砂的声音静默下来,因为接下来的情形他不知该怎么讲:一大堆男孩儿一下蹦了出去,哄声一笑……他记得那笑声的大与张狂,记得自己站在那拐角后面、呆住了……他真的是呆住了,那以后,他就变得不爱说话……
这些,也许还说得出来,可后来——
后来就发生了一个极大的秘密。
他忽然拉过桉桉的手,说:“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
他的脸上神情严肃起来:“这个秘密,除了我自己,这世上没有谁知道。我只告诉你,因为,你一定会帮我保守它的。”
说着,他就把桉桉的小胖手按在了自己的领子下面。领口扯开了些,黄色的球衣下面,他两根少年的锁骨清瘦瘦地横着。他把桉桉的手按在了一个脆脆的东西上面,只听他说:“那一刻,他们哄笑起来的那一刻,我却听到了另外一种声音。”
然后他的声音变了,脸色也变得有些神秘起来,连表情都古怪了:“那不是这人世的声音。”
“我敢肯定,这个世上,只有我听到过那种声音。”
砂扬起头:“那是种破碎的声音,却又不象这人世间东西的破碎,那象……蓝色的海里你挤碎了一颗蓝色的海星……”
“……空白的白昼里划过了一道更白的光;乳色的晨雾里驰掠过一匹马,雾碎在马蹄儿下;又或者,一根羽毛划碎了空气里还未消融的翅膀的痕迹……”
砂拼命地发动起他脑子中那可怜的联想试图想形容清他所听到的,但最后,他摇了摇头,觉得还是不成功。他只有接着叙述:
“然后,在那些小孩儿和哭着的王小丽都走开后,我就到了她刚才站的地方。我总觉得,肯定是有什么东西摔破了,他们肯定都没发现。”
他松开桉桉的手,在自己的领口里一掏,“然后,我就发现了这个……”
只见一点晶莹就在他领口外面亮了起来。那光色被他麦色的皮肤一衬,显出种别样的透剔来。
只听到桉桉惊呼了一声:“蓝……”
她的叫声、这么突然的出声让砂都惊呆了,这还是他第一次听到桉桉说出一个有实际意义的字。
——她说话了!
砂一时只觉得惊喜交加。只见他的手里,正托着晶蓝一片。那蓝色悠悠的恍非人间之物。它并不大,只有指甲盖大小,可它清澈澈地发着光。那不是折射,这么清透的它是无法折射什么人间之光的;可那也不是辐,因为没有任何物体可以吸收哪怕一丁点它的光色。
那光是无名的,好象不是来自于这个宇宙。
无以名之。
——它、只是它。
“这就是我的秘密了。”
砂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别看它只这么大,可是,你不觉得它象一颗砂吗?星星样的砂。只是这么大一点点,就费了我不知多少力气了。那天,我在楼道里拣到的那块只比针尖大一点点,加上我后来拣的——我一听到那破碎的声音就总可以拣到它,慢慢地,我都知道在什么时候会听到那种破碎的声音了——我一共拣到了十好几块,拼了好久,才拼出这么大的一个呀。”
他用指轻轻抚摸着那个碎片,很爱惜的模样,只听他道:“我把它叫做:精灵的碎片。”
桉桉的头发忽然飞舞起来,四周并没有风,可那头发根根直竖。砂低着头,看着他手里的那粒“精灵的碎片”,并没有注意到这些异象。
他当然也更没有看到桉桉的眼精里忽然象伸出了一支小手。那手似透明的,象一支精灵的手,直要向他手中的碎片抓过来。
“你知道,什么叫做精灵吗?”
他一抬头,桉桉身上的变化却一瞬间不见了,只有眼里还为那个砂的秘密晃出一点晶莹来。
“我知道你一定知道,但你说不出来,是吗?”
砂有些轻柔地抚摸着他的秘密,“那以后,我查了好多的书。可里面关于精灵的记载也太少了。我只知道,它们比我们人类还要古老。它们是最纯洁的最善良的、在有宇宙之初就有的生命了。它们……”
砂的眼中忽亮起一点光来:“……拥有魔法。”
他一抬头,操场四周静静的,万物的色彩,有红、有蓝、有黄、有绿,可那颜色都掺的有一点灰灰的暗调。但在他这一语之下,那色彩似乎现出它们的本色来。
只听砂的声音低了下来,他温和地看向桉桉。桉桉却忽然抽手跑掉了,砂就知道,一定又到了回家的时候了。桉桉脑中的时间感一向比瑞士钟表还要准确。
桉桉走后的操场更空了。连那只排球都已被她抱走了,她已固执的认为:那个排球是她的。
砂跳起两条长腿跳到看台上坐下,他的腿一上一下地晃着。又是向暮时分了。别人都说,他是一个没什么想象力的男孩,他也知道自己一点都不出色。但每到这时,他象总会想起点儿什么。
“只差一点点了。”
砂摸着他颈口下悬藏的那个小秘密,静静地在手心里握着。
那光色有别于这世上所有物质。天上的太阳的红红的,却又有一点灰灰的味道。可这光——是纯粹的。
——只差一点点了。
砂抬起眼想:总该发生点什么了吧?
《星砂笺》之2
B、 刷老人
“等一等,等一等!”
两边的电线杆飞快地往后闪着。一条灰灰的街道上,一个老人的身影在前面蹒跚地走着。他的腰下,挂了一把刷墙的刷子。
砂在后面撒开了腿追。他有两条羚羊似的长腿,可无论他跑得多么快,那老人只是在前面不紧不慢地走着,他却似怎么也追不上。这象是一个梦,但砂知道,这不是一个梦。他摆了下头,要从这梦魇般的追逐中清醒过来。他一定要问那个老人一个问题。
只听他喊道:
“我要问你一个问题。”
——那个刷墙的老人砂已盯上他很久了。
他不是校工,却给学校刷过墙。他住在八街区最外面靠郊区的一个特别破的小平房里。他的家,他的工作,他的长相,一切看起来都那么平平常常。
但砂知道不是这样。
砂之所以会发现这个老人,是因为砂在假期里有时也会来到操场上坐坐——因为桉桉,他怕自己不来,桉桉会失望的。
可那天,他一个人在操场,桉桉没来,他无聊之下,却看到二楼的窗子里,那个老人正在刷墙。
他先要打磨好墙面,然后才好上漆的。打磨墙面该是个最苦的活儿,只见他手里的一张砂纸上上下下地蹭着,教室里的灰尘便飞舞起来。
空空的教室里只有一个三角梯。砂那时太寂寞了,他就一直那么默默地远望着那个老人劳动。
墙打完了,那个刷老人站在教室正中,一室灰尘。砂同情地想到了那老人的肺,他会不会得吸肺病?
可接着,砂吃惊的发现,他忽然伸手扒开了自己脸上的皱纹!