋只得先过来排队,正好站到了许意浓身边,许意浓给他往外让了让,他看到说不用。

  人比较多,许意浓觉得自己占了地方,还是打算先出去,却在往外走时听到江晋在身后问,“过年那条短信,你看到了吗?”

  “看到了。”许意浓说着却没有回头,她伸手要去推门口的透明门帘,又道了声,“谢谢你江晋,再见。”

  只是她手还没触碰到门帘,它就被人一下从旁撩开了,王骁歧已经接好账走了过来,他手臂挡着门帘低头看她。

  “走了。”

  许意浓与他对视,心间一暖,向前一个跨步走出了店铺,就像是在他臂弯的保护下走出去的,刚刚吃饭时的阴霾也轻而易举地随之一扫而光,王骁歧紧随其后,两人一道去拿车。

  透明的门帘重新落下,隔绝了里面与外面,江晋望着门帘外那一高一矮的身影,卡在嗓子里的“再见”两字也没什么说出口的机会了,只能生生吞咽了回去。

  学校门口这会儿汇聚了很多不明真相的附近群众还有家长,学校保安全体出动并且驱散群众不让围观,许意浓边走边望着那些焦急赶来接孩子的们的家长,眼底落寞不堪,她想,即使出了再大的事,这些家长里永远都不会第一时间出现吴老师和老许的身影。

  两人这回一直走到十字路口才分开,那边红绿灯左拐就是王骁歧家了,真的很近,他们在红绿灯下正常道别。

  “再见。”

  “再见。”

  王骁歧刚踩上自行车的脚踏又听许意浓说了个什么,但分贝太小,被一晃而过的汽车胎噪声给盖住了。

  “什么?”他回头问。

  “我说,钱明天一定还你!”左拐的绿灯已然一亮,许意浓提醒,“你好走了,班长。”

  后面也有骑车的学生在等他先走让道,王骁歧没再说话,踏车而去,这次是真的没再回头。

  他的背影很快消失在这茫茫夜色里,路口的风有难免要大些,凉意丛生,许意浓下意识地环臂抱抱自己,他宽大的衣服在她身上渐渐裹紧,尚残的体温也不知是她的错觉还是什么,仿佛是在今日这个复杂的夜里替他给了她一个拥抱。

  许意浓到家的时候意外的发现家里灯亮着,锁好车上去敲门又发现家里并没有人,可她明明记得走的时候家里的灯是关上的,她拿出手机想问问老许什么时候回来,按了几下都是黑屏,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没电到自动关机的。

  她只得独自在楼道蜷缩坐着,安静等待父母其中一人回来,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楼道空旷而静寂,偶尔传来几声野猫的嘶叫,许意浓将头埋进双腿之间,像个被世间所遗弃的孩子。

  不知过去了多久,楼下忽然传来两双急促的脚步,还有吴老师声嘶力竭的声音。

  “我告诉你许晟文!其他什么事情我都可以容忍,你那腐朽的妈,你的唯唯诺诺,但唯独涉及到我女儿不可以!如果今天女儿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跟你,跟你没完!”

  紧跟着是老许叹气声,“你怎么又扯到我身上来了?当务之急是先找到女儿好吧?”

  吴老师又像被触动了什么,开始哭哭啼啼,“我跟你讲,浓浓要是有什么,我,我……”

  却被老许直接打断,“你一人民教师,无凭无据的胡说什么呢你?”

  夫妻俩还在下面拉扯,前面一道熟悉的声音乍然响起。

  “爸,妈?”

  两人定睛一看,正是自家女儿。

  那是许意浓第一次看到父母齐齐朝她跑来,像失而复得的宝,抱着她不肯撒手,捧着她脸,摸着她头,再三确认后声音哽咽,“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许意浓木讷在原地,不明所以。

  后来回了家才明白,原来他们市一中的突发状况很快传到了其他学校,吴老师当时在办公室里批改作业,听到同事们在说,“唉,你们知道吗?市一中出事了,没了一个学生。”

  其他同事不可思议地“啊?”,纷纷放下手中的事问,“怎么一回事?什么时候的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