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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咬着嘴唇,垂着头道:“想不到像你这样的男人,还要喝酒来壮胆。”

  李寻欢笑道:“因为我知道漂亮的女人也都很不容易满足的。”

  她“嘤咛”一声,蛇一般滑人了李寻欢的怀抱。

  酒杯“当”地跌在地上,碎了。

  李寻欢的手沿着她光滑的背滑了下去,但另一只手上却仍握着那柄刀,短而锋利的小刀!

  少女的躯体扭动着,柔声道:“男人在做这种事的时候,手里不该还拿着刀的。”

  李寻欢的声音也很温柔,道:“男人手里拿着刀时,你就不该坐在他怀里。”

  少女媚笑道:“你……你难道还忍心杀我?”

  李寻欢也笑了,道:“一个女孩子不可以如此自信,更不可以脱光了来勾引男人,她应该将衣服穿得紧紧的,等着男人去勾引她才是,否则男人就会觉得无趣的。”

  他的手已抬起,刀锋自她脖子上轻轻划了过去,鲜血一点点溅在她白玉般的胸膛上,就像是雪地上一朵朵鲜艳的梅花。

  她已完全吓呆了,柔软的躯体己僵硬。

  李寻欢微笑道:“你现在还有那么大的自信,还认为我不忍杀你吗?” 

  刀锋,仍然停留在她的脖子上。

  她的嘴唇颤抖着,哪里还说得出话。

  李寻欢叹了口气,道:“我希望你以后记住几件事。第一,男人都不喜欢被动的;第二,你并没有自己想像中那么漂亮。”

  少女紧咬着嘴唇,颤声道:“我……我已经服了你了,求求你将刀拿开吧。”

  李寻欢道:“我还想问你一件事。”

  少女道:“你……你说……”

  李寻欢道:“你想要的东西,有很多男人都会送给你,所以你绝不会贪图钱财,你自己是个女人,自然也不会是为了贪图美色,那么你究竟是为了什么,才不惜牺牲一切,一心想要得到这金丝甲呢?”

  少女道:“我早已说过了,越得不到的东西,我越想要……”

  李寻欢沉默了半晌,淡淡笑道:“我不将刀从你的脖子上拿开,你难道就不能将你的脖子从我的刀上拿开吗?”

  少女立刻从他怀中窜了出去,就像是一只被主人弄疼了的猫。

  李寻欢道:“天气冷得很,不穿上衣服会着凉的。”

  少女瞪着他,美丽的眼睛里似已将冒出火来。

  但过了半晌,她忽又笑了,嫣然道:“我早就知道,你还是不忍杀我的。”

  李寻欢道:“哦?真的么?”

  他轻抚着手里的刀锋,悠然道:“我说完了这句话你若还不走,这柄刀就会插在你脖子里,你信不信?”

  少女没有再说话了。

  她咬着牙,攫起了衣服,猫一般窜了出去。

  只听她恶毒的骂声远远传来,道:“李寻欢你不是男人,根本就不是个人!根本就不中用,难怪你未过门的妻子会跟你最好的朋友跑了,我现在才知道是为了什么!”

  大地积雪,雪光映照下,外面明亮得很,但这厨房却幽黯得如同坟墓,令人再也不愿停留片刻。

  可是李寻欢却仍然静静地坐在那里,连姿势都没有变。

  他目光中充满了悲哀和痛苦,那少女所说的话,就像是一根根针,深深地刺入了他的心。

  未来的妻子……最好的朋友……

  第五回 风雪夜追人

  李寻欢抓起酒壶,将剩下来的酒全都灌了下去,然后就不停地咳嗽,苍白的脸上又现出凄艳的血红色。他手抚着胸膛,黯然自语道:“啸云,诗音,我绝不怪你们,无论别人怎么说,我都不会怪你们,因为我知道你们并没有错,所有的错,都是我一个人造成的。”

  忽然间,木板门砰的一响!

  一个人自门外爬了进来,他看来就像是个肉球似的,腹大如鼓,全身都堆着肥肉,全身都沾染着泥垢,头发和胡子更乱得一塌糊涂,就像是已有许多年没有洗过澡,远远就可以嗅到一阵阵酸臭气。

  他爬着滚了进来,因为他两条腿已被齐根斩断。

  李寻欢皱了皱眉,道:“朋友若是来要饭的,可真是选错时候了。”

  这人根本像是没听见,他虽然臃肿而残废,行动却并不呆笨,双手一按,身子一滚,已到了炉案前。

  李寻欢讶然道:“阁下难道也是为了这金丝甲来的么?”

  这人两只手又一按,蛤蟆般跳上了炉案,尸体还在这大铁锅里,金丝甲也还在这尸体上。

  李寻欢冷冷道:“在下手里的刀并非杀不死人的,阁下若还不住手,这里只怕就又多一个死人了。”

  这人竟还是不理他,七手八脚,就将金丝甲剥了下来,看来那只不过是件金色的马甲而已,也并没有什么神奇之处。

  奇怪的是,李寻欢竟还是安坐不动,手里的飞力也未发出,只是瞪着这怪人,目中反而露出了惊惧之色。

  只见这怪人两只手紧抱着金丝甲,仰首大笑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想不到这宝贝竟到我手里了!”

  李寻欢冷冷道:“在下人还在这里,刀还在手中,阁下说这话,只怕还太早了些。”

  这怪人又蛤蟆般跳了下来,滚到李寻欢面前,望着李寻欢咧嘴一笑,露出了满嘴发黄的牙齿。

  他格格地笑着道:“你的刀既然在手里,为什么不杀我呢?小李飞刀,例不虚发,你飞刀一出,我这残废是万万躲不开的呀。”

  李寻欢也咧嘴一笑,道:“我觉得你很可爱,所以不忍杀你。”

  这怪人大笑了几声,道:“你若不愿说,我就替你说吧。”

  他大笑着接道:“别人都以为你没有中毒,但我却知道你是中毒了,只不过你的确很沉得住气,所以别人都上了你的当。”

  李寻欢神色不动,道:“哦?”

  这怪人道:“但你却休想要我也上当,只因我知道下在酒中的毒是既五色,也无味的,你的鼻子就算比狗还灵,也休想闻得出。”

  李寻欢望了他很久,才淡淡一笑,道:“阁下真的知道得这么清楚?”

  这怪人格格笑道:“我当然知道得很清楚,因为毒就是我下的!你中毒没有,我也看得出,你可以骗过世上所有的人,但却骗不过我!”

  李寻欢的脸色虽还没有变,但眼角的肌肉已在不停地跳动,过了很久,才长长叹息了一声,道:“一天还没有过完,我遇见出人意外的事已有六七件了,看来我今天的运气实在不错。”

  这怪人道:“阁下难道不想知道是死在什么人手上的吗?”

  李寻欢道:“正想请教。”

  这怪人道:“阁下博闻广见,总该知道江湖中有七个最卑鄙无耻的人……”

  李寻欢失声道:“七妙人?”

  这怪人哈哈大笑道:“一点也不错!这七妙人当真是男盗女娼,无耻之徒,别的武功他们学不好,但迷香下毒,偷鸡摸狗,诱奸拐骗,这一类的功夫在江湖中却可算是首屈一指,独步天下的了!”

  李寻欢睁大了眼睛望着他,道:“阁下难道也是七妙人其中之一么?”

  这怪人道:“七妙人中又有个最卑鄙无耻的人,就叫做……”

  李寻欢道:“妙郎君花蜂。”

  这怪人笑道:“错了一点,他的全名是‘黑心妙郎君’,此人不学无术,连采花都不大敢,只会勾引良家妇女骗财骗色,但若论起下毒的功夫来,有时连那位五毒极乐童子都要逊他一筹。”

  李寻欢道:“阁下对此人倒清楚得很。”

  这怪人笑嘻嘻道:“我当然对他清楚得很,因为我就是他,他就是我。”

  李寻欢长长吸了口气,这才真的怔住了。

  花蜂大笑道:“阁下很奇怪吗?妙郎君怎会是个大肉球?”

  李寻欢叹道:“阁下你这样的人若也能勾引良家妇女,那些女人只怕是瞎子。”

  花蜂道:“你又错了,我勾引的人非但不是瞎子,而且每个人眼睛都美得很,只不过一个人若被斩断了腿关在地窖里,每天只给他吃一碗不加盐的猪油拌饭,他本来就算是潘安,几年后也要变成肉球了。”

  李寻欢皱眉道:“这难道是‘紫面二郎’夫妇下的毒手?”

  花蜂沉吟了半晌,笑道:“他刚才讲了个故事给你听,现在我也讲一个,只不过我这故事比他曲折,有趣多了。”

  李寻欢道:“哦?”

  花蜂道:“那年我运气不好,鬼迷了眼,竟去勾引大胡子的老婆,更倒霉的是,居然还弄出了个孩子来,所以她就非跟我跑不可了。”

  李寻欢讶然道:“原来紫面二郎说的那人就是你,他就是替你背黑锅的。”

  花蜂道:“他只说错了一点。”

  李寻欢道:“哦?”

  花蜂道:“我并没有将她卷带出来的珠宝拐走,就算我这么想,也不行,因为这女人比鬼还精,我根本就没机会下手。”

  他叹了口气,接着道:“可是那时大胡子已发觉了此事,追踪甚急,我这人胆子最小,就想找个人来替我背黑锅,所以我就要小蔷薇去勾引紫面二郎,她本来不肯,说他的脸不白,到后来才总算被我说动了。”

  李寻欢道:“原来你两人竟是串通好的。”

  花蜂道:“那时我若索性将计就计,甩手一走,倒也没事了,可是小蔷薇从大胡子那里卷带出的珠宝实在不少,我又舍不得,所以我就跟她约好,等到这件事稍微平静些的时候,我再来找她,将紫面二郎踢开。”

  他又叹了口气,才接着道:“但我却忘了天下没有不变心的女人,她跟紫面二郎朝夕相处,居然动了真情,等我再来找她时,他们两人竟一齐动手,将我击倒,又斩断我两条腿,让我受了十几年的活罪。”

  李寻欢皱眉道:“她为何不索性杀了你?”

  花蜂苦笑道:“我若了解女人的心,也就不会变成这样子了。”

  这次他叹气得更长,接着道:“以前我总以为自己很了解女人,所以才会有这种报应,一个男人若以为自己了解女人,他无论受什么罪都是活该的。”

  李寻欢也叹息了一声,道:“这故事的确比方才那故事有趣多了。”

  花蜂道:“最有趣的一件事你还未听到哩。”

  李寻欢道:“哦?”

  花蜂道:“你中了我的毒,非但用不了力,而且三个时辰之内,就非死不可,所以我现在绝不杀你,让你坐在这里慢慢享受等死的滋味。”

  李寻欢淡淡道:“这倒用不着,等死的滋味,我也享受过许多次了。”

  花蜂狞笑道:“但我却可以保证这必定是最后一次!”

  李寻欢笑了笑,道:“既是如此,阁下就请便吧,只不过……外面风雪交加,冰雪遍地,阁下这样子,能走得远么?”

  花蜂道:“这倒不劳阁下费心,没有腿的人,也可以骑马的,我已听到外面的马嘶,而且中气很足,想必是几匹好马。”

  他大笑着往外面爬了出去,还挥着手笑道:“再见再见。”

  李寻欢也微笑道:“慢走慢走,恕在下不能远送了,实在抱歉得很。”

  李寻欢静静地坐在那里,望着桌子上的酒壶。

  一壶酒已空了,另一壶还有酒。

  李寻欢拿起酒壶嗅了嗅,又喝了一口,喃喃道:“果然是五色无味,此君下毒的本事的确不错。”

  他又喝了一大口,闭起眼睛道:“这酒也的确不错,喝一杯也是死,喝一壶也是死,我为何不多喝些,也免得糟蹋了如此好酒。”

  他竟真的将一壶毒酒全都喝了下去。又喃喃道:“李寻欢呀李寻欢,你早就该死的,死又何妨?但至少你总不能死在厨房里,和这些人死在一起呀。”

  于是他就挣扎着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走了出去。

  雪地上蹄印交错,直奔东南。

  李寻欢选了一块最干净的雪地,盘膝坐了下来,又自怀中摸出那个还没有刻好的人像。

  这人像已稍具轮廓了,一双眼睛似乎正在凝注着李寻欢,眉梢眼角,似乎带着淡淡的忧郁。

  李寻欢黯然一笑,道:“你何必看着我,我只不过是个不可救药的浪子、酒鬼,你嫁给啸云是对的,错的只是我。”

  他用力去刻,想完成这人像。

  可是他的手已不稳,已全无力气,锋利的刀竟连木头都刻不动了。

  天气幽黯,穹苍低垂,又在下雪。

  李寻欢伏在雪地上不停地咳嗽,每一声咳嗽都仿佛是在呼唤!

  “诗音,诗音……”

  诗音听得到么?

  诗音绝不会听到的,但却有人听到了。

  虬髯大汉背负着李寻欢,在雪地上追踪着蹄印狂奔。

  “只有在两个时辰内,找到一个双腿被斩断,就像肉球般的人,我也许还有一线生机。因为下毒的人必有解药。”

  这是李寻欢所能说出的最后一句话。

  虬髯大汉几乎将每一分力都使了出来,眼泪已在他眼眶下凝结成冰粒,寒风迎面刮来,就像是刀。

  忽然间,寒风中传来一声惨呼。

  虬髯大汉面色变了,稍一迟疑,全力向惨呼声传来的方向奔了过去,他首先发现积雪的松林外倒着一匹马。

  他窜人雪林,整个人就忽然僵硬。

  他总算找到妙郎君花蜂了,可是他找到的却只是花蜂的尸体!

  花蜂的人已变得像是个刺球,身上钉满了各式各样的暗器,有飞镖,有袖箭,有银针,五芒珠,毒蒺藜……

  虬髯大汉面上也不禁露出伤感之色,这人的遭遇实在太惨,他被人锯断了两条腿,又被人像猪一般囚禁了十余年,到最后还被人当成了个活靶子。

  但想到这人一死,李寻欢只怕也要陪着他死,虬髯大汉的伤心立刻就变为了悲愤,嗄声道:“就是这人?”

  他还抱着一丝的希望,希望死的这人并不是李寻欢要找的人,但李寻欢却叹息了一声,道:“错不了的。”

  虬髯大汉咬了咬牙,脱下身上的皮袄,铺在树下,再扶着李寻欢坐了下来,勉强笑道:“解药也许就在他身上,他一死反而省事了,我去找找看。”

  李寻欢也勉强一笑,道:“小心些,暗器大多有毒,千万莫要割破了手。”

  他自己已命在俄倾,却还是一心惦记着别人的安危。

  虬髯大汉只觉胸中一阵热血上涌,勉强忍下了已快夺眶而出的热泪,一步窜到花蜂的尸身前。

  只见他蹲在那边,匆忙地搜索着,但过了半晌,两只手才停顿了下来,却久久无法站起。

  李寻欢道:“没有?”

  虬髯大汉喉头哽咽,已说不出话。

  李寻欢淡淡一笑,道:“我早就知道我绝不会有这么好的运气,他被人囚禁了十余年,身上怎么会还带着解药呢?”

  虬髯大汉握紧拳头,打着自己的脑袋,喃喃道:“我若知道是谁杀了他,就有希望了,他的解药也许就是被那人搜走的!”

  李寻欢闭起眼睛,满面俱是空虚落寞之色,道:“也许是的,也许不是……”

  虬髯大汉道:“可是他中的这些暗器都是极常见的,江湖中人人都可能用这些暗器,五芒珠虽本是方外人用的,但近年来也已流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