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知道最后还是得喝掉,但是能拖一秒是一秒,她现在还没做好心里建设。

这辈子没闻过这么苦的药。

万一沈熄看她负隅顽抗,愿意在里面加点糖了呢?万一喝完给颗糖呢?

这就是俗称的,要把条件提到最苛刻之处,中国人贯爱折中,对方看你这样极端,也会做出让步。

林盏发现自己真是深谙鲁迅老先生的教化。

果然,沈熄站起身了。

沈熄消失了。

林盏还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只靠着三分功力,就逼退了沈熄。

不知道他去拿什么,不一会,又回来。

沈熄:“你刚刚说什么?”

大概是贼心不死,还想再确认一次。

林盏当然要守住底线,以免轻易被收买:“除非有人喂我,不然我不…”

“好。”沈熄端起杯子,把刚刚拿来的勺子放在里头搅了搅。

盛了一勺出来,他抬起眼睑,把勺子送到林盏嘴边。

“张嘴。”

……

………

林盏感觉自己的内心受到了很大的冲击。

她、她还没做好准备。

沈熄难道不会折中说个“喝完给你吃颗糖”什么的吗??

她一个人坐在那里,内心演了一出跌宕起伏的大戏。

沈熄见她没动,勺子贴上她唇瓣,在她唇线处滑了一下,是要她赶快喝的意思。

流动液体碰到林盏的嘴唇。

很痒。

没有办法,防线已经被人给撬开,她只能张嘴。

温热的液体滑进林盏口中,什么味道她全尝不到,只是感觉勺子似乎跟自己牙齿轻轻触碰了几下,打出颤巍巍的响声。

她视线忍不住流转了一下,去瞟沈熄的神色。

他的表情一切都很正常,只是耳朵尖,爬上一层隐约的绯色。

眼睫下掩盖的,是深浓的,涌动的情愫。

林盏被他不自然的神情撩得别开眼,齿关却一闭。

“林盏,”沈熄低声说,“…别咬。”

卡了一下,他这才把话说完:“勺子。”

林盏:“…”

她松开。

爆炸之后,林盏很快恢复了理智。

她飞快伸出手,从沈熄手中夺过杯子:“我自己喝吧。”

沈熄手一空,握到一团空气。

这样暧昧又不点明的氛围中,仿佛连空气都不再流通,闷到让人呼吸都困难。

时间流速变慢,咖啡厅的背景乐隐于虚无,那些断断续续的人声被隔绝在外。

就像这里真的只剩下他们两个。

林盏喝药时的吞咽声,并不明显的颈间起伏,以及四下游离的眼神。

沈熄尽收眼底。

最后一流药水被饮尽,林盏停了一下,微微扬起的头恢复正常的角度。

她把杯子放到桌面上。

还没来得及喘息,没来得及完全吞下苦味,嘴巴里头又被塞进一颗圆形的东西。

林盏睁大眼“唔唔”了两声,像在表达她的不满,控诉他又做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沈熄转过眼,说:“是糖。”

林盏一下就乖了。

她这才敢拿舌尖舔舐了一下。

甜的,但不腻。

抹茶的香甜和药材泛出的苦楚中和,方才所有的味觉都被压了下去。

这是悠哈的抹茶硬糖。

她以为他会折中,可是他没有。

他满足了她折中的小心愿,也满足了她最大的贪念和奢求。

作者有话要说:啧啧啧,熄哥的小心思藏不住了:)

“中国人的性情总是喜欢调和、折中的,譬如你说,这屋子太暗,说在这里开一个天窗,大家一定是不允许的。但如果你主张拆掉屋顶,他们就会来调和,愿意开天窗了。”——鲁迅

又见鲁迅大大名言,想起了被鲁迅大大支配的恐惧:)

第30章 信物

和高二上学期来比, 下学期的生活就显得有些乏善可陈了。

一方面是因为活动和假日没有上学期多, 另一方面则是即将步入高三, 学校都全副武装起来,把大多数副课撤掉, 换上主课填补。

太过繁忙冗杂的生活,自然翻不出多少趣味来。

对于林盏他们来说, 比高考更迫在眉睫的, 是十二月的美术联考。

现在已经四月,不剩多久了。

林盏过联考自然是稳的, 只是假如成绩能更好,她的竞争力也会更强。

所以她也一刻不松懈, 时刻保有着紧张感。

她想考的是Z市的蔚大,美术专业排名全国前三。

如果专业能再提高十分,文化再提高三十分, 报这个学校就稳了。

最吸引她的是蔚大的专业水平,其次就是远离W市,她不用老面对着林政平了。

林政平手也伸不了那么长,去给她在别的市报比赛。

假如关系得到缓解了, 那就放假再回去看看。

五月四号青年节,学校终于又组织了一场活动。

告家长书下来的时候,班长一边发一边抱怨:“组织活动还不如放半天假呢,学校太抠了!”

林盏问:“组织的是什么节目啊?”

“讲座呗,”班长说,“我最讨厌听讲座了, 叭叭叭讲几个小时,全是心灵鸡汤。生不如死。”

林盏想想,又问:“座位是排好的吗?”

班长说:“这我就不知道了,估计分一个大区域,然后自由坐吧。”

青年节当天,被班长说中了。

一个班一个区域,高二二班在一班后面,三班在一班旁边,四班在一班后面,以此类推…

林盏她们先到,她坐在三班最靠边的那一条上,左手边正好是一班。

她占了两个位置,然后给沈熄发消息。

【你和张泽的位置,我帮忙占了。】

正式开场前,大家都陆陆续续到了。

林盏撑着脑袋百无聊赖,找了本美术专业的书翻了会儿,沈熄就来了。

林盏福至心灵,一抬头就看到他们班的队伍,一眼就看到沈熄。

沈熄往里坐进来之后,好多女生叽叽喳喳地低声议论,有胆子大的就直接靠着张泽坐了下来。

林盏看了眼,又低下头继续看书了。

主讲师很快就来了。

一番短暂的预热过后,林盏靠着软趴趴的椅子,也开始有点困了。

她强打精神,拍了拍前面的孙宏。

“有水喝吗?”

孙宏朝她摊摊手:“没有。”

她重新靠回去,跟郑意眠打了商量:“等一下我们出去上个厕所,顺便买瓶水吧?”

郑意眠还没来得及回答,已经被另一道声音抢答了。

“我有。”

林盏立刻侧头:“你带了啊?带的什么?”

沈熄:“咖啡。”

上楼的时候,张泽拉着他一起买的。

林盏双眼放光:“正好我困了…你现在喝吗?”

沈熄摇头,把一边的咖啡拿来,扣着拉环开了一下,才递给林盏。

林盏顺着拉环拉开,喝了一口。

在一边写东西的郑意眠开口了:“五月了,马上要出去集训了吧?”

林盏愣了一下:“好像是,几月集训?”

郑意眠:“七月或者八月吧。”

集训就是集体训练,那段时间他们就不上文化课了,专心学专业,一直到联考结束。

有的人会继续留在学校学专业,有的人会自己去外面画室报名。

给学校写了申请书之后,那几个月就不在学校了。

孙宏听到她们的讨论,也回过身问:“你们留在学校还是去外面啊?”

林盏说:“应该去外面吧。”

孙宏:“画室找好了吗?”

林盏:“锁定了几个,但是还没决定。你呢?”

孙宏:“我也不知道啊,感觉这边的画室都差不多。”

林盏一听,笑了:“那干脆去别的Z市或者X市?那边是集训大户,有很多好老师。”

孙宏:“你出去吗?”

林盏骗他:“说不定呢,我也许出国去。”

孙宏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在瞎说,“切”了一声,转过头了。

沈熄坐在一边,一言不发。

林盏喝完咖啡,倒是精神了。

她把空罐子放到一边,把拉环单独拿出来玩。

这个牌子的咖啡是拉环和罐子分体的设计。

她把拉环底下的东西扯掉,只剩上头的一个环状物。

台上的老师还在磨磨唧唧,天南海北地聊,林盏伸出手,把环状物套进了自己的无名指里。

看到了全过程的沈熄:“…”

孙宏像是在上面听到什么好笑的,转过头准备跟林盏聊两句。

结果这里头的灯光太亮,显得她手上那个指环更加明显。

孙宏:“你手上戴的是个啥?”

林盏想了想,准备按照之前大家的想法,试探一下沈熄的反应。

“不知道吧,”她晃了晃手指,对着孙宏展示了一下,“这是定情信物来着。”

孙宏恨不得把自己那张脸,透过椅子的缝隙钻过来。

“谁给的定情信物?”

林盏神秘道:“你猜。”

孙宏眼珠一转,看到沈熄:“我没脑子我也知道谁给你的。”

“那你刚刚还问。”林盏把底下尖尖的那一面转过来,吓了吓孙宏。

“林盏,”沈熄敲了敲椅子间的把手,“别戴着,危险。”

林盏不情不愿地把东西摘下来,定了定神,终于用了点勇气,敢正面问了。

虽然事到临头,还是有点怂,所以她只能装作开玩笑一般问道:“那就这样把定情信物扔进罐子里吗?”

沈熄没有听出她话中潜台词,只是点点头:“别戴了。”

她又爱乱动,划到自己就不好了。

林盏转头,把那个小拉环扔进易拉罐里,叮当一声落响,是跌到底了。

她举起罐子晃了晃。

抿了抿唇,吹了下刘海,就又开始看书了。

///

晚自修时,老师发卷子下来做。

林盏先写完题目之后,还剩十分钟。

她撑着脑袋发呆,突然想起李初瓷。

李初瓷就是她那个初中同学,暗恋一个男生,把男生朋友间的关心当成暧昧。初中毕业时告白,却被毫不留情地拒绝。

于是李初瓷告白了一次又一次,结果,也还是没能够成功。

最后一次二人见面,是在李初瓷高中的时候,男生跨了一个区说要来看她。约定的时间是五点,她从四点就开始等,等到快八点人才来。

她给林盏打电话的时候,声音哽咽,几乎像是悲鸣:“你说,他就是仗着我喜欢他吧?要是这是他喜欢的人,他不舍得让我等这么久的吧?”

林盏握着电话,心中情绪复杂,连一句徒劳的安慰都说不出口。

挂断电话后过了一个小时,李初瓷静静地改掉了自己的签名。

——【你真的没有和我说再见,你说的是永别。】

林盏心一凉,急忙打电话过去,李初瓷接起来,语调已经恢复正常,只是嗓子还是哑的。

她在那边装作若无其事,跟林盏说:“盏盏,我不等了。”

林盏:“…到底怎么了?”

李初瓷自顾自地,语调像释怀,释怀里却夹杂着深重的绝望。

“我以前总以为只要我努力,我们总会有结果的。你说,再蠢的人刮奖,都知道‘谢谢惠顾’里刮出‘谢谢’就可以收手了,为什么我还是这么固执,为什么我还不停手?”

“我以为我再努力一点,也许就能看到惊喜了呢?也许那四个字是谢谢中奖呢?”她终于忍不住哭出来,“可是我刮到底了,我再也没有办法了。”

“我不要张牧之了,他怎么样都不会爱我的。”

那天W市的小雨来得毫无预兆,淅淅沥沥,断断续续,就像整个城市陪李初瓷哭一场,哀悼她无疾而终的追逐。

她曾经耗费过三年青春去爱慕的人,事到临头,只能这样了,不能如何了。

她在爱这个人的时候,很快乐过,很满足过,因为他的关心而沸腾过,因为他的眼神而心跳过。那些暗恋里,他给过她的快乐是真实的,痛苦也是真实的。

暧昧通往的分叉路口,一边是两厢情愿,另一边无非就是一个人的狂欢。

林盏无意识地按着笔,想到自己,也想到沈熄。

他们现在的关系较以往已大有进展,甚至也在朝着某种方向发展,但不得到回应和表明,她心中总是没底。

看来,的确如孙宏他们所说,她需要一个契机,来把这段感情梳理清楚了。

不管沈熄对她是什么情感,无论最后结果如何…

也许她会得偿所愿,也许她会成为下一个李初瓷。

但她起码需要一个答案。

郑意眠推了推林盏:“想什么呢?都放学了。”

林盏这才回过神来,笑着摇摇头,开始清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来,压注了啊,你们猜谁先告白!

第31章 赏月

刚下晚自习, 人潮拥挤, 有男生风似的掠过, 去赶最空旷的公交。

已经是五月,夏初的风初露端倪, 显出淡淡的干涩和燥热来。

新生的枝叶在风色中飘摇。

林盏用力呼吸了一口,吸进鼻腔里的全是挥之不去的闷。

她想到了今天的事。

林盏踢了踢脚下的石子, 又用脚后跟碾了一下, 轻轻喟叹一声:“我真的不知道沈熄喜不喜欢我。”

郑意眠一愣:“怎么说到这个了?”

林盏说:“今天我试探了一下他啊,可是失败了。”

那时候郑意眠在低头写题, 隐约听到了一些。

林盏说这是定情信物,沈熄说这东西容易划伤, 要她扔掉。

她问真的要丢掉定情信物吗,沈熄说——

别戴了。

确实,容易让人有误解。

更何况林盏还反复强调了这东西是定情的。

林盏又重复一遍:“我真的不知道。”

“我跟你说过李初瓷吧?她和张牧之在暧昧期的时候, 张牧之在情人节给她送过巧克力,在她给她妈打电话的时候说‘你给我岳母打电话啊’…”

“我刚刚想到了李初瓷,我觉得很害怕。”

“他们那个时候明明看起来那么要好,让人感觉十拿九稳了, 可是最后,张牧之还是拒绝了她,并且拒绝了很多次。他真的从来没有喜欢过她。”

她抬起头,看着郑意眠,很认真地说:“所以一个人喜不喜欢自己,是不能靠自己感受的, 因为你永远不知道自己猜对了没有。”

郑意眠心疼道:“所以你试探了,这是对的。”

林盏继续说:“沈熄喜欢一个人,可能是像这样,爱管着;也有可能是凡事迁就呢?他喜欢谁,只有他知道吧?”

“他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子,我们都没见过吧?”

郑意眠:“他对你是特别的,能看出来。”

林盏扯着嘴角笑了下:“那能确定他把我当喜欢的人还是当朋友吗,不行吧。”

上个月的讨论,和李初瓷的经验都告诉林盏,她不能再止步不前了,她应该去尝试。

郑意眠给她提主意:“我觉得拉环这个还是太隐晦了,可能沈熄根本就不知道你想表达什么。你下次试探,换一个明显的,他一定能懂。”

“我觉得,沈熄是喜欢你的。”

///

六月底,林盏他们一行人,趁着周末放假,又出去写生了一次。

这次要去的地方很近,也没什么安全隐患。

大家选择的交通工具是步行。

沈熄感觉到今天的林盏很活跃。

在路上,她问他:“沈熄,你喜欢长头发的女生,还是短头发的?”

沈熄看了她一眼。

大概是很久没去剪头发,她一头齐耳短发长长了不少。

他转过眼,道:“无所谓。”

“嗯…”她装模作样地点点头,“四舍五入的话,你就是喜欢短发的女孩子了,对吧?”

她抬起一边眉毛,眼里有试探。

…该怎么说?

沈熄想了一下。

她这到底算短发还是中长发?

再三权衡,他开口道:“都可以,中长发也可以。”

林盏:“…”

她挠挠头发,表示知道了。

因为她也不知道自己算短发还是中长发。

中午大家停下来休息的时候,大家互相交换带来的吃的。

林盏在那边清理,沈熄在一边跟张泽说话。

有人说:“我带了酸梅膏,要不冲一点大家分着喝?”

孙宏:“好啊,正好天气也挺热的。”

刚好那个人也带了纸杯,一个杯子里倒一点,拿水冲开。

到最后一杯的时候,林盏作恶心起。

她多倒了一些酸梅膏进去。

分发给大家的时候,沈熄并没有接。

他不喜欢喝饮料。

林盏劝她:“你就喝一口嘛,这个真的,和别的味道不一样。”

沈熄接过杯子,看林盏饶有兴致地在他旁边坐下。

光是看她这个不自然的小表情,和杯子里明显不对劲的液体,他就能猜出来是怎么回事了。

但他还是问林盏:“这杯颜色怎么这么深?”

林盏当然是只能信口胡诌了:“颜色本来就这么深的,因为味道独特。你尝一口,真的,试一下。”

沈熄用唇尝了一口,太浓了。

他下意识皱了眉。

林盏在一边得逞一样地大笑:“猜出来了吗?这杯是没冲过的。”

大家也附和着她一块儿笑。

正当林盏头一回把握了主动权时,沈熄早已经想好应对办法。

他握住纸杯,淡淡地说:“我知道,但我以为你不会骗我。”

林盏的笑僵住了。

……

顷刻间,她就像一个风流的负心汉,沈熄是被欺骗的小白花。

她苍白地解释:“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看着林盏须臾间软下来,张泽跟一边的人发表感言。

“看见没,这就是撩妹的最高境界。把自己变成受害者,既让妹子感受到你的信任,又让妹子愧疚于辜负你的信任,然后你们就可以…”

“可以怎么样?”

“自己想。”

临近傍晚时,四下静谧,四周只剩下大家在水桶中洗笔的声音。

沈熄坐在一边看书,张泽在打游戏,大家各自都找到了事情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