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衡的笑声嘎然而停:“好。”回答得干净爽快。
苏叶正要挂上电话,可是一个念头突地冒上心来,她忽然道:“慢着,你——”
杜衡的声音低沉温柔地在那头想起:“苏叶,还有事吗?”
那么温柔的声音,温柔得像要滴出水来了,让苏叶几乎有一瞬间的迷惑。
不过她还是挣脱了这种感觉,问道:“你能不能和我视频一下,让我看看你?”
杜衡轻轻“哦”了一声:“怎么,你想我了?”
那种长长的哦,苏叶觉得自己可以想象杜衡在那头居高临下似有若无挑眉的样子。
苏叶摇了摇头:“没有想你,我只是想看看你。”
杜衡奇怪地问:“你是忘记我长什么样子了?”
苏叶叹了口气:“随便你怎么说,我就是要看看你。”
那头的杜衡沉默了好久,最后终于说:“好的。”
视频接通的时候,苏叶发现杜衡看起来和以往并没有任何不同,他依然沉稳淡定,只是望着自己的目光略显冷淡和排斥,仿佛有几分不情愿。
杜衡见苏叶竟然望着自己研究起来,脸上竟然泛起几分不自在:“你干什么这样看我?”
苏叶望着杜衡的眉间,皱眉道:“为什么我觉得你脸色有点……有点不好?”说不上来的感觉,总之有些憔悴,不像以往的他。
杜衡冷笑了声:“你是不是盼着我脸色不好,所以才看着我脸色不好?”
被杜衡这样一堵,苏叶也说不上什么来了,只是道:“你没什么事,我就放心了。”
说完这话,她还是想再说点什么的,可是一时又不知道说什么好。毕竟她和杜衡坐下来平心静气聊天的时候真是不多啊。
就在这时,杜衡忽然掐断了视频,这让苏叶皱了眉:“你怎么断了?”
杜衡冷冰冰的声音从手机中传来:“我想,你并不是很希望一直对着我这张脸说话吧?”
苏叶哑然。
杜衡又说:“你没其他要说的了吧?”
苏叶乖乖摇头:“是没有了。”
杜衡点头:“好,那该我说了。”
苏叶不解:“你说啊……”她也没有不让杜衡说话的啊。
可是杜衡接下来说的话让他大吃了一惊:“你现在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这我知道。”
苏叶蹙眉,这显然是个开场白,接下来他要说什么呢?
杜衡却轻咳了声,继续说道:“我们之间,当年也是没办法才在一起的,这是我耽误了你。现在,也该到了我们分开的时候了。”
苏叶的心顿时一点一点地往下沉,最后沉入了万丈深渊。她一时之间竟然没有任何反应,只是感觉到耳边继续响起杜衡的声音:“有件事……我一直不想和你提起,但现在你应该知道了……”
苏叶晕沉沉地点头,木然地说:“你说吧。”
谁知道杜衡话锋一转,郑重地说:“其实这些年,我在外面一直有个喜欢的女人。”
苏叶的呼吸顿时仿佛停顿了,那个郑晕,终于还是就这么重新走入了杜衡的生活吗?
杜衡的话还在缓缓流淌:“以前你在学校的时候,我出差,就经常让她陪着我出门。我是不太在意她的,所以那时候也没多想。”
苏叶苦涩地想,那个女人都为你打过胎,怎么你却说不在意她呢。说这些是为了让我心里好受吗?
就在这时,杜衡又来了一个大转折:“可是现在有点不同了——”
苏叶酸酸地想,能有什么不同呢,不是依然郎有情妾有意吗?
杜衡继续解密:“去年她怀孕了。”
又怀孕了?郑晕年纪也不小了,如今怀孕,倒是弥补了当年的缺憾吧。
杜衡叹了口气继续说:“我根本没想让她把孩子生下来。”他语气坚定地说:“我是绝对不希望有个私生子的!”
因为不希望有私生子,所以上次竟然就那么让她去打胎吗?
可是谁知道杜衡话锋又是一转:“可是她竟然离开了我,偷偷地把孩子生下来了。”杜衡停顿了下补充说:“是个男孩。”
杜衡又继续说:“你知道的,家里老爷子一直希望我们赶紧有个孩子的。虽然我和他关系不好,可是我还是不忍心让他失望的。所以那一天,知道你竟然吃避孕药,我才那么升国旗。”杜衡艰涩地继续说着。
苏叶懵懵地点头,是啊,他那天知道自己一直吃避孕药,生气的样子好像恨不得打自己一巴掌。如今好了,郑晕怀孕了,他再也犯不着和自己生气了。
杜衡的话还在继续:“那个女人,我确实不太喜欢她,可是总要给孩子一个身份。”
苏叶苦笑了下,嘴巴张了好几次,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她为你吃过那么多苦,如今你这么说,如果让她知道了,那不是伤她的心吗?你既然和她纠缠了这么些年,就不要说不太喜欢她了。”
杜衡在那边听了,倒是一愣,挑眉问道:“你倒是知道她吃了很多苦?”
苏叶叹了口气,勉强给自己一个笑:“是的,杜菲全部告诉我了,很久前她就为你打过胎,如今能重新怀孕,也算是弥补过去吧。”
杜衡凝眉:“杜菲还说了什么?”
苏叶摇头:“没说什么,无非就是你们青梅竹马,从小相爱。”
杜衡在那头沉默了很久,忽然他也跟着苦笑一声,点头说:“不错,确实是青梅竹马从小相爱。”
他笑完,艰涩地开口说:“苏叶,对不起,我原来曾经对苏伯伯发誓说要照顾你一辈子的,现在没有办法了。我……不能再次辜负她了。”
苏叶木然地问:“那,那你要怎么样?”
杜衡的呼吸几乎停顿了一般,好久后他终于说出那个字眼:“我们离婚吧。”
我们离婚吧,当这个字说出来时,仿佛有一块石头投入了平静的水面,引起了层层的波纹。
苏叶的心里,就是一圈一圈的涟漪,一直动荡摇摆。
杜衡在那边低低地叹了口气,轻声说:“对不起,苏叶,我以后没办法照顾你了。”
苏叶茫然地摇了摇头:“不,没关系的……”她赶紧说:“没关系,我早已经长大了,可以自己照顾自己。”
“你,你确实应该给你的孩子一个名分。”苏叶说起话来有些结巴。
杜衡沉默了一番,感激地对苏叶说:“苏叶,谢谢你,谢谢你理解我。”
他说话间竟然有丝哽咽:“我,我从来没想到我们以这种方式结束。”
苏叶勉强笑了下:“没事的,我们反正早晚要结束的,这样最好。”
最后,她还笑着对他说:“对了,恭喜你。”
说完这个,她连忙挂上了电话。
她早就猜到了结局,却没想到结局是如此的匆忙。一声离婚,他们就可以结束了吗?
她对着天花板睁着眼睛望了许久,忽然感到脸颊一片湿润,伸手摸了摸脸颊,那是泪吗?
杜衡做事一向是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先发制人的类型,如今离婚,他也速度快得很。他很快让律师送来了离婚协议,厚厚的一打,规定了各种财产的分割。苏叶自然是没心思去看这个,她给罗子沙打了一个电话,对方很快赶来了。
罗子沙坐在沙发上,对着那一打文件研究了一个中午,最后放下,皱着眉头得出一个结论:“杜衡这个人,很狡猾啊。”
苏家的财产,杜衡倒是分文不取,可是杜衡的财产,他是一分都没有分给苏叶的意思。
罗子沙皱着眉头说:“苏叶,虽然你也不指望着要他的分手费,可是他的公司,他的各种不动产,全都是和你结婚后慢慢添置的,这些都应该有你一份的。”
苏叶摇了摇头:“沙哥哥,这些我都没关系的。”她又不缺钱,要那个干吗,让杜衡留着去给他自己的孩子吧。
罗子沙却不赞同,挑了挑浓密的眉毛开始说服苏叶:“苏叶,你这样想就不对了。那个杜衡,他分明是自己出轨了,养小蜜有了私生子,是他婚内过错,这样的话,你完全可以多要财产的,凭什么他一分不给你?”
苏叶再次摇头:“这些年,他一直在照顾我,我也没帮他多少忙,现在他既然不想给我什么,我也不想争了。”
罗子沙很失望地望着苏叶:“好吧,那咱们就不争了。”话虽这么说,但是他显然对杜衡很是不屑:“商人重利,看来越是巨商,越是把自己手里那点钱看得紧。”
苏叶苦笑了下,她是对那些钱无所谓的。其实她的父母给她留下的财产就是她挥霍十辈子也是挥霍不完的。可是现在杜衡这么对她,她还是心里难免失落,几年的夫妻生活对那个杜衡到底意味着什么?
罗子沙自然看出苏叶眼中的落寞,忍不住坐过去,大手豪气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别难过了,杜衡只是一棵树,没有了杜衡,你还可以拥有一个森林。这片森林好树木多得是!”他嘿嘿笑了下,挑眉说:“比如,你看我,就是个上好的木材。”
苏叶知道罗子沙是安慰自己,也知道罗子沙自己其实是有相属意的女朋友的,不过她的心情还是被罗子沙逗得好了许多:“你虽然是个好木材,我却怕被人追杀,所以你还是距离我远点吧。”
罗子沙听了,故作夸张地说:“谁敢追杀你,告诉我老沙,我保准让他死无葬身之地!”说着做出磨刀霍霍状。
苏叶在心里叹了口气,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如今自己身边还能有一个罗子沙这样像个大哥哥一样值得信任的人,这是父亲留下的福德。她禁不住笑了下,轻轻侧靠在罗子沙肩膀上。
这个肩膀很结实,先借她靠一会儿吧。
就在这时,陈妈走进来了,她把一杯咖啡放在茶几上,眼睛去直盯着一旁的罗子沙,那样子好像在防贼。
苏叶看到陈妈才忽然想到,自己和杜衡离婚后,这座宅子都不能住了,以后也见不到陈妈了吧?
陈妈脸色不太好,盯了罗子沙一会儿,对苏叶淡淡地说:“小姐,我也要离开了。”
苏叶听了不由得诧异:“陈妈,你怎么也要走呢?”自己才是那个下堂妻,不是么,难道这杜衡竟然要一朝天子一朝臣,换个女主人就要把管家保姆也顺便换了?
陈妈望向苏叶的目光含着一层无奈,叹了口气才说:“小姐,陈妈年纪也大了,该回家享享清福了。再说小姐也要离开了,陈妈在这里也没有什么事了。”
苏叶心里有些疑惑,因为她知道陈妈是无子无女的,家里也没什么亲人了,她要到哪里去?当下她不禁问道:“陈妈,杜衡他很快又要结婚了的,你?”
陈妈听了这话,倒是笑了:“小姐,先生的新夫人和那金贵的儿子,自然是用不着陈妈来伺候的。别说伺候了,陈妈连见到怕是都没那个福分了。”
苏叶想想也是,杜衡的新夫人估计带着儿子在国外吧,应该不会领到这里来了。
再说了,这里是自己和杜衡住过的地方,人家未必愿意继续住在这个老窝里吧?
她想到这里,忍不住环视这熟悉的摆设,这走惯了的楼梯,还有从小时候就看着长大的院子。曾经她以为这里是禁锢她的牢狱,可是如今要离开了,她才知道这里是她的家,她失去双亲后唯一的住所和倚靠。
离开了这里,她要去哪里呢?
苏叶有很多很多的钱,她买下这样一个院子是很容易的,可是钢筋混凝土的楼房和砖瓦垒砌的院子,那就可以称之为家吗?
苏叶慢慢走到屋门口,望着这片充满了她和杜衡回忆的院落,鼻子竟然没来由地一酸。
不过她很快仰起头,让自己不要因为这个脆弱,她努力对自己笑了下,告诉自己说:这是你曾经最希望的结局吧,现在你终于得到了……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苏叶转过身,坐到茶几前,拿起笔,一笔一划地签下了离婚协议书。
当“叶”字的最后一竖重重划下时,她知道她和杜衡是真得没有关系了
这个人从她十几岁时就介入了她的人生,然后又用他的强势左右着她的一切。现在,这一切终于结束了。
42修文
从离婚之后,苏叶再也没见过杜衡。
不过见不到也是好的,苏叶这么想。
这个男人,先是告诉自己有了别的女人,又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送来了离婚协议书,真不知道再次见到自己,他会说什么?
甚至这个男人还把共有的财产统统卷走,一分没有留给自己。
如果不是自己还有父亲留给自己的公司,怕是真要流落街头呢。
苏叶觉得很好笑,非常好笑。这个男人曾把她那样娇宠地捧在手心,却原来抛弃的时候是这么地决断。
其实在这之前,也苏叶会非常自恋地猜想,也许他是有不得已的苦衷的。以前在宿舍跟着舍友孙琪琪等女孩子们混,她也知道了一些女孩子爱做的梦,于是会非常幼稚地进行各种猜想。
可是这个男人在分配财产时的吝啬,一下子把她可能的幻想打破了。
女孩子幻想得白马王子各式各样,可是却没有在钱财上对女人吝啬的白马王子。
当苏叶意识到自己对着落地窗想这些时,不由得对内心的那个自己发出一声嘲笑,看着落地玻璃映照出的人影,捏了捏自己的脸颊。
做人不要太傻,做人要往前看。
自己还要许多事要做呢,她回过头,望着桌上的文件苦笑了一下。
其实在离婚前,杜衡便慢慢地开始教自己怎么样来管理一个公司,并让她逐步熟悉公司的各种事务。如今离婚了,杜衡倒是毫不留恋地彻底从苏家的企业中撤离了。
苏叶开始彻底接手父亲留下的产业。她每天都感到非常繁忙,有好多事需要做,公司的事以前看着也不难,可是如今自己独立接手,才发现做起事来不容易。一件看似简单的事,却总是阻力重重。
其中,昔日的那个孙叔叔孙靖宇,竟然就是拦在面前的最大最硬的一块石头。
曾记得,这个人以前还撺掇过自己亲自接受公司以便把杜衡赶走呢,如今杜衡真走了,他却又成了自己的对立面。
其中的利益关系,苏叶心里也是清楚的。不过她如今虽不能说是大权在握,可是几个元老级别的人物也都是支持自己的,对付一个孙靖宇倒也不难。
难得是该怎么对付。
公司内斗,有文斗,有武斗,该用哪一种斗法,还要等着罗子沙的调查结果。
当年父亲的死到底是怎么回事,谁黑谁白,杜衡说孙靖宇,孙靖宇揪着杜衡,到底谁是谁非,苏叶必须弄清楚。
现在苏叶忙得一头雾水时,秘书室的电话打过来,说是有个石先生要见她,秘书见新上任的年轻董事长并没有答话,连忙补充了一句:“没有预约。”
苏叶笑了下,她知道是石磊,自从她和杜衡离婚后,自己太忙,倒是一直没见过石磊。
当下她点了点头:“让他进来吧。”
石磊走进苏叶的办公室时,看着这里气派的布置,想着自己见一次苏叶的周折,不由得笑了下:“感觉你现在和以前很不一样了。”
苏叶笑着让他坐,这时候她的第三秘端过来两杯咖啡,苏叶笑指着示意石磊,石磊摇了摇头:“我只是有点事,想和你说。”
苏叶点头:“嗯,你说。”
苏叶让石磊说,可是石磊却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以前吧,他也知道苏叶其实是巨额财产的继承人,可是那时候她是那么娇弱的一个小姑娘,仿佛被禁锢在城堡的公主的,而他一直努力希望能解救这个女孩。
现在这个女孩亭亭玉立地站在大气明亮的落地窗前,俯视着下面那片几乎是本市最为繁华的街道。她双眼明亮,充满自信,依然秀丽,却不再娇弱。
石磊望着眼前的苏叶,竟然说不出什么了,他挫败地看向一旁,竟然忍不住用手扒拉了下头发
苏叶端起一杯咖啡,倚靠在落地窗前,静静地望着下面的车水马龙。
这座高楼位于本市最为繁华的地带,也几乎是本市的标志性建筑了,而现在她就在这座高楼的最顶层。
工作繁忙,她偶尔偷闲,会坐在这里往下看。
这是一种奇怪的视觉体验,俯视着这个城市的一切,仿佛上帝俯视着芸芸众生。这时候的她会禁不住想,当杜衡站在高处看着下面的一切时,会不会也像她一样,感到一丝脆弱和孤独呢?
她轻笑了下,摇头甩掉脑中奇怪的想法,回过身,望着欲言又止的石磊。
石磊只觉得她的双眸让人无法直视,不过他还是终于鼓起勇气说:“苏叶,你现在身价上亿万,和我天差地别,如果我现在说什么,总觉得有高攀你的意思。”
他苦笑了下,还是继续说道:“可是我还是要试一试的,这句话在我心里藏了好久。”如果不说出来,总是会遗憾的。
他直视着苏叶美丽的眼睛,终于说出自己想说的话:“苏叶,尽管你现在变得坚强了,可是我还是想照顾你一辈子,给我这个机会吗?”
苏叶望着眼前这个男人,隐约记起他往日青涩的模样,虽然他成熟了许多,可是在自己面前他的神情一如当年般忐忑。她心中涌起一股感动,她知道在这个喧嚣的世上,并没有几个男人会像眼前这个男人一样待自己。
只可惜,她不是当年那个懵懂的苏叶了。
他没变,她自己却变了。
石磊闭了闭眼睛,继续将自己要说的话说出口:“我知道你现在是什么样的身份,如果按照世俗的观点,我肯定是配不上你的。可是我现在站在面前,和你说这样的话,只是因为我想照顾你。无论你是穷是富,我都会这样做。”
苏叶感激地对石磊笑了下:“谢谢你,石磊,过了这么久,你能对我这样说,我已经很感动了。”
她转过身,俯视着犹如蚂蚁般的人流车流,轻轻地说:“我以前,心里是曾经想着要和你在一起,可是如今年纪大了,我反而迷惑了。”她用纤细的手指在光滑的玻璃上轻轻划了一个圈:“我自己也看不懂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