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啸云道:“她非但是位美人,而且是大家公认的武林第一美人,
江湖中的风流侠少为她神魂颠倒的,也不知有多少。”
他指点着身旁的一群人大笑道:“你以为他们真是冲着我龙四的面子来的吗?若不是林仙儿在这里,我就算每天摆上整桌的燕翅席,他们也,未必肯上门。”
大家的脸都红了,其中两个锦衣少年的脸红得更厉害,龙啸云用力拍着他们的肩头,又笑着道;“你们的运气总算还不错,现在总算还有希望,我这兄弟若是年轻十年,哪里还有你们的份儿。”
李寻欢也大笑道:“大哥以为我真的老了么?我的人虽老了,心却还未老哩。”
龙啸云目光闪动,忽又大笑道:“不错不错,一点也不错,她裙下之臣虽然比蚂蚁还多,但除了你之外,只怕谁也没有希望。”
李寻欢苦笑道:“只可惜我已在酒缸里泡了十年,手段已大不如前了。”
龙啸云紧紧握住了他的手,道:“贤弟有所不知,这位林姑娘非但美如天仙而且很有志气,她什么人都不愿意嫁,却扬言天下,无论谁只要能除去‘梅花盗’,就算是个又麻又跛的老头子,也可以娶她做老婆。”
李寻欢道:“只怕就因为这原故,所以梅花盗也一心要除去她。”
龙啸云道:“正是如此,梅花盗前天晚上到‘冷香小筑’去,也正是为了找她,想不到秦重恰巧在那里,竟做了她的替死鬼。”
李寻欢目光闪动道:“秦大少爷也是她的裙下之臣么?”
龙啸云苦笑道:“他本来倒还蛮有希望的,只可惜现在……”
李寻欢笑了笑,道:“冷香小筑寂寞多年,如今有那位林姑娘住在那里,想必已热闹了起来,三更半夜里,居然还有多情公子在门外徘徊。”
龙啸云的脸又红了红,苦笑道:“冷香小筑是兄弟你的故居,我本不该让别人住进去的,可是……可是……”
李寻欢截口道:“那地方能得美人青睐,正是蓬荜生辉,土木若有知,只怕也要乐不可支了,绝不会再让我这痨病鬼再住进去随地吐痰的。”
他目光炯炯,凝注着龙啸云,微笑着又道:“可是,这位林姑娘和大哥你又有什么关系呢?”
龙啸云干咳两声,道:“她是诗音在普陀上香时认得的,两人一见投缘,就结为姐妹,正好像兄弟你和我的情况一样。”
李寻欢似乎怔了怔,道:“她的父亲难道就是我方才在门外见到的那位大管家么?”
龙啸云苦笑道:“你想不到吧?其实谁也想不到那种父亲竟能生得出她那样的女儿来,这就叫乌鸦窝里出了个凤凰。”
李寻欢道:“那位‘铁面无私’赵大爷难道是去约帮手来保护她?赵大爷如今难道也变得怜香惜玉起来了?”
龙啸云似乎并未听出他话里的讥诮之意,道:“赵老大除了要保护她之外,更想趁这机会除去‘梅花盗’,何况,中原武林的世家巨族已出了笔为数可观的银子来缉捕梅花盗,这笔银子现在就存在我这里,若有什么失闪,这责任只怕谁也承担不起。”
李寻欢听到这里,方为之动容,失声道:“大哥为何要将这担子背下来呢?”
龙啸云叹了口气,道:“既然有了担子,就得有人来挑,兄弟你说对不对?”
李寻欢沉默了半晌,喃喃道:“现在已是三更了,梅花大盗今天晚上会不会再来?”
他忽然长身而起,道:“赵大爷还未回来,各位的酒既然喝不下去,我还是趁这时候到四下去逛逛,也好去探望探望那些老友梅花。”
龙啸云皱眉道:“兄弟你想探望的只怕不是梅花,而是梅花盗吧?”
李寻欢笑而不答。
龙啸云皱眉道:“你定要去孤身涉险?”
李寻欢还是笑而不答。
龙啸云凝目望了他半晌,忽然大笑道:“好好好,我知道你若决定要做一件事,那是谁也拦不住的,何况,梅花盗若知道李探花在这里,只怕就不敢来了!”
后园中梅花仍无恙,仿佛比十年前开得更盛了,但园中的人呢?人纵然也有梅花那一身傲骨,却又怎禁得起岁月的消磨?花谢了还会再开,但人呢?人的青春逝去后,还有谁能再追回?
李寻欢静静地站在那里,凝望着远处楼头的一点灯火,十年前,这小楼本属于他的,楼中的人本也属于他的。
但现在,这一切也都随着青春而去,是永远再也无法追回的了,现在他所剩下的,只有相思,只有寂寞。
相思虽苦恼,但若不相思,他只怕已无法再活着。
踏过积雪的小桥,便是一片梅林。
梅林中也露出小楼一角,这正是李寻欢昔日读书学剑的地方。这小楼与远处那小楼遥遥相对,雪霁的时候,他只要推开窗户,就可以瞧见对面小楼那多情人儿的多情眼波,也正在向他凝睇。
但现在……
“情到浓时情转薄”,李寻欢长长叹了口气,抖落了身上的积雪,黯然走过了小桥,踏碎了桥上的积雪。
后园中寂无人影,也听不到人声,三更后正是梅花盗随时都可能出现的时候,还有谁愿意逗留在这里?
李寻欢缓缓走向梅林中的冷香小筑。
他倒并不是想去探望那位绝世的美人林仙儿,他知道在这种时候,林仙儿也绝不会还逗留在这里的。
他只不过忍不住想去看看他昔日的故居,人在寂寞时,就会觉得往日的一切都是值得留恋的。
就在这时,静寂的梅林中,忽然发出一声轻笑。
李寻欢整个人立刻变了,就在这一刹那间,他懒散的身体里已立刻充满了力量,狡兔般向笑声传出的方向扑了过去。
他仿佛听到一声女子的惊呼,只不过呼声很轻。
接着,他就看到一条白色的人影从后面逃走,却另有一条黑色的人影迎面向他扑了过来。
这人的身形异常高大,来势更快得惊人,人还在两三丈外,已有一种凌厉的冷风直逼李寻欢的眉睫。
李寻欢立刻就发觉这人练的是一种极奇诡阴森的外门掌力,而掌力之强,已无疑是武林中的一流人物。
梅花盗!
难道这人就是梅花盗?
李寻欢并没有硬接这一掌,不到万不得已时,他从不肯浪费自己的真力和别人硬拼,因为他觉得他的气力比别人珍贵得多。
有一次“金刚手”邓烈醉后硬逼着要和他对掌,但李寻欢却再三拒绝,邓烈就问他为何不肯。
李寻欢的回答很妙,他说:“我又不是牛,为何要跟你斗牛?”
他觉得武功也是种艺术,纵不能妙渗化境,至少也要清淡自然,若和别人以蛮力相拼,那就简直愚蠢得和牛差不多了。
但邓烈是他的朋友,他可以拒绝,现在这人却仿佛存心要将他立毙掌下,凌厉的掌力,已将他所有退路全都封死。
何况,两人的身形都在往前扑,无论谁若想在这间不容发的刹那间抽身闪避,纵能成功,也势必要被对方抢得先机,那么,等到对方第二掌击出时,他再想闪避,就难如登天了!
李寻欢身形突然向后退了出去。
他身形的变化,竟似比鱼在水中还要灵活。
黑衣人厉叱一声,掌力又呼啸着向他压了下来。
李寻欢箭一般退了出去,身子几乎已和地面平行,他的手似乎并没有什么动作,但飞刀已射出去。
刀光一闪,如黑夜中的流星!
黑衣人忽然狂吼一声,冲天飞起,凌空转了个身,“飞鸟投林”向梅林后如飞奔逃了出去。
李寻欢脚跟一点地,身子就站了起来,他像是很悠闲地站在那里,居然并没有追赶之意。
但那黑衣人还未冲出梅林,就已倒下!
李寻欢摇着头,叹了口气,缓缓踱过去,雪地上已多了一串鲜血,那黑衣人就倒在血痕的尽头。
他双手捂着自己的咽喉,鲜血还不停地自指缝间泌出,那柄发亮的小刀,已被拔了出来,就抛在他身旁。
李寻欢俯身拾起了他的刀,也看到了黑衣人那张已因痛苦而痉挛的脸,他失望地叹息了一声,喃喃道:“你既非梅花盗,何苦要逼我出手呢?”
那人咬着牙,喉咙格格作响,却说不出话来。
李寻欢道:“你虽不认得我,我却认得你,你是伊哭的大徒弟,十年前我就见过你了,只要被我见过一面的人,我就不会忘记。”
那人挣扎着,嘶声道:“我……我也认得你!”
李寻欢叹道:“你既然认得我,为什么要杀我呢?难道是杀我灭口?但你就算是到这里来和别人幽会的,也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呀。”
那人喘息着,目光中充满了怨毒之意,眼珠子都快凸了出来,他似乎还想挣扎着说话,但稍微一用力,鲜血又飞溅而出。
李寻欢摇了摇头,喃喃道:“我知道你一定有什么秘密不愿被人知道,所以不分青红皂白,就想将我杀了灭口,那时你只怕也未想到要杀的对象会是我。”
他又叹了口气接道:“你要杀我,所以我才杀你,你选错了对象,我也选错人了……”
那人狂吼一声,忽然又向李寻欢扑了过去。
但李寻欢只是静静地望着他,动也不动,眼看他的手掌已将触及李寻欢的胸膛,就“噗”地跌了下去,永远再也不会动了。
李寻欢还是静静地望着他,过了很久之后,才皱着眉道:“前天晚上是秦孝仪的儿子,今天晚上是伊哭的徒弟,看来这位林仙儿空闲的时候还真不多,眼光也不错,约会的倒全都是名家的子弟,但哪个少女不怀春?哪个少男不多情?这又不是什么犯法的事,他为何要这么怕人撞见呢?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秘密?”
冷香小筑中的灯光还在亮着,方才那淡白色的人影,正是往那边逃走的,人影看来很苗条,会不会就是林仙儿?
李寻欢沉思着,缓缓踱过去。
他的眼睛在闪着光,似乎发现了一些很有趣的事。
风穿过梅林,积雪一片片落了下来。
忽然间,一片片积雪似乎被一种无形的劲气震得粉末般四散飞扬,接着,寒光一闪,直到李寻欢的背脊。
这一剑非但来势奇快,而且剑气激荡,凌厉无比,纵然迎面刺来,也令人难以抵挡,何况是自背后偷袭。
李寻欢身着重裘,犹自觉得剑气砭人肌骨。
这时剑尖的寒芒,已划破了他的貂裘。
在这寂静的寒夜,寂静的梅林中,竟似随时随地都有人一心想将他置之于死地!他流亡十年,刚回到家。
这难道就是欢迎他回家的表示么!
李寻欢若是向左闪避,右肋就难免被剑锋洞穿,若是向右闪避,左肋就难免被洞穿,若是向前闪避,背脊的正中就要多个窟窿,因为他无沦如何闪避,都不可能比这一剑更快!
他身经百战,却从未遇见这么快的剑!
“哧”的,剑锋刺入了李寻欢的貂裘。
但李寻欢的身子却已在这刹那间,贴着剑锋滑开,冰凉的剑锋,贴着他肌肤时,他只觉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他身经百战,却也从未有如此这般接近死亡。
对方一剑刺空,似乎觉得更吃惊,剑锋一扭,横划过去,但李寻欢掌中的刀已急划他手腕。
这一刀快得竟根本不容对方剑势变化。
那人大惊之下,剑已撒手,凌空一个翻身,倒掠出去。
李寻欢的飞刀已到了指尖!
世上还有谁的身法,能快得过小李飞刀!
谁知就在这时,突听一人大呼道:“兄弟!住手!”
这是龙啸云的声音。
李寻欢怔了怔,龙啸云已冲人了梅林,那人也凌空翻落,却是个面色惨白的锦衣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