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相羽立刻跳了起来,往后面跳开七八尺,“砰”的一声,桌子也被他撞翻了,他下盘倒很稳,并没有被翻倒。

  只听“哗啦啦”一响,他已拔出了腰边的九环刀,横刀当胸,刀锋在外,眼睛瞪着蓝蝎子,就好像见到了鬼一样。

  他也是老江湖了,自然听过“蓝蝎子”的大名,但他却怎么也想不到这比小鱼还容易上钩的女人,就是蓝蝎子。

  蓝蝎子柔声道:“我劝你,下次你若想在路上吊女人,最好先弄清楚她的底细,只可惜……”

  她叹了口气,慢慢地走向楚相羽,接着道:“只可惜你已永远没有下次了!”

  楚相羽大吼道:“站住,你再往前走一步,我就宰了你!”

  蓝蝎子媚眼如丝,腻声道:“好,你宰了我吧,我倒真想死在你手里。”

  楚相羽大喝一声,九环刀横扫而出。

  刀风虎虎,刀环相击,声势果然惊人。

  但他只使出了这一刀!

  只见一道蓝晶晶、碧森森的寒光一闪,楚相羽已惨呼着倒了下去,甚至连这声惨呼都没有完全发出来。

  他身上也并没有什么伤痕,只是咽喉上多了两点鲜红的血迹,正宛如被蝎子蜇过了一样。

  蓝蝎子的衣服虽紧,袖子却很长,这使她看来有些飘飘欲仙的感觉,使她的风姿看来更美。

  此刻她双手都藏在袖子里,谁也看不出她是用什么杀死楚相羽的——无论她用的是什么,一定都可怕得很。

  孙驼子和孙小红冷言旁观,并没有出手拦阻,也许是因为他们根本不愿出手——一个随便就在路上吊女人的男人,总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蓝蝎子还在俯首瞧着楚相羽。

  她瞧了很久,仿佛是在欣赏着自己的成绩。

  然后,她又笑了,笑得更媚。

  她媚笑着道:“我只用了一招,你们现在总该相信了吧?”

  孙驼子和孙小红都没有说话。

  蓝蝎子道:“我的武功还算不错吧!”还是没有人回答。蓝蝎子道:“伊哭的青魔手虽然在兵器谱中名列第九,但百晓生若是将我也算上,他至少要退到第十,两位说对不对?”

  这倒不是假话。她出手的确比伊哭更快,更毒!

  蓝蝎子眼睛瞟着孙驼子,柔声道:“凭我这样的武功,总可以将这醉猫带走了吧?”

  孙驼子板着脸,冷冷道:“不可以!”

  蓝蝎子叹了口气道:“我究竟要怎么样才能将他带走呢?难道要我陪你上床?”

  孙驼子怒喝一声,双手齐出。

  只见他左手握拳,右手如爪,左拳击出,石破天惊,右爪如钩,变化万千,虽是赤手空拳,但威势却比楚相羽方才那一刀更强十倍。

  蓝蝎子腰肢一扭,忽然就瞧不见了。

  她的腰就像是水中的蛇一样,可以随意扭动,你明明看到她是往左边扭的,她忽然已到了你右边。

  孙驼子一招击出,她已到了孙驼子身后。

  幸好孙驼子也非庸手,左拳突曲,将这一拳击出去的力量松开,右爪却突然紧握成拳,将这一爪抓出去的力量硬生生收了回来。

  两人交手,最难的就是将已击出的招式“悬崖勒马”半途收回,要知一招击出,便如箭离弦,若是半途撤招,总难免有些生硬勉强。

  但孙驼子此刻这一招收发之间,却绝不拖泥带水。

  别人若是将手上力量撤回,身子也难免要随着后退,那正是自投罗网,送到蓝蝎子手里。

  但孙驼子幸好是个“驼子”,他手上力量一撤,就全都聚集在他背后的“驼峰”之上。

  他的肩一缩,驼峰已向蓝蝎子撞了过去。

  这一着也正是孙驼子的成名绝技之一,他背后驼峰已练得坚逾精钢,这一撞之力,何止百斤。

  蓝蝎子自然是识货的,腰肢一扭,长袖飞舞,人已到了孙驼子面前,面上带着媚笑,眼睛里也带着媚笑。

  她媚笑着道:“你不但眼光高,武功也高,只要你说一声,什么地方我都跟你去。”

  孙驼子厉声道:“你去死吧!”

  蓝蝎子媚眼如丝,轻轻道:“我要死,也得死在床上!”

  面对着这样的一个女人,看着她的媚笑,听着她的腻语,就算不意乱情迷,想入非非,也难免要有些心猿意马,手下也就难免要留三分情。

  但你留情,她却不留情。

  所以十年来,已不知有多少男人死在她手下。

  只可惜她今天遇见的是孙驼子。

  孙驼子看到女人,就好像掉了牙的老太婆看到五香蚕豆一样,一点

  兴趣也没有,怒叱一声,铁爪又已击出。

  蓝蝎子长袖一卷,后退了几步,道:“等一等。”

  孙驼子再次撤招道:“还等什么?”

  蓝蝎子叹了口气,柔声道:“你就算一定要逼我出手,先看看我用的兵刃也不迟呀。”

  她的话还未说完,袖中已有一道蓝晶晶、碧森森的寒光飞出,如闪电般斜划孙驼子面目。

  孙驼子大喝一声,铁爪迎向蓝光,抓了过去!

  他与人交手,素来喜欢速战速决,所以他虽然知道蓝蝎子用的必是件极奇特的外门兵器,但仗着自己苦练四十年的大鹰爪力,想在一招间便夺下她的兵刃,令她根本没有还手的余地!

  这一抓更是威不可当!

  对方用的兵刃纵然锐利,纵然能割破他的手,但兵刃还是要被他夺下,孙驼子对自己这出手一抓,素来自信得很。

  只不过,他的自信也许太强了些。

  孙小红一直静静地站在那里,好像全没有出手的意思。

  但她的眼睛却始终未曾离开过蓝蝎子的衣袖。

  她的眼睛快得很。

  那道青蓝色的寒光一飞出,她已看清楚了。

  她从未看过如此奇异的兵刃。

  那看来就像是一只放大了十几倍的蝎子毒尾,长长的,弯弯的,似软实硬,又可以随意曲折。

  最可怕的是,这兵刃由头到尾,都带着钩子般的倒刺。

  孙小红自然也对她二叔的大鹰爪力很有信心,但她也知道只要他的手一抓着蓝蝎子的兵刃,也难免要被这只专吃男人的毒蝎子吃下去!

  蓝蝎子的出手固然快,孙驼子的出手也快。

  孙小红知道自己无论如何拦阻也来不及了,她想不到她二叔抹了十四年的桌子后,脾气还如此暴烈!

  她却不知道孙驼子正因为已忍了十四年,脾气早已蹩不住了,所以此刻一有机会出手,就不顾一切,想一击得手!

  她情急之下,忍不住惊呼出声来!

  就在这时,半空中忽然伸出了一只手!

  这只手的动作竟比她的声音还快,她惊呼之声刚发出,这只手已半途抓住了蓝蝎子的手腕。

  只听“喀嚓”一声,“当”的一响,蓝光落地。

  蓝光落地时,蓝蝎子的人已退出一丈外,她退得太仓猝,也太快,竟“砰”地撞在墙上。

  然后所有的一切声音,所有的一切动作就全都停顿了下来,屋子里突然变得死一般静寂,连空气都仿佛已凝结。

  每个人都石像般怔住了。

  每个人的眼睛都吃惊地望着只这手,蓝蝎子眼睛里不但充满了惊讶,也充满了恐惧痛苦!

  她的手腕已被折断了!

  这只令人吃惊,令人恐惧的手终于缩了回去。

  它伸出时虽快,缩回时却很慢。

  然后,一个人缓缓站了起来,却正是那已烂醉如泥的李寻欢!

  孙小红又惊又喜,失声道:“原来你没有醉。”

  李寻欢淡淡地笑了笑,道:“我的心情虽然不好,体力虽然不支,酒量却一向不错。”

  孙小红瞪着他,一双动人的大眼睛里,充满了各式各样的感情,也不知是惊奇,是欢喜,是佩服,还是失望。

  她毕竟还是没有灌醉李寻欢。

  蓝蝎子眼睛里的媚态却早已不见了,剩下的只有惊慌和恐惧。

  因为李寻欢的手里不知何时已多了一把刀!

  小李飞刀!

  小李飞刀纵未出手,也足已令人高瞻——小李飞刀最可怕的时候,也就是它还未出手的时候。

  因为它出手之后,对方就已不知道什么叫可怕了。

  死人是不知道害怕的!

  屋子里只剩下呼吸的声音。

  这沉重的呼吸却比完全静寂还令人觉得静寂,简直静寂得令人窒息,令人受不了,令人要发疯。

  第三十六回 奇异的感情

  蓝蝎子额上的冷汗不停地流下来,一粒比一粒大……

  她全身都在颤抖着,忽然大叫了起来,道:“你飞刀为何还不出手?你为何还不杀了我?”

  李寻欢缓缓道:“你肯不顾一切来为伊哭复仇,总算对他还有真情,他死了,你自然很痛苦……很痛苦……”

  他凝注着手里的刀锋,目中似乎带着一丝痛苦之色,黯然道:“我

  很了解这种痛苦!很了解……我只希望你明白,这种痛苦绝不是杀人就

  能减轻的,你无论杀多少人,也不能将这种痛苦减轻半分。”

  寒光一闪,小李飞刀突然出手。

  只听“当”的一声,雪亮的刀已钉在蓝蝎子身旁的门楣上。

  李寻欢挥手道:“你走吧。”

  蓝蝎子呆住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问道:“那么,这种痛苦要怎样才能减轻呢?”

  李寻欢叹了口气,喃喃道:“我也不知道……也许你想到另一个人能代替他时,这种痛苦就能减轻了,我只希望你能找得到。”

  蓝蝎子呆呆望着他,目中突然流下了眼泪……

  孙小红也在痴痴地望着李寻欢。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男人,几乎不相信世上真有这样的男人,她盯着他,仿佛想看透他的心。

  蓝蝎子已走了,是带着眼泪走的。

  李寻欢沉默了很久,忽然笑了笑,道:“你一定很奇怪,我为何没杀她!”

  孙小红没有说话。

  孙驼子一直垂首望着地上那件奇异的兵刃,也没有说话。

  李寻欢缓缓接道:“因为我一向总认为一个人若还有泪可流,就不该死。”

  孙小红忽也笑了笑道:“我知道你不喜欢杀人,你不杀她,我一点也不奇怪,我只奇怪你明明没有醉,为何要装醉呢?”

  李寻欢微笑道:“你也是喝酒的人,总该知道装醉比真醉有趣多了,若是真的烂醉如泥,非但当时无趣,第二天头疼起来更要人的命。”

  孙小红嫣然道:“有道理。”

  李寻欢道:“但只要是喝酒的人,就没有永远不醉的,你若真想灌醉我,以后的机会还多得很。”

  孙小红轻轻叹了口气,眨着眼道:“可是我自己心里明白,这次我既已错过机会,以后只怕就再也休想灌得醉你了。”

  李寻欢失笑道:“其实我……”

  他的话还未说出,突见孙驼子大步走到柜台后,攫起一坛酒,一掌拍开泥封,仰起脖子就往嘴里倒。

  他也不知灌了多少,孙小红才总算夺下了他手里的酒坛子,跺脚道:“人家宁可装佯也不愿被人灌醉,二叔你为何要自己灌醉自己呢?”

  孙驼子倒在柜台后的椅子上,眼睛已发直,喃喃道:“一醉解千愁,我还是醉了的好……醉了的好……”

  孙小红道:“为什么?”

  孙驼子突又跳了起来,大声道:“你问我为什么,我告诉你,因为我不愿受人的恩惠,无论谁的恩惠我都受不了,我宁可被砍一刀。”

  他又倒在椅上,以手蒙着脸,喃喃道:“李寻欢,李寻欢,你为何要救我?我被人救过一次,已够受的了,你可知道我这些年来的日子是怎么过的吗?”

  李寻欢想问他:“谁曾经救过你?”

  “你为何要答应他在这里守护十五年?”

  “你守护的究竟是什么?”

  但孙驼子语声越来越低,也不知是醉了,还是睡着了。

  李寻欢瞧了瞧孙小红,也想问问她,但一看到孙小红那双又灵活、又调皮的大眼睛,他就立刻打消了这主意。

  像孙小红这种女孩子,你若想问她什么秘密,那是一定问不出的。

  李寻欢只有长长叹了口气,道:“你二叔真不愧是大丈夫!”

  孙小红用眼角瞟着他,抿嘴笑道:“你的意思是不是说,只有大丈夫才会真的醉得这么快!”

  李寻欢缓缓道:“我的意思是说,只有大丈夫才肯一诺千金,至死不改,只有大丈夫才不愿受人的恩惠,只有大丈夫才肯为了别人,牺牲自己。”

  孙小红眼波流动,道:“所以你也为了保护别人而留在这里,是不是?”

  李寻欢沉默着。

  孙小红道:“无论为了什么原因,你都不肯走的,是不是?”

  李寻欢还是沉默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