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衫老人道:“你若有什么未了的心愿,我们可以替你去做,你若有仇未报,我们也可以替你去复仇!”
他淡淡笑了笑,悠然接着道:“能死在我们手上的人,运气并不错。”
胡媚目中突然露出了一种异样的光芒,道:“我既已非死不可,不知可不可以选个人来杀我?”
黄衫老人道:“那也未尝不可,却不知你想选的是谁?”
胡媚咬着嘴唇,一字字道:“就是他,杨承祖!”
杨承祖脸色立刻变了,颤声道:“你……你这是什么意思?你难道想害我?”
胡媚凄然笑道:“你对我虽是虚情假意,我对你却是情真意浓,只要能死在你的手上,我死也甘心了。”
黄衫老人淡淡道:“杀人只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你难道从未杀过人么?”
他挥了挥手,就有个黄衫大汉拔出了腰刀,走过去递给杨承祖,微笑着道:“这把刀快得很,杀人一定用不着第二刀!”
杨承祖情不自禁摇了摇头,道:“我不……”
刚说到“不”字,他头顶上的铜钱也掉了下来。
“当”的一声,铜钱掉在地上,直滚了出去。
杨承祖整个人都吓呆了,刹那间冷汗已湿透了衣服。
胡媚又已疯狂般大笑起来,格格笑道:“你说过,我若死了,你也活不下去,现在你果然要陪我死了,你这人总算还有几分良心……”
杨承祖全身发抖,突然狂吼一声,大骂道:“你这妖妇,你好毒的心肠!”
他狂吼着夺过那把刀,一刀砍在胡媚脖子上,鲜血似箭一般的飞溅而出,染红了杨承祖的衣服。
他喘着气,发着抖,慢慢地抬起头。
每个人的眼睛都在冷冷地望着他。
夜色凄迷,不知何时起了一片乳白色的浓雾。
杨承祖跺了跺脚,反手一刀向自己的脖子上抹了过去。
他的尸体正好倒在胡媚身上。
孙驼子这才明白这些人走路时为何那般小心了,原来他们一不小心将头顶上的铜钱掉落,就非死不可!
这些黄衫人的规矩不但太可怕,也太可恶!
那青面汉子却根本无动于衷,对这种事似已司空见惯,孙驼子只奇怪那黄衫人为何没有在他头顶上也放一枚铜钱。
就在这时,那独腿人忽然站了起来,慢慢地走到那青面瘦长汉子的桌前,在对面坐下。
青面汉子慢慢地抬起头,盯着他。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但孙驼子却忽然紧张了起来,就好像有什么可怕的事立刻就要发生了。
他觉得这两人的眼睛都像是刀,恨不得一刀刺人对方心里。
雾更重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独腿人脸上忽然露出了一丝微笑。
他笑得很特别,很奇怪,一笑起来,就令人立刻忘了他的凶恶和丑陋,变得说不出地温柔亲切。
他微笑着道:“阁下是什么人,我们已知道了。”
青面汉子道:“哦?”
独腿人道:“我们是什么人,阁下想必也已知道。”
青面汉子冷冷道:“近两年来不知道你们的人,只怕很少。”
独腿人又笑了笑,慢慢地自怀中取出了一封信。
这封信正和那黄衫人取出来的一样,看来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就连孙驼子也忍不住想瞧瞧信封上写的是什么。
那辫子姑娘的一双大眼睛更不时地偷偷往这边瞧,只可惜独腿人已将这封信用手压在桌上了,微笑着道:“阁下不远千里而来,想必也是为了这封信来的。”
青面汉子道:“不错。”
独腿人道:“阁下可知道这封信是谁写的么?”
青面汉子道:“不知道。”
独腿人笑道:“据我们所知,江湖中接到这样信的至少也有一百多位,但却没有一个人知道信是谁写的,我们也曾四下打听,却连一点线索也没有。”
青面汉子冷冷道:“若连你们也打听不出,还有谁能打听得出!”
独腿人笑道:“我们虽不知道信是谁写的,但他的用意我们却已明白。”
青面汉子道:“哦?”
独腿人道:“他将江湖中成名的豪杰全引到这里来,为的就是要大家争夺埋藏在这里的宝物,然后自相残杀!他才好得渔翁之利。”
青面汉子道:“既然如此,你们为何要来?”
独腿人道:“正因他居心险恶,所以我们才非来不可!”
青面汉子道:“哦?”
独腿人笑了笑道:“我们到这里来,就为的是要劝各位莫要上那人的当,只要各位肯放手,这一场祸事就可消弭于无形了。”
青面汉子冷笑道:“你们的心肠倒真不错。”
独腿人似乎根本听不出他话中的刺,还是微笑道:“我们只希望能将大事化小事,小事化无事,让大家都能安安静静地过几年太平日子。”
青面汉子缓缓道:“其实此间是否真有宝藏,大家谁也不知道。”
独腿人拊掌道:“正是如此,所以大家若是为了这种事而拼命,岂非太不值得了?”
青面汉子道:“但我既已来了,好歹也得看他个水落石出,岂是别人三言两语就能将我打发走的?”
独腿人立刻沉下了脸,道:“如此说来,阁下是不肯放手的了?”
青面汉子冷笑道:“我就算放了手,只怕也轮不到你们!”
独腿人也冷笑着道:“除了阁下外,我倒想不出还有谁能跟我们一争长短的。”
他将手里的铁拐重重一顿,只听“笃”的一声火星四溅,四尺多长的铁拐,赫然已有三尺多插入地下。
青面汉子神色不变,冷冷道:“果然好功夫,难怪百晓生作兵器谱,要将你这只铁拐排名第八。”
独腿人厉声道:“阁下的蛇鞭排名第七,我早就想见识见识了!”
青面汉子道:“我也正想要你们见识见识!”
第二十九回 长眼睛的鞭子
只见青面汉子左手轻轻在桌上一按,人已凌空飞起,只听“呼”的一声,风声激荡,右手里不知何时已多了条乌黑的长鞭。
软兵器越长越难使,能使七尺软鞭的人,已可算是高手,此刻这青面汉子手里的蛇鞭却长得吓人,纵然没有三丈,也有两丈七八。
他的手一抖,长鞭已带着风声向站在圆圈里的一群群人头顶上卷了过去,只听“叮叮当当”一连串声响,四十多枚铜钱一齐跌落在地上。
这四十几人有高有矮,他长鞭一卷,就已将他们头上的铜钱全部卷落,竟未伤及任何一人毫发。
这四十几人可说没有一个不是见多识广的老江湖,但能将一条鞭子使得如此出神人化的,却是谁也没有见过。
鞭子到了他手上,就像是忽然变活了,而且还长了眼睛。
四十几人互相瞧了一眼,忽然同时展动身形,窜墙的窜墙,上房的上房,但见满天人影飞舞,刹那间就逃得干干净净。
那黄衫老人脸色也变了,厉声道:“你要了他们的夺命金钱,难道是准备替他们送命么?”
独腿人冷笑道:“有‘鞭神’西门柔的一条命,也可抵得过他们四十几条命了!”
他铁拐斜扬,一只脚站在地上,整个人就好像钉在地上似的,稳如泰山。
黄衫老人双手一伸一缩,自长袖中退出了一对判官笔。
面色惨绿的黄衣人转了个身,手里也多了对奇形外门兵刃,看来似刀非刀,似锯非锯,阴森森地发着碧光,兵刃上显然有剧毒。
那黄衫少年始终未曾开口说话,双手也始终藏在袖中,此刻才慢慢地伸了出来,用的兵刃赫然竟是一双子母钢环。
用兵器讲究的是:“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这子母钢环更是险中之险,只要一出手,就是招招抢攻的进手招式,不能伤人,便被人伤,是以武林中敢用这种绝险兵器的人并不多。
敢用这种兵器的人武功就绝不会弱。
四个人身形展动,已将那青面汉子西门柔围住。
只有那独眼黄衣人却退了几步,反手拉开了衣襟,露出了前胸的两排刀带,带上密密地插着七七四十九柄标枪,有长有短,长的一尺三寸,短的六寸五分,枪头的红缨鲜红如血!
五个人的眼睛都眨也不眨地盯在西门柔手里的长鞭上,显然都对这条似乎长着眼睛的鞭子有些戒惧之心。
独腿人阴恻恻一笑,道:“我这四位朋友的来历,阁下想必已看出来了吧。”
西门柔道:“我早就看出来了。”
独腿人道:“按理说,以我们五人的身份,本不该联手对付你一个,只不过今日的情况却不同。”
西门柔冷笑道:“江湖中以多为胜的小人我也见得多了,又不止你们五个。”
独腿人道:“我本不想取你性命,但你既犯了我们的规矩,我们怎能再放你走,规矩一坏,威信无存,这道理你自然也明白。”
西门柔道:“我若一定要走呢?”
独腿人道:“你走不了的!”
西门柔忽然大笑起米,道:“我若真要走时,凭你们还休想拦得住我!”
他的手一抖,长鞭忽然卷起了七八个圈子,将自己卷在中央,鞭子旋转不息,看来就像是个陀螺似的。
独腿人大喝一声,铁拐横扫出去。
这一拐扫出,虽是一招平平常常的“横扫千军”,但力道之强,气势之壮,却当真无与伦比!
江湖中每天也不知有多少人在用这同样的招式,但也只有他才真的无愧于这“横扫千军”四字。
西门柔长笑不绝,鞭子旋转更急,他的人已突然冲天飞起。
那独眼大汉双手齐扬,—眨眼间已发出了十三柄标枪,但见红缨闪动,带着呼啸的风声向西门柔打了过去。
长的标枪先发,短的标枪却先至,只听“喀嚓,喀嚓”一连串声响,长长短短一十三根标枪全都被旋转的鞭子拗断,断了的标枪向四面八方飞出,有的飞人高墙,有的钉在墙上,余力犹未尽,半截枪仍在“嗡嗡”地弹动不歇,枪头的红缨都被抖散了,一根根落下来,随风飞舞。
西门柔的人却像是阵龙卷风般越转越快,越转越高,再几转便转入浓雾中,瞧不见了。
独腿人喝道:“追!”
他铁拐“笃”的一点,人也冲天飞起,这一条腿的人竟比两条腿的人轻功还高得多,眨眼间也消失在浓雾中。
但铁拐扫动时所带起的风声仍远远传来,所有的黄衫人立刻都跟着这风声追了下去,弄堂里立刻又恢复了昔日的平静,只留下一摊血泊,两具尸体。
若不是这两具尸身,孙驼子真以为这只不过是场噩梦。
只见那老头子不知何时已清醒了,眼睛里连一点酒意也没有,他目送黄衣人一个个走远,才叹了口气,喃喃道:“难怪西门柔的蛇鞭排名还在青魔手之上,看他露了这两手,就已不愧‘鞭神’两字,百晓生毕竟还是有眼光的。”
辫子姑娘道:“武林中用鞭子的人,难道真没有一个能强过他吗?”
老头子道:“软兵刃能练到他这种火候的,三十年来还没有第二个。”
辫子姑娘道:“那一条腿的怪物呢?”
老头子道:“那人叫诸葛刚,江湖中人又称他‘横扫千军’,掌中一只金刚铁拐重六十三斤,天下武林豪杰所使的兵器,没有一个比他更重的了。”
辫子姑娘笑道:“一个叫西门柔,一个叫诸葛刚,看来两人倒真是天生的冤家对头。”
老头子道:“西门柔武功虽柔,为人却很刚正,诸葛刚反倒是个阴险狡猾的人,两人武功相克,脾气也不同,只不同柔能克刚,斗武功诸葛刚虽稍逊一筹。斗心机西门柔就难免要吃亏了。”
辫子姑娘道:“依我看,那白胡子老头比诸葛刚还要阴险得多。”
老头子道:“那人叫高行空,是点穴的名家,还有那独眼龙叫燕双飞,双手能在顷刻间连发四十九柄飞枪,百发百中,这两人在百晓生的兵器谱中一个排名三十七,一个排名四十六,在江湖中也是一等一的高手。”
辫子姑娘撇了撇嘴,道:“排名四十六的,还能算高手么?”
老头子道:“这世上练武的人何止千万,能在兵器谱上列名的又有几个?”
辫子姑娘道:“那脸色发绿的人用的是什么兵器?也在兵器谱上么?”
老头子道:“那人叫‘毒螳螂’唐独,用的兵器就叫做‘螳螂刀’,刀上剧毒,无论谁只要被划破一丝血口,一个对时内必死无救!”
辫子姑娘吃吃笑道:“我想起来了,听说此人专吃五毒,所以吃得全身发绿,连眼珠子都是绿的,他老婆还送了他顶绿帽子。”
老头子敲着火石,点起了旱烟,长长吸了一口,道:“这几人虽都是江湖中一等一的高手,但若论来头之大,却还都比不上那年纪轻轻的小伙子。”
辫子姑娘道:“不错,我也看出这人有两下子,他年纪最轻,却最沉得住气,用的兵器也最扎手,却不知他是什么来历。”
老头子道:“你可听说过‘龙凤环’上官金虹这名字么?”
辫子姑娘道:“当然听说过,此人掌中一对子母龙凤环,在兵器谱中排名第二,名次犹在小李探花的飞刀之上,江湖中谁人不知,哪个不晓?”
老头子道:“那少年叫上官飞,正是上官金虹的独生子,诸葛刚、唐独、高行空、燕双飞,也都是上官金虹的属下。”
辫子姑娘伸了伸舌头,道:“难怪他们如此强横霸道了,原来他们还有这么硬的后台。”
老头子道:“上官金虹沉寂了多年,两年前忽然东山复起,网罗了兵器谱中的十七位高手,组成了‘金钱帮’,这两年来战无不胜,横行无忌,江湖中人人为之侧目,声势之壮,甚至已凌驾在‘丐帮’之上!”
辫子姑娘撇着嘴道:“丐帮乃是武林中第一大帮,他们这些邪门歪道怎么比得上?”
老头子长长叹了口气,道:“这两年来,江湖中人才凋零,正消邪长,那些志气消沉的英雄侠士若再不奋发图强,金钱帮真不知要横行到几时了。”
说到这里,他们有意似无意,向那“酒鬼”瞟了一眼,那酒鬼却仍伏在桌上,沉醉不醒。
辫子姑娘叹了口气,道:“如此说来,这件事既有金钱帮插手,别的人也只好在旁边看看了。”
老头子笑了笑,道:“那倒也不见得。”
辫子姑娘道:“难道还有什么新人的武功比上官金虹更强么?”
老头子道:“龙凤环在兵器谱中虽然排名第二,但排名第三的小李飞刀,排名第四的嵩阳铁剑,武功都未必在上官金虹之下!”
他又笑了笑,才接着道:“何况,在龙凤环之上,还有根千变万化,妙用无方的‘如意棒’哩!”
辫子姑娘眼睛亮了,道:“那如意棒究竟有什么妙用?为何能在兵器谱中排名第一?”
老头子摇了摇头,道:“如意棒又叫做天机棒,天机不可泄露,除了那位‘天机老人’外,别的人怎会知道?”
辫子姑娘嘟着嘴,沉默了半晌,忽又笑了,道:“金钱帮就算很了不起,但名字却起得太不高明了,简直又俗气又可笑。”
老头子正色道:“钱能役鬼,也可通神,天下万事万物,还有哪一样的魔力能比‘金钱’更大。你活到我这种年纪,就会知道这名字一点也不可笑了。”
辫子姑娘道:“但世上也有些人是金钱所不能打动的。”
老头子叹道:“那种人毕竟很少,而且越来越少了……”
辫子姑娘又嘟起了嘴,垂头望着自己的指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